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男,到公司来一趟。」
宋志豪来了一通电话,指明要宋浩男去见他。
宋浩男只好舍离床上的温存,整顿衣冠,准备到宋氏总公司去。
他离去时,江如瑛仍沉沉入睡。
到了公司,在走廊上和宋云城不期而遇。这两兄弟感情虽不亲,也算不上不睦,只是宋云城因为宋志豪对宋浩男重视,而心怀不满,一直努力想在工作上胜过他。
宋浩男也知道,因此两兄弟表面上总是淡淡的。
「浩男,蜜月回来了?好玩吗?」
「还不错。」
「看你满面春风的,我这个弟妹真有一套,居然能收服你这匹野马的心,哪天非得见见她不可。」宋云城觉得蜜月回来的宋浩男和以前不同了,变得沉稳许多。「爸找你吗?」
「是。」
宋云城饶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扬扬嘴角:「浩男,你放弃了李湘文,不觉可惜吗?」
「可惜她的嫁妆吗?」他耸耸肩。
「你真的变了。」宋云城结论如斯。
「人当然会变。」宋浩男不以为意地笑了:「以前我追求名利,现在我有了新的目标。」
「是如瑛吗?」宋云城依稀记得寄来的喜帖上印的新娘的名字。
宋浩男仍然是耸一耸肩,不作正面回答:「谁知道呢?」
「快去吧!爸在等你呢!」
望着逐渐远去的挺拔身影,宋云城难以说出心里是欷歔,还是松了一口气?浩男──是不可能再跟他竞争较量了。他若知道自己因为美人而失去江山,会做何反应?是暴跳如雷,或不以为意?他可会后悔当初不听从父亲的劝告,而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途?
可以肯定的是,宋云城要感谢他。是他自甘退位,把王座让给了自己。
门上响起叩门之声,宋志豪知道是宋浩男来了:「进来。」
果不其然,宋浩男穿著一身笔挺的铁灰色西装,施施然踏进宋志豪十多坪大的办公室:「爸,有急事找我?」
「坐!」
宋浩男坐入大办公桌前面那张软椅子内,两手放在椅臂上,直视宋志豪的眼睛。
「我要告诉你这件事,你得仔细听好。」宋志豪沉声说:「我以前曾跟你说,千万别得罪李振豊,而你却偏偏不听我的话,退掉和湘文的婚事,这下可好了!现在你的恶果来了,李振豊扬言要我撤消你的职务,不然他要断绝和宋氏的种种合作关系。这就是你任意妄为的结果。」
宋浩男一语不发默默听完,两眼定定看着宋志豪。他没有任何反应,甚至还笑了一笑,彷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干的事情。
「那你有什么决定?」
宋志豪从来不知道宋浩男率性至此,此刻他甚至觉得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你说换作是你,你会做什么决定?」宋志豪反问一句,他要逼出宋浩男一句话来。
宋浩男笑了,仍是一派悠闲,仍是毫不在乎,说:「你要我走,好保全你的宋氏,是不是?我成全你。从今而后,我不会再踏入宋氏一步。」站起身来:「我的东西全锁在保险箱里,等你决定了由谁来接替我的位置时,再通知我办交接吧!」
「浩男!」
宋浩男转回身子,就这一回头,宋志豪发现了他和宋云城大不相似之处──云城提得起,而浩男却放得下。
这个「放得下」,就注定了他们父子无缘?
「你会不会恨我?」到末了,宋志豪终也发现父子亲情是淡薄的。
宋浩男微微一笑,说:「我自己的选择,我自己担。至于你,我不恨,只是可怜。」关上门走了。
只留下宋志豪反复咀嚼思索着宋浩男临走前那一句话。
可怜?浩男失去了一切,可怜的是他,怎么会是我呢?
