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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雾 第三章
作者:骆沁
  他的问题提醒了她。

  “我们边走边说,我已经耽搁够多时间了。”朝雾拧眉,转身快步往前走去。

  才一达成共识,她就开始操控大局了,谷允臣轻笑,迈步跟了上去。

  “你知道你家少爷很……风流吗?”走了一段路后,朝雾开口。

  谷允臣闻言眼中掠过一抹沉凝的光芒。她听到了什么传闻?

  没听到他的回答,朝雾以为他是不便批评自家主子,也就不以为意地续道:“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禹逍、禹遥两兄妹的事?”

  没想到该是深居简出的她,竟然也知道此事,就连名字都一清二楚。谷允臣双眸略微眯起,开口道:“他们三年前曾到过谷府作客。”

  “那禹遥姑娘……”有孕二字到了喉头又咽了回去,朝雾脸一红,顿时哑口。这种事谷允臣做得出,她却是连提都觉得羞愧,更别说对象是个刚刚认识的陌生男子了。“她……她和你家少爷之间的事,你大概也知道了?”支吾了半晌,她深吸口气,尴尬地含糊带过。

  当事人的他怎么可能不知?谷允臣唇边噙着自嘲的笑,轻应了声。“嗯。”

  “在成亲的前一天……”那日的画面又浮现脑海,朝雾轻含下唇,努力将心头的沉窒抑下,才又说道:“有人闯入了我的房里,他将夕颜误认成我,把她掳走,临走前,丢下了一段话。”

  “什么话?”谷允臣拧眉。依据她刚才说的话,他已大概猜想到那名闯入者是谁,只是,印象中的他并不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

  “转告谷允臣,若要他的未婚妻平安归来,叫他亲自上歧山和禹逍作一个了断!”把那段话重述了次,心头的怒气又被撩起,朝雾不悦地沉下脸来。“如果不是谷允臣,夕颜根本就不会受到这种拖累。”

  谷允臣闻言沉默不语,仰首望天,良久,才轻吐口气。“你走错方向了。”

  “走错方向?”这突然的话让朝雾一愣,随即会意他说的是歧山的方向。“可是一路上,人家都说歧山是往这个方向!”她怀疑地看着他。他该不会是为了把她带回谷府而故意骗她吧?

  看出她的疑虑,谷允臣不语,只是从路旁拾起树枝,在地上画了三个点,又在两个点上分别写下祁、歧二字。

  “中间这点是京城,禹逍位于北方的祁山,你一路接近的,却是南方的歧山。”他指着地上的点缓缓说道。“祁山,不是歧山。”

  那她岂不是愈走愈远?朝雾愣住,表情变得僵硬。天!她浪费了多少时间?!

  “幸好你之前脚程较慢,并没有走太远,接下来以马代步,赶着点——”考虑到她的体力,谷允臣估算着时间。“如果没有意外,大概四、五天就可以到了。”

  “还要四、五天?”朝雾失声惊喊,着急不已。“要是那个禹逍等不了这么久,直接对夕颜不利怎么办?”

  “据我对他的了解,不会的。”谷允臣用脚抹去地上的字迹,轻托了下她的手肘,带她往回头路走去。

  心里盈满了慌乱,朝雾没发觉他已破坏了第一项约定,只是紧跟着他的脚步,急急问出一连串的问题。“你认识禹逍?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又怎能这么肯定?”

  “有过几面之缘。”察觉到她追得辛苦,谷允臣不着痕迹地放慢了脚步。“他的个性嫉恶如仇,有所为有所不为。”

  “为什么嫉恶如仇还会掳走夕颜?你对他根本认识不深!”禁不住内心的焦急,朝雾有些迁怒,不料,他却倏地停下脚步,她连忙顿住疾走的势子,才没整个人撞了上去。“你做什么?!”这突来的动作,让她更生气了。

  谷允臣回头,对她的恼怒不以为许,淡淡地望进她的眸子。“当亲近的人受到了伤害,人总是容易失去理智。就像你,即使明知路程陌生危险,为了救你妹妹,还是选择只身前往。”

  那低沉的语调,透着一股安抚人心的沉稳。朝雾一怔,在他的注视下,奇异地,胸口那把灼热的怒火,刹那间降了温度。

  他听起来不像在责怪她的擅自行动……偷偷觑了他一眼,她突然发觉,他好像并没有那么地讨人厌。

  谷允臣微微一笑,回头继续往前走。“我相信禹逍会有分寸的。”

