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黑的夜里,正上演着一场血腥的杀戮。
腥红的血液,在这样无星无月的夜里,一般人是看不清楚的,但她偏偏看得一清二楚。
当那些刀枪剑戟砍杀在一具具人体上,喷溅而出的血汁,让她骇得脸色发白。
寒风将那腥浓的味道送至鼻端,坐在马背上的海菱反胃得想吐。
她不曾经历过这样残虐的事。
一、两百名官兵追剿着二、三十名逃逸的乱党,那些寡不敌众的乱党,被迫躲入阴暗处藏身,却都在她的指点下,一个个被斩杀身亡。
坐在她身后的绵昱,虽察觉了她的不对劲,却只当她是害怕,所以在她耳边轻声安慰着。
“别怕,有我在,没人伤得了你。”
她只是摇着头,眼里噙着泪,看着那些因为她而被杀的人,一股罪恶感顿时盈满胸臆之间。
她不想再替他们找出那些人了,她无法再眼睁睁看着有人被杀,不管是乱党被官兵围杀,还是那些官兵死在乱党的剑下,都好可怕、好可怕……
不要了,不要再杀人了!
“昱福晋,剩下的人躲到哪里去了?”福贝勒驱马来到她身边问。这次的围剿行动他们大获全胜,加上有她的指点,几乎就快将这群乱党一网打尽了。
海菱摇着头,说不出话,觉得胃里汹涌地翻搅着。
见她没出声,福贝勒追问:“昱福晋,还有十几个人躲在……”
“海菱?”绵昱终于察觉不对。
“呕!”她终于吐了,眼儿一闭,登时昏厥了过去,同时,她的身下也一片濡湿,渗出鲜红的液体。
*
乌云蔽天,遮住了明灿的阳光。
海菱的脸上也失去了笑容,她失神的瞪着床顶。
替福贝勒他们围剿那群乱党,她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了才两个多月大的胎儿。
她这个母亲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
对不起,孩子,娘对不起你,是娘害死了那些人,所以老天爷才惩罚到你的身上!
都是娘不好,都是娘不好!
听到脚步声,她闭上了眸,掩去眸里所有的悲恸,翻过身,面向里侧,不想见到任何人。
来到床边,绵昱眼神阴郁地看着她的背影。
他不知道她有了身孕,直到她失去了他们的孩子,才知此事。
他难过于他们的孩子无法来到这世间,更难过于她冷漠的态度。
那张失去光彩的脸上明显透露着她的悲愤,从醒来那日起,她就一句话都不肯跟他说了。
夜里睡觉的时候,她睡得极不安稳,常常作着恶梦,让他看得心都揪了起来。
“你要我怎么做,才肯原谅我?”他知她没睡,沉痛地出声。
“……”海菱一如这七天以来的沉默不语。她什么都不想说,就怕自己一开口便停不了对他的怨怼。
她知这事怪不了他的,她不想对他说出责备的话来。
当那天绵昱得知她竟小产了,那吃惊的神情与心痛的眼神,都让她无法苛责于他。
是她失责在先,为了他生辰那天的事,赌气地没有马上告诉他自己有孕的事,接着又着迷于那本宋刻本,而将此事给推迟了。
而他们的孩子……就这样没了!能怪谁呢?
“如果我知道你有了身孕,无论如何都不会带你去帮七叔他们。”绵昱自责地道。
这话非但安慰不了海菱,反而像在责难她没有告诉他她怀孕了的事,她咬着下唇,红了眼眶。
见她依然不语,他又说道:“别再伤心了,以后你想要几个孩子,我会再给你的。”
海菱终于幽幽开口了,“不管再有几个孩子,都不是这一个,不是这一个!”
绵昱闻言一窒,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珠儿代总管来传话,“贝勒爷,七阿哥和福贝勒他们来看福晋了。”
他立即沉下脸。“他们还有脸来!”怒气腾腾地离开寝楼。
等在前厅里头的几人,一看见他进来,人人面露讨好的笑脸。
七阿哥瞅向福贝勒,示意他先开口,福贝勒心里暗暗叫苦,看向一脸阴寒的绵昱,只得脸上堆满笑,打着哈哈,“绵昱,咱们来看昱福晋,她身子没事了吧?”
