丹菱醒来的第二天上午,青芸依言前往絮雾苑。
一路上,她都在想昨天傍晚,从絮雾苑追出来的齐风向她说过的话:他说他真的不喜欢丹菱,真的好喜欢她,希望她一定相信他,不要因任何事而误会他。
老实说,青芸真的相信齐风的话。
可是,她现在一点也没有感受到两情相悦的快乐。
因为,除了知道齐风的感情外,她同样也明了丹菱的心思,甚至那样的明显,比对齐风的信心要来得更清楚,更确定。
面对着这样爱她、却也和她一样喜欢上齐风的丹菱,青芸不禁深深地自问:真的能够不顾一切地留下齐风?能不顾一切地拥有齐风吗?
青芸问了自己,却不敢要答案,只能一步步地走着、走着,惹得一路随之在后的翠儿担心不已,想问个究竟,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青芸悬浮似的步伐。
不知不觉中,青芸梦遊似的脚步,已经踩进了丹菱的房里。
「青芸!」丹菱的声音,从床头的层层围挂中透了出来。
「丹菱姊姊,今天好点了吗?」青芸强打起精神,在脸上堆出了微笑。
「好很多了,上午还让嫣儿扶着我在林子里走了走,感觉精神清爽了不少!」
「胃口呢?胃口好吗?」
「别提了。」丹菱笑了起来。「爹和二娘像是不把我餵得白白胖胖就不甘心似的,准备了好多好多食物强迫我一定要吃下,好在我昏迷的这些天粒米未进,真是有些饿坏了,要不然一定会吃不消的!」
「那就好。」青芸见丹菱的精神真的不错,渐渐放了心。「不过,怎么没人陪妳呢?」
「我让二娘回去歇着,看得出这些天来她是累坏了;而爹和齐伯父有事去忙了;墨蘩和他的白大哥在一起。」丹菱突然顿了顿,再开口时,声音里多了一抹既羞且怨的复杂感情。「至于齐公子……今天还没看到。」
「齐风……他在忙吧!」青芸让丹菱明显的情感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将脸微偏向一侧,避免让丹菱瞧出她心里的挣扎。
「青芸,有心事?」丹菱见状,语气虽温柔依旧,但眼神却多了一份犀利。
「没……没有!」青芸低下了头,便不再出声。
青芸明显心虚慌乱的样子,和毫无信服力的回答,让丹菱不知该再说什么才好。她在慌什么?有什么事瞒着?向来和自己无话不谈的妹妹,会为了什么样的事如此难以启齿?和昨天不寻常的态度有关?
丹菱叹了口气;虽然青芸表现不愿细述的态度,但她不想让任何事横隔在她们姊妹俩之间,即使需要追问,她都要清楚的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时间里,究竟错过了什么?喜欢的是明白清楚的感受!
但青芸的样子,透着比以往更强烈的倔强,要让她开口,可不是件易事。思忖再三,丹菱不动声色的开了口,但说话的对象却不是青芸。
「翠儿、嫣儿,妳们先下去,有事的话我会请青芸再招妳们进来!」丹菱若无其事地吩咐着。两位小姐的贴身待女得了令,便双双退下。
「青芸,对妳而言,我是个好姊姊吗?」丹菱突然轻缓地开口说话。
「姊姊,妳怎么这么问?」青芸不料丹菱会问这样的问题。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不论自身认为如何,旁人总是会发现一些自己看不清的缺失吧!」「丹菱姊姊……」
「我的意思是说,妳我如此亲密,应该能告诉我那些自己看不清的地方吧?」
