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吕崛的王府,经过漫长的等待,他终于发现了她的踪影。这几日他混入王府,耐心等候这场拜堂好戏上演,一直等、等到磨光他的耐性,等到痛苦难当,他终于见着了她。
但是一见面,她竟然冲动的要自尽。他刚才差点被她吓死。
“你来了又如何?你不该来!”她叫着,泪水一点一滴落在他手背上。“这是我闯下的祸,该由我承担,你不该插手!”
他会死。她的心在淌血,她要他活得好好的,不要他前来送死。
“沈大人要我好好看着你。”他因她的泪水而敛眉。他知道那些泪水代表的,尽是她对他的不舍眷恋。
“我们之间没有任何的责任!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有没有其他的关系,由我说了算。”他收紧力道,让她自动噤声,听他继续说着。“如果我真的不想和你有任何牵连,我不会来。”
沈翩然瞠目,似乎听出了弦外之音。
结果他来了。这代表……他不想和她切断那隐藏在彼此心底的牵绊。
“说够了?把这个不男不女的杀了。”吕崛一脸阴狠。
沈翩然一惊,看着吕崛的带刀侍卫将他们团团包围,再瞧向狠毒的吕崛,不禁慌了。“言,你快走!你、你打不过他的!”
“拜托,我千辛万苦来找你回去,你竟然说这些泄气的话。”花效言叹息,右手抽出藏在腰带的软剑,将她扳过来。
她终于看到他了。他变得好瘦,美丽的眼睛失去一贯的灿亮,双颊陷了下去,脸色苍白难看,看得她的眼眶一热,泪水再次滑落。
“乖乖喔,待会儿闭上眼睛,什么也别瞧。”他说着相同的台词,她却没有点头答应。
“我要看着你……直到最后都看着你。”
上一次的经历太过可怕,她睁开眼看到的是濒死的他。她不愿再闭上眼睛,她愿意承受一切的难受,只为看着他……直到生命的终结。
花效言看着坚定的她。如果她执意如此,他不会反对。
这是真正的他。就算他想在她面前有所隐瞒,终有一日,她还是会发现他真正的身份。
那个被塞西国人称为“恶梦”的天谴组织,他会让她知道,他就是其中一员。
“把那个不男不女杀了。至于沈翩然,把她的双手双足斩断,挂到城墙上,我要她爹亲自过来求饶。”吕崛恶毒的下令。
花效言轻笑着,笑吕崛的无知。
“我说嘛,吕崛王爷,你好像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花效言看了一眼四周,得是时候结束这场闹剧了。
“死到临头的人是你才对。”吕崛从来不当他是一回事。
“威武候已经答应出兵相助,你围剿沈家军的军队已经落败了。”花效言语出惊人,挥了挥手中的软剑。“在你提出亲事的时候,我就怀疑幕后主使者是你。”
沈家军再强,终是敌不过幽冥山上的叛军。但是沉落璋的人竟然可以逃下山、直抵都里城传达军情,这让他起疑。
接下来,以成亲换取出兵的交易更让他肯定,吕崛就是幕后黑手。
为了不打草惊蛇,也为了拖延时间等候威武候的相助,他和蓝知逸分头行事。
他暗中潜入康铎城,等候时机救出沈翩然。
在蓝知逸好不容易说服威武候出兵,慕容臻也在同时接到了国主的密令。
吕崛王爷意图篡位谋反,杀无赦。
所以,他今天是来执行密令,顺便公报私仇。“奉国主密令,吕崛罪无可赦,以‘天谴’之名执行杀令。”
天谴……这个名字传入吕崛的耳里,他全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花效言。
“天、天谴?国主旗下最神秘的暗杀组织?”
“你真是幸运啊。身为军师的我,平日鲜少亲自执行杀令。”他冷笑,对方吓得跌坐在地。他的眸光转冷,手中的长剑指向对方。
“好好尝一下被‘无释’贯穿的滋味吧,吕崛王爷。”
“来人!给我杀了这个不男不女的——”
他大叫的声音倏然终止,看着一群黑衣人跃入,将包围着花效言和沈翩然的带刀护卫尽数解决,然后瞠目看着快如闪电的软剑刺入自己的咽喉——
吕崛终于明白了“无释”这个名字的含意。这把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沦为猎物的人……他小看了花效言这号人物……
花效言看着吕崛倒下,然后清楚听到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回首,沈翩然跪跌在地,布满惊骇的双眼盯着他。
那眼神写满了震惊、惶恐,眸底深处是炽烈的痛意。她看着他,脸上流露出强烈的拒绝。
她没想到他就是“天谴”组织的军师,更没有想过他的双手会沾满鲜血。
在外人的眼里,他们“天谴”组织是嗜血残暴的一族,为了国主,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她眼里的他,就是这种人吧?
