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普通的一把长剑。
就如同以前的习惯,华清雨喜欢在睡前拭剑。
赶在前往青城的路上已然要有十天。那烦人的咳嗽以及胸口的闷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力的四肢如今充满着力量,而那本是淌着血的心也已然愈合。
他的体能以及精神已然养到了颠峰,连同着本来放了下的武功。
嗡……
剑尖指向了窗外,那平凡的长剑绽着森冷的光芒。然而,华清雨的眼神却是越趋的柔和。
收剑入鞘,看着那把长剑,他,只是微微笑了。
一路上,除了练剑,他只用过了这剑一次。
看不过官兵欺凌老妇,于是拔了剑。
然而,他没让这剑沾上了血。一方面是那种人总也是逃得最快,一方面是……觉得不值……也不舍……
是怎么样细腻的心思,才会为他备上这把长剑?是怎么样温情的人,才会在夜里为他梳发……是怎么样慈悲的人,才会亲自喂那伤了他的负心人一碗姜汤!
万般的刚强,抵不上那绕指的柔情。而他自认并非平庸之人,虽不喜在江湖上争什么排名,此时却是对那男人有着一丝的不服。
他口中的大哥,究竟是何等的英雄?要配得上他,决不能只是庸庸之才!
要不然……要不然……忆情他……也该是太苦了……
到了青城山脚,青城门人本请他在山脚的民宿住上一晚,待得明日天大亮,才让他们通知青城与华山的掌门。
本就是不愿打扰师父他们安歇,华清雨自然答应。可就在初步整理了行囊之后,门外就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清雨师弟!」
二师兄!?
此时已然三更,二师兄竟然亲自……
华清雨连忙打开了门。
站在门口,欣慰地看着他的,可不正是他的二师兄?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华清江感慨地说着。
那自小比手足还亲的二师兄,那与师叔同是自己在华山上最亲之人的二师兄,如今也是安然地站在了面前。华清雨心中一酸,于是走了上前,与自己师兄紧紧相拥了。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等到了重逢的激动过,再度仔细地看着他,华清江又是说着了。「自从晓得了你们有去无回,师伯整日郁郁寡欢。再加上世伯爱女也是一同深陷敌阵,两人总是愁目相对呢。」
「……清雨不该,保不住柳师妹。」华清雨低声叹着。
「我们听说了,沈督军有差人来道歉。那晚贼人前来掳人,柳师妹不幸遭害,你也不知所踪。真是难为你了,世伯也说过不怪你的。」
一边说着,华清江一边走了进华清雨的房间。
可虽说如此,华清江却没有问及为何华清雨此时却能带着柳练羽的骨灰前来。而华清雨也是在疑惑着事情的转达有些出入时,忽略了华清江的话语。
「这就是柳师妹的骨灰吧。」华清江轻轻叹着。
「……是的,师兄。」华清雨低声说着。
「难为你了……东西收收,我们上青城吧。」华清江说着。
「好的……」华清雨于是开始收拾了东西。
而就在他快要整理好的时候,站在了门口、望着天边明月的华清江,却是低声说着了。
「清雨,害死师父的凶手,我已经找到了。」
华清雨抬起了头来。
「师门不幸……真是师门不幸……」轻轻的叹息,就如同此时在山下吹着的晚风一样细微。站在月光下的华清江,还是以前的华清江,然而却又比以前要多了些稳重以及威严。
他有着自己二师叔的影子,从小华清雨就是这么觉得。就如同自己也是看着二师叔的榜样长大的,身为二师叔嫡传弟子的二师兄,想必陶冶也是更深的了。