丹菱笑了笑,眼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的事!」青芸急忙道。「丹菱姊在我心中,一直都是完美无瑕的,没有任何缺点!」「也许吧,不过旁人可不一定这么想呢!」
「那就不作数嘛!」青芸噘起了嘴。「谁敢说我丹菱姊的坏话,我才饶不过他呢!」
「看妳,又使性子了!」丹菱温柔地笑着。「不过,妳真的如此喜爱姊姊?」
「当然。」青芸正经了起来,诚恳地说。「姊姊从小疼我护我,又能毫不犹豫地舍身相救,是青芸最重要的人哪!」
「那么,姊姊想求妳件事……」丹菱故意留了话尾。
「是什么?青芸一定办到!」听见姊姊有事相求,青芸忙不迭的承诺着,丝毫不疑有他。
「实话!」丹菱依然温柔地笑着,但语气里有着坚持。「我要听实话,可以吗?」
「什么实话?」青芸困难地问道。虽意识到情况不对,但已来不及脱身了,只有顺着丹菱的话,癡傻地拖延着。
「姊姊想知道,从昨天到现在,妳一直在心中琢磨再三、又极力避免让姊姊知道的事!」丹菱不想再让青芸逃避下去,便开门见山地道明了问题。
「我……」青芸面对着丹菱的直接,和才刚夸下海口的承诺,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我不会说!」
「那姊姊问,妳来答,好不好?」彷彿料到青芸会有此一说,丹菱没有稍停的换了方式。「妳的心事和齐公子有关?」「……」青芸以默认代替了回答。
「妳……喜欢他?」「……」「为什么不说话?」
「那是因为……」好不容易开了口,青芸却又说不完想表达的意思。
「是因为妳知道姊姊也……也喜欢他?」丹菱红着脸,但勇敢而简要地说明了心中想法。至此,两人相对无言。
青芸说不出话来,并不是在答应了丹菱的要求后,仍有心隐瞒事实,而是看着坦承自己感情的丹菱,青芸无言以对。
不只如此,青芸的无言,也是因为再次见识到丹菱的勇气——那对一切都坦然的勇气,是青芸身处险境时,为了不让妹妹受到伤害,那令人震惊不已的表现;也是为了心中真正的情感,而直言不讳的表现。
这样的丹菱也许令青芸陌生,但却更显出丹菱的可爱,更让不诚实的青芸,感到惭愧……而同样无言的丹菱,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得到了答案,虽然装着微笑,但心口却渐渐地泛出了疼痛;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这么捉弄人?为什么从来没有交集的两姊妹,会喜欢上同一个男人?
初见到齐风时,就倾心于他不同一般贵富公子的气质;除此之外,全身还散发着一种令她为之贪恋的沈稳内敛,就像是只要她一直在他身旁,就不用再害怕风风雨雨一样。
相处几天后,对齐风的好感更是有增无减;除了初识的特质,更认识了齐风的学问及涵养,绝不同于一般只是附庸风雅的匠材,再加上听得沈凤仪提起有关齐风的事蹟,更不顾一切地认定了他!
她原以为,会爱上齐风的女子,大概都是因为他刚俊的外貌吧!丹菱也承认,她第一次见到如此有男子气概、又如此帅劲的男人--但她私心觉得,她是因看见了他的内涵,才这样喜欢他。却没想到,本来对齐风恶言相向的青芸,竟也喜欢上他,而且认真到不敢对她承认……她疼青芸,但有到会为了青芸放弃齐风吗?
如果真把齐风让给了青芸,她真的会快乐吗?而青芸呢?青芸会怎么想呢?
还有,感情,是可以当作证明自己不自私的赠品吗?
