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柯古冷眼看着“小莲庄”的人带走昏过去的陆明后,就回到小跨院,亲自向曲母报告好消息。
曲母开心极了。
“我就知道如意一定会赢……对了,她人呢,跑哪儿去了?”
段柯古神秘一笑。“她正在准备一桩惊喜,需要一点时间。”
什么事这么神神秘秘?曲母正想问个清楚,外头婢女却来敲门,说是喝药时间已到。
“您先休息。”他按按曲母的手。“柯古还有点事,晚点再过来看您。”
当夜,段柯古找借口支开服侍的仆佣,然后回到他房间,换上大红长袍,过来敲曲母的房门。
已安歇的曲母张眼,问:“谁?”
“是我,柯古,还有如意。”他停了一下,转头牵起身边人的手。“我们带惊喜来给您了。”
“进来吧。”曲母从床上坐起,正想唤婢女过来点亮灯烛,门却突然间开了。她眯起眼瞧,忍不住一呼。“天呐!”
进到门里的,是戴着凤冠霞帔的如意,立在她身边的,则是一身新郎官打扮的段柯古。
是的,这的确是个惊喜!天大的惊喜!
拎着大红灯笼的段柯古先点亮桌上灯烛,然后他牵起如意,双双跪拜床前,虔敬地磕了个响头。
“岳母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两人一跪下,曲母就哭了。她一直很担心自己的身体,不知道可不可以撑到如意上花轿那日,想不到这两个孩子,竟会想出这种法子一偿她的心愿。
“让娘看看你……”曲母要他俩起身,然后拉近女儿,好生打量凤冠底下的娇颜。
如意一被她娘冰凉的手牵着,眼泪就止不住了。
“就跟娘想的一样漂亮……别哭,你可是娘见过最漂亮的嫁娘。对了,这么突然,你们上哪儿找来这行头?”
“柯古去逼人家的。”如意又哭又笑。
早先她听见他的转述,觉得她将嫁的这个男人,实在离谱到极点,也可爱到极点。
“昨儿他跑遍了整个扬州城,东一家店买霞帔,西一家店买鞋子,最难找的是女儿头上的凤冠,一般人婚嫁,通常都得提前两、三十月预定,他又是跪又是求又是花银两的,好不容易才说动店家,让给他这顶。”
“那下午你不在……”
段柯古代答:“我带她去裁缝那儿,买来的霞帔不太合身,需要一点修改。”
如意在一旁点头。
曲母又想到。“那今晚这样磕了头,你还会派八人大轿,迎我们如意进门?”
“当然。”他从没想过要省略这步骤。“我昨儿已经差人带信到长安,要我爹娘派人来说亲。
我所以提前安排这场面,是想让娘冲冲喜,想说如此一来,或许可以让您的病早点好起来——”
他一声“娘”,喊得曲母好窝心,她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他的确是个可以托付的人。
“我先说了。”曲母握住段柯古的手,殷切地看着他。“我女儿交给你,你可绝对不能让她受任何委屈。”
“娘放心,柯古在这儿跟您保证,一定会竭尽心力照顾保护好如意。”
“你呢?”曲母慎重追问:“你真是发自内心,愿意嫁给柯古,陪他一辈子,成为他的妻?”
如意深吸口气,戴着凤冠的俏脸重重一点。
“好。”曲母欣慰地笑,然后把如意的手搁进段柯古手中。“从现在开始,我就把我最割舍不下的宝贝,交给你照顾了。”
如意再也压抑不了,抱着她娘放声大哭。
当晚,曲母在睡梦中,含笑殒逝。
一切转变,犹如梦境。前一晚还是欢天喜地的托付终身,一觉醒来,两人却得面对亲人已逝的噩耗。
段柯古跪在灵前,慢慢烧着纸钱,跪在他身旁的如意一直没说话,只是一味掉泪。
久久,才听见他哑着声音问:“你怪我吗?”
今早骤闻她娘走了,她整个人就崩溃了,帮忙治丧的人手要将她娘移开,她说什么也不肯放。
忍受她的拳打脚踢,底下人才能顺利收拾现场,将她娘放进棺木合上。
她转头瞧他,红肿湿润的眸里只见哀伤,不见责备。
半天时间过去,她总算比较冷静,也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了。
不过关键,还是在刚才过来拜访的大夫身上。
“娘有些事一直没告诉我们。”她把大夫告诉她的话说了一遍。“娘的身子早就不行了,她所以能撑到现在,大概是担心她突然一走,我不但没人照顾,跟陆明的比赛,也可能会输得一塌糊涂。
所以她要大夫给她很强的药,硬是撑了下来;但大夫说,那药根本就是在伤害她身体。”
她捂着嘴连连摇头,泪水纷纷坠落。“这些事我都不晓得,我不知道我是用娘的痛苦,在换我自己的安心。”
“怎么能怪你。”段柯古抱住她,连他也是满脸泪。“一整个早上我不停在问自己,是不是我晚一点再完成她的心愿,她现在还会活着?”
“不。”经过大夫的解说,她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我想娘应该很高兴,她能及时看见我们俩跪在她面前,身穿嫁衣红袍……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开心的表情。”
“你真的不怪我?”
“不怪你。”她捧住他的脸,用力地点头。
那就好,段柯古抱住她,心头的大石终于卸下。
他一直很担心会不会是他的关系,才让那么好一个人,那么早就魂归离恨天。
两人正在灵前说话时候,一名不速之客突然造访。
婢女过来通报:““小莲庄”陆当家在门外,您俩要让他进来吗?”
两人互看一眼。段柯古问:“要见他吗?”
