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阵子,有天当隋缘自街上回到府中,一进王府,就发现府里气氛不同,煞是肃静,奶妈见了她,忙向前说道:“小郡主您可回来了。您知道吗?圣上派了执事李太监来颁圣旨。这会儿正在前厅和王爷喝茶,方才还问起您呢!您赶紧换了衣裳到前厅去吧!”说着便拉着她回房里去。
隋缘奇道:“颁什么圣旨啊?难不成皇上又给我爹升官了吗?”
“我也没在跟前,倒不清楚那圣旨里说的是什么。”她和小丫头一面七手八脚的替隋缘换宫服,一面说道:“不过我瞧里面的好像谈得挺高兴的,肯定是件好事。”
一会儿,换好了衣裳,隋缘便往前厅去。
她进了厅门,微一检程,说道:“李公公好。”
“嘉平郡主金安。”李公公忙起身还礼。一面打量她,又向王爷和王妃,笑道:“难怪顺亲王对您的闺女赞不绝口,今日一见,果然是国色天香!”
王妃笑道:“李公公太过夸奖了。”
“不夸奖、不夸奖!”李公公呵呵一笑。
隋缘只是笑了笑,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李公公老远从京城赶来,一路辛苦了。”
“那也没办法的事。”他对她颇有深意笑了笑,说道:“一来是圣上派下来的事,咱们作奴才只有听话办事的分。二来嘛……这又是关系着小郡主的好事,所以,老奴再远也只有赶着来了,而且一天也不敢耽搁。”
“我的好事?”隋缘不解。“我有什么好事?”
李公公哈哈一笑,说道:“圣上已经降旨赐婚,将小郡主许配给萧国公之子,也是萧贵妃的亲弟弟,现任吏部侍郎的萧世昌,萧国舅。你二人如此郎才女貌、佳偶天成,难道这还不算是好事么?”
赐婚?许配给萧世昌?
“你说什么?赐婚?”隋缘猛然一震,不自觉的站起身来。呆呆的看着隋亲王身旁的鹅黄圣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萧世昌?世昌哥哥!
“小孩子脸薄不经世,公公别见笑。”隋王妃见隋缘失态,忙陪笑道:“方才我已吩咐下去,叫人把府里珍藏的陈年好酒拿来,这会儿就请公公入席吧,大家难得见面,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聊聊。”
“正是如此。”隋王爷也笑道。“李公公千里前来,本王也当尽一尽地主之谊才是。”
“不敢!不敢!”李公公拱手笑道。“那就打扰了!”
隋王爷陪着李公公前脚一出大厅,隋缘后手就拉着王妃问道:“李公公说的可是真的?”
“圣旨在这儿,不信你自己看吧!”隋王妃说道。“赐婚这种大事,哪有开玩笑的?”
“娘,我不嫁!”隋缘颤声道。“我不嫁给萧世昌。我也不上京去……”
“缘儿,这件事岂能由得了你?”隋王妃虽能猜到女儿心意,但此时又能说什么?她摇头叹道:“就是你爹和我也无法决定啊!况且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明白吗?纵使不是萧国舅也会是别的王公子弟,这又有什么差别呢?”
“娘……”
“别再说了。”隋王妃阻了她的话,拉着她的手说道:“这会儿有外人在,你可别胡说八道的,先回房去吧!有什么话,等客人走了再说。”又唤了奶妈过来,吩咐道:“带小郡主回房里去休息。”
“是。”奶妈忙应道。
隋缘木然的在奶妈及小丫头的搀扶下回到房里。
一切都大突然了,让她慌了手脚。从来没有想过指婚这件事,圣上、宫里、京城、规矩,这些都离她太遥远了,以至于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永远都不用面对这一切的。
圣上每天有这么多的事、眼前又有这么多的人,他怎么会想到我呢,我不过是西南边境上的一个小小郡主而已啊,他连见都没见过我,就可以这样决定了我的一生吗……
嫁给萧世昌……虽然世昌哥哥人不错,可是我只不过见过他两次而已啊!难道我真要嫁给他,从此住到京里去吗?难道我从似的要离开这里、离开爹娘、离开容谦哥哥……
容谦哥哥!她深吸一口气。不!我做不到……
晚上,隋缘待李公公等人到后面客房去休息了,她又拉着王妃哭闹道:“娘,我不要嫁给萧世昌。”
“你不是见过萧世昌吗?”王妃问道。“他人不好么?”
