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龙若尘依然经常过着自言自语的日子,采药、访医、看诊、卖药材、集药典,石雪如跟在他身边,也学着辨识药草,了解药性,分散自弃的心思。
慢慢的,龙若尘警觉,天儿的消极不是靠时间可以治愈的,只要她的心不开,再怎么以药膳食补,都根治不了郁积在她脏腑中的邪气,不可能光靠着药治好她的心病,必须找到她心病的源头。
于是他想着两人成婚以来的点点滴滴,一路北上又南归也大半年了,几天之后,他恍然明白,天儿不是生他的气也不是恨他,而是恨她自己,生自己的气,她用自虐来自我惩罚,所以才不肯接受他。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对她万般宠护,往往得到的是她莫名的反弹,反弹之后她又自我厌弃,难怪这么久了,她只有愈来愈闷,愈来愈沉,愈来愈压抑。
可以怎么办呢?难道只有休离一途吗?这个问题他想了好几天,麻烦的是他谁也没得问,长辈们都疼他疼得盲目,如果知道他们的情形,只会怪她,那无异是雪上加霜。
“小殿下,有心事?”石雪如忍了好几天,终于开口了,几天前,他就常常这么忧心忡忡地出神,饭也吃得不多。
“天儿,对将来你有没有什么打算?”他回过神来对着她问。
她摇头,暗忖一个没用的人,无所谓将来,更无所谓打算。
“你想离开我是吧!”他直接把话说出来,并注意她的反应,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没捕捉到她任何的反应,“如果是的话,你随时可以离开。”
“雪如哪里冒犯小殿下了吗?”她起身,谦卑地屈膝请罪。
他连忙将她扶起,“不是的,我明白了,跟在我身边,你常常讨厌自己,这样的话,你永远不会快乐,我希望你快乐。”
“雪如没有资格快乐,如果小殿下不想看见雪如,雪如会在暗处。”
他轻叹口气,怜惜地揽她入怀,他要怎么做,才帮得了她呢?知道她的症结后,他再不想加重她心理负担,许多话他也不说了。
每回刚贴近他的胸膛,石雪如都不想和他如此亲近,却也不抗拒,他有权对她做任何事,她是附属于他的,是保护他的工具,工具不该有想法,不该有意见。不过在他怀中,她向来都很快地忘记这些,忘了一切,除了他的善意。
“几个月不见,你们是转性了,光天化日下搂搂抱抱的,不怕刺激失意人?”上官芸一脸暧昧相地从两人后头插进,双手各扶在两人肩头上,捉弄的眼光来回地巡视着两人。
龙若尘无奈地一笑,打量她一下,手仍是揽着石雪如的腰,“气色不错。”
石雪如轻移一步,拉开和他的距离,和上官芸点头致意。
“如姊,这几个月他有没有欺负你?告诉我没关系,我帮你出气。”上官芸口上胡闹着,心中却百感交集,这两个人几个月不见都憔悴得像要被鬼抓去了似的,看来是没改善,早知道当初就不该听月无愁的话,让他们自己出关,有她看着起码可以帮龙若尘拿点主意,这不懂女人心的笨小子看来是吃了不少苦头。
“你近来有没有见到月大哥?”龙若尘随口一问。
“咯,前头大树下见不得人的那个,不就是你的月大哥?”上官芸指了方向,眼光却往石雪如脸上溜了一溜。
没特别表情,那可严重了,连听见心上人的消息也不热中,这个如姊心死了不成?她暗自忧心,还是已经忘情了?想到这里她心里有那么点酸酸的。
“天儿,我们过去找月大哥。”龙若尘牵起妻子的手,跨步向大树走去。
这个白痴!哪有人带自己老婆去会她的旧情人,还这么迫不及待的?上官芸在后头摇头叹气,狠狠地瞪他一眼。
石雪如回头时,正好看见了她气愤的白眼,于是挣开他的手,龙若尘讶愣了一下,月无愁在此刻走过来,他有所体悟,暗骂自己太粗心了,天儿的心还在月大哥身上啊!
