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三爷一直就是个很有野心的人。
虽不讳言,若不是兄长时来运转的一夕致富,安顿好之后一番好意想接他们一块儿享福,给了他跟几个兄弟一块儿平步青云的机会,他牧三也不会有今日。
但他也自信,若不是因为他牧三与生俱来的生意头脑,详尽的规划整个字花楼生意的样貌,如今市坊里也不会有牧记这名号,更别说是在字花界打下这属于牧家的一片江山。
所以他怎么能甘心呢?
如今牧家的财富与势力,压根儿就是依着他的生意头脑而建构起的,他唯一所欠缺的,就只是大哥的机遇,缺少一开始的资本让他做事而已
。 要不,眼下这一切的一切,其实就该属于他,是他牧三一个人的。
这要他怎么能甘心?
虽说人人敬称他一声三爷,在外人的眼中看来,他也是牧家的主子之一,但不一样,不是完全属于他牧三名下,就是大大的不一样!
而这样的差别,就只因为一开始的资金不是他的,别说真正的实权从没在他手里过,别说他只能跟其他兄弟一样领分红,自半年多前大哥夫妻俩因意外双双过世后,他还得听命一个小丫头做事?
有这等道理的吗?
这让他牧三怎能忍得下这一口气?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所以牧三并不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有什么错,因为他也只是为自己打算打算而已,只不过……
「她为什么醒着?」牧三疑问,误以为这些部属们自作主张,坏了他的大事,当场怒道:「不是让你们用药,务必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她带回来?」
「回三爷的话,用了,您给的那个据称能迷倒大象的迷香,我们全用上了,大小姐的丫鬟从一开始就倒下不醒人事,但大小姐不但闻了香,还喝了茶,却是半点反应也没有。」受命掳人的壮汉连忙解释。
「这怎么可能?」
「回三爷的话,会不会是那药出了问题?」受命扛人回来的壮汉二号忍不住猜测道:「因为大小姐身边还有另一个少年,他同样也没在第一时间被迷倒,后来是大小姐灌他茶水喝才成功迷倒他的。」
这话,听得牧妐晴直想撞墙。
到这时她才明白,为什么她拿茶水给太苍喝时,太苍会一直抗拒。
哪晓得……哪晓得……
「总之,小的没敢坏三爷的事,虽然没能成功迷晕大小姐,但咱兄弟俩也是将人给平平安安又完完整整的带回来了。」
「罢了罢了,你们先下去领赏。」牧三挥挥手,打发两名部属离去后,这才得以专心打量他好不容易弄回来的宝物。
「三……三叔。」伸手不打笑脸人,牧妐晴虽搞不清状况,倒也晓得这道理,足以先笑再说,再试着友善问道:「你有事找晴儿,派人传唤一声即可,何须这般大费周章的呢?」
她的笑容有点扭曲,但牧三的和悦也不见得多慈眉善目,就见他对侄女回应道:「虽然倾心那丫头压着消息,但我知道她近日病得很厉害。为了维护你的安全,不让你其他几个叔叔惊扰你,三叔这才使计设法将你请了过来,你还别跟三叔见怪啊!」
「我不明白三叔的意思。」牧妐晴仍想装傻。
「怎么说都是自家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是真的那个。」牧三道。
「我不懂……」娇颜仍是挂着笑,但此时的笑容显得有些心虚。
「当年大哥为了保你安全,从你周岁起就在各地收养跟你同岁数的女娃儿,不但每个女娃儿的名字都一样,食衣住行所有待遇也相同,甚至还会特地带着嫂子在每个地方都小住一阵子,让人捉摸不清到底哪个地方的牧晴儿才是真正的聚财福星……」顿了顿,牧三含蓄的说道:「这手法也许瞒得了外人,却是瞒不过我,我知道你才是大哥想要保住的亲生女儿,也就是传闻中的聚财福星。」
牧妐晴不语。
这个混淆视听的计划她是知道的,也知道自她七岁后计划进行得更加严实。
记忆中,她从七岁那年起就再也没见过这几个叔叔,直到她十二岁过后,才在爹亲的寿宴之日,跟着各地的「晴儿」一块儿出现在这个名为「自家人开心吃饭」的场合里同欢。
以前还小时,对着那样「一家和乐」的场面,看着同场合中其他十来位「晴儿」,她有时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暗暗想着……搞不好她才是替身,是要掩护真正聚财福星的假晴儿。
