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妻子的伤日渐复原时,龙若尘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她的康复,忧的是每次换药,他都备受挑战,随着她胸口的伤渐渐复原,自然也日渐诱人,而他怕留下疤痕,在用药上特别加强生肌美肤之效,本来她就雪肤冰肌,加上药效则更显柔腻动人,十八岁的他再怎么纯善,却是个血气方刚的少年,何况面对的又是自己的妻子,有时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藉机轻薄,才会药上得愈来愈慢。
自从发现他会不自觉脸红后,石雪如也不敢在他换药时,正视他那晶亮的眼眸,那时他眼中除了清明还有着热焰,不过每次看他替她将衣襟覆上后,红着脸匆匆离去的样子,觉得他很可爱,向来举止从容闲雅的他,像个难得做错事的好孩子被发现时的难堪与害羞模样,好纯。
他还不解开她的穴道,只在净身时,解开几个穴让她手脚得以自行活动,可以自行处理,她也不自行冲开,不自觉地和他赌气,看他究竟要宰制她到什么程度。
终于最后一丝毒血泌出,她的胸口只剩一个细小的血点,他将视线调离她丰盈嫩白的前胸,为她系好衣带,“没问题了。”
他解开她所有的穴道,没有任何防备,等着承受会让他飞身而出的一掌。
石雪如运了一下气,通畅无阻,一个耳记刮向他,力道位置都适中,痛而无伤,“小殿下,你有你的想法,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命是我的,身子也是我的,不管我的意愿就不对,打你是告诉你,我不高兴你点我穴。”
他低下头,“我知道我不对,对不起。”
他的道歉反而让她觉得自己过分,立即单膝跪下,“雪如冒犯了,请小殿下降罪。”
他失望地看着她的背,“还是见外?罢了,自行思过吧!石护卫。”
石雪如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自己这次真的伤了他的心,过火了,明知道他最在意自己见外,为什么要他降罪呢?石护卫,他第一次这么叫,那是她给自己的定位,他终于如她所愿地这么叫了,听起来却很刺耳,好生分,这就是他的感觉吗?一声一声的小殿下,和这一声石护卫的感觉一样吗?天儿和石护卫,自己人和外人。
她抿着唇一再地回味着那一声声的天儿,和惟一一声的石护卫,她过分了。
真的过分,他这么善待她,她却……立刻着装梳洗,好去跟他道歉。
当她踏出房门时,伙计请她到大厅,说是白夫人有请,一进大厅除了若尘和雨涵,几位伙计和向烟柔、白小龙、白晓仪都在,龙倩蓉端坐在大位上,绷着张脸。
龙倩蓉一脸怒气地命令,“石雪如,给我跪在你公公婆婆灵前!”
她依言跪下。
“你好大的胆子,若尘你也敢打!你摸摸良心,若尘怎么待你的?没日没夜地顾着你,你居然打得下手。你欺负他没爹娘是吗?枉我挂心你的伤来看你,你居然送若尘脸上的五指印给我看,上次推他伤到他的额角,我还没找你算帐,愈来愈嚣张了你。”
龙倩蓉一来就见侄儿垂头丧气地抚着脸,不用想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她不动声色地把他支开,不外是要教训这无法无天的悍妇。
“雪如知罪,请公主降罪!”石雪如对着龙逸尘夫妇的牌位道。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折磨若尘?他哪里没做好?哪一点不顺你的眼,你说看看。”龙倩蓉见她诚然认错的样子稍稍降下了火气。
“雪如不识好歹,请公主降罪!”她一心求罪。
“你这倔强的丫头,从不推脱,从不避责,但是为什么一犯再犯?我要知道理由。”
“蓉姨,如姊只是久病郁闷,一时气躁,她不是有意的。”向烟柔求情道。
“烟柔,姑息她只会害了若尘,谁都不准替她说话,有话她自己说。”龙倩蓉严厉地看着所有的晚辈。
“雪如不识好歹。”
“好,你不说,来人,家法伺候,给我重打五十杖。”
白小龙阻止道:“娘,弟妹重伤初愈,五十杖太重了。”
“你只要说出个理由就减刑。”龙倩蓉不外想知道他们夫妻不合的原因。
“雪如罪有应得。”石雪如说不出什么理由,她觉得自己真的不识好歹!