“月大哥,好久不见。”龙若尘高兴地问候。
月无愁仔细打量他,眼角余光也观照了石雪如,得到的只有心疼,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勇敢坚强又自信的小雪,也不是往日纯真无忧的若尘。
月无愁自动地卸下他的药箱,背在身后,龙若尘则拿过石雪如肩上的行李,也不再牵她的手了。
男人的友情真可贵,一个看都不敢看一眼,一个刻意避嫌,虽然一声不响,但明显地把她让来让去。石雪如心中的感觉很差,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想,但事实如此,小殿下不怕伤他心上人的心,可以当芸儿的面牵起她的手,却在他的月大哥面前特意疏离,他不是有心的,这更证明在他们之间,她什么也不是。
感觉到妻子没跟上,龙若尘一回头,只看见她悲绝的眼神,天儿果然非常在乎月大哥,也许月大哥才治得好她的心病,可是这得从长计议,不能害他们被说长道短,天儿不愿世人污蔑他们的感情。
“一切都顺利吗?”月无愁问道。
“还好,想找的药都找到了。”
还好?若在以前,这会是很好,看来他们过得真的不好。月无愁淡淡一笑,“走吧!到客店好好休息,把精神养好,义父盼望你能赶回去过中秋,你们现在这样子让他们看到,不知有多心疼。”
苏州西郊清沣镇的村落外,小溪潺潺地流着,柳条迎风摇摆,细弱的柳枝上残留几片枯黄的柳叶,顽强地随着西风上下,紧紧依附着枝条,石雪如看着那几片叶子发呆,这么执着地忍受被风撕裂的苦为的是什么?终究要化作地上一点枯残的。
“天儿,风大了。”龙若尘替她披上披风。
回到苏州后,他买下这片地,利用原来的几间屋子开医馆,在后头自己搭茅屋住,今天是他们搬进来的头一天。
“明天我们回山上探望义父、义母好吗?”回来半个月,龙若尘直到两人没那么疲态尽露时,才准备探望长辈。
石雪如淡然地说:“小殿下决定就好。”
“义父母人很好,一定会喜欢你的,雨涵你见过了,是个单纯天真的女孩,她和小弟都很崇拜你,见到你一定很高兴。”他体贴地先把义父母一家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
“若尘,屋子里没看见你,原来和弟妹在这儿谈情,你可知道大伙都在屋子里等着见你呢!”向鸿祯远远走来,口中取笑道。
“鸿祯,还有谁来吗?”
“还敢问!回来大半个月,爹他们都装聋作哑,今天听说你住定了没通知他们,都气坏了,这会儿我可帮不了你,等着挨骂吧!”向鸿祯责怪地看他一眼。
龙若尘温柔地对妻子说:“一会儿多担待点。”他可以想像姑姑有多生气。
“表哥,你为什么瘦成这样?表嫂都没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吗?”白晓仪随后而来,见到瘦了一圈的表哥心里感到难过,以不友善的眼神质问着石雪如。
“晓仪,好久不见了,更标致了。天儿,这是晓仪,白姑丈的掌上明珠。”龙若尘明白晓仪的性子,这时候回答什么都会让她借题发挥。
石雪如礼貌性地和白晓仪点头致意,白晓仪更加不悦,她怎么可以对表哥的体贴如此冷漠?又怎么可以对自己这小姑这样冷淡?
“表哥,那你说我美还是表嫂美?”白晓仪挑衅地看石雪如一眼。
龙若尘淡淡一笑,“美不是这样比的,走吧!里面坐。”他牵起妻子的手,举步往屋内去。
白晓仪在后头呆了一会儿,“鸿祯,表哥变了对不对?以前他不是这样子的,回来居然没主动找我们,而且他的笑也不是这样子的,都是那女人的关系。”
“别生事,怎么说她也是你表嫂,若尘在乎她,别搅和。”向鸿祯告诫道。
“她对表哥好,我自然对她好,她对表哥不好,我也不会让她好过。”白晓仪一脸骄色。
进屋之后,龙倩蓉也给石雪如很大的压力。侄儿明显瘦了,她看了就心疼,难怪他回来了不见这些长辈,“雪如,若尘待你好不好?若尘要是欺负你,你可要说,瞧你都瘦了,虽然你上无公婆,可还有姑姑、姑丈替你作主。”她慈祥地执着石雪如的手上下打量,心里的意思可是反的。
“姑姑,天儿这一路跟着我四处奔波,是辛苦了些,不过我很快会让她回复的。”龙若尘忙解释道,同时也把手搭在妻子肩上,给她无言的支持。