连她本人的认知都会混淆,她相信爹亲出的这招的确有它的效用,所以她此刻能装傻就装傻,仍是不愿意正面回应什么,好为自己多保留一点未来争取自由的筹码……
「没关系,你一时半刻无法信任三叔,三叔不怪你。」彷佛知道她想着什么,牧三装出和善的笑颜,一派关爱道:「因为聚财福星的名号,你爹爹跟倾心想必灌输了你许多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观念,这种事是这样没错……」
抿着唇,牧妐晴没说话,但心中充满无比的厌恶感,不止是针对眼前这个一脸贪婪的人,也因为自己「聚财福星」的身分。
如果她不是聚财福星,如果她不是聚财福星……
「我的好晴儿,正所谓日久见人心,以后你会知道三叔的用心的。」牧三用最和善的表情安抚道:「你反正先安心在这边待下……」
破门声很直接的截断牧三的话语。
立于入门处的那人,白衣飘飘,宛如梅仙降世那般神圣不可侵犯,悠然从容的信步走入,神色之淡然平静,好似片刻前没有动脚踹开大门似的……
「你……」既惊又怒的牧三才刚开口,下一瞬间就像死尸一样瘫软倒地,再无任何声响。
牧妐晴吃惊的看看瘫倒在地的人,这才又将目光看向她那仿佛无所不在又无所不能的夫君。
她明明只看见他略翻了下手腕,这样就能让一个大汉子像条死猪一样倒地不起,这是怎么办到的?
「没事吧?」冷之安神色平静的来到她身前,牵起她的手之后便开始细细审视着她,除了观看外表气色,还谨慎的为她把脉进行确认。
她摇摇头,没敢开口。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感觉。
他的出现,最初确实是让她吃惊,但除了惊讶,却也有些其他的情绪。
特别是当他这么珍而重之的握着她的手,仔细检视她的健康状态时,她心里莫名的就想哭,要是不忍着,她很怕自己一开口就哭了出来。
冷之安没再说话,确认她一切如常之后,只是摸摸她的头,接着一把抱起了她……
她惊呼一声,连忙环住他的颈项稳住身子。
「回家了。」他说。
没出声,她轻轻点了点头。
当他箭步如飞,甚至足不沾地的越过一园子倒的倒、躺的躺的人时,她该要惊讶,该要疑问这些人是怎么了,但她没有。
只是不自觉地更偎进他的怀中……
累。
牧妐晴忽地感到疲累。
不知从何而来,一种很深沈的疲倦向她袭来,心口处甚至感到空空的,像是失去了什么那般,让她整个人感到无力又空虚。
枕着他的肩窝,她闭上了眼,什么都不想看,什么都不想理会……
回家,先回家吧。
*
牧妐晴病了。
兴许是受了惊吓,也兴许是聚财福星这身分带给她的长年压力一次爆发,总之她病了,从冷之安将她安全接回牧家府邸之后,她与妹妹一人躺一间房,整整三日没出过房门口。
说严重倒也不碍事,只是反覆的低烧与镇日反胃想吐的不适让她情愿昏睡,但睡觉这种事也不是想睡就能一直睡下去,恍恍惚惚之余,也是有清醒的时候。
在这种难得清醒的时候,躺在床上休息的她什么事也没做,只是放任一颗脑袋瓜子想来又想去,想来又想去……
「夫君……」她突然开口,唤了正倚着床柱在看书的人。
听她开口,冷之安放下手边的书本,看向她的柔软目色带着些疑问。
「你知道聚财福星的事吗?」牧妐晴问,问题很直接。
见他没立即回应,还以为他没听清楚,所以牧妐晴又问一次:「聚财福星,你听过吗?」
「听松伯提起过。」不太确定她问这问题的用意,冷之安含蓄回应。
这意思是……若不是松伯提起过,他压根儿就不知道她是聚财福星这件事喽?
对这说法,牧妐晴丝毫不觉得怀疑。
因为回头想想,两人一开始时的相遇压根儿就是阴错阳差,是意外中的大意外,再加上她牧妐晴的本名只有自家血亲知道,对外的话,她的名字一律是牧晴儿,这前提之下,他一个隐居般的江湖中人,没法儿将「牧妐晴」、「牧晴儿」及「聚财福星」三者给连结在一块儿,想想也是正常的事。
想必是松伯上回代她回家报平安时,总算弄清她的背景,回渊峰谷时再转告他的吧!
「所以你已经知道,我就是聚财福星了?」她进一步确认。
冷之安只是定定的看着她,虽然欣喜她开始有谈话的兴致,但他实在不太确定她问这问题的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