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羽怎么会被关在牢里,他不是早离开香山县了?我怎么没有看见他?”子明问道。
“你当然看不见他,是衙门里的人对你特别关照,让你待在好一点的牢房里,辛公子的事,还是我们这一两天才知道的。”子音抢着答道。
“这辛公子好打抱不平,可能是想要帮于姑娘和少爷察明马家的命案,却反被误认为是凶手。幸好,这辛公子的爹爹大老远从京城里赶来相救,否则可能老早就没有命了。”老陈道。
“这……辛公子和马家会有什么过节?”子明问。
“当然有过节,辛公子和你把马家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人家不想报复才有鬼呢!唉呀!不管那么多了,哥,看你精神还不错,不如咱们就到别馆找辛公子,探一探究竟。”子音的想法毕竟简单,而她一心只想再看到辛公子。
“是啊!我都急糊涂了,咱们这就走!老陈,铺里先请你回去照看,我随后就回来。”子明说完,就大步向别馆迈进,心想快些找到兆羽好商量对策,子音执意要跟随,子明毫无心思和她蘑菇。
想到荣荣竟然答应嫁到马家,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辛大人,外伤的伤口已经止血无碍,只是他的内伤需要长时间调养,这几天千万不可移动或起身,免得触动外伤。不过大人可以放心,少爷自小和龚侍卫学了功夫,身子底硬朗,又年轻,很快就可以恢复的。”
辛大人带了随身多年的汪大夫,还有两位侍从和胜吉,千里迢迢地来到了香山县,他们一到就住进了别馆,交代了不想惊动地方官府,只是想要打听儿子的下落,想不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今天一早,衙门的人就把兆羽抬到了别馆,知县老爷还亲自登门道歉,将责任全推托给了下属,只是告知辛大人,不知道辛兆羽的身份,才会将人打成了重伤。
辛大人一看到身受重伤的独生儿子,就心痛不已,而对知县的说法只是不予置评。
“爹爹,孩儿不孝,让您担心了,我……我还有未竟之事,一定要处理后,才能上京……”兆羽边说,边想撑起身子,怎知胸前一阵剧痛,使自己又不得不躺下。
“天大的事,也都要等到你的伤养好了再说不迟,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看你,出门三个月,弄成这样见我,你对得起你娘吗?”辛大人忍不住要斥责儿子。
“是的,爹。”
不知怎么地,辛大人听到儿子顺服的回答,心里头却还是一千个不放心,知子莫若父,现在他虽乖乖地躺下养伤,但等稍微好些了,心里又不知道要打什么主意了。
“兆羽啊!明年的考试,爹希望你养好身子,全力以赴,一显身手,至于和马家的恩恩怨怨,来日方长,爹爹无能,对马家的恶行束手无策,且自从我们得罪了昂辛之后,他处处和为父作对,这马家和他又是沆瀣一气,唉!现在的天下是恶人当道啊!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独善其身,方能成就事业、兼善天下。届时,也才有能力来治理他们。”昂辛在京城曾经看上兆羽,想要收揽他为女婿,却被辛大人给回绝,这个闭门羹让昂辛由爱转恨,竟然在皇上面前处处弹劾他的不是。
“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这马家欺我太甚,就寄望你为咱们辛家争这一口气。”辛大人又言。