龙倩蓉堆满了笑容,拿出一只麟囊,放到石雪如手中,“这是姑姑给你的见面礼,新婚时若尘闹脾气,害得姑姑没机会拿给你,这才失了礼数,你可别见怪。”
姑姑的话中话非常明显,龙若尘担心姑姑一直为难妻子,忙开口说:“姑姑,若尘知错了,这就陪同天儿给您们行大礼!”他牵着妻子双双跪下,向两位姑姑、姑丈行礼后,又亲自扶起妻子。
“瞧,嫁我们若尘多好,多体贴,你们夫妻恩恩爱爱,我们就放心了。”向鹏骞的妻子上官月拿出一锦盒,“雪如,这是上官姑姑给你的见面礼,日后我们若尘还要你多费心了,他是单纯了点,你可要多担待。”
“谢谢两位公主、驸马,雪如会好好护从小殿下,请各位放心。”石雪如谦逊地开口,她直接把态度表明,不认为自己需要以侄媳妇的身分讨好这些长辈。
在场的所有人听了这话,心里都不舒服,当着长辈的面她是这么倨傲,私底下又怎会把若尘放在眼里?龙倩蓉更是一脸的不高兴。
“是啊,雪如姊姊本事这么好,娘和蓉姨就不必担心若尘哥哥太单纯,会被外人欺负了。”一直在厨房的向烟柔煮好饭菜,才出来就见气氛不好,连忙开口支援石雪如,她不忍心见若尘哥哥两面为难。
“就是嘛!姑姑、白夫人,如姊可是皇上万中选一的孙媳妇,你们大可放心,烟柔把饭菜都煮好了,但羹汤得如姊料理,要考侄媳妇,总得让她下厨房吧!如姊进去吧,让我看看你手忙脚乱的样子!”上官芸拉起石雪如就往里头走,边走还边替她介绍跟在后头的向烟柔。
她们的好意,石雪如记在心中,同时也清楚她们的善意,是因为小殿下。
“陈老,你这会儿居然敢吃花生米,不怕上火?”
“那当然,自从我上神农药铺看病后,再也不怕上火了,可有口福了。”
“是啊!龙大夫可是神医龙家的惟一传人,医术了得。”
“人也好得紧哪!没想到世上真有活神仙,一等相貌,一等好心。”
“没错,可惜这么好的人,却娶了个冷若冰霜的妻子,上天真是不长眼。”
“别这么说,龙大夫对夫人敬重有加,咱们也别说龙夫人不是才好,再说龙夫人也不是哪里有失妇德,大凡该做的事她都恪尽本分。”
“可她和木头没两样,不曾见她主动开口和龙大夫说话,对龙大夫很冷淡。”
“哪里只是冷淡,依我看是没给龙大夫好脸色看。”
向鸿祯和白氏兄妹三人在茶棚中听着若尘的乡邻闲话着,都感到痛心,不要说他们这些亲友,连外人都看不过去,替若尘抱不平,这石雪如也着实过分了。
他们默不作声地付了茶钱,即刻前往龙若尘的药铺。
一进门,龙雨涵和龙若尘都有一长排的病人等着看诊,向烟柔和上官芸帮伙计们备药,石雪如在后头默默地切着人参。
上官月认为石雪如不谙厨事,怕龙若尘没吃好,要女儿天天过来帮忙,所以向烟柔日日在此,上官芸则是闲着没事就过来晃晃。事实上石雪如虽没向烟柔善料理,但也尽责地做出家常菜,龙若尘不好违逆上官月的好意,就让向烟柔学抓药。
“天儿,小心你的手。”龙若尘偏头,适巧见她不留神,切破自己的指头。
石雪如挫折地盯着破了的指头发呆,自责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吗?”龙若尘放下病人,到她身边关心地问,并拿药给她敷上,很自然地把手放在她额头。
石雪如抬起头,同时看见上官芸、向烟柔和白晓仪的复杂眼光,直觉地拿开他的手。他不知道人家的心系在他身上,每每他的温柔都让她们现出那种又羡又伤感的眼神,而她不想让她们伤心。
然而看在其他人眼里,却是她拒绝丈夫的关爱,厌烦丈夫的碰触。
“先去休息好吗?你这几天精神不太好。”龙若尘忧心地看着她,她有心事但一直不肯说,任他怎么劝导,她仍是固执地自己一个人烦恼。
“对不起,我会小心,不会再弄脏药材。”她为这些天来自己的心不在焉感到惭愧,她是有私事待办,却不该因此误事,他不怪她反而小心翼翼相待,这让她觉得累。
龙若尘的眼中明显地露出伤痛,他不是怪她,也不要她这么担心害怕的。
“帮我去理理后头的药草好吗?”他很快打起精神,让她独处好了,她似乎还喜欢浇水、拔草,她不喜欢看到自己,虽然这点让他难过,但他还是为她设想。
他的善意她感受到了,也想作善意的回应,“嗯,若前头有事,请吩咐!”这算什么善意回应?看见他清明的眼中听见话时的黯然,她气馁极了,低着头走到后院。