宋浩男回家时,屋内静悄悄的。
莫非江如瑛上街去了?说实在的,他们住的地方稍嫌偏远,到公车站还要走上十分钟,家中唯一的车让他开走了,她就不方便了。
他上楼回自己房间,经过画室,门半掩着,江如瑛正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景物打草图,显然太专心了,才没听见他车子回来的声音。
走到她身后,她仍浑然无觉。宋浩男不太高兴自己被忽视,「嗯哼」一声,吓了她一跳。
「你回来了?怎么我没听见?」她拍着自己胸口,受了惊安慰自己。
宋浩男蹲在她身前,握住她手,说:「我还以为妳出门了。」
「没有,这儿景致很好,我画了一上午。」她嗫嚅着,仍不太习惯他这么柔情款款。
「哦!」他握着她的手,顺势牵她起来,来到下望尘寰的阳台上。
该怎么对她说才好?宋浩男思忖又思忖,他实在舍不得她吃苦。
早在宋志豪要他离开宋氏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李振豊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做过最坏的打算,最不济就是离开宋氏、离开商界这些全被他料中了。
他除了这栋价值上千万的房子之外,还有几百万的存款。他打算卖掉房子,回乡下老家去,重新开始。
唯一担心的是,如瑛若知道真相,她会不会因为自己已离开宋氏,不能再帮助陈英玲,而掉头离去?
「如瑛,我离开宋氏了。」
江如瑛一时间莫名其妙,他不是宋志豪的儿子吗?怎么会离开宋氏?
「因为我和李湘文退婚,引起李振豊的不满,他以断绝和宋氏合作为要胁,要我离开宋氏,退出商场。今天我父亲叫我去,就是要我离开宋氏,免得破坏和李氏的合作关系。」
江如瑛紧张起来,浩男走了,会不会影响到宋氏和她母亲公司的合作计画?
「那你和我妈谈的合作呢?」她抓住他的手臂。
「放心。」他拍拍她:「那事是签了合约的,虽然我走了,仍然有效。生产运动器材的事会按计画履行,否则妳妈妈可以去法院控告宋氏。」
江如瑛这才松了一口气。宋浩男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江如瑛瞥眼间察觉到了,红着脸问:「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宋浩男却不答,自顾自说:「我想把这房子卖掉,搬回乡下老家去住。」
「你有老家?」她对他的事情了解得实在是不多。
她那种惊讶不信的模样惹笑了他:「我是乡下长大的,还会种田、开铁牛、割稻呢!妳不知道吗?」
这下子她更讶异得睁圆了两只眼睛,一瞬也不瞬地直盯着他瞧,彷佛这是第一次见到他一样。她怎样也无法想象眼前气质尊贵、走在时代尖端的宋浩男在田里捋袖植苗的样子。
「你......你会种田?」
「这几天我把公司的事结束掉,我们就回云林去,好不好?」
江如瑛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宋浩男心头一松,低头在她唇上一吻:「谢谢妳。」
江如瑛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跟他回乡下老家去,值得他这么高兴吗?但他的喜悦又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真是愈来愈不懂他了。
宋浩男拨了电话给房屋中介公司,请他们来处理房屋买卖的事宜。
隔了一天,宋云城来电要他到公司办理交接。
宋浩男一身白麻衬衫、灰长裤就去了,即使他不再是宋氏的天之骄子,依然是众人注目的焦点。
宋浩男敲门进去时,宋云城正和一个男子在说话,听到敲门声,两人同时转头。宋浩男见到那男子的脸,不禁被他吸引住了视线。
宋家的男子都美,宋云城是端正中见矜重,宋浩男则是英俊得有些邪气。而这个男子却是三分神秘中带着抹不去的忧郁。
「浩男,你来了?」宋云城见宋浩男对那男子颇为关注,于是说:「你没见过雪淳吧?是云意的男朋友,也是我在美国时的大学同学。」
宋云意也是宋志豪的外室所生,不过这位如夫人早逝,宋志豪的元配林慧心一无所出,就把这小女孩养在身边,视如己出。这是宋家人都知道的事。
宋云意虽然备受骄宠,却没有半丝娇气,她是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子。宋氏争夺战中,她本拥有林慧心这张王牌的支持,但她天生是个小女人,没有这方面的天分和性格,因此宋氏诸子都还与她交好,当她是个小妹妹。