虽说师父有意无意间,总是不让二师兄当掌门。然而,比起自己……或是大师兄,清江师兄才是掌门的不二人选。再者,虽然师父一再说着师兄的武功未成,然而……
「收好了?那我们走吧。」清江师兄回过了头来,对他轻轻笑着。
「真是难为你了。」青城掌门坐在主位上,抚着自己的胡须,轻轻叹着。「是练羽没有福气,贤婿千万不要责怪自己。」
可一个活泼快乐的姑娘,到了后头,成为这等悲惨的模样。虽说造化弄人,然而……千错万错,也许,只错在了自己身上。
回到了座位上的华清雨,犹然还带着一丝苦涩的无奈。
「……贤婿……」
「啊?世伯请说。」从自己思绪抽离,华清雨连忙说着。
「可听沈督军说了,那晚……紫棱剑现世,是也不是?」青城掌门嘴上说得淡然,然而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却不是如今六、七十岁的模样。
「……晚辈当时重病在身,没能看清,真是愧对世伯。」华清雨其实说得诚实。
「……也是,真是难为你了……」喃喃说着一样的话语,青城的掌门却是沉进了自己的思绪。
可就在华清雨感到疑惑,转头看向自己师兄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自己师兄冷淡看着青城掌门的模样。
心中暗暗一惊,正要问起,清江的眼神却又回复了平时的温和。
这一年多来,究竟是在众人身上起了怎么样的变化?华清雨轻轻一叹。
「为何叹气?」华清江低声温和地问着。
「……没事。」
「你问我为什么瞪着青城掌门?」
两人独处,走在绿荫苍苍的林道上,趁着师兄带着自己走览青城山的时候,华清雨问着。
「还是我误会了?」
「……你的眼睛还真尖啊。」华清江只是微微一笑。
「……青城掌门是不是亏待了师兄?」华清雨小心地问着。毕竟,许多人还是认为着师兄不配当掌门,更何况青城掌门的成龙爱婿并不是他。
「亏待?不不……」清江笑着,挥了手。「他对我们好礼相待,可说是到了叫人受宠若惊的地步。」
「那师兄为何……」
「因为……那伪君子可真是到了让人恶心的地步。」既然是自己师弟,华清江说话就没有了保留。
「……师兄?」可也没想到师兄竟然是这样看青城掌门的,华清雨低声问着。
「难道你当他问着萧子灵,是为了自己的师父?」
「……难道不是?」
「如果真是,那天就不会对叶月明的使者打躬作揖到连腰都要断了的地步。」华清江冷冷说着。「我本也以为是个令人敬重的前辈,沈督军的使者来的时候,也一副气得要杀了萧子灵的样子。」
「……萧……子灵并不是杀害柳师妹的凶手,柳师妹她是……」
「这点,之后叶大侠的来使也解释了。而且……打从他一承认萧子灵收入了蝴蝶山庄门下,那个人的表情就不一样了。」
「……怎么不一样法?」
「虽说江湖上怀疑着那人的存在,可本也是没人敢公开说得明白。毕竟,无凭无据的……可自从那段日子,唐门的新任掌门揭了他的身分,他也没有否认,于是,众人就晓得了……」
「……晓得什么?」听得了唐门,本也是心中一跳。然而,听来像是与他无关,也是安下了心。
「那人也是蝴蝶山庄的门人,一手操弄武林,叫人心寒。」华清江低声说着。
「……那人?」
「你真当那逸真服得了武林中千千万万的人?不。」华清江说着。「暗地里除去了反对的声音,刚柔并济、安抚驯服着千千万万不服的人,可就是藏身暗处的那人。」
「……可就是先前说的叶大侠?」
「是。」华清江看着清雨。「所以我才觉得恶心,师门重恩比不上一个盟主的虚名。」
「……盟主?」
「苍浩然本在十年前就不服,只挡着一个辈分比他高的玄真,才吞忍了下来。如今,那老而不死的师父死了,他终于当了掌门,今年武林大会的机会,他又怎么可能放过。」
「可是……」华清雨走上前一步,挡在了华清江的面前。「您又怎么……」
