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到处是一片大红。门框、窗口贴满了“喜”字,桌子上还有一对龙风烛。
“这是……啊!”沈翩然倒抽一口气,低首看着自己的装扮。
身上一片红彤彤的,颈上、腕上都戴了珍贵珠宝,一顶凤冠搁在床沿。
她、她什么时候换上了新娘的衣裳?
她急忙站起,眼前一阵晕眩,幸好她及时按住桌角、站稳脚步。
这是怎么回事?她努力回想,终于想起来了。
从慕容府奔出来后,她一回到沈府,便遇到了吕崛派来的贴身护卫。
她要护卫立即请王爷出兵,结果回答她的是一阵诡异的香气,然后她失去了意识,直到她再度睁开眼睛,骇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个地方是……她一惊,跌撞走到门前,用力要拉开门,但她怎么也无法拉开那道门。“锁上了?”
窗口!她立刻踩上凳子,用力推开窗口。幸好窗口没有被封死,她拉起裙摆,直接跳出去。
一落地,四周的黑暗让她更慌。她必须逃!不能留在这个奇怪的地方!
她盲目地往前跑,穿过曲折的走廊,墙角上的烛火不足以点亮前方的路,她撞伤了、跌伤了,但她还是一鼓作气的往前冲。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她大惊,连忙转身往反方向跑去。岂料,她一转身就撞上了一个人。
“翩然,原来你在这里。”男人的声音柔和,却让她寒毛倒竖。
俊逸不凡、优雅温柔的他,是在她小时候,唯一一个对她好的人。沈翩然看着他,瞠目结舌。“吕崛哥哥……”
男人的笑意加深,眼神却讳莫如深。“莫误了时辰,我们现在就去拜堂。”
“拜堂?”她不禁倒退一步。
“这里是康铎城。你不是答应了这门亲事吗?我们今晚就拜堂成亲。”吕崛的笑意给她一股森然的感觉。
她是答应了,但她是被强行带回来,从昏迷中苏醒,就已换上大红衣裳,一切都是始料未及。
“吕崛哥哥,请你立刻出兵搭救爹爹——”她不管了,现在最重要的是爹爹的安危。
“翩然,”吕崛打断她,挑起她的下颚。“只要你成为我吕崛的妻,我当然会救他。”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能够从都里城来到康铎城,少说也花了五、六天的时间,爹爹他恐怕已经……
“我不喜欢违抗我的女人,翩然。”他凑上前,在她粉颊上印下一吻。
她全身颤栗,猛地推开他就逃。
他紧紧搂住她。“你小时候不是很喜欢我的吗?我们现在要成亲了,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放开我!”她怒喝。这个男人的气息让她觉得很恶心!
“不喜欢我了?”他在她脖子上呵一口气,她不禁颤抖。“还是你心底已经有喜欢的人?比如说那个不男不女的花效言。”
“花效言”三个字劈入她脑海,她的心底泛起了酸涩凄楚。她和他……已经结束了“责任”这层关系,她已经选择独自一人走上这条路。
“我果然没猜错。”环住她腰间的力道收紧,她痛得低呼一声,他阴狠的道:“我就知道留住他始终是一个祸害,我应该多派几个人收拾他!”
她一惊,吕崛知道花效言的事情?“你……你在说什么?”
“翩然,你知道吗?那次派去的暗杀者,其实是为了帮你除去花效言。”
她骇然抬首,瞠目看着阴沉的吕崛。“他们的目标是……言?”
“言?”亲热的称呼。吕崛眯起眼睛。“我一直派人暗中监视你们。得知你和他之间的关系越变越好,我就知道这个小子留不得。”
要得到沈翩然,他必须先除去花效言这个绊脚石。“可惜他没死,不过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吕崛一把将她抱起,她惊呼挣扎,随即被他点中穴道。她惊骇的看着他,他嘴角一扬。
“你现在就快是我的人。到时候沉落璋会听我的,花效言这个小角色也无须我再费神。”
她的内心充满惊恐。他不是她记忆中的吕崛哥哥,眼前的他好陌生,阴森得可怕。
吕崛似乎早就准备好一切。这让她不得不怀疑,一切都是吕崛的预谋。
他没有救爹爹之心。他耍弄她、威迫她,为的仅是——
“你要利用我……强逼爹爹就范?”她猛地惊觉,这是一个局。
“翩然,你可知道你爹最大的牵绊是什么?”他冷笑,证实她的猜想。“就是你。我要降服他,他却固执的带兵和我奋战到底,我只好将他逼困山谷。”
什么?攻击爹爹的不是幽冥山上的叛军,而是……吕崛的军队!