丹菱无言,青芸也默然,沈重的气氛令两人都不知所措。
终于,有人暂时来解开这一团不知该如何解清的、感情的线团——「小姐,老爷和夫人请妳到餐厅用晚膳!」翠儿去而复返,提醒着思绪紊乱的青芸。
「丹菱姊姊,那我先去吃晚饭了,下次再聊吧!」从沈思中被翠儿唤回的青芸,在不知该说些什么的尴尬下,赶忙抓着了翠儿的来意当作借口,匆忙逃离丹菱的视线。
看着青芸拉着翠儿狼狈逃开,丹菱只能茫然地征坐在床上,看着给她端来晚餐的嫣儿,半天不发一语。
***
经过了前天的谈话,青芸和丹菱、齐风都没再有机会说到什么话;倒不是青芸想逃避什么,事实上是靳府上下都为了重阳晚上意义非比寻常的夜宴在忙着,齐风自是不例外,所以青芸并没有机会再和齐风深谈;至于丹菱那方面……青芸遇事总是逃避的性子,让她选择躲完了齐风后,轮到躲自己的姊姊。
不过在今晚,无论是谁的喜、谁的愁,所有的事都已不再重要,因为,今夜是让靳齐两家不敢掉以轻心的日子--为了一清过去恩怨的重阳之夜。
下午,齐风和白纪羽便忙着编排靳府内外的守卫人员,靳浩节打点着想要离去、想留下的家仆,齐震威则关在摘星楼里歇息养神,因为他坚持亲自上阵,而沈凤仪则招呼着厨房作客的准备,虽然大家心知肚明这酒菜是不可能用得了,但样子还是要摆出来。
宴席设在主屋后方、和后花园遥遥相望、位于环河流经的大湖中的大型水中亭园--艳滢轩。
艳滢轩有着与一般水榭楼阁不同的特点:它和各苑馆间并无直接的道路,往返需乘小型画舫,不但是受邀客人,就是上菜的仆人,往返交通也得靠木头小舟才行,相当别致。所以除了重要节庆,或是身分极其重要的贵宾来访,靳府平日并不随便启用这其实不甚方便的宴客处。
但今夜,靳浩节选择了这艳滢轩作为谈判之地。
在紧张的气氛中,时间过得特别慢:没人开口说话,沈默令所有人如芒刺在背,但安静仍持续着,连不爱严肃的白纪羽,都板脸静坐着,更不消说,齐风的神色是何等冷凝吓人。
终于,在酉戌交接时分,靳府的门僮通传了有人在门口自称是赴宴之客、但无拜帖明示身分的神秘男子。
众人一听,均明白所等之人已出现,靳浩节便指示门僮速领来人至艳滢轩。在领命的门僮离去后,不久,载着来客的画舫又再度停靠在艳滢轩入口阶梯前的平台旁。
从舫上走下了一名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身着质地上乘但样式朴素的服装,带着一股倨傲的气势,神色自若地拾级而上,一副摆明是如入无人之境的态度。
虽然服饰打扮不同,但齐风仍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就是那个绑架青芸的乞儿,也是打伤了丹菱的黑衣人。
「贵客来访,有失远迎,请阁下见谅。」靳浩节以主人的身分,率先起身开了口。「舍下早已备好酒菜,请上座。」
「不必客套了,有话就直说吧!你们引我上门,不就是为了要搞清楚我是谁吗?何必再虚情假意,就干脆直问吧!」中年男子直率答道。
「听阁下这番说辞,应不是要心机之人。怎奈三番两次伤我靳府女眷,让靳某好生纳闷。」靳浩节口气平缓,先褒了一下对方。若能平和解决事端,是最好不过了。
「哦?你不知道为什么?摸摸自己的良心,看看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说到此,中年男子的神色变得严厉,眼里也有着不屑。「哼!别以为已瞒天过海了,血债还是得用血还的。」「放肆!」齐风听此无理之言,当下便拍桌,冷声喝道。
中年男子一听,斜眼望过去,神色嘲讽。
「风儿!不得无理。」齐震威抢在中年男子开口前先训示了齐风,他并不想节
外生枝,或作着无聊的辩论。
他转头对中年男子说道:「阁下这两次行动,若我们料得没错,应是冲着我和靳兄来的。不如开诚佈公说出要求,我和靳兄必定洗耳恭听,在此候教!」
「没错,阁下费尽了心思,不就是图个交代,如今我俩都在你面前,不妨就直言吧!」靳浩节接了这简要的一句,摆明了是承认当年的事,也对对方的身分略有概念,令这神秘客敛去了本来讥嘲的笑,当下对靳齐两人的坦然心存佩服。
「好,你们干脆爽快,我也绝不拖泥带水,想知道答案吗?没问题,我一定让你们满意,让你们心服口服!」说罢,那神秘客便旁若无人地口若悬河起来。
原来他姓洛,名奇海,与洛奇山是同父异母、而且年龄有着差距的兄弟。因着上一代的恩怨,两人从小便不生活在一起,直到被父亲先后送入同一师门时,两人才见着了一向只知其人、却有着同样血缘的手足。
当然,他的哥哥比他先学成出师,而且在短短几年里便闯出了名号,建立了黑旗帮,但他并不赞同哥哥的价值观及行为,所以洛奇海学成后,既没有加入黑旗帮,也不曾再联络自己的哥哥,因为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论是父是兄都一样。所以世人也不知道洛奇山还有个胞弟,名叫洛奇海。
洛奇海选择了四处打零工,闲散地遊山玩水,做为孤身一人的生活方式;他以传承自师门的医术,替人诊治些虽不普遍但也并非什么重疾的杂症,换取流浪的盘缠,令他可以逍遥地走遍大江南北,饱览人文风光。
这样的日子是令人钦羨的,也是洛奇海的理想。本来一切都是这样的恰如其分,直到听见了一个传闻:黑旗帮被不知名的神秘人物给挑了,不但帮众被擒,帮主也命丧当场。
这个消息令洛奇海震惊不已,连忙赶至黑旗帮的根据地探个究竟。可是当他来到泰山时,发现传闻不但属实,而且所有的帮众也都已经过审训;被判死罪的已正法,活罪难逃的全数入狱。黑旗口的确已遭灭帮,而且还被灭得彻彻底底!