龙倩蓉气涨了美颜,“来人,动刑。”
“夫人得罪了。”伙计阿三为难地说着。
向烟柔不忍地跑开。
“烟柔,不许通知若尘。”龙倩蓉再度申令。
然而不需通知,龙若尘出外看诊时,想起姑姑的反应,觉得不对劲,很快处理好病患,立刻赶回,就见妻子跪在父母牌位前受罚,他连忙冲上前护着她。
龙倩蓉怕伤了他连忙喊停,同时阿三误打了少爷一杖,也自动停手了。
“姑姑,为什么要这样打天儿,不过是小事啊!”
“若尘,我知道你善良,也爱护她,但她太不像话了,我是你姑姑,难道教训她不得?”龙倩蓉和颜道。
“天儿怎么说也是我的妻子,有什么错,姑姑私下责打就行,怎能让她在人前受辱?”他心疼地看着狼狈的妻子,威震天下的她,怎堪承受这种羞辱。
龙倩蓉一时护侄心切,只想在兄嫂之前代行家法,倒没想到这层,她太心切于替兄长管教儿媳妇,以偿当年对兄长的亏负之心,以致骄纵本性尽露。
“小殿下……”石雪如听到自己的声音,咬了一下唇,叫惯了一时改不了口,“雪如理该受罚!对不起,我不该伤你。”
“别说了,哪里伤着了吗?我看看。”他小心地触摸着她周身,见没有大碍才抱起她,“姑姑,我带天儿下去休息。”
看着人人凝重的表情,龙倩蓉叹口气,侄儿不高兴,她何苦来哉!“果然是清官难断家务事!小龙,一会儿你替娘和若尘赔个不是,娘先回去了。”
凝重的气氛持续到晚间,伙计们都离开后,药铺就剩龙若尘夫妻两人相对无语,除了对彼此的歉意,谁也不知该说什么,门外传来脚步声,两人同时望向外头。
龙若尘唤道:“月大哥!我正想去找你。”
月无愁住在离他们不远处,平时很少过来,大部分是龙若尘晚间过去看他。
石雪如自动地走到后面备茶,无愁有心要避开她,她也不想让他为难,他们之间向来就有不需言传就可意会的默契,今天他来却是找她的,她可以感觉到。
“若尘,怎么不开心?”月无愁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僵局,也是深感无奈。
龙若尘轻叹口气,低声说:“我没用,没法保护天儿,让她快乐,对不起。”
“小殿下为什么要跟他对不起?口口声声说我是你的妻子,却因为没办法让我快乐和另一个男人道歉,你当我是什么?他所托管的物品?”石雪如冷冽的话语从后头传来,同时她也懊恼自己失控,本来她就是附属品,有什么资格怨怪他?
她自制地把茶水放在桌子上,摆好茶杯,收回手。
龙若尘失措地回过头,看她愤怒又自制地深吸口气,握紧双拳僵立,蓄满恨意的眼光罩着冷漠,累积在她心中的压抑又一次引爆。
他忙站起身,轻抚她的背,“不要这样,天儿,是我不对,别气你自己。”
月无愁锁着俊眉,心痛地看着心上人。怎么把自己逼到这种地步?小雪,你可知道现在的你是你最不喜欢的样子?他毫不犹豫地拂她穴道让她昏睡。
“若尘,让郡主休息,我不打扰了。”月无愁也没想到结果是这样,都没机会和小雪谈话,只把情况弄得更糟,小雪快将自己逼疯了。
“嗯!月大哥,请放心,我们会没事的。”
龙若尘立刻抱起石雪如进她房间,将她放在床上,仔细照料她,见她睡着了仍锁着眉,他疼惜地抚开她的眉头。
“你真的讨厌我了,不管我做什么、说什么,你感受到的都只有伤害,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原来是这样。我真的把你当妻子看待,以为我们可以像爹娘一样,可是我错了,我不是爹,每个人都希望在我身上找回爹,我以为我可以替爹安慰他们,结果我安慰不了师父,也安慰不了白伯伯和爷爷,我连你都照顾不好。
“对你来说,我是个幼稚天真的孩子,虽然我努力让自己沉稳,可是毕竟我不是,我不像月大哥这么果决,他可以立刻点你的穴,不会犹豫,他就是有把握不伤你,我却没这魄力,天儿,你知道吗?不是只有你觉得自己没用,我更是。
“师父沉溺于对爹的伤痛,我在她身边除了照顾她,一点力也使不上,你一再地自虐,我在你身边除了看着你,也是一点用也没有。”他不舍地轻抚她的手掌,即使他经常修剪她的指甲,她的情绪一失控,仍是把手心握伤。