宋浩男见过宋云意几次,很难想象她和眼前这个叫雪淳的男人是一对情侣。他......太深沉。
「你好,我姓关。」关雪淳有礼地伸出手去。
宋浩男和他一握,两人均感对方饱实的掌力,那是成功者才有的手。
「看样子,你们还真是惺惺相惜呢!」宋云城看出两人都对彼此别具慧眼。
宋浩男先松了手,说:「别说这些了。我是来把东西交代给你,从此我可就轻松了。」
「浩男,你不介意我顶替你的位置吧?」
「怎么会呢?」宋浩男是真的释怀:「这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现在这样最好,你得到你要的,而我得到我要的。」
「多谢!」这是发自宋云城内心的谢意。能够各遂所愿,是再好也不过的事。「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要客气,尽管开口。」
「以后如瑛开画展,你再来捧场好了。」他半开玩笑。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宋云城也笑着响应。
是的,脱下了名缰利锁,只有这一刻方见兄弟真情。
要交代的事虽不多,但也忙了好一阵子。宋云城提议要去吃个饭,宋浩男拒绝了:「你接了这位置,千头万绪的事很多,虽不急在一时,但早点进入状况也好。我也得回去忙着收拾屋子,好回乡下去。」
「你要搬家?」
「我母亲是云林人,乡下有老房子,我打算回那儿去。」
「你空身回那儿,有适合你发展的空间吗?」
「大不了我可以种田啊!」这当然是玩笑话。
宋浩男笑笑走了。
他会再见到这个异母弟弟吗?宋云城不知道。
也许,他们会在乡下终老吧?
拋下了台北的一切繁华,回到淳朴的乡下,往日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
宋浩男家是老房子,离市区有些远,附近人家早早便上床就寝,看看时钟,还不到九点。这在以往,正是他夜生活的开始。
冲完了澡,宋浩男坐在院子里乘凉,拿着外公留下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
江如瑛则站在大厅看着墙上挂着的大相框。里面摆满了宋浩男小时候和外公外婆合拍的照片,她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微微扬起。
宋浩男每年都会抽空回来几趟,自从外公外婆过世之后,他不愿这间老房子随着老人的消逝而破毁,于是请附近的老邻居代为照管,每月按时寄钱回来。所以他们这趟回来,屋内窗明几净,也不需要打扫整理了。
「浩男,你回来了?听阿雪婶说了,我还真不相信。」一个大嗓门大喊着,人跟着就到了。
「阿树!」宋浩男高兴得站了起来相迎,两人在庭院中相会合,哈哈大笑。
这个叫阿树的矮壮男人,名叫程铭树,是宋浩男国小同学;小时候两个人常常去偷摘别人的龙眼树,可说是一对「患难之交」。
宋浩男每次回乡下,总会去找他叙叙旧。
「你真的要在乡下定居吗?那真是太好了!」程铭树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皙的牙齿:「哪时候有空,我们去爬山。」
「好啊!」宋浩男一口答应。
听到他们的笑闹声而走出来的江如瑛,站在檐下,头顶上的日光灯照亮了身影。
「咦!这位是?」程铭树睁大了眼。没听说浩男带了女伴回来。
「是我太太。」宋浩男招了招手要她过来:「如瑛,这是我小学同学程铭树。阿树,我太太如瑛。」
「你好。」江如瑛点头一笑。
「上次你回来说你有未婚妻就是如瑛吗?你动作还真快,一下子就结婚了。」程铭树心直口快地说:「你也真不够意思,结婚也不发喜帖给我。」
程铭树口中的宋浩男未婚妻指的是李湘文,江如瑛心里是明白。宋浩男知道程铭树误会了,他却不愿多做解释,免得愈传愈糟,笑说:「真对不起,我们决定得太匆促,竟忘了通知你。改天补请,改天补请。」
程铭树也只是假作生气:「好吧!看在你这么有诚心的分上,放你一马。你这次回来真打算要住下来吗?台北不是有你爸的公司?」
「我不做了,还是乡下好。」宋浩男隐去一大段退出宋氏的故事。
「那你有什么打算?乡下这地方,没什么你可做的事。」
「不急。」
「我看你这人才埋没在乡下太浪费了,堂堂留美博士耶!」灵光一闪,程铭树叫了一声:「啊!我们学校正巧缺一位英文老师,不过对你来说是屈就了,你大概不感兴趣吧?」
浩男当老师?江如瑛抿嘴笑了起来,她还真无法想象他正经严肃训斥学生的样子呢!