洛奇海本不是个亡命之徒,但与自己有着盟友般情谊的亲哥哥不但事业被毁,还被谋财害命的事实,却让他的个性一夜之间大变。他发誓要找出兇徒,血祭他的哥哥!
所以他开始买通官府的人,在黑旗帮事件的热潮渐退后,偷偷的以各种名义释放了被囚禁的余党,再私下集合他们,籍着海盗的身分让黑旗帮借尸还魂,一来以抢劫商船的暴利来巩固人心,二来藉着海盗神出鬼没的特性,免于被逮捕和易于打探消息。
可是数年过去了,他仍是一无所获,但劫来的大量财物却已让众人萌生退隐之心,而洛奇海本身也有些气馁,便解散了海盗组织,将财物分尽,自己则带了几个愿意继续追随他的部下,隐姓埋名远赴关外开闢牧场定居。
时光飞逝,这一过就是二十年,虽然洛奇海仍念念不忘哥哥的大仇未报,但不管他如何采访,仍然没有人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这样的遗憾,一直到一次意外的发生,才有了转机。
一天,他带着老部下进京谈生意,就在大街上碰见了已成为威远镖局总镖头的齐震威--当然,洛奇海是不识得齐震威的,但他身边曾跟过他哥哥的老部下,却认出了齐震威便是当年毁帮杀主劫财的仇人之一!
听了副手的惊人之语,洛奇海潜藏在心底的恨意又被翻了出来,但他压下了直接找齐震威报仇的冲动,因为他还要靠着齐震威找到另一个罪魁祸首!
经过洛奇海一番明查暗访,发现了和齐家表面平常,但私下却过从甚密,甚至可说是两家之事业已到相辅相成地步的苏州靳家相当可疑,便暗中派了认出齐震威的副手前往江南认人,而得到的回报便是:正是当年的另一人!
事情至此,可说已真相大白,洛奇海便着手进行报仇:为免已家大业大的靳齐两家对自己关外的家小有所侵害,他便只身南下,给齐震威和靳浩节寄了战帖,表示是来索回公道,再挑了较易对付的靳家下手,想从绑了靳浩节的女儿以逼靳就范起头。剩下的,在座的人便都已心中有数,不必洛奇海再赘言。
但他方才的一席话,已让众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了然于心,却又不知该接些什么话,便都沈默着。入夜了,水面上起了明显的寒意,一如众人的心情。
半晌,洛奇海以难听的干涩声音开了口。「如何?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说!」
「阁下说的当然全是事实,但我想有一件事恐怕阁下就不清楚了吧?」靳浩节
平静地说。「就是我们上山的动机。」
「还会有什么?不就是见财起意之类的卑鄙心理!」
「你错了,我们之所以会上山,都是因为黑旗帮加害于我们在先!」齐震威朗声将遭遇黑旗帮的始末,简要地说了一遍。
「这的确是事实,并非我们想推卸责任的借口;加害令兄的事,我和震威兄已然承认,所以不必再找理由来逃避罪责。」靳浩节解释道。「我想令兄的处事方式你不会不清楚;要不是当年他派爪牙杀人抢劫,欲谋害我四人性命,致使我家仆二人当场横死异乡,我们也不会气愤难平的杀上山去啊!」
「但你二人将帮内财物洗劫一空可是事实吧!」洛奇海虽不甘愿承认的确是自己的哥哥欺人在先,但仍不甘示弱地反击了回去。「这可也不是什么君子所为,更不是你一句为民除害的堂皇话就可以推脱的了!」一句话说得齐震威和靳浩节满脸通红,状极羞惭。