“但不能这样就放弃啊,我现在没用,可以努力,总有一天会成为有用的人,你也是!何况你不是没用,你做了好多事,让好多人安居乐业,你只是被人抹煞了功劳,而你做的那些事其实是谁也抹煞不掉的,为什么你想不通?为何要这么钻牛角尖?你得不到的只是爹娘的爱,那不是全部,你为何要因此把心关起来,不让自己接受其他善意?”平时他花了多好心血,不管她有没有反应,他都不断地劝慰她,以为她多少会听进去,没想到对她一点用也没有,她仍是一味地自暴自弃。
“你这么聪慧,却让固执、盲目操纵你,你伤害自己,事情就会改变吗?你这样抗议自己有什么用?不平为什么不争?你放弃自己,却要别人爱你,怎么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爱自己,别人的爱你又怎能感受?
“你让我很生气!你是爱闹别扭的坏丫头,比我还不懂事,居然还嫌我小!我的确慢了你四年出世,我是从小在山谷里长大没见过世面,我不像你文韬武略举国皆知。可是对待生命,我比你强太多了,你没把自己的生命当回事,你不认识你自己,所以才会把自己的生命价值投注于外在事务上,非得做什么你才有用。
“照你这么看,那些一生忙忙碌碌只为养家活口的小老百姓的价值是一两,县官的价值是三两,你这威震四宇的靖南大将军的价值是千两,爷爷是万民之上,处理万民的事,价值万两,这算什么?你想过没有?拿人的一生这么算斤两论价值很可笑不是吗?
“我在这里自言自语做什么?都是你这坏丫头,把我安适自得的形象给破坏了,从来都是别人纷纷扰扰,我温和地在旁边,看似包容实则玩味的。纯善地包容所有人是我爹的形象,置身事外看众生是娘的作风,所有人都只想在我身上找爹的影子,事实上我有一半是他们所陌生的。就只有你这坏丫头,把我藏得好好的本性逼出来。坏丫头,你是逃避现实的坏丫头。”
他负气地轻捏她削瘦的脸颊,然后又心生怜惜地轻抚着,“我不该怪你,你是身不由己,有谁愿意逼疯自己呢?天儿,我可怜的傻丫头,你就像师父一样,身不由己地盲目自缚、葬送生命,虽然看了教人生气,但我怎么舍得怪呢?”说着说着,他的身倦了,想着想着心也累了,他无声无息地趴在床边睡了。
她的穴很快就解了,静静地听他说出心里话,这才知道原来他也有气,原来他也很不满,自言自语发泄情绪的他很孩子气,但很可爱,更像个真实的人,温文尔雅的表象下,他还有为人所不知的犀利傲性那一面。
他的话,她一直都记在心里的,只是没能让自己像他那么旷达想开而已。
他的无辜、善良、美好,她都看得分明,几位难得的好姑娘不管自不自觉,都心系于他,他心里也有个不可替代的人影,自己无法善待他,就不要伤害他,在这里他不会受伤害的,他定居在此地,安全不会有问题,是离开的时候了,再这样下去,会毁了两个人。
离开他可以去哪里呢?除了他,她已经没什么好在意的,除了他,她也已经一无所有了。
悲哀啊!石雪如,瞧你把自己陷于什么境地,用伤害去对待惟一的在乎,她暗笑自己,真的需要好好反省。
点他的穴,将他扶上床盖好被,他们都累了,暂且好好休息,睡醒了再想这些搅扰不清的事。
看着他睡熟的模样,她心中流过一道暖流,不可否认在他身边的这些日子,心里最苦的同时,她也得到最多的疼惜,最后一次汲取他的温情,她主动地靠近他怀中,轻轻道声谢谢,这一次她疼惜了自己,善待了自己,毫不保留地让自己接受他的善意与温情,放心安睡。
第二天一早,感觉到石雪如的异常,好像决定了什么,早点满是他喜爱的菜色,龙若尘有着不好的预感,她自己却几乎没吃。
“天儿你在想什么?”他加了菜到她碗中。
石雪如摇摇头,低头吃着他夹过来的菜,嚼在口中,觉得美味,突然发现不知不觉的她已喜欢他给的一切,每餐饭几乎都是他把菜放到她碗中,最早时她像木偶似地不拒绝也不理会他,他给她就吃,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经他手的菜好吃?