「叶月明的使者,那天晚上来到了我的房里。」华清江说着。「我心里本就有着厌恶,客套了几句也本不想多说,然而……」
「……这些事情都是他跟您说的?」
「是。」
「师兄……您可糊涂了,那人想必是想要继续操弄武林的,您怎可中了他分化的手段?」
「你当我没有想过?」华清江却是笑了。「打从他一来,我就察觉了,所以才想要赶他出去。」
「可您……」
「我之所以没有赶他出去,自然是因为他也告诉了我,究竟是谁害了我师父。」华清江看着清雨,眼神有着一点冰冷。
「……是谁?」华清雨问着。「不就是唐门的人?」
「正是唐门动的手,可说动、诱动唐门动手的人,正是一个你想都想不到的人。」
拂袖而去,华清江走在了前头,华清雨则是有些着急地赶了上去。
「是谁!您说啊,师兄!」
「……这掌门的位子,我并不稀罕。」一边走着,华清江冷冷说着。「所以那人才提着要让我稳稳坐着掌门位置的条件,我就把他轰了出去。」
「师兄一向寡欲,那人怎能说得如此无耻。」
「……这是一个引子,他接着便要我说出一个可以让我衷心耿耿的条件。」
「所以您就……」
「当然了,师恩浩荡,我若不能为师父报仇,我岂非枉生为人。」华清江说着。「若是有人能让我亲手复仇,让我三跪九叩我也答应。」
「……师兄……」
「……想不想见见那人?」
「自然。」华清雨也是咬着牙。「师叔待我恩重如山,情同父子。」
「那今天就不能好好逛这青城山了。」华清江却是叹着。
「青城山明日再好生游览吧,我现在等不及要见见害死师叔的幕后凶手了。」华清雨低声说着。「师叔与人一向无争,他究竟为的是名还是利?」
「……名。」华清江淡淡说着。「为了一个掌门的虚名。」
华清雨的脸色青白了。
「信不过师父,总想着在两人整理遗稿之时,本该单传的心法竟然是师父留的,绝大多数的剑谱是师父一笔一毫,仔仔细细推敲补齐的,总想着在师祖的遗物中,写着该传师父而不是他的遗言!」
「不可能!一定是哪里搞错了!是谁说得!是谁说得!」
「……唐门的人说得。」华清江平静地说着。「唐门的人,跟叶大侠说得。」
「一面之词!」华清雨嚷着。「也许……只是那叶月明分化的卑鄙伎俩!」
「……叶月明这人我虽说觉得可怕,然而他不说没有把握的话语。」华清江低声说着。「以他的身份,不可能造这种谣……再者,你师父也承认了。」
「师父……」
「那天晚上,是场公平的决斗。」华清江冷冷笑着。「他使左手,我也使左手。」
「……师兄……」
「我留了他一条命。」华清江淡淡说着。「毕竟,我是个一言九鼎的人。」
在那入了夜的时候,天空下起了细细的小雨。
看着眼前的师尊,华清雨的眼睛不自觉地红了。
躺在了床上‘养病’的师父,手筋脚筋被挑了断,一见到了他,就是激动地要喊。
然而,一张开了嘴,那连根被切下的舌头,却更叫人心痛了。
「师兄!」转过了头,华清雨痛心地喊着。
「这是他要加的条件,怨不得我。」华清江说着。「我只说要断了败者的手筋,他就说要做到这种地步……想是怕我说出去吧?却也是没想过,我是真的下得了手的。」
咬着牙,重新转过了头,华清雨喊着眼泪。
「若是……若真是那叶月明的毒计,我就要他死得惨不堪言!」
「……若真是人家的毒计,他就不会做这种约定了。」华清江看着床上‘病重’的前任掌门,眼神冰冷。「恼我犯上?一剑了结不成,还要我断手脚切舌?若我真是不如他,此时躺在床上的人不就是我?」
「……师父怎会如此?他……」
「只是苦练一年有余,就以为胜得了我,妄自尊大。」华清江冷冷笑着。
「……可青城掌门怎让您……他难道不曾求过情?」
「总共有五十三个人,华山青城的都有,是那场比赛的见证人。」华清江说着。「再说,整个华山,现在还有谁敢忤逆我?」
「……师兄……」看着华清江,华清雨却是有些害怕了。
那温和的、喜欢助人的,总是笑着的、甘愿暗淡平凡的师兄哪里去了?