“不是。”她仍是哭着。“我不知道,总之我不愿嫁给他,我也不想住到京里去。”
“缘儿,”王妃柔声道。“这件婚事是萧家主动求圣上出面作主的,可见那萧世昌对你是十分有心的。再说,你也见过萧世昌,他看人不会错的,那孩子定是人品不错,是你良配,否则也不会随便应允下来。而且咱们两家也算门当户对,不致让你受委屈,你说这门亲事还有什么不好呢?”
隋缘投到母亲怀里,哭道:“不好!不好!就是不好!”她又抬起头抗议,问道:“这是我的终身大事,为什么没有人问过我?”
“缘儿,”王妃爱怜的看着女儿,问道:“你若是认为萧世昌不好也罢,那你说你想嫁给谁呢?”
“我……”虽然隋缘此时、心中唯一浮出的念头便是裴容谦,可是,她能说吗?
王妃又何尝看不出来,她一面轻拍着她,一面说道:“缘儿,别傻了,事到如今,娘只能劝你,你若是有别的想头,还是趁早打消了吧!你明白吗?”
☆ ☆ ☆
李公公等人浩浩荡荡的来南宁郡王府传皇上旨意,这一来一来回,不消几日,全镇的人就都知道圣上作主赐婚,将隋缘指配给萧国舅的事。
裴容谦忽然从小喜子口里听里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愣了愣。此时他手里还握着她从京城带回来的笔,正要替她的团扇画扇面儿呢!怔忡之间,手中的画笔不意落下,将雪白的扇面登时弄污了。
“少爷!少爷!”小喜子轻声唤道:“您没事吧?”
他略回过神来,说道:“嗯,没什么。”又问道:“再有没有听说小郡主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听说是下个月月底。”
“是么?”他喃喃道。“这么快!”
他低头看着那面扇。这就要“散”了么?
☆ ☆ ☆
这几日来,隋缘为了此事与父亲争执了许多次。纵然她也知道指婚之事,并非父亲能够作主,但她想,只要父亲肯替她出面,也许事情仍会有转圈的余地。所以她执意的吵着:“我不嫁、我不嫁给萧世昌!”
她很少这样任性。
隋王爷说道:“所谓君无戏言,难道你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吗?”
隋缘一凛。心想:圣上明明将我的终身大事当成儿戏,却又说君无戏言,不容更改,这是什么道理?继而又哭道:“我不管、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嫁。”
“难道你想这一辈子都不嫁了吗?”隋王爷寒脸说道。“你若是违了圣意,让皇上一气之下,将你选到后宫做宫女,那你是去还是不去呢?”
“那我就剃了头发去当尼姑好了!”隋缘跺脚哭道,一面要往外头走去。
“你给我站住。”他怒道。“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容谦哥哥!”
“不行,你给我待在家里,哪儿都不许去。”隋亲王对女儿的任性吵闹,实在已经无可奈何,只得向下人们喝道:“你们都给我听着。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同意,不许让小郡主踏出王府一步!听到了没有?”
“是。”众家人小心翼翼的应道。
“为什么?”隋缘气得叫道。“我又不是犯人,为什么关着我?”
“问你自己!”隋亲王怒道。“如果你肯安安分分的听话,准备嫁到萧家的话,为父又何须出此下策!”
“我不嫁,我不嫁,我不嫁。”她还是那一句话。隋缘一赌气将桌上的花瓶、器皿全扫到地下,跺脚哭道:“我不要到京里去!我也不要嫁给萧世昌,死都不嫁!”
隋亲王听了,气白了脸,颤巍巍的说道:“你……你这个逆女,居然敢说这样的话来。好,好,好……”说着便迭声吩咐下人。“来人啊,给我把家法拿来,今儿个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是不行的,现在居然敢杵逆抗旨,那将来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又对身旁的小厮喝道:“聋了吗?还不赶快去拿家法过来!”