“我们该回去见师父了,可以吗?”龙若尘想带她离开这儿一阵子,不忍她必须面对昨日见她受罚的伙计们。“师父不爱理事,很好相处。”
石雪如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去看看养育他的人以及他生长的地方也好。
“那今天就出发,等雨涵来,我跟她交代清楚后就上路,你准备一下。”他低头扒了几口饭。
见他认真吃饭的样子,她突然发现他吃的是自己煮的饭菜,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吃自己煮的饭菜,但这会儿的感觉很不同,似乎透过这些饭菜她和他有着某种连系了,这饭菜是为他做的,她又有了新发现,还有一点时间,她可以替他做点事。
不晓得为什么,这多出来的一些时间让她觉得宽慰,如果自己就这样离开他,会觉得替他做得不够、不是想回报他什么,只是很自然地想替他做些事。
石雪如收拾好两人的行李,他们即出发前往枫林草堂,一路上龙若尘对她细说他和师父相依为命的点点滴滴,以前总觉得俊美非常的他,在提及他师父时,更显出一种令人难以形容的神釆,她一直怀疑在他心中那个无可替代的人影是他师父。
进入枫林草堂,见到华无容,看见他对华无容的关注,石雪如终于确定,单纯善良的他,对相依为命的师父有着深切的恋慕之情,他掩藏得很好,但他是个善良纯真又温柔多情的人,即使掩藏,行止之间还是深情流露。
可以放心走了,他有师父啊,虽然世人不容,但仙质玉骨的华前辈才配得上他。静静地看着厅前那对师徒融洽的言谈情景,石雪如心中升起酸楚,舍不得他的善待吧,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是如此地呵护自己。
华无容在就寝前将她唤了去,“天儿!来,为师的有样东西交给你!”
石雪如跟随她进房,华无容拿出木椟中的玉镯,套进她手中,“孩子,这是若尘的娘托我保管的镯子,是他爹娘的遗爱,交给你,若尘以后就请你多费心了,他是个好孩子,也会是个好丈夫,为师的把他交给你,你也是个好孩子,会善待他吧。”华无容期待地看着她。
石雪如本想脱下镯子,但迟疑了,自己不该收的,只是此时此刻怎么拒绝?
“去睡吧!我很倦了。”华无容脸上泛着沉重的疲惫,同时又出现解脱的轻松。
石雪如无言地点头,回到房中,看着镯子沉思了一会儿,临行前送回前辈那儿好了,看来小殿下送晚餐过去,被他十位爷爷留住了。
夜深后,她放弃等待,正准备休息,突然听见华无容房中传来饮泣声。
“师父!若尘今天终于带他的妻子回来了,看得出来若尘很疼爱她,她也是个好孩子,无容把若尘带大了,他也成家了,师父为什么还不回来接无容?无容要见你啊,师父!雨凡姊姊,我不抢师父,但让我跟在你们身边好吗?我只要能看着师父就好,让我跟好吗?”泪流满面的华无容举起皓腕,击向自己的天灵盖。
石雪如连忙掷出随身玉佩点住她的穴,“前辈,您这么做,小殿下会伤心。”
华无容很快地冲开穴,石雪如立刻拉住她。
华无容怒斥,“别多事!你武功是不弱,但绝不是我的对手!”
“雪如有自知之明,但雪如死也不会放手。”石雪如坚决道。
“你何必多此一举,我想死谁也阻止不了,你给我好好照顾若尘就行。”
“既然如此,前辈为何不等我们离去后再寻死?”