“你说呢?”
冰寒的眼神朝他射来,冻得福贝勒打了个哆嗦。
“我、我和七阿哥带了些上好的补药和紫参,要给你的福晋好好补养身子。孩子没了我们也很遗憾,不过养好身子以后,你想要几个,还、还可以再、再生。”干么用这种怨毒的眼神瞪他,他也很无辜的好不好?
他哪知道昱福晋有了身孕,而且那天她只不过是在一旁看着,替他们揪出那些躲起来的叛乱份子,哪知道她看着看着就小产了?
见他一脸想宰人的阴郁表情,七阿哥也赶紧陪笑说道:“就是呗,现在最重要的是让昱福晋好好调养身子,这些补药都是我从宫里头带来的,以后养好了身子,不愁生不了孩子。”
“就算再生也不是原来的那个了!”绵昱忍无可忍,一把勒住福贝勒的颈子,恶狠狠地问道:“当初你不是向我保证,绝不会让她有任何损伤的吗?你说,你要怎么把失去的孩子赔给我?”
“我、我、我……”他快被他给勒得断气了,“你、你、你先放、放手……”
“绵昱,你真想勒死他啊,快松手!”七阿哥见了,赶紧上前想架开他。
但他的手劲大得惊人,七阿哥压根扳不动,情急之下说道:“这事也怪不了我们呀,若是知道你福晋已有了身孕的事,我们绝不会要她一起去的,你自个儿也不知道的不是吗?怎能全怪在我们头上呢?”
被他这么一说,绵昱冷着脸松开了福贝勒,咆哮地下达逐客令,“滚,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好、好,我们这就出去,你可别生气啊。”七阿哥连忙拉着仍在喘气的福贝勒,仓卒地离开。
他们离去后,绵昱愤怒地将桌案上的杯子全都扫落桌面,接着一掌震裂了那张桌子。
*
看着那坐在院子里,盯着一朵花发呆的人,珠儿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才短短十几天,福晋就憔悴、消瘦得惊人,她仿佛忘了要怎么笑似的,脸上总是木然无神,看了就教人心酸不忍。
偶然间,她曾听福晋喃喃自语着,说什么对不起,都是她害死了他们,他们如果要找人索命,找她就好,不要为难她的孩子。
看来失去了那孩子,福晋是很自责的,所以才会一直抑郁不乐。
珠儿走到海菱身边,劝道:“福晋,外头天冷,回房去吧。”
她默默地起身,回到寝楼。
“贝勒爷说,今儿个有事会晚点回来。”
“嗯。”她轻哼一声。
“您别再这样了,福晋,您再这样下去,会让贝勒爷瞧着心烦的。”没有哪个男人喜欢老面对着愁颜不展的妻子,她真为福晋担心,一旦失宠于贝勒爷,那该怎么办才好?
半晌,海菱仍是一语不发。
“福晋,恕奴婢无礼,但奴婢有话不吐不快。”珠儿一古脑儿的将心里的话说出来,“老实说,失去孩子,您伤心,贝勒爷也不好受呀,上次七阿哥和福贝勒他们来探望您,听说贝勒爷对他们发了好大一顿脾气,还把他们给赶走。贝勒爷如此心疼您,这半个月来总是捺着性子安慰您,可人的耐性是有限的,您再这样下去,终有一日贝勒爷会对您不耐烦的。”
垂目睇望着手指良久,海菱才要开口,便听见有名太监进来通报,“昱福晋,太后来了。”
“什么?”她和珠儿都吃了一惊,“太后?!”
“没错,太后是特地来探望昱福晋的。”
“太后在哪里?”
“就要进来了。”
海菱连忙起身,来到寝楼外迎接太后鸾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