“爹爹教训的是。”兆羽此刻是重伤动弹不得,只有顺应爹爹的话。
想当初他差遣胜吉传信,就料想到马家的人会来对付他,只是他没有想到马家如此气焰嚣张,将他扣了大半月,不只要他说出项燕奇的下落,还想要他屈打成招地自认了案子,这马二少爷明知道他没有半点证据,却谎称他想谋财害命,这下子爹爹亲自来到了香山县,他们辛家在京城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他的谎言自然不攻自破。
“想不到他们马家在香山县如此乖张,唉!小人得意。”辛大人道。
“大人,外头来了一行人,姓李,说是辛少爷的朋友要求见少爷。”小厮来报。
“哦!少爷的朋友,他此时不宜见客,将他们回谢,请他们改日再来——”
“不!爹,他们是我的至交,在香山县颇受他们照顾,我一定要见。”兆羽挥了挥手示意小厮将他们带进房来,小厮看了看辛大人,见他无言,就转身传人。
“辛大人,万安,在下李子明。”李子明和子音踏进了别馆就战战兢兢的,见到了辛大人便低头深深地鞠躬致礼。“好!好!好!李公子,你们好好谈谈,我还有事先离开一步。胜吉,好好地照顾少爷,他才刚服了药,可别让他太过劳累。”辛大人暗示着来客不宜久留,说道后看了看子明身后的子音,向她点了点头便离去。
“是的,辛大人,您请慢走。”子明颔首道。
“辛兄弟,你还好吧!可把我急死了,当初我托胜吉传话,要你尽早离开,你看你还是逃不过马家的报复。”子明见兆羽身受重伤,却仍是俊逸非凡,让人又妒又羡。
“李兄,我的伤不碍事了,是我拖累了你,这案子不早一日破,我的心一刻都无法安宁。”
“唉!这案子要破还是其次,于姑娘、于姑娘才是牺牲了……”子明道。
“是啊!荣荣今天出阁,整个南门热闹极了,抬轿的队伍从南门排到市集,花炮响了一个上午,扰得人心慌慌,人人议论纷纷的,这新郎算是强娶新娘,还这么大肆铺张,我看他们马家想做的事,香山县根本没有人敢吭个气!可怜的荣荣,我和大婶去了于家好几回,都被他们马家的人给挡了下来,看时辰,荣荣现在大概已经进了马家了……”子音不改多话的本色,径自滔滔不绝地说着。
“辛兄弟,你怎么了?”子明察觉兆羽的脸色惨白。
“辛公子,辛公子?来人啊!来人啊!”子音大惊失色,只见他硬是要撑起身子,却连吐了好几口血,鲜红的血染遍了他胸前的衣襟。
“扶我起来,胜吉!胜吉!”兆羽狠狠地直盯着胜吉,只见胜吉咬着牙一径儿地摇头,兆羽不禁气苦,又吐了一口血。
“不行的!少爷!不行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辛兆羽为何突然间想要起身,又吐了几口的血,惟一明白真相的只有胜吉,他知道主子的心意,知道他想起身阻止于姑娘嫁到马家,知道少爷的心正一片片被撕裂着。
胜吉知道他们俩已经山盟海誓,只是天不从人愿啊!
子明和子音两人帮不了忙,都匆匆忙忙地跑出房门唤人。
“少爷!算了吧,老爷才跟您说的,您忘了吗?咱们没有这个本钱和马家斗啊!你、就算你现在没有受伤,去了不等于去送死,更何况你还得顾及于姑娘和她爹爹的性命啊!她现在是羊入了虎口,全要看自己的造化了,您不是去救她,而是害了她啊……”胜吉忍不住卷起袖子擦了擦自己的泪水,一心只想要劝服少爷。
“荣儿、荣儿……她怎么会答应?她怎么会答应的?早知如此,我该不顾一切把她带走,我……”兆羽紧紧锁着眉,心中绞痛不已,胜吉所言,句句打在兆羽的心里,他多希望自己能够反驳他,可是他是句句实言啊!