  “希望如此。”朝雾不以为然地努了努唇,加快脚步跟在他身后。

  “为什么不等谷允臣回府,把这件事交给他处理?”谷允臣又问,听她脚步走得紊乱,朝她伸出手。“把包袱给我。”

  看着他修长的指掌,朝雾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我自己拿就好。”即使两人已达成协议,她还是不大能够信任他,尤其是方才在镇上被他用那种暧昧的方法“逼问”过之后。

  对她的防备,谷允臣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挑动了眉梢,继续往前走。

  “时间紧迫,我没时间等。”朝雾把微微滑下肩头的包袱重又甩回肩上,想到自己走错方向所浪费的时间,强烈的自责就啃噬着心扉。

  “这不是个好理由。”谷允臣淡淡一笑。“再怎么紧迫,应该不差一个晚上的时间。更何况,直接由谷允臣带人前往,再怎么说都会比你的速度快上数倍,这你应该知道才是。”

  他的话,让朝雾抿紧了唇。这道理,她何尝不知?但,她若费了时间等着,却得到一个让她失望的答案,那她多等一晚的时间又有何意义?

  迟迟没听到回应,谷允臣稍微放慢脚步,正想回头时,她的声音自后传来。“谷允臣亲自上祁山的可能性会有多高?他若不肯,反而限制不让我离开,那夕颜又该怎么办?要她等死吗?有人做得到,我可没法子如此狠心。”

  那故作平静的语音,却透着一股难掩的伤痛。谷允臣察觉有异,微侧着头不着痕迹地睨了她一眼,却见到她眼眶泛红,他不禁微微一怔。

  “为什么你认定谷允臣不会答应?”到底是谁灌输她这些恶劣印象的?“你从不曾见过他,不是吗?”

  “连我爹都想若无其事地不了了之,更何况是和夕颜连面也没有见过的谷允臣?”朝雾嘲讽一笑,气愤的泪,忍不住滑落脸庞。

  若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事曾让她感到寒心,应该就是那个时候了——

  在夕颜被掳走后,她急忙冲到大厅,把这件事告诉了司徒诚。

  “怎么办……怎么办……”闻言司徒诚瞠大了眼,口中喃喃自语,不住在厅上来回踱步,却突然脚步一顿,欣喜地用力一拍掌。“有了!周婶!”他朝厅外大喊。

  原本惊慌得白了脸的朝雾见状一喜,以为司徒诚已有救出夕颜的法子。

  “周婶!”见周婶进到大厅,司徒诚急问。“我和夫人以前成亲的东西收在哪儿!”

  “和夫人的遗物一起收在仓库里。”周婶回答。

  爹问这个做什么?朝雾惊讶地看着司徒诚。

  “快去把凤冠霞帔找出来,整理一下,让大小姐明日成亲用,快呀!”司徒诚挥手催促,周婶立刻奔出厅外。“太好了,这样就好办了!”他开心拊掌。

  朝雾愣在原地,看着笑容重现的司徒诚,强烈的震惊让地说不出话来。爹的着急,只是怕没有嫁衣让她成亲?谁来告诉她,只是她误会了,爹并没有弃夕颜于不顾的意思……

  “爹……”朝雾颤抖着手,拉住司徒诚的手臂。“夕颜被掳走了!”她用力强调,怕爹没听清楚。

  司徒诚拍了拍她的手。“幸好歹徒掳错人,要是你被掳的话,明天的婚礼可就糟了。”

  幸好?朝雾浑身一震。难道,爹觉得夕颜被掳是件幸好的事?

  “您……不打算派人去救夕颜?”她看向司徒诚,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那种歹徒凶恶得紧,你以为夕颜还有命等我们去救吗?派人去只是徒花人力和钱财而已。”司徒诚摇了摇头,叹道:“只能算夕颜命薄,她身子那么差,能早点解脱也是件好事吧!”

  忆起那时的心痛,朝雾用力咬唇,怕难掩的哽咽会冲出喉头。

  解脱的是夕颜,还是他的荷包?她以为,为了拉拢生意上的靠山而把她嫁给花名远播的谷允臣,已是爹无情的极致表现。没想到,爹为了自己,不仅可以牺牲女儿的幸福,就连女儿的生命都可以不顾!