石雪如,你到底怎么了?明明不是要为难他的,为什么见不得他好呢?别人对他好,你觉得烦,他对你好你也烦,你疯了是不是?这些天她常为此伤神。
白晓仪早对石雪如的态度不满了,一直按捺着是因为表哥对她爱护有加,大伙都说不要让表哥为难,但她这回再也忍不住了,借故到后头,很快地找到石雪如。
“喂!姓石的,表哥善良单纯,不懂得保护自己,请你不要一再地伤害他,讲点道理,你们的婚事他同样是万般不愿,你有什么不满不对皇上去说,凭什么拿表哥出气?!”开门见山的,她没给石雪如任何情面。
石雪如望她一眼,冷冷答道:“若不是知道他没有心机,你这么做是适得其反,雪如若能自制,绝不会逾分,谢谢关心。”
白晓仪只觉得她倨傲无礼,扬起手一掌就摔到她脸上,“不准欺负我表哥。”
石雪如没和她计较,不当回事地浇着药草,白晓仪气得二话不说地转头离去。
白晓仪走远后,没多久龙雨涵拿着药走到她身边,她有事到后头来,正好看见晓仪姊姊打人,连忙告知小龙哥哥,并前来安慰嫂子,“嫂子,疼不疼?”
白小龙更是一脸愧疚,“弟妹,对不起,晓仪太放肆了,委屈你了。”
“没事,我回房了,别告诉小殿下这事。”石雪如接过药,低着头往后走,她不想让龙若尘为难,所以不让外人知道这件事,决定一个人回房处理脸颊上的掌印,希望不留淤痕。
她知道这里所有的人,除了雨涵和真儿是真正接受她之外,其他人都是因为小殿下而忍受她,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这些人的态度,她却常感压力沉重。
然而她不说,白晓仪倒是坦承不讳地和表哥说了。
“晓仪,你误会天儿了,她只是不爱说话而已,去跟天儿道歉。”龙若尘放下病人回到后院探看妻子后,要求表妹道歉。
“表哥,你为什么要忍气吞声?是皇上无理,硬把她塞给你,你对她这么好,她还不知好歹,总是给你脸色看,我替你出气有什么不对?我没错,我忍她很久了,她再不悔改,我不会给她好日子过。”说着,她冲进石雪如房门,“姓石的你给我听清楚,我们对你客气是看在表哥的面子上,小小一个郡主端什么架子?我们一屋子皇亲国戚,没人希罕。”
“晓仪,你过分了,快跟你表嫂道歉!”白小龙随后而来严厉地斥责妹妹。
“别想,要我道歉,她先跟表哥道歉再说。”白晓仪坚决地看着兄长。
白小龙举起手想教训她,被石雪如拦下,她低下头,对龙若尘说:“小殿下,雪如若有冒犯处,尚请见谅。”
“你这什么意思?你只要讲对不起这么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好,你为什么偏要用下属的口气说这种话来伤表哥,表哥什么时候端过他贵为皇孙的架子压你了?你这是道歉吗?你这被虚名宠坏的女人,本分你懂不懂?”白晓仪气得抓住她的肩头,恨不得把她的骨头给拆了。
“晓仪,你如果真当我是表哥,就该敬你表嫂几分,天儿就算真有不是,也还是你的表嫂,不许胡来。”龙若尘把白晓仪拉开,郑重地告诫表妹。
白晓仪气哭了,怨怒地瞪表哥一眼,表哥一向和气,居然会这么说,“算我多事,你被欺负死好了。”推他一把,她哭着跑出去。
“若尘、弟妹,抱歉,回去我会说她的。”白小龙觉得任性的妹妹,这回只是方法错了,出发点没错。
又是一个不知如何收场的僵局,以前只有两个人,龙若尘还能应付,现在多了那么多关心他的亲友介入,他知道大家的好意,却也倍感压力,可以想见天儿压力就更大了。
他已经非常小心地防范,尽量不让她独自承受来自亲友们的压力了,却总还有意外,这些日子以来,他更难接近天儿封闭的心,现在除了温柔安慰,他只能祈盼她不要想太多。
“晓仪比较任性,别放心上。”他柔情地整整她被抓乱的衣裳。
“对不起!”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她终于说出口了,这让她心头不那么沉重了,被毫不留情地打骂之后,她反而觉得面对他容易些。
我不要你觉得歉疚,我该给你的,想给你的是幸福快乐,而不是无止境的责任和歉意,以及亲友们眼里所给的层层压力。他轻轻地拥着她,她木然地靠在他怀中,怀着沉重心情的两人,心永远隔着一堵高墙。
虽然明知得不到母亲的好脸色,石雪如依然快马赶回京城见母亲一面。
柳翠萱冷漠地打量女儿,“怎么一个人回来?小殿下呢?”