如意想了下,点点头。
陆明早接到曲母已死的消息。他昨晚装病回到“小莲庄”,就开始拟定对策,本来还坐困愁城想不出有利他的法子,今早一听见曲母病亡,他脑袋一下通了。
这世上什么人最不碍事?答案就是——死人。
管他们俩多难缠多难对付,只要通通死了,他们这辈子就再也不能阻碍他!
不过还有一个关节——被段柯古拆下的“天下一品”牌匾。
当初它被段柯古那么羞辱地摘下,陆明想,这回再挂上,他定得弄得风风光光,才能教吃客恢复对“小莲庄”的信心。
他今天过来,就是想好了点子。
陆明一进门,瞧见曲母牌位,立刻下跪,嚎哭着爬到灵前磕头。
“我对不起您,我罪该万死……”
段柯古与如意一头雾水。这家伙什么时候长了愧疚之心啦?
陆明哭罢,忽然转向如意说话:“小姐,小的知错了。小的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蒙了眼,才会做出伤害当家、当家夫人,还有您的事。”
“这不像你会说的话。”如意冷静说道。
“因为昨晚小的梦见了当家……”陆明哭得凄惨。“当家在梦中一直责备小的,还问小的得到“小莲庄”后,真的有比较好吗?没有。小的可以在这里跟您承认,接了“小莲庄”后,小的才明白当家为了撑持它,得耗费多少心力……”
段柯古打断他。“少在那儿天花乱坠,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是。”陆明磕头。“小的意思是,小的愿意把“小莲庄”还给小姐。”
如意与段柯古惊奇互望,两个人都在怀疑,眼前这人,真的是陆明本人?
“小的知道小姐一定不会相信,不过没关系,小的有准备证明。”陆明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前一递。
如意打开一看,发觉里边搁的,是当年她爹签下的转让契。
她皱眉反问:“你想怎么做?”
“这、这么做。”陆明接过,然后用力撕碎。“现在,“小莲庄”又是您的了!”
该相信他吗?如意看了段柯古一眼,后者摇摇头,连他也觉得不可置信。
“你愿意交还“小莲庄”,我确实很惊讶,也很开心;但是你呢?你把“小莲庄”还我,你要上哪儿去?”
“小的愿意离开。”陆明渴盼地看着如意。“只是小的还有一个心愿……”
“说。”
“小的想亲眼看见“天下一品”牌匾,再放回原位。”
段柯古插话。“可以啊,我待会儿就把牌匾送回去……”
“不不不——”陆明摇手。“不行这个样子。当初大人在大庭广众下把牌匾拆走,着实伤了“小莲庄”信誉,所以小的想,可不可以请小姐再安排个宴会,请几桌客人,还有两位大人……”
段柯古听懂了。“你是想要如意在大伙面前证明“小莲庄”料理,确实够格称作“天下品”?”
“对对对。”陆明点头如捣蒜。“小的就是这意思。”
段柯古一瞧如意。“你怎么说?”
想到陆明过去的行径,如意大可不理会他。只是再一想“小莲庄”处境,办这么一场宴,确实可以重新赢回主顾们的心。
“我不反对。不过有一个问题,你说你想亲眼看见大人把牌匾放回去?”
“是啊!”陆明点头。“还有件事得请小姐帮个忙,看准备宴席这般时间,是不是可以暂且收留小的在府里……”
“不行。”段柯古拒绝。“留你在“小莲庄”,万一你趁如意不注意,对她不利怎么办?”
“不会的。”陆明举手发誓。“如果小姐不放心,大可将小的手脚绑起来,不准小的出门走动……”
“有鬼。”段柯古还是怀疑。“你越说你想留在“小莲庄”,我越是觉得你心里有歪主意。”
“大人,您这回真的是冤枉小的了……”陆明故作可怜。
“等一下。”如意看向段柯古,示意一旁说话。
“留他在府中,日夜找人盯着他,或许会比放他到外头安全;毕竟他一离开“小莲庄”,我们就很难掌控他行踪了。”
段柯古沉吟。这么说是也没错,但他就是觉得哪里奇怪,却又说不上来。
“你觉得如何,要答应他吗?”她又问。
“你想答应他?”
她皱起眉,好半晌才点头。“我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
“那就依你意思吧。”段柯古望向仍跪在地上的陆明。“至于绑他看顾他的事,我会帮你多注意。”
如意绽出安心的笑来。
几天后,曲母丧事结束,如意跟段柯古才一块搬回“小莲庄”。隔日,在江州苦等不到主人的段家佣仆,终于找上了门。
“大人!”
段家老管家——于伯一见段柯古出现,急忙迎上去。“您真快把小的给急死啦,小的们几个都到江州六、七天了,还不见您身影。”
段柯古白眼一翻。“急什么?我不是说过时间一到,我就会到江州去。”
“但是您始终没有捎格讯来,您人是好是坏,小的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段柯古拍拍于伯肩。
这老头从小看他长大,府里边最记挂他的人,除了他爹娘,就数于伯了。
“不过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在“小莲庄”?”
“是问过周大人的,小的们刚到扬州,就想说不定您会跟知府大人碰面。”
还真被他蒙对。段柯古点点头,瞧了一眼外边。“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为方便赶路,小的只带两个人出门,其余仆佣就要他们先在江州等。”
“于伯,有件事要烦劳你费心。”他暗忖,加上于伯三个人,看顾陆明应该够了。
“大人尽管吩咐。”
“跟我来,边走我边告诉你。”
段柯古带于伯他们去的地点,是关着陆明的小房。依他自己说的,前后门窗皆派有仆佣顾守,一只手还扣了段柯古借来的铁铐。但就算这样,段柯古还是觉得不放心。
毕竟顾在外边的仆佣,先前是曾经伺候过陆明的,说不准他们会在陆明的威逼下,做出什么伤害如意的事。
于伯他们来,正好解了他燃眉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