「但你也伤了靳府两位女眷,当医药费好喽!」听了洛奇海咄咄逼人的言词而大感不满的白纪羽,忍不住嘲讽起对方来。
「住口,纪羽。」齐风冷冷地开了口。「你说的没错,要不是因为黑旗帮的财富,靳齐两家也不会有今天;但当年令兄先起杀意,靳家送了两条人命,而阁下今日为报仇伤及无辜也是事实,两死两伤,所以令兄当年命丧我父手下一事,应可抵消吧!」
「尖牙利嘴的娃子,帐倒是算得满快的。」被堵得无话可说的洛奇海只有冷笑数声。「那窃取财物一事又如何呢?可别说欠债还钱,那两个卑鄙老头的行为根本谈不上借欠!」
「这也没错。」齐风平静的声音,让白纪羽的心中闪过了一丝不安,但还来不及反应,齐风又接着说了下去。「所以我以齐家少主的身分承诺于你,你可以要求齐风为你做一件事,齐风必定万死不辞!」话一说完,众人皆大惊失色!
以齐家目前在江湖上的地位而言,齐风此种承诺不但非同小可,甚至也等于是将命交给对方发落了!
这个蠢猪!白纪羽在心里暗骂;就知道他想代父受过,什么狗屁倒灶的事都爱往身上揽!像这种爱拿仁义道德压人的老狐狸还跟他客气什么?直接上去一顿围殴就好了嘛,干么蠢兮兮的往对方言词上的陷阱里跳?
「少主!」白纪羽虽然心里气得半死,但手上仍没闲着,随着一声警告意味浓重的低喝,腰际的软剑也像变幻术般的出现在他的手上,且锋刃向着洛奇海。
「怎么,这就是齐家的保证?杀人灭口?」洛奇海见此情景,不禁嘲讽的大笑起来,眼露鄙视之色。
「纪羽,不可出手,这是命令。」齐风面不改色。「你放心好了,尽管说出你的要求!」
「风儿!」这回开声的是齐震威,他平日喜怒不见于色的脸上,佈满了担忧。
「不碍事的,爹。」齐风安慰老父时,仍然持续着脸上的平静。「说吧,你有什么要求?」
「好,小娃子倒挺有气魄,」洛奇海沈声讚道。「那我也爽快点:如果前途无量的齐家少主废了右臂,我保证从此不再骚扰各位,洛、齐、靳三家的恩怨也一笔勾消,互不相欠!」
话声一歇,除了洛奇海的脸上有着残忍的笑意,和一副早已意料,仍是平静的齐风,众人的表情都如一辙:惊愤!
「你这死老狐狸,说什么屁话!」白纪羽气得口不择言,首先发难。
「你太过分了,怎么你们洛家的人都如此蛮横不讲理!」不轻易动怒的靳墨蘩也声色俱厉地骂人了。
「想反悔?齐家的保证就只值这么个一时半刻的场面?」洛奇海深知齐风的弱点,故意语激。
「少废话!」齐风话声才歇,突然一个箭步夺过了白纪羽手上的软剑,左手持剑上举,欲朝右肩削下。「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一旁不言不语的齐震威突然快绝的一掌拍向了儿子的左肩,力道之大、位置之准,让没有防备的齐风左臂一阵痠麻,被震得向突退了数步,疼得忍不住闷哼一声,手中高举过头的剑便抓持不稳掉了下来,正好落入了出掌后便滑身至齐风下方的齐震威手里。
「我造的孽,没有理由让旁人替我偿债!」说罢,抢过了剑的齐震威快绝的斩断了自己的右臂,云时血流如注,腥热的气味盖过水荷淡香,瀰漫了整个艳滢轩。
包括洛奇海在内,没有人不被这急转的情势所震慑,所以直至齐震威抛下了剑,左手摀着右肩上的创口向后倒下前,竟无人有动作!
