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鹤瞧见了。
“我帮你——”
他方伸手,她立刻退了两步。用来修剪枝桠的铜剪利得很,她可禁不起什么差池。
“干么!”他很清楚她为何躲。“我怎么可能连支剪子也拿不好?”
“不敢烦劳少爷,我自己来就行。”
“你又来了。”听她口口声声少爷长少爷短,韩天鹤火气都来了。
“你也又来了。”红萼横眼瞪他。“我说过多少次,你是主子,我只是栽花的园匠,老凑在一块儿说话,别人会怎么想我——”加上你一来,就要弄坏我东西。后头这话她没说出,只是放心上。
可他哪读不出她言下之意。
“别人敢说你什么,我一定撕烂他们嘴巴。”韩天鹤边说边伸手。“剪子给我,我帮你拿到边屋那里。”
“真的不用——”她退开。
“给我。”他哪理她拒绝,不由分说硬凑上去。
然而,就在他手堪堪碰上剪柄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谁也没看见他脚边突了个石块,他一踢正中,身子一歪,人便往前跌去。
“嗳!”
见着那么大一个人朝自己压来,阮红萼再机灵也慌了手脚,更何况她手里还揣着利剪跟铁铲!
情急之下,只好丢下手里家伙,使劲撑住韩天鹤。
韩天鹤从小就跟拳脚师父练了些套路,一个跤要撑不住真要笑死人了。可坏就坏在他面前的人是阮红萼——当她手一摸上他胸口,别说撑了,他就连魂儿也飞不见了。
两个人就这样胸贴胸地,摔扑在地上。
上头的韩天鹤有红萼这个垫背,压根儿不觉得疼。他软玉温香抱满怀,早是一脸酥迷迷,可底下的阮红萼可倒霉了。不但摔得眼冒金星,还被他压得差点没气。
他忘情嗅着她发间似兰似麝的香,恨不得能这样趴在她身上一辈子不起来。
“韩天鹤!”回过神的红萼竭力推搡。“你还躺着不动——”这家伙,不晓得自己很重吗?
经她一喊,他才猛地想起自己多失态。
瞧他把她压得粉脸都变白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脸懊悔地搀她起身。明明叮咛自己不能再出岔子,怎么又闯祸了!“你还好吧,有没有哪儿疼?”他前前后后查看着。
“就要你离我远一点。”她用力推开他。
见她直揉着后脑,他满心歉疚地说:“摔疼了是吗?我帮你看一看——”
她没好气地说:“不用,你别靠近我就是最大的帮忙!”
韩天鹤眸子一黯。就算是男人脸皮比姑娘家粗厚,但老听见这样的话,还是免不了要伤心。
见他垮着脸,她心里气是消了些,可嘴上依旧不饶人。“别以为你可怜兮兮的,我就拿你没辙。说真话,你老来找我,旁人虽没讲话,但我爹可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两个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了,不能老像从前一样没顾忌地说话。”
一听阮叔竟然阻止他俩亲近,他眉心皱得简直可以夹死蚊蝇了。“阮叔怎么这么不通气——”
敢骂她爹!红萼给他一拳头。“谁准你说我爹不对!”
挨她这么一捶,他非但不懊恼,心里还甜软了起来。
实在不是他爱吃苦头,而是她骂人打人的样子,特别好看。红萼就像她养的牡丹,不管做何姿态,总是那样又娇又艳,就连发怒生气,也能教她气得双眼晶灿灿、脸颊红扑扑的。
见他痴痴望着自己,红萼脸颊赧红了起来。又不是瞎子,两人处了七、八年,她哪里读不出他情意,可问题是她摸不清自己的心呐。
若问讨不讨厌他,她肯定是不讨厌的。虽说他在她面前老笨手笨脚,可她知道,在旁人面前他可不是这样。
精明干练、手腕灵活、才智兼备,还拥有识人之能——每字每句都是街坊邻居说来夸他的,一字不假。开头她还不信,想说在她面前错误百出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跟精明啊干练的扯上关系?可她还真亲眼见过!