如今眼前站着的,的的确确是一派的掌门了。
「哈……哈!」
身后,师父似乎在喊着些什么,于是华清雨重新转回了头。那激动而悲愤的眼神,以及浓浓的祈求,是要想说些什么……
「想死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华清雨转过了头。
「每个来照顾的人,让他咬着笔写字,他都像要死。」
「……师兄,您这样……」
「太过残忍?」
「……没错!纵使千错万错,他还是您师伯,我的师父,您……」
「……奇怪了,你的石青只不过是受人指使都让你杀了为师父偿命,如今元凶就在眼前,你竟然说我残忍?」
「……我……」
「据唐门的人说,我师父受了足足六个月的苦楚,才死了。」华清江虽说语气冷淡,然而双目却是通红。「如今,他才挨了七天就想死?没这么容易。」
「……师兄……冤冤相报何时了……」心中不忍,华清雨求着。
「想助他自尽的人,都让我逐出了华山。」华清江转过了身去。「我若还是掌门人的一天,这事就是我做主。」
「师兄……」
「……我晓得,最大的阻挠本就会是你。」华清江淡淡说着。「拔剑吧。」
华清雨的脸色青白。
华清江背对着他站着,背脊挺直,手上无剑。
看着自己师兄的背影,华清雨的手缓缓挪到了腰上的长剑。
「我早就想……会会你这个华山的新秀。」华清江说着,带着冰冷的笑容。「华山的正统传人,真的就只有你一个?」
华清雨拔了剑。
华清雨手上,是平凡铁匠打的,用这平凡钢铁炼成的长剑。
华清江在那个瞬间踩了方位避开,左手抽起一把古剑。
师祖传下来的古剑,师父唯一不肯让出的宝剑。却直到了现在,才破了土、现了世。
那平凡的铁剑怎抵得住上古的利器。尽管剑招纯熟、剑气凌人,才刚挡下了三招,便已满是缺痕。
华清江见他拿的是凡铁,眉头便皱了起。正当停了剑招,华清雨却将剑法施展了开来。灿灿的剑影,割破了门扉、割开了帘幕,清冷闲淡的剑意。
清风夜雨。
在这个狭小的室内,面对着一个绝顶的高手,手上拿着凡铁、对着一把上古的神器。
这剑招,美则美矣,却不是这么用着的。他该在清风中、夜雨下、闲谈之时使开。
在这里,它伤不了这个高手。
然而,华清江却还是停了剑。而华清雨,则是转过了身去,递上了剑尖。
这剑,透胸而过。透过的是自己师尊的胸膛,是自己师尊送上来的胸膛。
华清江没有阻止。
于是,本是哀绝的双眼缓缓闭了上,华清雨才抽回了剑。
磅铿。
承受不住那内力,长剑断成了两截,掉落在了地上。
华清江只是低头看着。
咚。华清雨双膝着地。跪着的却是自己的师兄。
「……起来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清雨该死。」
那剑招,本是二师叔传给了他们的。在那清风明月之时,在华山的山峰,师叔一遍又一遍地使着。
「懂不懂?」
华清江是第一个懂的人,在师叔下了山后,传给了华清雨。
「懂不懂?」
只有与自己师父一样的胸襟,才使得开这套剑法。他本是第一个懂的人……
懂得了这套剑法,习得了师父的真传。韬光养晦,只在月夜之时练剑,避开了争斗的漩涡,云淡风轻……
「……起来吧。」华清江淡淡说着。
「将军。」
吃下了一个炮,叶月明淡淡说着。
对弈之人,却是心神不宁地看着整个棋局。
说了两个字后,就不再说话的男人,静静等着对手的棋路。
手上拿起了一只象,那人也只是静静地看着。
「我输了。」那人放下了棋子。
「你的象,可以吃了我的马。」叶月明淡淡说着。
「就算吃了,再三步,也是败在你的炮上。」那人轻轻叹着。
「既然如此,何不吃了我的马?」叶月明问着。
「既然如此,何必牺牲我的象。」那人说着。
「将了军,整盘输,这象总要死。」
「……可至少不是死在我的手里。」
「……像极了,你妇人之仁。」叶月明轻叹,重新排起了棋局。