王妃一直在房门外听着,一听见父女两人又起争执,忙过来排解。“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
“还不都是你。”隋亲王气道。“都是你将她惯得不知天高地厚。”
“好了!好了!有话好好说嘛!”王妃劝道。“缘儿舍不得离开咱们,那也是她孝顺嘛!况且,王爷不也说舍不得她吗?那还不趁这几日好好相处相处才是!”
“孝顺什么!这个忤逆不孝的丫头,不气死我就算好的了。还说什么孝顺!我今日定要教训她一顿才行!”他仍是怒气冲冲,说道:“否则等嫁到别人家里,还不知要闹出什么样的事来。与其到时让人家笑话咱们隋家没家教,倒不如现在就让她知道什么是规矩!”一面又骂下人。“家法呢?怎么那么久还没拿来?你们是不是也想挨一顿好打啊?”
众人不敢吭一声,王妃却闲闲的说道:“真是不巧,前儿个我才把家法当柴给烧了呢!”
“你说什么?”隋亲王不可置信。“你把它烧了?”
“是啊!”王妃微笑道。“我是想一来缘儿也大了,哪里还需要用到那玩意儿。二来嘛,眼看她马上就要嫁人了,能待在家里的时间也没剩几天,咱们一家三口能好好谈谈心的时间都嫌大短,哪里还有机会动手动脚的呢!再留着它,难不成王爷要拿它来打臣妾么?所以我就差人把家法拿去烧了。”
“你……你……”隋亲王瞪大了眼,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王妃笑盈盈的说道:“好了!既然如今家法没了,该骂的王爷也骂了,那也该够了,是不是?”又拉着王爷唳道:“别人家里嫁女儿、娶媳妇,哪个不是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办,怎么偏偏咱们府里就是大呼小叫的,王爷想,这成何体统?传出去才是让人笑话呢!所以办喜事嘛,一定得高高兴兴的才对!王爷要再这么板着脸,我可不依了!”她一面说着,一面拉着王爷暂时离开。“来,王爷先跟臣妾出去喝杯茶、消消气,有什么话明儿个再说吧!”
隋亲王面对这对如花的娇妻幼女还真是一点办法也无,又看隋缘哭得跟个泪人似的,也是可怜。只得先捺下气来同王妃出去,但仍不忘回头说道:“给我小心看着郡主,她到哪都要有人跟着,尤其不许她离开王府,听见了没?”
接连着几天,隋缘无法出去见裴容谦,也没有听见他半点消息。她只好转托身边的小丫头代为出去传句话。
“你见着了裴大夫,就说……说……”她想了想,说道:“叫他来王府看看我。”
“是。”那秋蕙忙答应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隋缘始终心神不宁。容谦哥哥知道了这件事会怎么说?她想着。
好不容易,小丫头终于带回答案。
“裴大夫说他原本也正想来府里向小郡主道喜,只是这两天太忙,所以就没来。今儿个见我正好过去了,他就托我代为问候小郡主一声,顺便祝贺郡主大喜。因为他明儿个就要陪他母亲去邻镇探望他的甄舅母及表妹,可能要住个几天,所以就不过来了。”小丫头一五一十、照本宣科的回话。又拿出一件东西,递给隋缘,说道:“裴大夫说这是送给小郡主的贺礼。还说是小郡主上京时路上好用的。”
道喜!连你也要向我道喜吗?
隋缘听了那丫头的话,一个人早就呆了,后来接过那东西一看,原来是个纯银雕花的小鼻烟壶,壶盖上还镶了一颗七彩宝石,手工十分精致。她拔开盖子,闻了闻,只觉一阵清凉芬芳,果然顿时觉得轻松了些。
记得上回从京城回来之后,便曾向他说过,自己颇为不耐一路上舟车久劳,常觉得头昏气闷得很。没想到,他这次倒早一步替她设想到了。她将那小银瓶紧紧握在手中。
容谦哥哥,我不相信你是真的希望我上京去,我不相信,你不是说你不会变的吗?
难道是我会错意了?
☆ ☆ ☆
那天晚上,隋缘先假意就寝,然后趁着下人们一时疏于防范,便溜出房,再从后院翻墙出去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再见容谦哥哥一面!