  看着她低头流泪的模样,谷允臣只觉有股莫名的沉窒荷在胸口。“为什么司徒诚完全没有提起此事?”不自觉地,他的语气因忿怒而紧绷。

  “我爹怕谷允臣会为了撇清关系而取消婚约,叮咛所有的人不准说。”朝雾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眼泪。

  谷允臣眼眸略微眯起,眼中闪过一抹冷锐的光芒。司徒诚的贪财,他早有耳闻,却不知竟到了如此病态的地步。

  “我本来想告诉谷允臣的,但他连拜堂都不见人影,可知我这个妻子在他心中根本无足轻重,更何况是夕颜?”朝雾讥诮一笑。“他怎么可能拿自己上祁山换夕颜回来?”

  “那一夜,港口发生大火,谷允臣帮忙去救火了。”不想她继续对他产生误解,谷允臣道。“没人告诉你吗?”

  “没有。”朝雾睨他一眼,轻哼了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在替自家主子说话?”

  对她的当面质疑,谷允臣摇头一笑。他忘了,她的防心可重得很呢!“若你对谷允臣真的无足轻重,我又怎么会在这里?”

  “说不定他只是想拿回被偷的财宝而已。”小巧的鼻头皱了起来,朝雾再次否决了他。

  她对他的成见可真深。谷允臣无奈地轻叹口气,笑意却飞上了眼眸。他不禁要庆幸一开始就没让她知晓他的真实身份,否则他哪还能护着她上祁山?

  看来这段路程,救回夕颜是主要目的,而化解她对他的心结,也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一回到小镇,谷允臣在最短的时间内买了四匹骏驹、一辆马车和一些水粮,即刻驾车上路。

  “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马车呢!”紧抓着坐板稳住身子,即使疾风拂乱了发,朝雾依然好奇地睁着眼,难掩惊喜地看着两旁飞逝的景物。

  谷允臣闻言一笑,握着缰绳的手轻轻一振,即使速度极快,那高超的驾驭技巧却使得困难的操控变得得心应手,一派地优雅从容。

  “真的不进去车厢?”见她半个身子几乎探出了车外,谷允臣伸手将她拉回。“外面风大,也危险。”

  “我喜欢在外头。”压着狂飞的发辫,朝雾摇摇头。

  “用马车代步,比你用走的还快上许多吧?”闪过了一个坑洞,谷允臣问。看样子,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

  “嗯。”虽然有些不甘心,朝雾还是不得不承认。一想到之前五天的狼狈,她不禁轻叹。“男人与女人,真的有很大的差别。你有本事驾车,我连上车都要人帮忙;地痞流氓找我麻烦,却被你打得落花流水;还有当铺掌柜,每个见了我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可你上门,却是一脸的毕恭毕敬,真是不公平。”说到后来,她轻轻地嘟起了嘴。

  她以为每个男人都能像他这般吗?谷允臣不由得莞尔。“也是有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只是你没遇见过而已。”

  “像谷允臣?”朝雾嗤哼道,先入为主的偏见让她以为他是那种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所以他才需要像你这种身怀武功的护卫来保护他?”

  叫他怎么回答?一应是,既是贬了自己,同时亦是捧了自己。谷允臣笑笑,转移了话题。“这些天你当了多少东西?”

  闻言,朝雾的表情变得尴尬。“一支玉簪、一块玉珮还有一些金饰。”低低说出,她悄悄地吐舌。这要是让谷允臣知道了,不晓得会不会气得当场休妻?

  才五天,需要这么大的花费吗?谷允臣微微拧眉,随即明白了原因。“玉簪是上头雕了双蝶的那支吗?”见她点头,他无声低叹口气。“当了多少?”

  “三十两。”伸出三根白嫩的手指,朝雾晶亮的眸中难掩得意。“那个掌柜本来只肯给二十两,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说到三十两的价格。”

  她的话让他感到哭笑不得。“王珮呢?是哪一块?”

  “墨绿色,刻了菩萨的。”朝雾回忆道。“那是我第一次当东西,不知道可以说价,掌柜说十五两,我就直接卖了。”

  十五两?谷家的列祖列宗若是地下有知,可能会激动得当场跳出坟墓吧?