宋浩男也很难想象自己执教鞭的样子,不过程铭树的提议,却令他有些动心。试试看也不错,他想试试当老师的滋味。
「你真的要来?」程铭树本来只是随口说出,没想到真的让宋浩男动了心,不禁有些兴奋。程铭树任教的学校是一间私立中学,他任教的科目是物理。
「你能帮我去说说看吗?」
「没问题,凭你的学历,再加上我的力荐,肯定十拿九稳。」
在一旁倾听的江如瑛也有些意动了,她在美国也曾教过一些小孩子画画,既然宋浩男要去教书,她也有些想跟进。
「请问,你们学校缺美术老师吗?」
程铭树转过头来,「咦」了一声。
「如瑛在美国是念美术的。」宋浩男替她说明。
「你们可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程铭树笑说,想了一想:「这我得回去问问,我看应该是不成问题才是。我们学校老师流动率大,最希望像你们这样已定居本地的老师来任教,而且你们都是留美回来的,学历上就比人家强,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啦!」
「想不到一回来就让你替我们夫妻找工作,真是麻烦你了。」
「说这什么话?如果成功了,我们以后就是同事了,宋老师。」程铭树打趣着。
宋老师?这新称呼听在耳内还真不坏。
「多多指教,程老师。」
「哪里哪里,不客气。」程铭树大笑。
在程铭树的奔走下,宋浩男和江如瑛顺利地进入了私立中学担任教职。虽然是学校放暑假的日子,不过要升上国三、高三的学生每天都要加强辅导,刚升上国中的国一生也要接受暑假先修。宋浩男一上任,就得开始上课;江如瑛则因为担任的是美术,不是升学科目,目前闲赋在家。
每天在家,不是扫扫地,便是作作画。下午宋浩男下课回家,便听他讲些上课、学生的事情,两人在灯下共进晚餐,舒散一日的辛劳。
江如瑛作梦也没想到,她会和宋浩男平静而平淡地共度晨昏,这种神仙也羡慕的生活可是真的?
她不晓得自己爱不爱他,她只是认分地随着命运安排。也许经历了这许多风风雨雨,命运终于放过了她,还她平静的日子。
开学后,她也开始上课,美术课不像其它科目是联考必读,教起来算很轻松。
他们的家距学校有二十分钟路程,平常上班都是宋浩男开车,两人同行,但他的课比较多,江如瑛就得在办公室等他一道回家。
这一天,江如瑛照旧在办公室等宋浩男下课。
下课铃响,宋浩男拿着一叠小考考卷进办公室,和尾随进来的学生交代了事情,将考卷放入手提包中,俐落地拎起椅背上的外衣,走到江如瑛面前:「久等了,走吧!」
江如瑛放下手中的杂志,摆回架上,两人并肩走出办公室。
「宋老师、江老师再见。」迎面而来的学生们纷纷向两人打招呼。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这间私立中学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学生们每天都埋首在书堆中苦读,生活没有半点乐趣。一下子来了两位新老师,年轻不说,男的英俊、女的貌美,又是喝过洋墨水回来的,在他们枯燥无味的日子里真是平添了无限幻想。光是看着宋老师和江老师两人在校园并肩而行的俪影,就足以令他们心醉不已;当然,很快地,全校学生没有人不认识教英文的宋浩男和教美术的江如瑛。
走下楼梯,宋浩男一摸口袋,发现车钥匙没带下来,将手提包递给江如瑛,说:「妳先到停车场等我,我上去拿钥匙。」上楼去了。
江如瑛提着他的手提包,穿过绿荫蓊郁的篮球场,来到人群稀落的停车棚。大部分的老师下了课就回去了,停车场中只剩下留任辅导课的老师的车子。
有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宋浩男墨绿色的积架旁,江如瑛以为是哪一位老师,走近前去,那女子回过头来,有些面熟,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大概是学校的老师吧!她想。
「妳是江如瑛?」那女子走了出来,面容有些憔悴,仍不掩其美色。
「我是。妳是?」江如瑛有些奇怪,就算是初见面,也少有人连名带姓叫人的。