他凝睇她,缓缓走上前。她不住颤抖,倏然倒退一大步,布满惊恐的眼神瞧得他……呼吸也变得困难。
“翩然。”他不愿放弃,朝她伸出手。
沈翩然看着遍地的鲜血,看着瞠目死去的吕崛,她的胃部开始纠结成团,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爬上心头,当花效言的手缓缓接近,她猛地想起他刚才一剑将吕崛刺死的画面——
“啪!”她反应很大的挥开他的手,迎上他变得沉痛的眼神,脑中嗡的一声,她晕了过去。
花效言接住昏过去的她。这一次他不敢再将她抱紧,只是轻轻的扶稳她,让她躺在地上。
她怕他,他是她的恐惧。
一如他所想,他的真正身份一旦揭穿,他和她之间……将不再存有任何关系。
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前方。她眨着眼睛,很快认出了对方是谁。
“花效言。”她轻声唤着他。
他没有回首,只是静默地站在前方。
不要紧,她去拉他过来。她跑得有些急,好不容易来到他身边,伸手却捉不住他的手。“花效言!”
这一次她更急了。他抽回手,终于回首,以冷漠的眼神看着她。
“你怎么了?”他的眼神变得好陌生,她急得快哭出来了。
他没有再回答,眸底被哀伤填满。他的黯然表情教她愣住,他不再说话,迳自往前走。
“不!别走!花效言!”她急欲追上,但双脚却被钉在原地,竟然无法动弹,到最后她只能焦急的看着他远去、任由恐惧寂然将她吞没——
“花效言——”
沈翩然从床上坐起,冷汗涔涔而下,一双温暖的手立刻抚上她的额头,柔声说着。“翩然,没事了。”
刚才是梦!花效言还在她身边!她高兴的抬首,顿时愕然瞠目。
出现在眼前的是张国字脸。这是……对了!眼前的人是爹爹!
她立刻扑人对方的怀里。“爹爹!”
太好了,他的宝贝女儿终于没事。沉落璋抚着她的头,充满怜爱。“傻孩子,你把爹给吓坏了。”
从幽冥山中脱困,他就收到消息,翩然为了他而下嫁吕崛。在他十万火急赶来之际,看到了吕崛倒地、花效言一脸哀伤的守在她身边。
那个该死的花效言,他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让他以为自己的女儿遭遇不测。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原来女儿是受惊过度才昏了过去。
“爹爹!”她挣扎着坐起,紧张的问着。“花效言呢?他没事吗?”
“翩然,你真偏心。刚醒来就记挂着效言,也不关心一下我这个爹爹……”
“爹爹别闹了!快告诉我!”刚才的梦太过真实,她真的害怕花效言会——
“我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沈翩然一惊,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外踏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狐妖化身的绝美容颜、花俏招摇的碎花白袍,还有琉璃色泽的眼睛……他回来了,她的花效言真的回来了。
“嗯,我看我还是先出去。”沉落璋别具深意的一笑,一拐一拐地离去。
花效言好整以暇的站着,笑容依旧,但是他没确上前。
这种距离,是最好的距离。他不该再走近,她也不见得愿意接受他的靠近。
沈翩然凝睇他。他还是以前的花效言吗?她总觉得他笑意背后藏着哀伤。
不行,她得亲自过去确认。一下床,她的双腿一软,顿时往前扑倒。
他忙不迭上前相扶,她紧攀他的手臂站起。二人四目交投,暧昧情愫窜涌的同时,他生硬的抽回手。
“你睡了两天,别急着走动,还是休息吧。”花效言别开视线,不想再瞧向她殷切的眼神。
“你怎么了?”他在闪避她。比之前更明显的闪避,难道他还是不喜欢她吗?