华无容怒视着她,“要不是若尘疼你,依我的性子,你这会儿已经没命了,你若聪明,今天的事就不许对若尘说,说了也没用,只教他提早伤心而已。”
“雪如不会多话。”她将手收回。
“去睡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华无容躺回床上,面墙而卧。
“得罪了。”已经从龙若尘那儿得知华无容的性子,她知道今晚不会有事了。
她不会让华无容安心的,回到房中,脱下玉镯,她知道可以再替他做什么了。
三年后
夏日午后,大地被艳阳烧烤得一片炙热,位于苏州西郊的清沣镇郊上,龙若尘的药铺外浓荫的柳树枝叶婆娑,树上除了喧闹的鸟儿之外,还有一群顽皮可爱的孩子在上头探鸟巢,开心地在树上玩闹着。
上官芸则在上头无聊地看着这群孩子玩耍,替他们主持公道,她打个哈欠,睡眼惺忪地望向前方,突然眼睛一亮,她一方面忙着喳呼,另一方面又想下树,一个不小心让树枝刮伤了,她可没工夫管那么点小伤口,连跌带撞地跑进药铺里。
“烟柔,快,若尘在哪儿?快叫他出来。”她一点也不在乎手臂的疼痛,只忙着张望呼喊,“若尘,快出来,天大地大的消息啊!”
月无愁从后头掀帘而出,“若尘昨晚半夜出诊,一早又忙到刚刚,才去后头睡一下,你又有什么事?”看她手臂受伤了,他连忙摇头,这么点伤也要缠若尘。
“唉!你别啰唆。”上官芸拨开他,往里头大叫,“若尘,别睡了快出来。”
龙若尘在她声音还没消失前就出现了,看见她的手臂,他皱起俊眉,“疯丫头,怎么给树枝刮成这样?”
“唉!那不重要啦,你猜我刚刚看见什么人了?”上官芸一脸神秘兮兮。
“谁?”龙若尘顺口问,直接拿了药膏在药盆上调好,俐落地帮她上药。
“猜,和你很亲近的女人,美丽的女人,三年来你经常挂念的美女。”上官芸自认仁尽义至,已经提示很多了。
“师父?”龙若尘喜出望外地问。
“不是啦,你不想活啊!妄想你师父也别这么明目张胆,那是天地不容的丑事。”上官芸白他一眼,暗骂,笨死了,答案都给他了,还傻愣愣的。
龙若尘不悦地看她一眼,又胡说八道了,他心里有个影,但不敢奢望,“到底是什么人?”
这时石雪如走进来,“请问龙大夫在吗?”她定眼一看,一眼就看见龙若尘。
“天儿?脸色怎么这么差,你病了?”他又惊又喜地上前扶她到椅子上坐下,碰到她手臂就知道她受伤了,他立即对向烟柔说:“烟柔,麻烦拿金创药给我。”
“喂!人家久别重逢,我们快别在这儿碍眼,陪我喝酒去。”上官芸扯着月无愁往外走,并对向烟柔眨眼暗示。
向烟柔很快拿药过来,他卷起石雪如的袖子,解下缠在上头的药布,眉头一紧,“怎么让伤口恶化成这样?一点都不爱惜自己。”他不高兴地数落道。
“若尘哥哥,天好像要变了,我今天想早点回去。”向烟柔低声地告知。
“哦,好,麻烦顺子送向小姐回去。”他忙发落道,同时替石雪如上药包扎。
“不用了,叫辆马车,我自己回去就可以。”向烟柔连忙阻止。
“我送吧!”石雪如把袖子放下,什么都没变,他的手依然温厚有力,身边仍是美女如云。
“你的伤?”龙若尘脸上满是不放心,她好像还是不顾自己。
“无妨!”说着她迳自出去牵马,一跃上马,伸手一揽也把随后跟出来的向烟柔拉上,“坐好。”轻叱一声,人马很快消失。
在外头的上官芸看得目瞪口呆,怎么他们人都还来不及闪远,她就走了,“这就办完啦?这龙若尘看来很不济,有道是久别胜新婚耶!”说完她也跟着离开。
月无愁只是忧心地看着前方,三年了,以为她回来会有所改变,但看样子她还是倔强。
“别担心,她会回来。”月无愁轻声对龙若尘说。
“我怕会下雷雨,月大哥,她会躲雨吧?”龙若尘抱着一线希望问。