「爹!」最后还是齐风先反应了过来,夺步上前接着了向后仰倒的齐震威。
「洛奇海,我齐震威现下便是齐家的主人,替小儿自断右臂也不算违背承诺,那么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吧?」齐震威并不理会齐风的着急,虽苍白地瘫在齐风的身上,但仍声若洪钟的向洛奇海索讨着保证。
洛奇海到了这时,也不得不折服于齐震威的坦然无惧,行事干脆磊落,而且深知自己哥哥性子的洛奇海,也明白当年以洛奇山的作为,会遭人取命也是迟早的事,咎由自取的结果也不能全怪他人。当下便收起了一向狂妄的态度,现出了认真的神色。
「齐总镖头果然是条汉子,洛奇海今日算是见识到真正的侠义之道!洛某一定遵守诺言,将往事束之高阁,永不提起!」说罢,状极恭敬的向齐震威抱了抱拳。
「多有得罪,在下告辞!」
洛奇海说完,便纵身向轩外飞弹出去,在湖面上几个点水之后,便消失在夜色中。
没有人理会他的离去,因为众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失血过多而晕了过去的齐震威身上,忙着急救他的伤势,使得艳滢轩呈现了比刚才紧张的谈判更混乱的场面。
而岸上的远处,也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在摘星楼目睹此景的靳府女眷们,正忧心的赶了过来。
这一晚,靳府的喧闹是越夜越盛,但令人窒息的紧迫感却不知不觉地散去了,让人纠结已久的心情慢慢地平抚了下来。
***
终于雨过天青,一切因往事而聚拢的阴霾,全都一扫而空。
经过了一个星期的细心疗养,齐震威的伤势已渐好转;虽断臂无法复原,但伤口癒合良好,不仅无生命危险,连下床行动也无大碍了。
事情至此,算是有个好的结尾。但白纪羽可不这么想,因为他发现了一件比寻仇更棘手的事情:三角恋情。
自从洛奇海的事情解决之后,靳府又回复了以往平静的生活;靳浩节开始平日的商务,沈凤仪又烦恼起女儿的婚姻,丹菱伤势痊癒,青芸照样成天和墨蘩斗嘴。
但所有的人都清楚,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尤其是因齐震威需要养伤的关系,仍和齐风留在靳府的白纪羽,因情况已发展到和他预想的一样而担起心来。
「再这样下去,可就不好玩了!」正躲在湖边的一棵大树上享受午后凉风的白纪羽心中暗忖。
这几天,靳丹菱频频找机会向齐风示好,次数多到连日纪羽也忍不住替她嫌累;一下子是送参茶,一下子请齐风听琴,再不就是下厨作各式精致得连白纪羽也想嚐的糕点。
虽然靳青芸已不再躲避齐风,甚至会答应齐风的邀约,一齐出遊或是在靳府里泛舟遊逛,但都是拖着翠儿和墨蘩一起,而且只要一见靳丹菱来找齐风,便会借故开溜。
而齐风呢,很明显是一颗心都在靳青芸的身上,只想和她在一起,但身受的礼教却又不允许他拒绝靳丹菱,当面给靳丹菱难堪,所以每次都只能任由靳青芸从身边逃离,耐着性子陪着靳丹菱做着一些只会令他烦躁的事。
当然,靳丹菱不是傻子,不会看不出齐风的心思,但仍倔强地努力着,期望齐风能懂她的心。
「就是这样才麻烦!」白纪羽又想;靳丹菱的勇气实在令他钦佩,而且她摆明了想公平竞争,没有以长幼身分的理由向靳青芸施压,也没有以替她受伤的事逼靳青芸放手,只是以自身能力在背水一战着。老实说,白纪羽是越来越欣赏她了!
可是欣赏归欣赏,要是任靳丹菱这么搞下去,那齐风和靳青芸的故事不但会荡气回肠,还会荡气回肠到夭折的!