「浩男呢?」她咄咄逼人的口气,好象来兴师问罪的。
她也认识浩男?江如瑛犯疑了。
「他去拿车钥匙,待会儿就来了。」
「你们一起上下班?」那女子激动起来。「你们感情可真好!」
「小姐,妳是来找浩男的吗?」江如瑛客气地问。
「我是来找他,也来找妳。」那女子双眼中迸出寒光:「我不准妳这么亲热地叫他。妳知道我是谁吗?」
江如瑛摇了摇头,她是真的不知道。
那女子一字一顿地说:「我的名字叫李湘文,这个名字妳应该很耳熟吧?我就是那个被浩男拋弃的未婚妻李湘文。」
是她!江如瑛心一凛。她来做什么?她记起来了,浩男受伤那天,她曾在病房外见过她一次。
「妳......有什么事吗?」
李湘文闻言,笑得花枝乱颤,说:「真可笑,丈夫以前的未婚妻来找妳,会有什么事?妳说,要多少钱妳才肯离开浩男?」
「李小姐,妳误会了。」
「误会?难道妳不是为了妳母亲工厂的事,才和浩男结婚的吗?你们以前的事我调查得很清楚。妳和浩男在十三年前就认识了,还为他生了一个男孩子。妳是很辛苦,但是妳不能拿这件事来要胁他和妳结婚啊!妳这是在害他呀,妳知不知道?今天他会离开宋氏,到这乡下私立学校来赚这苦哈哈几万块的薪水,全都因妳而起!」
受她这顿没来由的指责,江如瑛心中难受极了,但她不会为自己辩白。
江如瑛将委屈往肚里吞,更让李湘文气焰高张:「浩男他年轻时被人杀伤,所以不能生育,所以当他知道妳有他的孩子时,他便不要我了。妳要知道,他并不是爱妳,是因为妳替他生了孩子。他一时冲昏了头,才弃我而选妳。现在你们在这儿挨苦,浩男还熬得下去,再过一两年,妳想他会不会恨妳毁了他的前途?这样下去,只有走上悲剧一途。江小姐,妳如果爱浩男,就应该为他着想,把他让给我,我才能给他一切。如果妳要钱,尽管开口,我付得起!」
一番无情的言语,使江如瑛起了极大的震动,真的是她害了浩男?但是事情并不是如她所说,事实上是浩男胁迫自己嫁给他的呀!江如瑛心里有一个角落在隐隐作痛,她天生体贴为人着想,这一刻她真的认为是自己害了宋浩男。
江如瑛细微的心思全显露在脸上,李湘文暗自得意一番话已成功地攻卸了她的心扉,凝声说:「江小姐,妳是不可能帮助浩男的,他需要的是我雄厚的后盾,请妳开出条件,离开他吧!」
「我......」
「如瑛。」
两人同时转头,宋浩男快步走了过来。他拿了车钥匙后,又和同事聊了几句,这才耽搁了。远远便看见江如瑛在和一个女子谈话,本以为是同事,走近了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居然是李湘文!
李湘文喜动颜色,脸上浮起娇媚的笑容,柔声唤:「浩男。」
宋浩男却直直走到江如瑛身边,右臂揽住了她的肩,才客气而生疏地对李湘文说:「妳好,近来好吗?」
李湘文对宋浩男始终旧情难忘,虽然他现在已是使君有妇,她却无法对他死心。见两人形迹亲密,她嫉妒得要发狂了。
但她却不能失却风度,她怕这么做只有让宋浩男离自己更远。
「浩男,你在气我父亲逼你离开宋氏吗?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么做,你别怪我,我已经去求他跟宋伯父说让你回去了。」
宋氏?听起来彷佛是上一辈子的事了。
离开宋氏,也许是他最正确的选择。在那儿,虽然享受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呼风唤雨的权宠,但和现在每天与学生共同作战的生活一比,他宁可选择后者。
「谢谢妳,湘文,但我很满意目前的生活。」他不自觉地看了江如瑛一眼。
「浩男,你天生是个王者,不该在这小学校浪费你的才华与生命啊!浩男,跟她离婚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李湘文几乎是泫然欲泣。
宋浩男摇摇头,他是那种一旦放下就不会再回头的男人。李湘文和他相处虽久,却从来不了解,他岂是受人几句就三心两意的人?苦日子,他自小就挨惯了,更何况现在他并不苦。
能和心爱的人相知相守到老,就算是萝卜白饭,他亦甘之如饴。
他不会是第二个宋志豪,不会!