“少爷,谁知道事情会演变成这个样子?您就不要自责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我……荣儿……”兆羽话还没有说完,就因为重伤复发,脸色霎白,颓然地倒在枕上。
“辛公子!你撑着,大夫来了。”子音和子明带着人赶紧抢步进来。
屋子里又是一阵慌乱,胜吉退在屋子的角落边独自拭泪,子明看了看辛兆羽,又看了看胜吉,他的心里骤然明白了……
在他刚刚踏进门的那一刹那,就该了悟了,只是他不愿意去多想有关荣荣和兆羽间的可能,可现在回想起来,当他们在茶铺彼此注视,当辛兆羽不顾一切地痛击马家的人,当他不顾危险地留在香山县里,这一切的一切,他就该明白了。
“少虎,你千万不要让你大娘知道你的不满,马家虽然就剩你一个男丁,可是大权还是操在她的手里,你要稍有得罪她……”刘霞自从嫁入了马家,就战战兢兢不敢犯一点小错,她曾经眼睁睁看见老爷的小妾偷人,被马夫人给活埋在后花园做花肥,她只要看见那里的花,红艳招展,就不会忘了那小妾苦苦哀嚎的哭叫。
她每天吃素、诵经、念佛,不与人争,为的就是苟延残喘地活下来,见儿子长大成人,这就足够了。
“好了!好了!从小到大,您老是不停地告诫我,不可以得罪大娘、不可以惹她生气,我已经听得够烦了,这一次是爹爹做主,我才能娶得到荣荣,否则这老巫婆又想要从中作梗,您走吧!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您不要来对我说这些话,触我霉头。”
“嘘!少虎,你、你今天得罪了你大娘,将来有得你好受!”
“我才不怕她,这臭婆娘,明的我斗不过她,暗的,可没有人是我的对手。马少龙死了,马家将来全都是我的,她可得要小心别得罪了我才是。”少虎眼中含着血丝,面色狰狞。
“少虎、少虎,求求你,不要说这种话,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刘霞眼皮跳动,手上的佛珠加快了速度不停地拨动着。
而马少虎把荣荣领进了洞房后,就让马夫人叫开了,她想要一个人好好地和新媳妇谈谈,少虎气愤不过,却也忍气顺从,和一伙人到前厅再饮他几杯好酒。
“今天我告诉你的话,你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刻在心底,你现下已经是马家的人了,我要替少龙好好地照管你,少龙的死,到今天还找不到凶手,如果让我知道,你和凶手有一丝一毫的关联,别怪我心狠手辣,可是,话说回来,如果你是无辜的,我也不会亏待你,进了这里,是你八辈子的造化,要知道感激,明白了吗?”马夫人说得满口飞沫,还是意犹未尽。她等这一天已经够久了,自从少龙死后,她做什么都提不起劲,连说好要荣荣嫁给少龙的牌位,她都没有心情力争。
荣荣头盖着大红锦缎,低头不语,她听见马夫人严厉的训话,心中愤恨,她缓缓地抬起头,举起了葱葱玉手,一言不发地扯下了盖头。她将红头巾死命地捏在手里,像是要将它捏出汁来,她把七情六欲全发泄在手上,荣荣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她毫不畏惧,睁睁的瞧着马夫人,满心的怨憎全在她的两眼间。
头巾该由夫婿来掀的,可是此时没有人出声禁止。荣荣身不由己嫁来马家,至少她能自主地拿掉头盖,她连命都可以不要,这样的缛节她何须在意。
荣荣这样的举止和表情,竟然让马夫人心虚。这是个怎样的花容月貌,想不到她比当今的皇太后还要雍容,见荣荣一脸的坦荡,竟教她把想说的话全忘的一干二净了。半晌,马夫人才又说道:“好了!好了!时候不早了,记住,每天晨昏,都得上东院来见我。奶妈,你们可以叫少虎来了!”马夫人甩了甩衣袖,领了丫环,转身跨出了新房。
荣荣待丫环们关上了门,她扶着绣床上精细的雕花柱子,慢慢地站起了身子。