「……还要死多少人?」那人看着棋盘,轻声问着。
「这就要看你。」叶月明抬起了眼睛,缓缓说着。
「……像极了你,借刀杀人。」那人轻叹,扶着桌子,在这月夜之下勉强站起了身。
「需要人扶吗?师弟?」
「不用……您看这棋局就好。」
由着青城门人与自己师弟处理丧事,同样身上带着孝的两人,在日正当中之时,也在凉亭对桌而弈。
「其实,你回来得正好。」华清江说着。
「……怎么了?」看着棋盘,华清雨问着。
「有件麻烦事。」华清江叹着,指了指自己的马。「小心我得马。」
华清雨连忙看了过去。
「北方……有个新的王朝,你可知晓?」
「……不知道。」华清雨抬起了头。「怎么了?」
「那朝廷,要我率华山回去。」
「回去?」
「回去华山。」华清江沉吟着。「胡人已经退了去,那朝廷让我们回去。」
「有这种好事?」
「……只是收买人心之举,花不了银、用不了人。若真回去,就是承认了那个王朝。
「……可总比寄居在青城的好,在这儿,只是另外一个伪王朝。」
「……没错。」华清江看着棋盘,低声说着。「师弟,下快些,天要黑了。」
「催着我,挠着我,难怪师兄要赢了。」华清雨笑着。
「谁叫你总是举棋不定?」华清江也笑着。
华清雨一叹,动了卒。
「不听我的劝?」华清江皱了眉。
「既然挡不了,就闯闯敌阵了。」华清雨笑着。「看是你快还是我快。」
「……清雨,你带师弟们回去华山吧。」华清江说着。
「为何?那师兄……」
「我已经把我自己卖给了叶月明。」华清江说着。「我已经是他的棋子了。」
「什么?」华清雨低声喊着。
「这人不可小觑。」华清江继续看着棋局。「遇见了,要提着心。」
「可您……」
「据说他想引退了,要提拔我。」华清江说着。「苍浩然为了一个武林盟主的位子,使尽了心机,却翻不出他的掌心,如今,这样的人要我接他的位子,诱惑太大了。」
「师兄难道稀罕吗?」华清雨说着。
「他告诉我仇人是谁,又还了师父的剑,我本就欠着他了。」像是漫不经心地走了炮,华清江继续说着。「在这,这天下是需要人。他说,风雨过后,这天下需要的是我……」
「可您就放弃了华山?它可是师叔他……」
「知遇之恩,让我不可不报……清雨,你可晓得,整个华山在我毁了师伯之前,没人真正瞧得起我过。」
「……师兄……」
「他们在心里跟眼里总是说着,要不是你为华山尊严舍了命,今日轮不到我坐这个位子。」
「……唉,师兄也应该晓得,这些人……」
「我虽说不想计较,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而他……」华清江轻轻叹着。「记得那个使者?」
「……嗯。」
「就在三天前,他又来到我的房里,这次却是带来了叶月明。」
「!」华清雨忍不住站了起来。
「想那叶月明何等身份,与我同桌而谈,秉烛夜话。」华清江叹着。「我想,我求着的,就是那份知遇之情。」
「可师兄怎么能答应,如今师兄可是……」
「若我还是掌门,华山派本来就要跟了我。可你回来了,我将华山还给你,比起华山的掌门,我更想当叶月明手下的棋子。」
「叶月明……这人究竟是何人……」华清雨喃喃说着。
「一个下棋的人。」华清江微微笑着。「我正在学着他的棋路。」
「……学?」
「据说我可能青出于蓝喔,师弟。」华清江看着棋盘,笑得有些开心。「你要输了,师弟。」
「……师兄,有件事,我也要跟您说。」华清雨叹着。
「嗯?」
「……石青没死。」
华清江张大了眼睛。
「所以,我也不回华山了。」华清雨微微笑着。
啊,下雨了……
夜里,在宫中批着奏折,本是闷热的天气,外头突然下了淅沥的小雨。
放下了手边以及桌上叠得比山还高的奏折,冷雁智从那龙座走了下,来到了门旁。
正当要推开门,一阵风过,冷雁智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早该睡了。」玄英的声音。