就一回她打钱庄经过,发觉里边起了纷争,一个魁梧大汉猛拍着桌案吵嚷要当家的出来,几个伙计都耐他不住。最后韩天鹤出马,说没几句,大汉不但气消了,还堆起了笑脸被请进内堂,看得她一愣一愣。
要不是门里人是她再熟悉不过的韩天鹤,她真以为自己眼花了。
说真话,他是个提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对象,她也知道邻近好多姑娘属意韩天鹤,只愁没法亲近——她知道自己是幸运的,因为爹的缘故,打小就能在韩家大宅里打转,韩家上下也待她极好,没人当她是下人,若是旁的姑娘,肯定顺水推舟,来个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可怎么说呢,红萼心口,就是存着那么一点疑惑。
一个姑娘长到了十七,就只有成亲生子一条路?
还有,她真有喜欢韩天鹤,喜欢到愿意跟他一辈子?
每回想到这儿红萼就拧住了。要是娘还在就好了,她老是这么想着。要是娘还在,就可以问问娘当初为什么嫁给爹爹?还有,这么多年过去,娘心底曾不曾后悔过当初的决定?
“傻笑什么你?”红萼再给他一捶,拾起剪铲打算走了。
韩天鹤傻傻摸着微疼的心口,直到她转身,才看见她背后黑了一片。
“等等,你背后全是土,别动,我帮你拍拍——”
红萼转头睨他一眼。“你别又一巴掌把我打跌了。”
“天地良心,我哪舍得打你?”韩天鹤一脸委屈。
这话倒是不假。她哼了一声站定,等他帮忙拂掉身后的土尘。
他手指方拍了几拍,脑子便又空了。为求方便,红萼来韩家栽花理花时,总会穿着暗色的散脚裤,身上再搭件粉绸窄腰的单衫——韩家婢女也作相似打扮,却没一个穿得出她那般的娇俏柔美。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她肩膀,他忍不住抓了一把,柔润如丝的黑发霎时自他指尖泻开,他心里一动,有股冲动想扑上前抱住她——
“红——”
“那么久!”浑不知身后人意乱情迷的红萼嗔道:“到底是拍好没有?”
他猛地收回伸出的双臂。好在,他重重喘口气。好在他没真的出手,要不这下,红萼肯定不再理他。
“等一等,就快好了——”
他手指轻轻拍过散在臀上的衣摆,背着他的红萼脸红了红,这才想到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老话。
就怪自己跟他处得太熟,才老忘了爹的交代——两人长大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自在相处了。
“好了好了,剩下我自己弄就好。”她一箭步迈开。
望着她的背影,韩天鹤有些怅然若失。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离她这么近——
“对了,”他忽然想起。“你刚才直揉着后脑,要不要紧,要不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题大作。”红萼瞪他一眼。
“我是关心你——”
“知道知道。”她随口应付,迈开脚步走远了一点,没听见他留人,好奇转头,才感觉腰后梗了个东西。
“什么——”她顺手一摸,才知他插了簪子在绣边上。
“韩天鹤!”她脚一跺。
可眼前,哪还有他影子!
*
韩家这厢,韩天鹤一路笑着踱回他的书房。
“好在我脑筋动得快。”他忍不住夸起自己,竟想到这么好的法子。
他知道她脾气,芥蒂彼此身分的她,肯定不会跑来书房找人。只要明后两天避避她不见面,也吩咐么弟别上花园玩,簪子势必得留在她身边。
他也不怕她托人来还——一把玉簪好几两银,要万一这么转手弄丢了,找谁赔去?
现就期盼她把簪子搁在身边,搁着搁着,搁出了感情,又或是搁忘了——总而言之,他是不打算再从她那里拿回簪子了。
衣袖一卷,他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才想坐下休息,突然听一阵跑步声由远而近。
“少爷少爷,大事不好了——”
来人是韩天鹤的贴身小厮——叫“瑞净”,人长得忠厚老实,今年才十九。
“瞧你嚷的,什么天大的事儿?”韩天鹤横去一眼。
“是阮家……”瑞净边喘气边说。“小的刚从外边回来,听见街坊邻居传言,有人请媒婆上阮家说亲去了!”
韩天鹤一听见,一扫先前的悠哉,立即自椅上弹起。
吓坏他了,这消息!
他一箭步踏到瑞净面前。“什么时候的事?你说清楚一点!”
“可能是早上,不然就刚刚——总之小的没细问,小的一听见,一心只想着快点回来跟您报讯——”
韩天鹤可恼了。这么重要的消息,竟然只打听一半!
“去去,别挡着我的路。”他一把推开瑞净。
瑞净跟在后边喊:“少爷,您要上哪儿?”
还消问!他头也不回地嚷着:“当然是找人打听说亲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