她绕到裴府后门,恰巧遇到了小喜子,他正在收拾晒在后院的草药。
“小喜子,我有很急的事要找你们少爷,你去叫他一声,就说我有话要跟他说小喜子乍见她,吓了一跳。但因裴容谦早就交代了不想再见她,于是只得吞吞吐吐的说道:”小郡主,我家少爷……他这会儿不在家。“
“这么晚了,他到哪去了?”隋缘急道。“是不是到哪户人家看诊去了?”
“不是……”小喜子摇摇头,说道:“嗯……他到咱们家舅老爷那儿去了,顺便去看看表小姐。”
“他已经走了吗?”隋缘心里一震。“不是说明天才去的吗?”
“呃……嗯……他们下午就已经先过去了。”他低着头说。
怎么会这样?眼看她就要被逼嫁到京里去了,容谦哥哥怎么还有心情去看那个什么甄表妹呢?
“不,不会的!”她喃喃说道。“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他真的走了,容谦哥哥不会这样对我的!难道他……”
难道他果真从来也没爱过我?难道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意,虽然我没告诉他……我爱的是他……
她难掩失望之情,又恐在小喜子面前落泪,于是忙离开了裴府。
“少爷,”小喜子见裴容谦从屋后走出来,忙道:“小郡主她……”
“我都听到了。”他挥了挥手,轻轻说道。“你做得很好。我不应该再见她,见了也是多余。”
到了半夜,忽又听得有人急急敲门。原来是隋王爷发现隋缘不见了,连忙派了人到裴府来寻小郡主。“小郡主有没有在这里?”来人问道。
“没有啊!”小喜子答道。
王府的人于是又一阵风似的走了,赶往别处去寻。
“怎么缘儿没回家去?”裴容谦在屋里听见,微一思索,便想到她可能去的地方。
☆ ☆ ☆
“我不相信……你们定是在骗我……”隋缘恍恍惚惚的离开裴府,不知不觉就晃到以前她与裴容谦经常一块儿练功玩耍的松林。
夜很深了,斗大的月就像个玉盘似的,晶莹剔透的高挂在天上,不时还能听到猫头鹰咕咕咕的叫声。她走着走着,远远就瞧见她的秋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阴暗之中,有着一股说不出凄凉孤寂的感觉。
——缘儿,你坐好了,我来推你。
容谦哥哥再推用力些、还要再高一些,再高一点。
——缘儿,我不会变的,永远也不会变的。
隋缘忆起旧事,不由得潸然泪下为什么?为什么全都变了?
如果真是这样,我情愿永远也不要长大……
☆ ☆ ☆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她再熟悉也不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柔声说道:“缘儿,你为什么哭了?”
隋缘猛然抬起头来,正好迎向裴容谦的眼神。
那样熟悉的眼神,仿佛伴随着她很久了。
原来容谦哥哥一直这样看着我。是我太傻了,总是以为理所当然,所以才迟迟没有发觉他那样深情澄澈的双眼想要告诉我什么?
那双眼睛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爱她。不会错的。
隋缘怔怔地看着他,心想:长久以来,容谦哥哥总是静静的守在我身边,亦父、亦兄、亦师亦友,全心全意却又安分谨礼。就是为他那样恰如其分的闲适自然,让我总是理所当然的认为,我们是永远也不会分开的……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能够了解彼此的心意,但是不是太迟了?她不禁后悔莫及,徒然蹉跎了许多时光。
隋缘觉得又悲又喜,不过,至少她知道了那个什么甄表妹,根本全是骗她的!
她又忍不住笑了笑。
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又带泪、又是笑的,看起来格外显得稚气。
裴容谦见了,一边伸手替她将泪水揩拭了去,一边摇头轻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也不怕丑!”
正说着,隋缘忽然又扑在他的怀里,哭道:“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肯见我”我是为你好。“
她抬起头来,愠道:“怎么连你也这么说!”
“难道我还能说别的吗?”他苦笑道。“……小郡主……”
“不要这样叫我!”隋缘叫道。“我从来就不希罕作什么小郡主,在你面前,我永远是缘儿,不是郡主。”
“可是啊!”他平静的看着她,说道:“虽然我很多年没有这样叫你了,可是你就是如假包换的嘉平郡主啊!”又涩然道:“是皇上赐婚给萧国舅的嘉平郡主。”
隋缘无话可说,看了他半晌,忽然开口说道:“容谦哥哥,你带我走吧!咱们走得远远的,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那我就不再是小郡主,也不用嫁给萧世昌了,你说好不好?”