“他药铺忙。”石雪如一点都不意外母亲关心小殿下甚于她。
“我听说你待他不好,他是个善良的孩子,自然不会说出来,所以若不是你待他非常不好,让外人看出端倪,又怎会有这话传到我耳中?你是故意的?小殿下哪点不好?”柳翠萱不悦地指责道。
“娘,在您眼中小殿下的千般好是他自己的好,还是因为他是云名皇子的儿子,所以才样样都好?”
“放肆!”柳翠萱一扬手推她一掌,石雪如退了几步,柳翠萱讶异她没闪躲。
“娘果然功力不浅,不过这不重要,雪如只是来向您请安。”石雪如跪在地上向母亲叩三个响头,“娘,您多保重。”
柳翠萱冷冷地看着女儿,“我知道你要什么,只要你带着龙家孩子回来,我会抛弃成见。”
石雪如起身静静地起身,淡淡一笑,“娘,我已经不奢求,也没机会了。”说完她提剑出永靖王府,赴她三年一回的生死之约,这死战是她师父的宿敌所约的门徒之战,师父只有她一个门徒,为了师父的信诺,她必须赴约。
当她抵达约战地点时,对方已等候多时。
“石雪如,今天你是非死不可了。”对方一见石雪如的脸色就判定她有内伤。
“玉姑娘,请。”石雪如心里有数,但她不在乎,若在意生死她就不会来了。
“哼,很笃定嘛!别以为我大师姊、二师姊都败在你手下,你今天就可以取胜,你很可恶,明明是生死之战,你却不杀她们来侮辱我们,为了你,我这三年来吃不少苦头,今天我会留你活口,但要你生不如死。”说完玉姬立即拔剑。
石雪如看了对方兵器喂了毒,之前她已知对方善使毒了,她谨慎地防卫着。
玉姬出剑凌厉,石雪如先前中了母亲一掌,损及功力,只好取守势。
“石雪如,我知道你已受内伤,我可以一剑置你于死地,但我偏不,我要你碎心力竭。”说着,玉姬朝她胸口连发数百枝毒针。
石雪如不慌不忙地闪躲接招,两人鏖战三个时辰,玉姬反而失去了耐性,一个进取决定结束,就在此刻,石雪如抓住了她的破绽,击中她命门,拨开她的剑。
玉姬气恼地扬出毒粉及毒针,“为了师妹们,我要你死!”
石雪如本来就是以险取胜,一时避开毒粉,却避不开金针,胸口刺痛难当。
“怎么样?心很痛吧!我帮你止痛,注意你脸上的痛,心就不那么痛了。”说着她举起剑,“等着啊,我就要划了。”她慢慢地施力,石雪如完好的脸沁出血丝,玉姬脸上现出邪诡的笑容。
她正专注于凌虐对手,突地感到冷风袭来,反应不及已飞身丈外,这一掌震碎了她的心脉,同时月无愁也扶起了石雪如。
“没用的东西,还是输了。”打伤玉姬的女人,是玉姬的师父,穿得一身黑,头罩黑纱,看了看石雪如,“丫头,有两下。”她从怀中丢出一瓶药,“小子,给她服下,快回去让神医之后替她解毒,晚了就没救了。”然后又轻声地对石雪如说:“丫头不准死,把命留着,三年后,我亲自收拾你。”说着她飞身离去。
月无愁连忙把药倒出来,塞进石雪如口中,“小雪,你听得见吗?”