坐在窗边,两只小小的脚一晃一晃的。
这胆大包天的孩子,究竟晓不晓得厉害啊。冷雁智回过了头,有些无奈地看着。可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白天的时候,宫里的人见到了自己,都是哆嗦地跪了一地,就只有他依然是笑嘻嘻地,拉着自己的衣袍。
他也晓得到处在传着他是自己的亲生子,可真是天地良心,他连一个姑娘都没碰过,又要怎么有孩子。
「别看啦,反正到天亮也看不完。」玄英跳了下地,蹦蹦跳跳地来到了他的面前。「说好耍刀给我看的。」
冷雁智叹了口气。
对孩子,果然不能说谎。想那天,为了让他别玩那锋利的胭脂刀,好劝歹劝,才用了这个当条件。可没想到言者无心,这孩子一连记了一个月,天天都在嚷。
「好啦好啦。」那软软的童音,加上拉着自己衣袍的小手,总是让人连眉头都皱不起的。
到底是谁家的孩子,生得这么古灵精怪,也不拿棒子藤条什么的好好教训教训,养成这幅脾气。
弄得我现在……一点办法也没有……冷雁智又在叹气了。
「下雨呢,怎么使刀?轻轻说着。
「去演武厅练啊。」孩子说着。
「……没想到,这宫里你比我还熟了。演武厅?在哪里?」
「……太棒了!跟我来、跟我来!」
像阵风似的,卷了出去的玄英可没想过要等等身后的冷雁智。
瞧了瞧他跑去的方向,冷雁智轻轻叹气,走回案边取了刀,才一边走回了门,一边从怀里拿出了青面獠牙的面具。
「……亲……亲王」
走出了门,门外又是跪了一地提着灯笼的太监宫女。如果所谓的皇帝就是天刚亮的时候就得上朝,接着处理政务直到夜深,偶尔吓吓这些太监宫女,那么希冀了这些大半生的人,可真是痴人。
封了一些年纪大到也许明天就要进棺材的人当太师、当将军、当宰相,看着他们那副如痴如醉的表情,可真叫人啼笑皆非……
但是,自己也好不过他们了。
「这边啊!快点嘛!」
远远的,玄英的声音传了来。
冷雁智又叹了气,然而嘴角却是扬着的,循着那童音的方向,缓缓走了去。
「快些啊!快些啊!」
夜深的宫里,传来了一阵又一阵的小孩子喊声。
正在宫里穿梭着的女子,听见了这声音,也是一惊。
在城里寻找了多少日子,竟然在这儿听见了英儿的声音?在宫里?怎么会呢?
「快些嘛!别走得这么慢啊,天都要亮啦!快嘛!」
「好好好……咳……」
……冷雁智吗?
女子心里微微一惊,翻上了屋檐,贴着耳朵小心地听着。
「还没到吗?」
「因为你走得太慢了!快点啦!」
「好好好……」看来,尽管小孩在吵闹着,冷雁智还是慢吞吞地走着。
怎么会……怎么会呢?英儿落到了他的手里?天……得要把他抱回来才行,得快些……如果让冷雁智晓得了他是三皇子,英儿不就……不就……
可心里虽是着急,身体却不敢动上半分。虽说离了十丈远,然而若是让冷雁智发觉了,救回英儿的机会就渺茫了。
「这里?」冷雁智跟玄英才到了宽敞的演武厅,只见玄英又拉着他。
「怎么了?」
「把灯点上啦。」玄英软软地说着。
「好好好……」没想到这亲王还得替小孩儿点灯,冷雁智又是慢吞吞地一道道烛火点着。
等到了火光越来越亮,玄英看着四周满满的烛火,也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苍蝇要飞到你嘴里喽」冷雁智说着。
连忙闭起了嘴巴的玄英,看了看四周,才小声地说着。「骗我,哪来的苍蝇。」
「不就在那里?」冷雁智指着
「哪里……」
可正当玄英转着、找着时,冷雁智已经抽出了刀。
只见一道红光过,没有半点的声息,地上就躺着两具尸体。
「……哇,好厉害。」玄英惊叹着,跑了过来,蹲在了地上瞧着。
「看就好,别碰,脏。」冷雁智连忙拉过了小孩儿。