“你说什么?”裴容谦一惊。“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你难道不知道,你若是就这样一走了之,犯的可是抗旨杀头的大罪啊!”
“那也要他们抓得到我们才行啊!我不相信这天下之大,会没有咱们容身的地方。”她倔强的说道。“咱们一定可以逃得掉的,不会有人找得到我们的。”
“那王爷、王妃怎么办?”他问道。“自己的宝贝女儿跟一个一文不名的乡下大夫跑了,别说他们情何以堪,就是这样的丑事,你要他们从今以后怎么抬头做人?还有我娘呢?我们是不是也要带她一块逃亡?”
“……”隋缘无言以答。
裴容谦苦笑了笑。“缘儿,你想一想,如果咱们真的一走了之,会有多少人要跟着受牵连?我不相信你能放得开手、狠得下心。下半辈子我们也别想摆脱担心受怕与牵挂愧疚,你想,那咱们还会有什么幸福快乐可言呢?过不了多久,你我都会后悔莫及的。”
隋缘不说话,只是静静落泪。这些,她都明白。
他微微一牵嘴角,笑容里蕴涵无尽的宽容,说道:“我知道,你一时冲动才说出的话,不会真的那么做。你只是在闹性子罢了,是不是?”
隋缘在他面前,什么都瞒不过。
“听人家说,萧国舅是个很好的人……”裴容谦轻轻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滴。“你不是也跟他处得很好吗?”
“你想说什么?”一提起萧国舅,隋缘登时怒道。“怎么连你也这么劝我?他好不好关我什么事?”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好,那你说,你尽管说好了!”隋缘倾身抓住他的衣襟,大声哭道:“不管你说什么,只要你开口说,我就听你的。如果你真的也希望我嫁给萧世昌,那你就亲口对我说!”
裴容谦一征,随即转过头去,艰难地说道:“缘儿,你别这样逼我!”
其实隋缘早已放弃挣扎。裴容谦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再正确不过,她也很清楚,他们是再无缘分的了。只是今晚,就是现在,总可以放肆一点吧!反正以后要想跟他吵架也是不能的了。
“容谦哥哥,你怎么不说话呢?你说话啊,你说你希望缘儿去嫁给萧世昌。”她轻轻的催促他。“你说啊,我会听你的话的,可是我要亲耳听到你对我说。”
隋缘存心为难他,她故意要让裴容谦痛苦一点。她想,也许这样他会将她记得更久一点。
“够了!”裴容谦几近崩溃,他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她一眼,低低的说道:“缘儿,不要再折磨我了,眼看你将嫁作他人妇,我难道会比你好过?”像是哀求、也像是投降。
不,还不够,隋缘觉得还不够。
她笑了笑,双手扶过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再不能逃。
“容谦哥哥,你有多爱我呢?真的很深很深吗?”半晌,她凄迷地说道:“可是我却得嫁给萧世昌,那你怎么办?你是不是要去娶你那个甄表妹?”
多么现实而残忍的话,一语道破了他两人的处境。
她仍然继续自言自语的说着。“她长得美吗?我猜她一定是个很温柔可爱的姑娘,不像我这样又野又坏。我知道裴伯母一直中意她,希望你早日和她成亲,然后替你生很多胖娃娃,是不是?”