石雪如勉强睁开眼,而后陷入昏迷。
“小雪,对不起,我来迟了,撑下去。”月无愁心疼地抱起她赶紧下山。
轻轻替睡在床上的妻子敷脸上药,龙若尘轻声地说:“天儿,今天是第七天了,你应该快醒了,别担心,有我在,你会好的,脸上的伤也不会留疤,安心哦,你胸口中了毒针,那是比较麻烦的,必须每天放血,雨涵不忍看你的伤口,所以我亲自处理,我想你会生气,但我别无他法,要气就气我,别气你自己好吗?”
石雪如听见他的话后,控制不了怒意,直觉地挥开他的手,完全没有心理准备的他被这么一挥,直接撞上桌脚。
“天儿,你醒了,觉得怎样?有哪儿不舒服吗?”龙若尘连忙爬起上前询问。
石雪如睁开眼,见他额角渗血,自责地抿了一下唇,“对不起!”
“别这么说,怎么样?除了胸口,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她摇摇头,伸出手,以袖口轻拭他的额角,“痛吧!”她稍稍运气替他推拿,却立时引来胸口剧痛,微蹙了黛眉。
“不行,你现在不能运气,你毒还没全清。”他连忙伸手按着她的坛中穴。
这时,她才发觉她衣襟是开的,胸脯全然没有遮掩,脸色顿时刷白。
“月大哥没在你中毒一刻钟内,及时拔针吸毒急救,以致你胸口溃烂,不堪摩擦,所以……”
“所以你就让我这么坦胸露……”她说不下去,好没尊严,深吸口气不该怪他,但不怪他怪谁?怪自己为什么不死了算了,她不自主地流下泪来,为何他不懂?无愁能懂,为何他不懂?
“我知道你自幼连沐身都不让丫头侍浴,这些天你的一切琐事都是我……”
“别说了,你出去,我知道我不讲理,但请你出去,让我静一下。”
“天儿,等我替你放完血好吗?”
“我不要这么苟且残活你懂吗?”
“天儿,这怎么算是苟且,我是……”
不等他把话说完,她怨道:“我什么也没有了,连私密的身子都不能掩蔽,这算什么,无愁都懂,为什么明说了你还不懂?”
他直言不讳地道:“我最不喜欢你和月大哥的一点,就是你们不把自己的命当作一回事。月大哥当然懂你,因为你们同样偏激,因为你们都把别人的错揽成自己的罪。”
“你的命当然是回事,你天生尊贵,你有个善良仁惠天下皆知的爹,你娘贞静贤德,你秉性良好,而我们呢?奸淫掳掠者的孽种,不洁失贞者的胚胎,再怎么努力都洗不清身上的污秽。谁愿意轻贱自己?但事实就是事实,不管我多努力,我还是需要你纯净的血脉来洗去我的污点,而你呢,什么都不用做,就赢得我爹娘的认同,我的命算什么?”愈说她愈不平,愈想就愈愤恨,怒气攻心更加剧她的毒伤。
龙若尘及时点她几处穴,“对不起,因为你不能生气,我只好制住你。”接着他依然替她放血,而后上药,处理后才解开她的穴道,她又生气了,于是又立刻封了她的穴不让气血冲向心脉。
然后他把放在一边的木架拿起架在床上,盖上棉被,坐在床边温柔地对她说:“事实上你不是一直没遮蔽的,而进出这房间的只有我,什么叫苟且?就算我们没拜堂,我也是个大夫啊,给病人看病叫苟且吗?替自己的妻子治病叫苟且吗?天儿,我一直当你是自己人,你为什么这么见外?”