月无愁心事重重地点头,他知道她为什么回来,内心觉得不安。
“月大哥,天儿为什么那么怕雷雨和狼嚎?”这是龙若尘第一次问月无愁有关石雪如的事。
“她三岁时曾在雷雨之夜被石夫人丢弃于荒野,四岁时则在熟睡时被带到深林,一睁开眼就面对狼的尖牙,每年生辰都是她的受难日,直到她十岁随军出征。一个三、四岁的孩子,一点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所以害怕和恐惧根植她心中。
“她从小就倔强,当年在清王府,朱朋不准她接近我,她和朱朋打得头破血流,昏迷了都还抓着我不放,就是不肯离开我,那时她才五岁。”以前她的倔强让她坚强茁壮,现在他很担心她的倔强会摧折她,“若尘!”月无愁话到嘴边却迟疑了。
“月大哥,别说,天儿是我的妻子,我会疼惜她的,我们不要再让她伤心了,好吗?”龙若尘想到三年前她离去之前发生的事。
就为了他对月大哥说声对不起,让她受伤很深,她才会见过师父后一声不响就走了。她走后他一再反省,她为什么那么在意?然后他明白了,那句话让她感觉她被他们推来让去,傲骨天生的她自然无法忍受被这样对待。
“她回来了。”龙若尘看着她在雨中疾驰而来的身影,有些痴迷,她恢复了,她自己把那个英姿飒飒的石雪如找回来了。他走进雨中,伸出双臂,迎接他害怕却勇敢的妻子。
石雪如跳下马,在一声响雷之下跌进他怀中。
“别怕,有我在,我们进去吧,屋里面有火,很温暖,这是我们的家,我们两人的家。”他拥着她进屋里去,带她到火炉边烤火。
“若尘,你们这样会着凉的,先去换掉衣裳。”月无愁在一旁提醒着。
“天儿,我带你去房里,把衣服换下,好吗?”
“不要,我不要一个人,会被丢掉。”她抓着他,缩在炉边不肯动。
他半强迫地推她进房门,在斗柜中拿出衣裳给她,“不会,这里只有我和月大哥,我不会丢掉你,月大哥也不会,我陪你,我会一直陪你,没什么好怕的,你听,再大的雷声又怎么样?我们在屋子里,一点也不受影响不是吗?”他脱下她的外衫,擦干她的湿发。
“现在的你不是小时候的你了,现在的天儿有勇有谋,一个人在沙漠住了三年,替楼兰王完成复国计画,帮允族把不毛之地成功地化为绿洲,如果以前你认为自己凭借的是朝廷的力量完成天阁寨,这三年来西域各国对你的尊崇,你已经证明了,即使一无所有,你石雪如依然是石雪如不是吗?”这三年每每从西域传来的消息,都是她策画成功的捷报,她在西域成为各国礼敬的参谋。
因为知道她在那边有了一片天,所以他没去打扰她,知道她找到天空翱翔,他不愿坏了她的兴致,可他一直是远远注意她的,他每年都托人悄悄去看她一回的。
“我自己来,你也去换个干爽吧!”她终于平静了,是的,他说得没错,因为确定她即使一无所有,她还是她,所以才回来的,何需怕雷雨怕成这样呢?
龙若尘在斗柜中拿出自己的衣裳,走到屏风另一边,“我说过我会一直陪你的,为什么去西域?”他边脱下湿渌渌的衣裳边问。
“以前没去过西域。”事实上她是为了他才去的,离开他后,经常念及他的温良柔情,想着他说的话、注意他关心的事,养成了边走边寻药草的习惯,想到他想记录漠莲的生长情况,所以她走进沙漠。
一会儿他换好衣裳后走出屏风,见一身黄衫穿在她身上非常好看,他期待地问:“喜欢这衣裳吗?”虽然不知道她会不会回来,他却依四时给她缝制新衣。
“嗯!”她点头,心中对他房中有女子的衣衫一事,感到有些不安。
“你和三年前一样瘦,我依着那时的印象缝的衣裳居然还合身。”他心疼地抚着她的脸,这张脸原是修圆合度的,嫁他之后却日渐消瘦。
她讶异地看着他,“全部?”