“不……我不会娶她。”他强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还是悄然滑落,哽咽道:“我说过我永远不会变的。”
隋缘听他这样说,又见他为自己落泪,心中又苦又甜。忍不住跟着滴泪,她痴痴看着他,轻声说道:“不,容谦哥哥……你还是去娶甄表妹吧!有个人在你身边照顾你、陪你说说话,总是好些,这样你才不会太寂寞……我在京里想你的时候,也可以比较安心一点……我不敢想像你这一辈子就一个人过日子,那样太可怜了,你不能这样,缘儿会难过的……”
她牢牢的注视着他的脸。但还是不够,觉得还是太远了……终于不由自主的伸出手,顺着他的轮廓轻轻缓缓抚着,直到他的唇边,然后停住。她的双手就这样覆在他温暖的唇上。
好像堵了他的嘴,不让他说话似的。
裴容谦心里却在呐喊:缘儿,缘儿,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你真的以为我的心是铁打的吗,能禁得起你这样挑刺折磨?他忽然狂吼一声。“为什么!”猛的将她的身子拉向自己,紧紧的拥着她,嘶声道:“对,我不想一个人!我不想失去你!”他低下头去狂吻她的脸和泪。“喔!缘儿……缘儿你要我怎么办呢……”他呻吟。然后,他寻觅到了她温润的红唇,紧紧覆上,难以割舍。那一瞬间,他便明白这是他要的,也是他即将永远失去的……
但没想到这么快!
“太放肆了!”隋王爷一声暴喝。将松林里夜眠的鸟儿惊得四下窜飞。
他二人蓦然回头。
“王爷。”、“爹。”
只见隋亲王铁青了脸,怒道:“好,你们两个居然……居然……”
“爹……”隋缘见父亲盛怒之下,惟恐会对裴容谦不利,急着要辩解。“您听我说……”
“住口!”隋王爷抓住隋缘臂膀,怒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我的女儿竟然这般不知羞耻!”他猛然将隋缘推倒在地。“你真是大令我失望了!”
“王爷,请您息怒!”裴容谦抢着拦在他们父女之间,忙道:“是我不好,您要怪,就怪我好了。”
“你这个畜生!你还有脸说话!亏我一直如此的信赖你,没想到你居然暗中勾引小郡主。”隋王爷一时怒极,重重掴了裴容谦一掌。
裴容谦强自忍住,且跪了下来,束手以待。“是,是容谦的错。请王爷降罪吧。”
隋王爷气犹未消,自腰间上抽出马鞭,便狠狠地往他身上抽去,厉声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隋缘见状忙扑在裴容谦身上。“不!不是容谦哥哥的错。”隋王爷恐伤及爱女,只得收手。
“爹!”隋缘上前跪下来,抱住父亲的腿,哭道:“是缘儿自个儿偷跑出来的,不关容谦哥哥的事,您放了他吧!”
“你给我住口!”隋王爷喝道。半晌,待他怒意稍缓,冷冷说道:“皇上既巳下了旨替你指婚,就由不得你不依。不管你心里愿意也好、不情愿也罢,反正,下个月初三,你就得给我乖乖上京去。”他看了看裴容谦,又道:“至于容谦,你听话,我就保他没事,如果你还有胆子闹鬼,或是寻死觅活的折腾人,那到时就别怪为父的不留余地。你想不想护着他,就自个儿看着办吧!”
隋缘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裴容谦。他的脸颊让父亲给打肿了,嘴角也还淌着血,她很想到他身边去,替他拭去血迹,可是她动都不敢动。
怕这一动就会要了他的命。
这时,天正下着小雨,雨滴儿一滴一滴的落下,落在所有人的脸上,但没有人记得要伸手拭去。
裴容谦也看着她。并且仍在她的眼中看到一抹深情和无尽缠绵,就像稍早的时候一样,一点没变。可是耳中却听见她轻轻但清楚说道:“爹,我答应嫁给萧世昌,下个月初我就启程上京去。”说着又对他微微一笑,意思是:容谦哥哥你看,我真的听你的话,是不?
只是脸上那不知是泪还是雨的水珠儿,一滴一滴、无声无息的,尽落入尘土之中。
裴容谦怔怔的看着她,完全忘了周遭的一切。
隋王爷在一旁见他二人情难自己,悲苦万分,心里也是酸痛,但此时为顾全大局,也只得狠下心来,沉声说道:“好了,都给我带走!”
