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成十二年冬,越后汤泽温泉街。
越后汤泽位在新泻县最南端,与长野县及群马县相接。
这儿是具有悠久历史的温泉街,颇具盛名的温泉旅馆犹如峰峰相连的山脉般,一家接着一家,十分热闹。
叶山家在汤泽经营具有百余年历史的飞仙温泉旅馆,现在当家的大老板娘是六十五岁的叶山美代。
而她,也是十七岁的由希的祖母。
由希的父亲是四十五岁的叶山昭夫,是叶山美代的独子。
二十七岁经相亲与由希的母亲叶山澄子相识结婚至今,只生下由希一名女儿。对于需要子嗣继承家业的叶山家来说,体弱的澄子绝不是一名合格的媳妇。
由希觉得父亲是个活在自己世界的人,一直无视母亲在这个家里所受到的委屈跟责难。但她也认为母亲太过认命传统,即便遭此对待,却还是坚定的尽着身为叶山家媳妇的责任。
而祖母及父亲对她的管教非常严格,总说她身为叶山家的人,绝不能做出任何有损叶山家名声的事。
因此明明正值众多异性追求的十七芳华,由希仍是独来独往。
这一天是学校的结业式,结业式结束后,她到市区的书店看了一下午的书,然后又连看了两场一直很想看的电影……待她走出电影院,惊觉到时间已经九点了。
从市区回到家时,已近晚上十点。
她从后门偷偷溜进别馆,经过仓库时听见里面传来奇怪的声音。原以为有人在仓库中取物或是存放物品,可是却不见任何灯光。
好奇心驱使下,循着声音,她一步步悄声往仓库的深处走,直到那声音越来越清楚,她不禁停下脚步。
那声音让她感到害怕,因为她很快就意识到那声音是——男人与女人在极度兴奋时所发出的喘息及呻吟。
她没想到会有人胆敢在仓库里偷欢,尤其是在祖母的铁腕管理之下。
于是,她更好奇了。
她尽可能的靠近再靠近,终于看见躲在杂物堆中那两名衣衫不整、交缠在一起的男女……
“我吃饱了,请慢用。”由希放下碗筷,站了起来。
“由希,你只喝了一碗汤。”叶山澄子疑惑又忧心的看着女儿,“你这两天总是吃得很少,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没有,只是没胃口。”如果她真感到不舒服,那也是因为她的父亲——叶山昭夫。
她不想跟他同席,不想看见他。
因为每当看见他那张严肃又端正的脸,她脑海便会自动浮现他在仓库中与艺伎志津偷欢的模样。
志津是这一带颇为知名的艺伎,也经常受邀到旅馆为客人表演。
想到这,由希就觉得生气,她的父亲背叛了她的母亲,而母亲却毫不知情。
从前,她对父亲感到敬畏,如今,她对他感到厌恶及反感。
看着他,她总忍不住作呕,甚至冲动到想把她那日在仓库所见之事,当着母亲及祖母的面说出来。
打从她有记忆以来,父亲就严格要求她要行端坐正、循规蹈矩,做个不管到了哪里都不会丢叶山家脸面的女孩,然而他自己却躲在暗处做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他凭什么要求她?她又何必乖乖的任他摆布?她心里起了叛逆的念头,她想使坏、想变成父亲及祖母口中那种败坏门风的坏孩子。
“由希,你为什么没胃口?”叶山昭夫警觉的盯着她,“你该不是做了什么丢脸的事吧?”
“老公,”叶山澄子一惊,“你在说什么啊?”
“由希,你可不要……”
“我没有。”她不呆,她知道父亲指的是什么,所以她更生气,气那个明明自己做了丢脸的事却还想严格要求她的父亲。“我先回房间了。”
她转身走出自家人使用的餐厅,身后传来的是祖母轻斥母亲,以及母亲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声音。
“澄子,你要好好管教由希,听见了没?”