  “你真会挑,卖出去的都是最具价值的。”谷允臣苦笑。“光是那支玉簪,就算那间当铺规模再大,也绝对抵不上那支玉簪的一半价值。”

  朝雾闻言怔愣,突然车身一个晃动,她连忙抓住一旁的扶手,脸色变白,一半是因为他的话,一半是因为差点被震下车。

  “而我……才卖了三十两?”而且还沾沾自喜?

  “没错。”谷允臣缓缓点头。“三十两,对一个初次还价的人,算是不错了。”他予以赞美,眼中却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

  他语里的暗讽,她非常清楚,但她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反讽回去。“天……”朝雾不禁掩面呻吟。她甚至不敢再问其他东西的价值!

  看到她的颓丧样,谷允臣不忍再捉弄她。“放心吧,你当掉的那些东西已经都买回来了。”她所遇到的经历,也够她受了。

  “真的?”朝雾惊讶地抬头。

  “嗯。”谷允臣低笑,她那极富变化的反应让他觉得有趣极了。“否则你以为我是怎么追上你的?”

  “单凭我当掉的东西就可以找出我的行踪?”朝雾低道,轻轻吐了口气。难怪爹想尽方法定要将她嫁进谷家。“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有迹可寻的当铺还好找些,但那些流入黑市的赃品,若要全数找回可就得费一番功夫了。”微微扬起嘴角,谷允巨手腕一抖,马车的速度又加快了些。“应该……不多吧?”他看向她。

  朝雾的表情瞬间变得怪异,她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悄悄地低下头来。

  “几次?”谷允臣聪明地不去问她扔了什么东西,怕会得到一个令他丧气的答案。其实,他一点也不在乎重新买回那些古物得花多少钱,唯一让他觉得心烦的,是为了找到那些失物所必须耗费的心力。

  “两次。”她应道,顿了下,才又低低补充了句:“被抢成功的。”

  这表示他出手相助的那次不算了?谷允臣又无声低叹口气。该称赞歹徒的慧眼独具,还是该怪她一身涉世未深的纯真气质?

  “你独自一人,五天内被抢了三次,难道你不怕吗?你应该明白,你可能被夺的,不只是财物而已。”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朝雾半羞半恼地红了脸。可恶,她居然得在这儿跟一个之前调戏她的人讨论这个话题!若不是因为他处理事情的利落手法,让她对他稍稍改观,否则凭他之前的过分举止,她早就厉声斥喝了。

  “反正之前没事,以后有你跟着,也没什么好担心了。”不想再胶着于这个尴尬的话题,她连忙含糊带过。

  真的不用担心吗?照了她一眼,谷允臣扬起诡谲一笑。她是他经过正式媒说、下聘的妻子,只差未拜堂而已,若是时机成熟,他可不打算这整段路都得过着苦行僧的禁欲生活。

  “你没想过要改变外表?”这是另一个令他好奇的问题。“你完全不担心谷家会派人来寻吗?”

  “我……想过啊!”朝雾绞扭着手指,低叹口气。“我本来想要女扮男装的,结果一装扮起来很怪,只好放弃,用原来的相貌上路,反正谷家应该也没几个人认得我长什么样子。”

  脑海中浮现她穿男装的模样,谷允臣不禁低笑。细致的五官、纤细的身材,她穿上男装哪有什么说服力?只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

  “那模样一定很……”忍住了笑,谷允臣给了个很仁慈的形容。“斯文。”

  听出他话里的揶揄,朝雾讪讪地撇了撇唇。“要笑尽管笑好了,那样子很滑稽,就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衣服,我知道。”

  那时,乍见镜中衣摆拖地的自己,她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把身上的长衫剥下,那不伦不类的德行吓着了她。

  她只是个纯真的千金小姐不能那么苛求她。谷允臣温和一笑。“不过,你还满聪明的,没以那身打扮行走江湖。”

  他的语气不像是暗讽,反而像是在……称赞她。她原本以为他会乘机嘲笑她一番的。悄悄地觑了他一眼,那温柔的表情,让她没来由地微微红了脸。

  “是吗?”压下心头的悸动,朝雾别开头,不置可否地低哼了声。

  他人……还不坏,不是吗?

  看着两旁不住倒退的风景,因连番不顺利而问了一天的坏心情,瞬间消散,小巧的菱后不自觉地微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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