“从小住在无人的山谷,什么都要自己做,会做衣衫很自然不是吗?穿起来舒服吗?”他很自在地解释,他从不以亲自做针线活为耻,虽然姑姑常叨念。
“嗯!”她不自然地点头,突然脸上一片红潮,想到连贴身衣物都是他一针一线缝制的,她有些难为情,但想到他在她一声不响离去后,还缝制她的衣裳,又倍觉温馨。
“天儿,试着接受我好吗?”他轻轻地执起她的手,深深望进她眼中。
“我配不上你。”她低着头,心中有些感慨,芸儿、烟柔至今都还在他身边。
三年前回到苏州,见识了他无与伦比的魅力,苏杭三大美人的心明显的都系在他身上,白晓仪经常直接对她挑衅,向烟柔总是远远望着他的身影,投注深情的眼眸,上官芸嘻嘻闹闹地常欺负他,却全是护着他的,还有个对他心仪的朱意。
而他的长辈们个个视他为珍宝,同样的爱乌及屋,对她也关怀备至,不过同时也都带着很大的期望与压力,他们没有明说,但每个人眼里都直接表现,他们都希望她能善待若尘,别再为难他,特别是他的姑姑。
向鸿祯直接找她谈,诚恳地请她给若尘喘口气,白小龙时时替妹妹道歉,就怕她迁怒若尘,姑娘们个个不忘提醒她,若尘对她有多好。
不必他们明说,她都很清楚地知道,在他们眼里,她配不上他,可是他们可以接受,因为他接受了她,所以他们只希望她给他好日子过。
“你还是在乎月大哥?”
“你可以不在乎师父吗?”她笃定地反问。
他低下头,笑了一笑,“你怎么知道?”
“你那么单纯,和你朝夕相处近一年,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是难得的人中龙,我在你面前自惭形秽,我的禀性、心量、修为全配不上你。你对我的疼惜我记在心里,但是你该得偿所愿,只有师父那样的人才配得上你的超尘拔俗。”
“但是我和师父只有师徒之缘,师父对我也纯是师徒之情,我自己情难自禁,却不能让师父为难不是吗?她爱的是我爹,我若强求,让她情何以堪?爹是不可替代的,我也不是替身,若真是爱,就不能让师父这样为难。”他的神情带着遗憾,对于心中藏着的那份情只能遗憾,也只是遗憾。
他早决定让这遗憾留在应该停留的角落,对师父的情他诚挚无悔,在娶天儿后,他仔细反思过和师父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确定师父对自己的师徒之情是不可能转移的,他不能强求,否则会因一己的私念让他对师父的情变得不堪,也辱没这份情感的真诚。
她可以感受那份遗憾、那份自制、那份成全,对无愁她何尝没有类似的想法?
“我承认我无法将对师父的情转移给你,同样的你在我心中,也是师父无法代替的,我想和你共度一生,我想照顾你、疼惜你,和你一起生活,但不是因为想用你忘了师父,你能了解吗?”他坦白真诚地交出他的心。
她可以了解的,跟随他大半年,他真实坦白表现的,不需言语,她也能懂。
“在我们有了夫妻之名后,我就当你是我的妻子,是我要爱惜守护、陪伴终生的人,我当你是自己人,对你就像对我自己。我七岁就没了家,娶了你,我又有了个家,三年前,我没自信,现在我自信可以给你依靠,给得起一个安定的家,如果你不回月大哥身边,也没其他人选,考虑我好吗?”他诚恳地邀请她加入他的人生旅程。
她淡淡一笑,握紧他的手,“你是长大了,更像个男人,但还是单纯。对我们来说最初、最悸动心弦的情爱都付出了,也都没有结果。但我们还是可以爱人的,我会爱你如同家人,你不是我其次的选择,就丈夫而言,你是我最好的选择。”她在包袱中拿出一个小木箱,脸上带着神秘自得的笑容,“这三年我已经学会了爱自己,所以我回来,回到让我敬佩折服到愿意为他在沙漠中守着一株小草,除了管点闲事,几乎天天对着小草自言自语地过了三年的丈夫身边。”
说完她打开箱子,里面是一株漠莲,绿色莲花瓣似的仙人掌上,开着纯白的花蕊,清香无比,同时也把这三年的纪录交给他。
龙若尘欢欣不已,那足以融化人心的招牌笑容看得石雪如一时失神。
他高兴地揽她入怀,完全没想到可以得到她的认可,“谢谢!”他突然想到她先前的态度,“那你刚刚是在吓我?”