“是。”
闻言,她气愤、懊恼的故意在走路时发出声响。
在她纤瘦的身子里似乎有一颗即将要爆开的炸弹,只需要一丁点火花就能烧毁一切。
正当她气呼呼的埋头往前走时,突然有人叫住她——
“叶山学姊。”
由希停下脚步,看见一旁的厢房走出一名年轻男孩。
他是与她同校、低她一年级的伊武英嗣。她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他经常跟他父亲到飞仙来泡汤用餐。
但说是认识,也仅只是知道他的名字,打过几次照面而已。
事实上,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过。但是她知道他的目光总是追随着她,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这里。
突然,她兴起了一个念头,她想使坏、她想堕落、她想弄脏自己以报复暗地里背叛了她及母亲的父亲。
于是她伸出手抓住红着脸的伊武英嗣,转身就往隐密的地方走。
这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没人比她还清楚该躲在哪里才不会被发现。
她把他拉到楼梯下方的阴暗处,看见微弱光线下,他一脸紧张疑惑的模样。
他相貌长得很好,个子比同龄男孩高大,因为打棒球的关系,体格也较精实强壮。
她想,要跟这样的男孩发生亲密关系,应该不会太难。
“叶山学姊,你……想干么?”
她听见他的呼吸有点紊乱,也听见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你喜欢我吧?”她直视着他。
他愣了一下,满脸通红。
“那你想摸我吗?”她不知自己是从哪借来的胆子,竟抓着他的手往自己起伏急促的胸口按。
伊武英嗣吓了一跳,急着想抽手。
她牢牢的拉住他的手,“没关系,你可以摸。”
“叶山学姊,为什么?”
她感觉得到他的声音微微发抖着,而她的身体也是。
一心想报复父亲的由希丢弃了所有的矜持及礼教,解开上衣的几颗钮扣,把他的大手拉进自己敞开的衣襟里。
他整个人一震。
由希勾住他的脖子,并迎上自己的唇,胡乱的亲吻着他。
一切的思绪都好混乱、好不真实,她感觉自己像是在作一场不受控制的梦。
既然这是一场梦,那么她就可以更肆无忌惮的胡作非为,做出一些她想都没想过的坏事来。
像是中了邪般,她大胆的将手往他的裤头探,不顾他的惊慌羞赧,解开他的裤头。
她的手继续往他的裤裆探索,摸到那炙热之处时,倏地心惊。
年轻的他以她无法理解的速度有了反应,而她……也因为那不曾有过的触感而感到惊慌。
突然,她的手心感觉到一阵湿热。
意识到那是什么,她陡然将手抽回,拼命的往自己的裙子上擦拭。
“对……对不起……”伊武英嗣羞愧的低声道歉。
看着他的那一瞬,由希忽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嫌恶。
她突然明白,她如此唾弃父亲的行为,因此,她更不应该变成那样的人、做那件龌龊恶心又肮脏的事。
转身,她丢下不知所措的他,飞也似的逃离。
从新大阪车站乘坐JR东海道新干线抵达东京,再由东京换车到越后汤泽,已是三小时四十分钟之后的事了。
由希以为自己会睡着,却没想到就这样一路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抵达越后汤泽车站,她都没有阖眼超过一分钟。
听说今天中午下了一场雪,只消两、三四小时,路上便积了一尺深的白雪,到现在还来不及铲移。
她果然是讨厌雪的,但更教她讨厌的是这种彷佛要钻进骨子里、冻结她心脏的寒意。
提着简单的行李走在曾经熟悉的温泉街上,往昔的种种一幕接着一幕在她脑海中闪过。
温泉街上有座山麓车站,站里有缆车可抵达海拔一千公尺高的山顶车站。山顶上有座高山植物园,一年四季都有不同品种的花卉绽放着。
那是从前的她想短暂逃离那个让她喘不过气来的家时,唯一可去的地方。
叶山家所拥有的飞仙温泉旅馆虽在温泉街上,但其实离旅馆密集的热闹街道有点距离。
飞仙温泉旅馆已有百余年的历史,因为拥有泉眼,温泉池使用百分之一百的纯天然温泉,不经加热、兑水、循环过滤,因此深受泡汤客的喜爱。
一年四季,旅客川流不息,犹如不断涌出的泉水般。
在这条被白雪覆盖着的雪路上,每走一步就会留下深深的印子。
由希回头一看,自己已离温泉街有点远了。
她慢慢的、一步接着一步的往前走,终于——飞仙温泉旅馆那黑色、雄伟的屋顶映入眼帘。
跨过大门,走过铺着黑色御影石的石板步道,由希来到了玄关的接待处。
看见她提着行李,旅馆里的年轻女服务生立刻迎了上来。
“欢迎光临飞仙。”勤快的女服务生飞快的递上一条热呼呼的毛巾及一双拖鞋,“请坐下来暖暖脚,路上积了雪吧?”