她听进去了,但气他点她的穴,倔强地瞪着他,但因穴道被点,自然没有瞪视的效果,只见她眼睛睁得大大的。
“休息吧,乖!”他知道她生气,但攸关她的性命,他决定等她毒全去除了才让她自由,到时他一定会被她一掌打飞出去,若有更好的办法,他实不愿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的。
乖?他在哄小孩吗?看着他俊美而不脱稚气的脸,石雪如益加不平,为什么单纯稚嫩的他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宰制她,就因为两人拜过堂?女子出嫁从夫,即使丈夫是个单纯少年,还是自己的天!瞪着瞪着她觉得无力极了,连生气都不能表现,想到自己毫无遮蔽地任人宰制更觉难堪。
不想哭,泪却不听话地夺眶而出,讨厌自己这样,不在人前落泪的她,在他面前多次溃堤,讨厌自己如此脆弱。
见她流泪,他心中跟着泛起酸意,也知道她不让自己落泪的,所以现在她一定很生气很难过。他轻柔地替她拭泪,“对不起,我不想惹你生气、惹你伤心,可是要我看你死吗?就算我们毫不相关,只要有病人让我遇到,能救,我怎能不救?”
这话让她泪落得更凶,那么在他心中,她只是病人而已,不明白为什么这么想,泪会落得更多,她讨厌自己这样,她不在意他的,她的责任只是一生护从他,他只是尊贵的皇孙小殿下,自己顶多欣赏他的美好德行而已。
她不止的泪似乎也流进他的心窝,浸得他的心4好痛,他有些不知所措,“天儿,你一直很明理的,也一直是豪气大度的,记得你在破庙中毫不迟疑地救我吗?你紧紧地护着我在地上滚时,难道不知道被你护在身下的是个男儿躯吗?你很清楚的不是吗?那时候我心脉受重创,无力自救,你不顾我们交缠的身躯有违礼法,只急着护住我的心脉不是吗?
“在花房那次,见月大哥攻击我,你脱下外裳时可有考虑男女之防?你明知月大哥剑气凌厉,难道不知道替我挡下那致命的一剑,会让你衣不蔽体吗?那时你可有一丝迟疑?天儿,豪气干云、识见卓越的你,怎么为了我救你而为难自己?
“你不喜欢我就表现出来啊,你对我不满也可以直说,我知道你讨厌我、恨我,却时时要自己不那么小器,你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只是我爹不该是云名皇子,我不该是小殿下,我不该不会武功,不该善恶不分,但这些不该又不是我的错,所以你只能恨自己,恨自己不该生下来,不该生为女子,不该文武全才,不该明知爹娘不顾你,还怕抗旨连累他们,难道这些真是你的错吗?你这样对自己公平吗?你知道吗?除了爹,你是我最敬佩的人,这么好的你,怎能讨厌自己?”
她闭上眼睛,不想听、不要听,她一无是处,他说的那个石雪如是假的,是虚幻的,也已经消失了,风中残烛怎么与日月争光?她没有他说得那么好,她若真是豪情大器就不会见不得他的好,真的识见卓越也不会明知他难得却依然讨厌他,他单纯天真,善恶不分,又怎分得出真假?
“你不想听,我就不说了,我说些你乐意听的,别哭,你现在不能生气也不能伤心,你喜欢听娘的故事不是吗?喜欢听她一个十岁的孤女,怎么种花、刺绣拉拔襁褓中的弟弟长大是吧!有一回……”
她真的喜欢他那坚毅有德的娘,也喜欢他提起他娘的往事,这些事虽然都是他听来的,但是他在陈述的时候,那孺慕之情是他最动人的神釆之一,她喜欢他的爹娘,更喜欢说起爹娘时,泛着动人神釆的他,非常喜欢,听着看着,她安然入梦。
轻柔而怜惜地抚着她苍白的睡颜,他好累,没日没夜地照顾她七天七夜,时时见她溃烂得血肉模糊的伤口,他难过极了,是他轻忽了,才让她一个人面临生死之战的,月大哥都能警觉地尾随而去,而他呢?已经发现她有心事了,为什么还让她独自回去?回去见岳母,她的心一定又受伤害了,不然这些日子以来她已经开朗些了,现在她又恢复眉头深锁的样子。
月大哥懂,他为什么不懂?会不会一辈子都不懂呢?连自己的妻子都照顾不好,她嫁他可过过一天好日子?“天儿,我多想给你好日子过,我喜欢你没有戒心的笑,喜欢你自在地张罗我们餐点的样子,你话少,你冷淡,我都喜欢,但是我不如月大哥懂你怎么办?你们既然相知相契却为何执意彼此放弃?何不尽力抗争?”
他知道他们都不愿回头,若一味成全,只会坏了他们真挚的纯情,他们不愿这分情被污蔑,所以他不曾主动提起,可是如果哪一天他们改变主意了呢?想到这个如果,他突然感到一丝不安与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