“我好得很呢。”他故作轻松的笑着,挥了挥衣袖。“吕崛死了,沈大人的危机解除,我可以回到慕容府了。”
“什么意思?”他最后的一句,她不明白。
“对喔,你还不知道真相。”他睨她一眼,极力挤出笑容。“当初我答应成为沈大人的谋士,是因为他救了我家的臻臻。现在,我救了他,也救了你,欠下的人情债总算还清了,我可以回到慕容家了。”
回到慕容家?对了,她想起了。他是慕容家的人,是“天谴”组织的军师。
“一开始,我还烦恼着该如何还清这个人情,后来遇上你之后,我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又说着她不理解的话。
他的意思是……他利用她来还清人情?
迎上她的惊疑不定,他开口证实她的疑窦。“只要我救你一次,我就不再欠沉落璋任何人情。所以我说,遇上你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因为他给了我一个利用你的机会。”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沈翩然又惊又怒的站起。
他利用她?这不可能!他不是这种人,为何他要说出这些话?
“多亏你莽撞又冲动,我才有机会把爱惹事的你救下。不过下次别太鲁莽了,因为我不会再出手相救。”
他简直越说越离谱!沈翩然一把拉过他的手。“你一下子告诉我这是责任,下一秒又告诉我,你在利用我?根本一派胡言!”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实在想不通!
“信不信由你。”他不会让她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要让伤口以最快的速度痊愈,只有一个方法,那就是把里头的脓清洗干净。
同样的,要让内心的伤痛痊愈,他必须将心底所有的情感掏空、抹去。过程虽然会很痛苦,但只要熬过去,他和她就不会再为彼此感到心痛。
“总之,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强迫自己微笑,她的眼眶却开始泛红。
“如果我们下次再见,可能意味着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从今之后,她是尊贵的沈家千金,他是“天谴”组织的军师。不再见面是一件好事。
“慢着,你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沈翩然唤着他,拭去眼角的泪水。“我们之间不一定要有责任这层关系。”
他没有回首,听着她继续说。“我认识的花效言,是一个面恶心善的人。他虽然老是喜欢取笑别人,但他总会默默的帮助你、守护你。就算他为此受伤了,他还是不会责备你一句,只会关心着你的安危。”
这是她心目中的花效言,也是她心甘情愿为他而改变的花效言。
“他不喜欢坏脾气的姑娘,所以我努力变得温柔。他不喜欢爱哭的姑娘,所以我无论遇上什么事情,都努力不哭。”
花效言缓缓握拳。他记起来了,在沉落璋受困期间,她默默的忍受泪水,这全是因为他的缘故?
“为什么我改变了许多,都换不来他一个欣赏的眼神?”她轻声问着。
他的心揪得很紧,原来有人在乎的感觉是如此的矛盾。他希望能够接受她的在乎,但同时,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这份在乎。
因为……“你可以改变自己,但我改变不了自己。”他是一个暗杀者。
花效言吸气回首,淡淡哀伤的眼睛凝睇着她。“你可以接受一个手中沾满血腥的人吗?毫无保留的接受?不问对错的接受?”
沈翩然语塞,一时之间回答不了。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眼前的花效言是一个曾经让她惶恐排斥的暗杀者。
看着她煞白的脸色,他已经知道了答案。“我走了,保重。”
跨出门槛,花效言的步子没有停下,他走得很急很快,一直走到没有人的角落后,他才停下步子,颓然的靠着墙壁叹息。
“我……真是太了不起了。”能够在几句话间就让沈翩然死心,也让自己断去希望,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嗯,了不起的笨。”蓝知逸毫无预警的出现。
“你是幽魂吗?”老是在他背后出现,还选择在错的时候出现!
“为什么不把她留下?”蓝知逸不明白他的想法。这些日子来,他对沈翩然的在乎大家都瞧在眼里,连沉落璋都看穿了。
“因为我和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即使勉强在一起,也不会幸福。”
“不会幸福?”蓝知逸笑他的无知。“你尝试过吗?”
他不语。他没有尝试过幸福的滋味,但是他知道他不会是沈翩然心底的幸福归宿,因为她无法接受他的不同。
既然如此,他何必尝试?就让一切到此为止吧。
只是“到此为止”这四个字,让他开始心痛、让他变得哀伤。那个女人成功左右着他的心。“所以说,我讨厌女人。”
蓝知逸看着他黯然无光的双眸,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花效言轻笑,表情却像是哭泣。
“走吧,是时候回去那个属于我们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