由希坐了下来,接过热毛巾,“谢谢。”脱下已经湿了的靴子及袜子,她先以热毛巾包覆住自己冰冷的双脚。
“请稍候,我为小姐打盆热水来。”女服务生说完,立刻离开。
飞仙温泉旅馆向来以五星级服务着称,而那也是她祖母十分要求的,看来,至今依然未变。
女服务生离开后,另一名年纪稍长的服务生来了。
“小姐,真是抱歉,没人招待你吗?”
“不,她去端热水了。”
“原来是这样,不好意思,真是怠慢了。”她弯腰欠身,笑问:“小姐是否已来电订房?”
看来,这两名女服务生并不认识她。
想来也是,她们两人都面生,再加上她已经十二年未曾回来,恐怕就连在旅馆工作二十年以上的老员工都不见得能认出她来。
“我是……”
“她是叶山由希。”
突然,一道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
由希往声音的源头看去,只见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身影。
因为背光,她看不见那男人的脸,但从声音,她可以判断出男人的年纪还很年轻。
他是谁?何以知道她的身分?她没有印象认识这样的人。
“叶山由希……哎呀,你是……”误以为她是客人的女服务生一脸尴尬,连忙道歉,“真是失礼,我不知道你是叶山小姐。”
“没关系。”她淡淡的说道。
她觉得叶山小姐这个头衔没有了不起到让服务生在意,她现在比较在乎的是——那男人是谁?
正当她还疑惑着,那男人已经转身走进旅馆,隐没在晕黄的光圈中。
“小姐,你怎么没打电话来,大老板娘一定会派车去接你的。”
“不必麻烦了。”
“可是路上积雪,你一定冻坏了吧?”
“我是在这里长大的……”她话未说完,刚才去打水的年轻女孩回来了。
“小姐,热水来了。”年轻女孩将热水搁下,“阿仙姊,这位客人刚到,她……”
“遥美,”名叫阿仙的女服务生打断了名叫遥美的年轻女孩要说的话,“这位小姐不是客人,她是由希小姐。”
“咦?”遥美一听,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从她们两人的表情看来,她将回来参加父亲十周年忌日的事,不少人都有耳闻了。
当然,旅馆的女侍休息室里没有秘密,她们一定也都知道她跟母亲被迫离开这里的缘由。
是的,当年她跟母亲是被赶出这个家的。
她父亲跟志津的事并没能瞒得了多久,原因无他,只因志津怀孕了。
志津一怀上孩子,祖母的态度就有了极大的转变,尤其是在知道志津腹中怀的是男孩之后,对母亲就更冷淡了。
志津还未生下孩子,祖母便要求母亲答应离婚,而软弱的母亲也因自己未能产下子嗣而不敢反抗,消极接受了。
她不忍母亲孤独,于是跟着母亲一起离开叶山家。
她还记得,她们离开的那一天,就是这样的日子……路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天气冷得让人即便想着快乐的事情,心也暖不起来。
“大老板娘在吗?”由希问。
在飞仙旅馆,即使是父亲也必须称呼祖母为“大老板娘”。
其实现在的飞仙,也就祖母一位老板娘,根本没有什么大小之分。
“她在内室休息,我这就带小姐去。”
“不用了,我知道怎么走。”她起身穿上拖鞋,提着行李往里面走。刚走了两步路,她忽地想起刚才那个男人,便转头看向阿仙,“对了,刚才那个人是谁?”
“喔,小姐说的是副厨吧?”
副厨?那个男人是厨师?那他为什么会知道她是谁?
难道是主厨高木先生告诉他的?可是,高木先生还在飞仙吗?算一算,他今年应该有七十岁了。
“厨房还是高木先生在打理吗?”
“高木先生在五年前退休了,现在的主厨是龟山先生。”
“龟山先生?”她不记得有这个人,可见得他应该是在她跟母亲离开之后才到飞仙来的,若是这样,他不可能认识她,更不可能告诉那个男人关于她的事情。
那么……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为何能认出她?
罢了,现在不是为这种事困扰的时候,因为她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祖母变成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