当然,除了白纪羽之外,也不是没有人知道这难解的三角习题。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靳浩节和齐震威,虽然明了个中原因,却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对靳浩节来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没理由只帮一边,虽然他原本即属意青芸,想为没有任何人前来提亲的青芸找个好婆家,所以才会要青芸接待齐风,谁知……唉!只怪造化弄人。而齐震威则是只要有儿媳妇就好,至于是哪一个靳小姐,他可就鞭长莫及了。总之,就是两家家长为了不想蹚着浑水,都摆明不插手此事,反正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所以指望长辈们出来主持大局,恐怕也是行不通。
「看来,这次不亲自出马是不行了!可是,要让顽石——还是两颗顽石点头,该用什么计才好呢?」白纪羽边摇头叹息,边轻巧地飞身下树。
「吓!」正要端着冰镇桂花糖水回潋茵苑的翠儿,突见眼前有一团白白的东西从天而降,吓得她手一歪斜,整个拖盘跟着向外倾着。
「小心小心。」白纪羽眼明手快,马上替翠儿扶正拖盘。「我吓到妳啦?」
「没有。」看见白纪羽的翠儿,有着掩不住的欣喜。「是翠儿自己不小心。」
「妳可以在我面前用『我』字。」白纪羽皱了皱眉。「不要用下人的口气对我说话嘛,让我难过死了。」说完,还真的装了一副痛苦难当的样子。
「那怎么成呢!」看了白纪羽的表演,翠儿被逗笑了。「翠儿会被说成不知轻重的丫头的。」
「才不会呢!」看着翠儿被自己逗笑,白纪羽也开心起来,不自觉地露出了温柔的微笑。「要不然就只在我面前就好,好不好,翠儿?」
「不行哪……」看着白纪羽迷人的笑容,翠儿不禁看呆了。
「为什么不行?」发现一双水亮眸子紧盯着自己,白纪羽忍不住走近了翠儿,伸手替她拨开额前稍稍挡住眼睛的浏海。「就只有我知道呀,好不好?」
「好……」沈迷在白纪羽的温柔中的翠儿,根本不知道白纪羽说了些什么,只能柔顺地重复着白纪羽说的最后一个字。
「那就这么说定喽!」白纪羽开心极了。
「呃?」惊觉到两人之间的亲密,翠儿回过神来后便脸红不已,一心只想从自纪羽的眼光包围中逃开。「我……我要给小姐端糖水去了!」
「等等,桂花糖水呢!」不想这么快就放翠儿走的白纪羽,逐找着借口问。「我有没有?」「有……大小姐刚刚已亲自送了两份到近月楼了。」
「靳丹菱?」翠儿的话提醒了。纪羽—他想到了刚才烦恼的问题。「她又去找齐风啦?」「是啊,大小姐说要请齐公子嚐嚐她亲手栽植的桂花呢!」
「那妳们家小姐呢?她不是和墨蘩及齐风约好要放风筝吗?」
「她回潋茵苑了!」翠儿摇了摇头。「因为大小姐刚才去了后花园和小姐少爷及齐公子说准备了点心,所以小姐便说不想再放风筝,要回屋里喝糖水。」
「这样……」白纪羽沈思了起来,真是烦人,难道都不会有所变化吗?老是重复同样的剧情,闷不闷点啊?
翠儿不知道是该走还是不该走,尴尬地捧着拖盘站在原地。就在她打算还是不要惊扰白纪羽思绪,正想悄悄离开时,却又被白纪羽叫了住。
「好翠儿,妳愿不愿意帮我个忙?」白纪羽的眼底,有着一抹闪亮的神色,但翠儿却猜不透是为了什么。
「帮忙?翠……」一时改不了口的翠儿,被白纪羽以半实难半带笑的眼神瞪了瞪,便慌忙改口。「我不知道能帮上白公子什么忙。」
「很容易的,不过现在还不需要,等时机到了我再告诉妳详细的内容。」白纪羽又开始微笑。「怎么样,帮我不?」
「好吧……」翠儿发现白纪羽又开始对着她笑,便惊得想走开,深怕自己又不自觉的答应了什么奇怪的事。「那我去给小姐送糖水了!」
「好。」白纪羽见翠儿像逃命似的转身就走,笑得更肆无忌惮。「喔,对了,还有以后别叫我白公子,至于要怎么叫,就随便妳啦!」
翠儿走开了没几步,白纪羽又在她身后喊了一句,使得翠儿脚步更快了,像是要跑了起来,这更是让白纪羽大笑出声。
直到翠儿走出视线后,白纪羽才转身向着碧寒紫烟馆走去,脸上还带着一抹贼笑,因为他正为了自己刚想到的主意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