“那只老狐狸想要劝服我归降于无能国主麾下,谈了好几天,他终于明白我的立场。他也真有能耐,假意答应会为我效力,结果连夜带兵逃出康铎城。”
吕崛狂妄地笑着,抚着她的粉颊,欣赏她吃惊的表情。
“我的军队追了上去,本是打算要逼他投降,没想到沈家军不负盛名,人数不多、粮草不足依然撑了多天,甚至被困山谷依旧不投降,所以我就想起了你。”
他故意放出消息,让都襄城的人知道沉落璋被困幽冥山,在沈府上下束手无策的时候,提出成亲、出兵的交易。
“只要挟持了你,你的狐狸老爹就会乖乖听话。”要杀掉老狐狸太容易,但他更想利用沉落璋的势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结为姻亲,我们可以互惠互利,你可以救你爹爹,我可以得到我要的皇位。”
她大惊,瞠目看着他。“你……你想篡位谋反?”
吕崛没有回话,带着她来到灯火明亮的大殿,她瞠目看着在场的媒婆、喜娘还有一众带刀侍卫,然后媒婆高喊。
“新郎和新娘,一拜天地。”
这是一个局。
她脑海中清楚响起花效言的话。
当时他不顾一切要将她留下,她……却不顾一切要离开。
现在,她真的跌入一个无底深渊。她不由得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拜——”
“喜娘,让她拜下去。”吕崛挥手,喜娘连忙走上来,押着她跪下。
“放开我!”沈翩然挣扎,但还是被逼着拜了天地。
沈大人在距离康铎城不远的幽冥山遇袭,这其中一定有诈!
花效言激动的表情在她脑海闪过。
他一直想要她明白,但是她固执的以为只要自己豁出一切,吕崛哥哥就会真心相救。
她是一个草包。从来没有听进他的劝告,每次都是一意孤行。
“二拜高堂——”
她咬牙,强忍的泪水滑落,喜娘按着她的头,硬是逼她往前一拜。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听话的女儿,还是一个无能的女儿。救不了爹爹,还让爹爹为了她而承受威迫……
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火海,是拖着爹爹往下坠落的无底深渊。
她不能让爹爹受制于人!不能够因为她,而让爹爹陷入谋反篡位的不忠不义之中。
“夫妻交拜——”
沈翩然猛地推开喜娘,极快的从发髻抽出一枝金簪子,抵着自己的颈项。
吕崛一惊,身后的喜娘也是惊得连忙踏上前,她却用力一喝:“再过来,我就死给你们看!”
尖利的簪子抵在雪白的咽喉上,一颗鲜红的血珠沁出,看得大家心惊胆战。吕崛咬牙一喝。“沈翩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和你拜堂,不会如你所愿,让爹爹受制于你。”她很冷静地说着,手中微微用力,更多的血珠沁落。
爹爹是国主最忠心的臣子。她知道爹爹不会背叛国土,但是爹爹不会眼睁睁看着她被吕崛折磨,这会让爹爹陷入两难。
“我不是一个好女儿,但我绝对不会让爹爹为难。”她轻笑,眸底尽是痛意。
“如果我死了,你就威胁不了爹爹!”