「再一次,再一次!」玄英高兴地嚷着、跳着,拉着冷雁智的衣袍。
「……我师父若是看我追着苍蝇砍,只怕要吐血了……咳……」
「你还没好啊。」玄英看着他,软软地说着。「咳了要有三个月吧?」
「不止……咳……」
「请御医看啊。」
「看过了,都摇头……咳……」
「……好了好了,别使了,这么咳着……我们回去好了。」玄英低声说着。
「大丈夫一言九鼎……咳咳……你帮我拿着氅子。」
「……好吧,不能太累喔。」玄英一边念着,一边接了过。
可不就是你要看吗,我的小祖宗啊……冷雁智叹气着。
等到了玄英远远避开,冷雁智才缓缓抽出了刀。
艳极、红极的刀,只看得玄英目不转睛。
跃了身,斜划一刀,就与平时练刀一般。
转身,缓缓横划,今日的刀式严谨,不较之前的洒脱,只是那森森的刀锋还是震得满室烛火剧烈地晃着。
「好漂亮。」玄英捂掌叹着。
在那重重的烛火,只见一格清丽的男子,在那红艳的刀光中,走着熟悉至极的招式。
一开始,每一个步法,每一道刀锋,玄英都能看得仔细。可到了后头,那刀锋一转,竟像是响雷般地划开了空气,震得玄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缩得越来越远,却也舍不得移开目光。
一连十三刀,刀刀凝聚了极深的内力,一刀快似一刀。
很少时候,能让他走完这套刀法,只除了自己练刀的时候。
嘶……
一道刀锋过,五步远的德烛火减了一排。回头再一刀,满室就烛火就又减了三分。
演武厅很大,可对于他还是太小了。等到了终于走完刀法,满室的烛火也只剩下一盏靠在了窗边的油灯。
好险好险……冷雁智收起了刀后,直在心里喊着侥幸。虽说汗水就连一滴也没渗,可要是……
嘶……
最后的一道火光也灭了,冷雁智也终于流下了一滴冷汗。
「……哇!」
可说是天动地的一声惨叫,远远坐在角落的男孩子终于发了难。
等到了冷雁智赶到之后,那男孩子已经吓得面无血色了。
终也记得自己是男孩子,可那颤着的唇说不准的什么时候就要号哭了起来。
冷雁智连忙收刀入了刀鞘,把男孩子抱了起来。
「说好了,别哭的,要你不哭,明儿我再使刀给你看啊。」冷雁智连忙哄着。
不断不断点着头,男孩子紧紧抓着冷雁智背上的衣服,却是不可能放开的。
等会儿抱着他走出宫去,明儿他们又要说什么私生子了……
冷雁智想着。
可要不抱着他嘛,他也许整路都要哭着了……
冷雁智叹着。
人说,养儿方知父母恩,可他还没养到孩儿,就先给折磨得半死了。
一边叹着,一边抱着男孩子出门,冶雁智没忘了给自己再戴上个青面獠牙的面具。
「你说明天还要使刀给我看的喔……」
「是是是……可你也不能哭才行啊。」
「……嗯!」重重点了头,把脸埋在了他的肩膀上,玄英可是很努力地在忍耐着。
「我端我端!……烫!」
才一个没注意,倒好的药就让玄英抢了去,可就是才刚碰到碗,药洒了一地不说,就连手都烫着了。
「小主子!你没事吧!快啊快啊,冲点水!」
府里的下人吓得连忙拖着玄英来到了水井,就是不住打了水让玄英浸。
玄英把手浸在冰冰凉凉的水里,可也是万般的不高兴。
「小主子啊,您要端药,也得跟我们说一声啊。」那仆役叹着,继续打着水。「小的自会备好了盘子、粗布给您,也不会跟您抢啊。」
「……等一下我要端。」
「是是……」
「我来我来!」
「小心!小……呼……」眼看着盘上的药碗终于稳了下来,那负责煎药的仆役终于安下了心。
「小主子,您可得小心点走啊,这盘子对您来说有些大……欸……小主子啊……」
只见玄英已经走了远,那仆役只能叹着气了。
……
磅。
……
从地上爬了起来的玄英,看着眼前摔破的药碗跟盘子,有些不高兴地转过了头来。
「……小主子,您别灰心,小的再煎一碗好了。」连忙陪着笑脸。
「……要快点啊。」走了回来,玄英又蹲在旁边看着了。
一太早的,又有什么事了?