☆ ☆ ☆
在隋缘临出发前的几日,偏偏西夏人在边境之处又开始有些不安分,经常故意骚扰、甚至掳掠附近的百姓。隋王爷得知后,不得不带兵前往处理,以致无法亲自送隋缘上京。因说道:“我已经修书去给顺亲王了,请他以义父女之礼,代替为父为你送嫁。你到了京城,他自会替你料理一切。”
隋缘点点头,想到从此离家万里,心中百般不舍,不由得眼中落泪。
这些日子,她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不再为赐婚之事哭闹,也没听她再提起裴容谦。整个人沈静了许多。
隋王爷抚着她的发,微笑道:“眼看都要嫁人了,还这么孩子气,让人见了岂不笑话?”说着,便替她擦了泪。“快别哭了。”
隋缘忙止了泪。又想父亲即将上阵杀伐,免不了又是担心又是气愤,说道:“那些西夏人又来骚扰咱们了?真是可恶得很!那么多年来,他们老是打一阵、好一阵的,这样打打停停、没完没了的,真是令人气结!”又道:“爹爹,我听说有好些将士都有些不耐烦了。”
“缘儿你说得很对。这点爹何尝不明白。”隋王爷点头叹道。“为了此事,也曾多次向圣上反应,这样下去迟早会磨光咱们士兵的斗志,不是办法。只是朝廷里的人多半怕事,只要西夏土来求和,马上就怂恿着皇上以和为贵,便答应下来……既是圣意如此,爹也没有办法……”他顿了一顿,复又笑道:“好了,你别替爹操心这事,倒是你,上京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吗?”
隋缘牵牵嘴角,淡淡说道:这才用不着女儿操心,娘都已经替我准备得好好的。“她倚在父亲的肩头,说道:”要是女儿能跟着爹一块儿带兵遣将,共赴沙场,那该有多好!“又抬起头,问道:”爹必是很遗憾缘儿不是男孩子,不能承继爹的志业和咱们隋家的香火。“
隋王爷却是哈哈一笑,说道:“这话可不能让你娘听到,这是她的心病,不是我的。”又捏捏她的小脸,温言道:“缘儿是个乖孩子,爹疼你都来不及了,哪里还有半分遗憾!”
当日晚上,父女两人聊了许多,从国事到家事,只觉得愈谈愈是割舍不下。隋王妃素知他父女两人感情亲厚,故意也不去打扰。
隋王爷见已交二更,方道:“好了,天晚了,你明儿个一早就要上路了,还是早点睡吧!”
“嗯!爹也早点休息吧!”她起身送父亲出房,忽然又唤道:“爹……”
隋王爷停步回头,回道:“还有什么事?”
隋缘微一沉吟,说道:“我明儿就走了,请爹爹放了容谦哥哥吧!”
隋王爷点点头。“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他的。”
☆ ☆ ☆
隔日,刚过辰时,街上忽然一片鸣金鼓乐之声,还有鞭炮僻哩啪啦响着……
鞭炮声?待在牢里的裴容谦悚然一惊。就是今天吗?听说缘儿的车轿初三启程,今天已经是初三了吗?缘儿,我们连再见一面也不能吗?我只想再看你一眼,一眼就好……
只可惜,他们两人之间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就连看看她的车轿也不可得。裴容谦身子一晃,双手贴着冰凉凉的土墙,耳中听着尽是那炮仗喧天、人声杂沓,那样欢喜热闹的声音,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然后渐渐隐没了……
缘儿……不,嘉平郡主以后就是国舅夫人了。
不知过了多久,见隋亲王亲自来到大牢,吩咐牢头,将牢门打开,放他出来。
“多谢王爷。”裴容谦轻轻说道。
两人静默了一会儿,隋亲王道:“缘儿已经走了。”
“ 我知道。”他牵了牵嘴角,低声道:“我听到送亲的乐声,和街上的鞭炮声那些鞭炮,就像是在他心口上炸开的一样。一声接一声,起初还会感到疼,后来……心全碎了,人也痴了……
“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隋亲王拍拍他的肩,说道:“可是我不得不这么做!让你受委屈了。”
“不,王爷做得很对!”裴容谦缓缓说道。“我也许会什么也顾不得了,也管不住自己……真的将她带走……”
隋王爷见他憔悴枯槁,十分于心不忍,温颜说道:“是缘儿没有福气,你就忘了她吧!”又拍拍他的肩说道:“你娘还在担心你呢!你快点回去吧!”
“是。”
当他走出衙门,站在大街,对这条来来往往几十年的街道、邻人,忽然觉得陌生恍然。不,不是街道变了、不是邻人变了,可是我却从此失去了缘儿、我那远房的小表弟……。
一切只剩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