众人一惊,她身后的喜娘慢慢逼近,吕崛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应该为喜娘制造一个机会。“就算你死了,我还是一样不会放过你爹。”
“我爹不是轻易言败的人,沈家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不会如此轻易就被你击倒!”到了此时此刻,她只相信她所仅存的唯一信念。
“如果你有这份信念,你就不会上当、不会答应嫁给本王。”吕崛轻蔑一笑。
“如果你有把握,可以直接控制我爹,你就不会引诱我上当!”她咬牙反驳。
她在害怕,手不停的颤抖。她孤注一掷的拿自己性命来贴,为的就是想看吕崛会不会因此投降。
“你错了。”吕崛冷笑,阴狠眸光让她一怔。“我只是想用一个比较简单的方式来解决问题。如果你把本王惹恼了,本王有一百个方法,来慢慢折踏你父女俩至死。如果你真的想和本王赌一把,那就姑且一试。”他吕崛不会受区区一个小女人威胁。
沈翩然看着他,他的眼神带着讽刺、带着鄙夷,她的手不断颤抖,颈上的伤口刺痛着,但那份伤痛,远远不及她内心的悲伤。
是我太单纯,一心以为吕崛还是以前那个和善的吕崛哥哥,傻傻地栽进了他的圈套。
爹,对不起。我真的是一个不孝的女儿。我以为自己至少可以为您出一分力,想不到最后还是拖累了您。
言,如果我当初多信任你一些,今天应该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吧?
她有许多话想告诉花效言,但现在看来,她不会有那个机会了。
因为她必须选择一条不归路,虽然不能让爹爹脱困,但至少不会让爹爹为了她而降服。
迎上吕崛鄙夷的眼神,她仰首挺胸,眸光变得坚定无比。
“呵。”一声冷笑,她手中的簪子毫不迟疑地挺进自己的咽喉。
别了,花效言。
没有血溅大殿的场面。
沈翩然感觉不到痛楚,陡然间自己的手腕一紧、腰间一紧,有人将她手上的簪子抢过,钳制住她的行动。
这人就是看准时机出手的喜娘。
“放开——”她歇斯底里的吼叫,陡地被拉入一个怀抱内。
那是很熟悉的气息。淡淡的馨香,涌入她的鼻间,这股一开始就被她误认为对方是抹上胭脂水粉的香气,重重撞击她的心田。
“……”她激动的想转身,奈何身后的人将她搂得无法移动半分。
那道熟悉的、曾经让她气得半死,现在却让她牵挂不已的声音响起。
“谁叫你自尽的?草包!”花效言气急败坏地喝斥,但是她听出了气急败坏背后的意思。
是浓浓的关心和不舍。他搂得很紧,让她可以感觉到他的轻颤。
刚才他一定很害怕。看着她选择白尽,他比她还更害怕。
她肯定了。这个世上对她如此在乎的,除了爹爹之外,就只有一人。她不禁哽咽,握紧对方的手。“言……”
身后的人轻轻吁了一口气,抬首撕下人皮面具。一个长相普通的喜娘霎时变成了魅惑人心的俊美男子。
“你……不,你不是喜娘?”吕崛一惊,看着眼前这个有着绝世容貌的喜娘。
“吕崛王爷,我就是那个你很想除掉的花效言。”
花效言笑得灿烂美丽,一点也没被眼前的紧张气氛影响。但是,他寒锐的眸子散发着肃穆杀气。
如果可以,他不想让怀里的沈翩然受到惊吓。哪怕此刻的他变得杀气腾腾,他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暖无害。
“你竟然乔装成喜娘混入我的王府。”吕崛开始怀疑这个男人。说不定,对方并非仅是沈府的一个小谋士、小护卫。
“如果乔装成王府的护卫,我就无法接近翩然。唯一能够接近新娘的人,只有媒婆和喜娘。”花效言双眼透着睿智的光芒,嘴角一扬。“但是扮成又老又肥的媒婆,会破坏我美美的形象,所以我就选择当一个喜娘。”
沈翩然很想发笑,但是一股泪意忍不住夺眶而出。
当她知道喜娘就是花效言的时候,她高兴极了。因为他来了,就算她和他不再有责任这层的关系,他还是没有丢下她不管。
但是,他来了又如何?吕崛的势力太强,他会被她连累,枉死于此。
“花效言,你不该来的。”她最不愿意的就是拖累别人。尤其是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人。
“没办法。你既然来了,我也只好跟来。”他没有让她回首瞧他,用着不在乎的语调,说着心底最认真的话。
自从她踏出慕容府之后,他的心就揪得死紧。
他无法合上眼睛,因为一合上眼睛,他会想起她。他无法让自己停下工作,一旦停下,他便仿佛听到她的笑声。他甚至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因为……
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