“嗯,总要确定你想清楚了没有,才能决定我们的一生不是吗?”她靠进了久违的胸膛,全然的只有喜悦与安心。
“坏丫头,我从没这么些曲曲折折的心思,我这么诚恳地待你,你还这样试我。”他用力地搂她一下,以示抗议。
“话别说得那么快,别忘了,你身上有一半传自婆婆的舒家人性格。好累,我想睡一会儿。”她疲惫地说。
“睡吧!我也累了。”他理好床铺,双双躺在床上,屋外雷雨交加,他拥着爱妻也拥着幸福。
石雪如安然地栖息在他怀中,好舒服呵,她的小夫婿三年来成熟不少,胸膛更厚实,肩膀更宽阔了。
“天儿,叫我若尘。”他含糊地要求,意识已接近昏睡。
“若尘。”他不再只是尊贵的皇孙小殿下,而是她要相伴到老的人,和这么一个人格品性都让她感佩的人共度一生,她心悦臣服。
他欢喜地看她一眼,在她耳边轻语,“有句话要告诉你,三年前你口口声声说你没用时,我就想说的一句话,我从一出谷就承受所有人对爹的遗爱,只有你是我独自的光彩,若尘以妻为荣。”他同样是对她的为人行事由衷敬服。
那是她最让人失望的时候,他还这么看待她,她愈别扭就显得他胸怀愈宽阔,他愈宽厚,就更突显她的禀性鄙吝。在那样的时刻,他还是肯定她,她感动不已,“现在我要告诉你,天儿以夫为傲。”
他现出幸福欢欣的笑容,将她搂得更深,两人都觉得相依的感觉真好。
“下个月的生死决斗,让我去好吗?”他梦语着,月大哥说她回来赴三年一次的生死决斗,这一回对方是宗师出马,她的胜算不大,所以他很担心,连梦中也牵挂着。
还说你不会曲曲折折耍心机?这不是心机是什么?石雪如摇头,以为他装睡,轻抚他的眉头,“我会回来的,为了你,我可敬可爱的小夫婿,我会回来。”
他在昏睡中听见她的承诺,亲了一下她的粉颊,“我相信,你的内力增强好多,在沙漠住三年又一路奔波,脸还这么嫩,颈子也嫩。”他又亲了几下。
石雪如羞红了脸,他长大了,色心也大了,还是当年的少年丈夫单纯可爱。
“虽然相信你会回来,我还是要去,我们是夫妻,要相依相持的,不要撇下我一个人面对敌人,我不要你依靠我,但让我分担一下也好。你知道吗?虽然很高兴你回来了,可是我很难过你一个人跑到远远的地方,自己克服心结,那时你讨厌我,我不能强求,现在你接受我了,不要见外好吗?”
“若尘,你现在在做什么?”她没法确定他是否在装睡了,若醒着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
“作梦!”
“梦见什么?”
“梦见要天儿别见外,天儿一直很见外,没把我当成自家人。”他抱怨。
石雪如轻抚他的脸,“以后我会注意的,会记得我有家人可以分享。”
埋在他怀中,她睡得香甜,也进入他梦中,在梦中她告诉他,会和他同甘苦、相依持,像他们的爹娘一样,彼此信任,彼此体谅,互相尊敬,互相看重。
爱有很多种,她体会了他给的夫妻情义,不是由山盟海誓的痴缠情爱筑起,而是建在朝夕相处的平淡岁月中,淡如清泉,细细品味自能领略其甘甜之美。
在姻缘路上,他们无法与烙印在心版上的最爱携手,但在梦中,萍儿往日的谏言再次传颂──平凡夫妻的一生,没有浓情稠爱,但相依相持,患难与共,这样的夫妻情义,有何不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