新房里硕大的绣床上铺着真丝暖被,一身的绫罗绸缎,在秋末里,却是一点用处也没有,她的心冷得发颤,如果马少虎来了,她藏在衣袖里的短刀能保得了她吗?她从胸前揣出了兆羽送她的玉坠子,它一直是紧紧地被自己挂在脖子上,时而会荡到腋窝下,时而会贴在两峰间,就像是兆羽的手,曾经轻轻的、激动的、温柔的用手、用唇抚摸过她的全身。她闭着眼,再一次回忆他们相处的每一个时刻,深怕会遗漏了哪一个细节,在南山后崖的木屋,不过才短短的三天,却已足够她用来回忆生生世世。
她用玉坠子轻贴自己的双颊,沁凉的玉遇见了温热的泪,竟然也燥热了起来。如果她死了,至少还有心、还有魂会挣脱出这牢笼,自由地飞翔,向南雁般……她缓缓地将头巾盖回,心中已有决定。
“二少爷,您喝醉了!新娘子等您好久了。”绿竹在前院里遇见了马二少爷,他正由两三个侍从扶着身子往新房里走。
“绿竹,这二少爷是太高兴了,前院里好多宾客都争相要敬二少爷酒,乱哄哄的,大伙儿全醉成一团了……”这扶着马少虎的侍从,说话也带着浓厚的酒气。
“大夫人才刚刚离开了新房,你们这就赶紧带二少爷进去吧!”绿竹和红萼引着他们来到新房,又转身离去,忙着到大厅招待客人。
荣荣见到地上映出一个人影,在面前摇来晃去,继而听见房门轻掩的声音,就知道马少虎进来了,而此时房里就剩她和马二少爷两人。
她听到马少虎走近她身边,心中顿时像擂鼓似地在响,两手紧紧握住了匕首,手心上净是冷汗。
“荣荣,荣荣……我等得太久了,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先把衣服脱了,再来就换你,还是我来帮你……哈!”马少虎仗着七分的醉意,一件一件地将身上的衣服脱了。
马少虎光着身子,上前要掀开荣荣盖头的大红锦缎,荣荣还没有来得及抽出刀身,突然就听见一声破门而入的声响——
“马少虎!还我女儿的命来!”原来项燕奇趁着所有的人都还在喝喜酒,守卫松了警戒时,佯装是外请的厨役,混进了马家,想要和马少虎同归于尽。
自从辛兆羽救了她,她逃出来后,就在香山县躲躲藏藏的,过着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想到从此要这样苟且偷生,倒不如就和马家拼了这条命。是她欠萍儿的,如果她不报这个仇,萍儿天天都会变成厉鬼来向她诉冤。
“哎哟!来人啊!你、你这臭婊子!你竟敢……啊——”马少虎紧紧抓住下体,想不到他才蓄势待发的要和他的新娘子亲热,就被这闯进来的疯婆娘,挥着闪闪发亮的柴刀,咔擦一声,给砍掉了命根子,突来的袭击让马少虎根本来不及反应,全身的酒意也醒了,下体的剧痛让他像杀猪似地哀嚎起来。
荣荣掀开了红缎,就看见眼前的惨状,吓得她都说不出话来。
“哈!哈!哈!你们这些臭男人,没有了命根子,我看你怎么再害人,我项燕奇在十四年前,就想这么做了,哈!真过瘾,来啊!看你还威风,想杀老娘?我就先让你一辈子都进不了洞房!”说完又上前想再补他一刀。
“臭婆娘!我会让你死得很惨……”马少虎还想上前挡住她的再次攻击,可是低头看见了下身血流如注,惊慌得身体晃动了几下,终于不支倒地,不省人事了。
马家的侍卫和马老爷听见了叫声,全从前厅抢步入了新房,大伙儿架住了挥动血刀的项燕奇,她仍不停地尖叫大笑,整个人似乎已经失了神了。
马老爷抱住了马少虎惊慌失措地大叫:“赶快!赶快去找大夫来!这、这少虎的命根子……老天爷!先把这疯婆子抓进地牢里,赶快!先止住血……”
“慢着,别惊动了任何人,这事走漏了一点,我就砍了谁的脑袋!”马承禧厉声喝道。他暗想,儿子的命是可保得住,但面子还是得顾到。
大伙儿一阵手忙脚乱的,绿竹和红萼都闻声来侍候着荣荣,生怕她吓着了。
荣荣闭着眼,将手上的匕首藏入枕头下,心里反倒是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