「湘文,那一天我已经说得很明白,这辈子我欠妳很多,那一刀不足以抵偿我的错,所以我不怪妳,是我负妳在先。但是我也说过,我们是不可能的,我从没爱过妳。」
「那你以前对我说的那些情话,全都是在骗我?」李湘文脸色苍白,身子抖颤。
「那时候我是喜欢妳,但有一半是因为妳能帮助我掌有宋氏。直到再遇见如瑛,我才知道我可以没有荣华富贵,但却不能失去她。」
江如瑛激动得全身颤抖,视线也模糊了。怎么一片水蒙蒙的?
这是宋浩男首次对她剖露真心的誓言,而他也以行动实际证明了。
一股热烘烘的暖流涤净了江如瑛的胸怀,依偎在宋浩男怀中,从未感觉如此美好。
而她──无憾。
这......是爱吧?
「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怎么能?」李湘文喃喃自语着,泪水纵横。她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怎么会输给一个样样不如自己的江如瑛?不可能?她不相信!
她发狂似的扑了过来,推开江如瑛,双臂死紧地搂住宋浩男的腰,仰起涕泪泗流的脸蛋,精致的妆已糊了:「浩男,你真的一点都不爱我?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要拋弃我!」
宋浩男冷静却无情地拉开她,「是我对不起妳,但是,湘文,妳走吧!希望我们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祝妳早日觅得良缘。」
李湘文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泥尘污了她价值不菲的鹅黄色香奈儿套装。而宋浩男,却拥着江如瑛上车。
她以前最欣赏他决然不顾的性格,今天尝到这滋味,心中宛似刀割。好无情!
两年的情分他竟一朝割舍,弃如敝屣。
宋浩男倒车出来,见李湘文失了魂似的站在那儿,心软的江如瑛好沉痛,低声说:「浩男,李小姐这个样子,你去看看她,好不好?」
「不行。」宋浩男平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我再对她示好,等于是又给了她希望,往后只会有数不清的纠缠。」
正要开车出去,李湘文突然冲过来挡在车前,幸好宋浩男反应快,及时踩下煞车,才不至于酿出惨剧。饶是如此,车内两人已惊出一身冷汗。
「宋浩男,这是你逼我的,我要你内疚一辈子。」她大喊。
李湘文从同系列鹅黄色香奈儿的皮包里,拿出一把刀子来,伸出左腕,狠狠一划。
艳红如凤凰花般的鲜血激喷出来,溅了她一身一地。
江如瑛尖叫一声,飞快地从车内跑出来,双手颤抖,掏出手帕要为她止血。
见来人是江如瑛,李湘文更恨,胸中妒火如火燎原。如果不是她,她早和宋浩男结为连理了!
「都是妳!」李湘文手上仍握着染血的刀,往前一送。
江如瑛正忙着在为她包扎伤口,哪知道她会暴起伤人?两人距离又近,只觉得胸前一痛,软软往后摔倒。
「如瑛!」宋浩男大叫。
「我得不到,妳也别想得到!」李湘文仰天大笑。
宋浩男两道比冰还冷的眼光扼止了她的笑声,他的脸上写满了对她的愤怒与恨意。
浩男恨她?不!不!
「浩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她连忙拉着他的手臂澄清:「是她自己凑上前来的,我不是有心的。」
「放手!」宋浩男冷冷地斥喝着。
「浩男......」她犹不死心。
他重重甩掉李湘文死缠的双手,抱起江如瑛,水果刀插在江如瑛的左胸上,轻轻摇晃,血液渐渐红了衣襟,而她的脸色正一分一分失去红润,一滴泪水滴在昏迷不醒的江如瑛脸上,滑下苍白的右颊。
李湘文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浩男在哭?