听着外头乒乒砰砰的声音以及人的说话声,在那临时改成的亲王府里,冷雁智拿着手上的信,走到了窗边小心地看着。
……果然又是那孩子。冷雁智在心里叹着气。他总是找得着新玩意,前些日子追得一只青蛙跳得就要断了气,这次又找着了什么新游戏?
缓缓走回了桌边,继续拆着送来亲王府的信。
既然晚上又要进宫去发呆,就别怪他白天偷着懒。
「……药……药来了!」门外,玄英喊着。
药?这次的新玩意,冷雁智悄悄瞧了瞧门。
「药……药啦!」玄英又在喊着了。
……我没让他不能进来啊,他又在喊着什么了?
「……药啦!药!」
……啊,对了!冷雁智连忙跑了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捧着一个正在摇晃的盘子,玄英没好气地站在了门外。
「好慢啊。」
「……抱歉。」忍着笑,冷雁智连忙让了开。
只见玄英小心地走了进来,把盘子搁在了案上,就是夸张地揉了揉自己肩膀。
「好酸啊。」
「辛苦你了。」冷雁智一本正经地说着。
「……不客气……哈哈哈……」玄英说着,接着就是大笑着跑了出门。
端了药呢,要连盘子一起收走才是。冷雁智看着玄英的背影,只是叹着。
重新坐上了椅子,一手拿着蔡豌,冷雁智继续看着他的信了。
一接着一封,等到了一只烫着金色云纹的请帖出现了,冷雁智放下了药碗,静静地看着。
山庄里的人,想必晓得是我了吧,也许,三位庄主也已经气得把我逐出了师门。
却是为何,七师兄却是寄来了请帖……请君入瓮?……呵……要我入瓮,也并非不能,把你们藏起来的饵丢出来,我不就进去了?
……多久了……要有多久了……对我不闻不问,躲着我、避着我、就连山庄迁了走也不知会我。若是不把我当成了山庄弟子,早说一声也是,看是要废去我的武功、还是要我的命,都好……都好!
就只要他……把他还了给我,一切好谈!
重重捶了桌子,冷雁智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不然,要我下去?作梦!现在我是什么身分,你们又是什么身分,我没让大军踩平了你的江南城,不是给华亲王面子,只是我没要做得绝!
「……我来收盘子……」玄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问着。
冷雁智缓缓转过了头去,然而,却连一个笑容也挤不出来。
也许,这孩于要让我吓坏了,可我……可我……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玄英却是担心地问着,爬上了他的膝盖,轻轻擦着他的脸颊。
「没事……」偏过了头去,冷雁智闭着眼睛。
「不哭啊,说好了,不哭啊。你不哭了,明儿我再端药给你喝。」
破涕为笑,冷雁智抱着那个小小软软的身体,只是不住低声笑着。
难得乖巧的玄英,静静让他抱着,眼睛看着窗外,只是偶尔眨了眨。
在那窗外,有着一张戴了面具的脸,玄英就这样看着,心里只觉得疑惑了。
好好的,大家都戴什么面具呢?像是冷哥哥这么俊,戴着一个丑死人的面具,也只能把人吓哭而已。而他呢,又是为了什么要戴着面具?
欸……第二个……玄英忍不住伸出了手。然而那戴着第二张面具的人,却是转头与他身边一直看着的人低声说着话了。
伸出了修长的食指,戴着第一张面具的人放在了自己唇前,示意噤声。
于是,玄英忍不住笑了起来,也学着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嘘……
肩膀抖动着,那人想必也在笑着,可就是见不到他的脸。
「想不想吃燕窝?」冷雁智抱着他,带着笑问了。
「……要!」连忙跟冷雁智说着。
「那就走吧。」依旧抱着他,冷雁智走了出门。
再见……玄英连忙跟窗外的两个人挥了手。
「怎么啦?」冷雁智也回过了头,可窗外明明就是没有人影。
「嘘……」玄英连忙把食指放在了自己的唇前。
「怪垓子。」冷雁智叹着,继续走了。
大人才怪呢,喜欢戴着面具吓人。玄英抱着冷雁智,还是看着空无一人的窗外。
不过以为这样就能吓着我?哼,再恐怖一点才有可能啦。
「……要不要下来自己走?」
「不要。」
「坏孩子……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