「如瑛若有什么不测,我不会放过妳的,李湘文!」宋浩男咬着牙冷冷地说。
他尽可能不摇动到她,抱起江如瑛坐上了前座,再极迅速地坐上驾驶座,风驰电掣而去,只留下李湘文一个人孤伶伶站在停车场中。
「小姐,妳怎么了?」在校门外久候的司机进来找人,见李湘文手上鲜血淋漓,吓了老大一跳,忙拉着她上车就医。
李湘文怔怔地任他拖上车去,血流得已慢了些,左手腕的白手帕被染成暗红色。
她缩在宽大的后座上,掩面呜咽。
「宋先生,手术虽然完成了,但是这几天是危险期,你太太伤及左肺,有内出血现象,我们会全力观护,希望她能平安撑过来。」
是谁在说话?
「浩男,怎么回事?如瑛怎么会被人杀伤?」程铭树来了。
「都是我的错。」宋浩男的声音听来好沉郁。
江如瑛想睁开眼看看他,告诉他,她没事,但是只觉力不从心。
程铭树和宋浩男交谈的声音愈来愈远,江如瑛只觉得,身体沉重,一直往下坠,眼前漆黑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又再度听见人声。
「如瑛......」
妈来了?妈!
「你就是这样照顾我妈是不是?」江玄刻意压低声音,却不掩怒意:「你要折磨她多久?她才二十八岁,但她过过几天安心的日子了?你放过她行不行?她欠你的,我替她还。凭你的人才,要多少女人都有,我求你放我妈走!」
一片寂静,只有陈英玲低微的哭泣声及江玄粗重的喘息声。
「你说话呀!」江玄粗声说。
不!江玄,别这样跟你爸爸说话。不管怎么样,他总是你父亲......
「我不会和你妈离婚。」
「你──」江玄气炸了。
江玄......江如瑛再次陷入昏迷当中。
这次江如瑛有自己的意识时,房内静悄悄的,大概人都不在吧!
突然宋浩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如瑛......」
原来他在。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抵在下巴上。
「如瑛,妳已经昏迷好几天了,为什么不醒来?是伤口很痛吗?我一直待在妳身边,妳别怕,李湘文她不能再伤害妳了,我不会让她这么做的。妳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妳才十五岁,正准备考高中,拿着一本书猛念,留着一头清汤挂面,模样真清纯呢!我看妳好象很怕我,让我很想捉弄妳。现在想想,还真是幼稚──」又陷入一片空寂,许久话语又起:「我以前对妳这么坏,妳一定很恨我吧?我年轻时不懂事,到处和人打架、搞帮派、玩女人,妳一定不会相信我小时候还当选过模范生。我变坏是为了要报复我父亲,也因此才遇见妳......呵呵,我是不是得感谢他把我这个私生子生下来?我都不晓得了......」
江如瑛闭着眼静静地听着这些她从不曾听他谈起的过往。
「那次赵欣美到妳家闹事,我也被送进医院,出院后我去找妳,妳却已经搬走了。后来我决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用功读书。然后接管我父亲的分公司,打算和湘文结婚。要不是那个下雨天让我看见妳回台湾开画展,我们这一生的缘分也许就终止在十三年前了。妳说我卑鄙无耻也好,骂我下流也罢,利用妳母亲的危机逼妳嫁给我,我从不后悔。我要妳是我的,是我的!我会用我一切的爱,让妳真正爱上我,不只得到妳的人,更要得到妳的心。」他停顿了一会儿,再响起的声音微微哽咽:「如瑛,我们终于在一起了。我知道妳正一天一天爱上我......如瑛,妳要醒来──不要离开我,千万不要......」
江如瑛动容地想睁开双眼,却又听到门口传来响动。
宋浩男回过头去,多日的焦心等候、不眠不食令他消减憔悴,两眼布满红丝。
只见江玄站在门口,他在那儿多久了?
江玄慢慢走了过来,叫出了宋浩男不敢置信的称呼:「爸!」
爸!?宋浩男仰望背脊挺得直直的江玄,他的眉眼鼻嘴,无一不像自己,这是他和如瑛的结晶,这辈子唯一的儿子!
他曾恨他入骨,而现在──他叫他爸爸?
在江玄那双与他同样湛然的眼睛里浮漾着泪水:「你放心,妈不会走的,她不会离开我们的。」
宋浩男凄然一笑,张开右臂,江玄抱住了他的肩背。父子俩第一次真心拥抱,却是在这种教人感伤的情况下。
床上的人儿微微颤动──
「医生!」江玄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