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垒打!出去!飞出去!快出去!出……啊、唉呀!接杀出局。”傅佩珊欢欣激动的叫声转弱,变成失望的叹气,一屁股跌回座位。
“你可以去当体育主播。”坐在她身边的王明泷笑说:“表情声音十足。”
“阿姨!”前面两个正妹转过身,精致粉妆的脸蛋却是臭得很。“我们这里是黄衣服的加油区,你要帮橘衣服加油,请换到那边去。”
“是、是。”四周一片黄海,她竟然帮橘衣服加油,难怪要被瞪了。
其实她没有特定支持的球队,只要是美技,她都要拍手大声叫好。
“阿姨,我们坐远一点好了。”王明泷笑着指了后面的空位。
“你叫我什么?”瞪了杏眼给他看。
“对啦,小哥小嫂,你们两个滚远一点。”双胞胎也挥动加油棒赶他们。“一直放闪光,欺负我们阿宅。”
“你们眼睛才散光啦。”她叉了腰。“叫姐姐!”
“走了。”王明泷己收拾好东西,拉了她的袖子。
她爬着看台,一路咕嚷着她也有帮黄衣服加油;待在看台边缘较高的座位坐下后,口也渴了,她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润喉的澎大海。
自第一次来到球场喊到“烧声”后,小王子会帮她准备澎大海茶。当然了,其它各式饮料和点心也是一定要带的啦。
跟他来看第五次职棒了,也去看过一次双胞胎的校际杯。他看球赛时很安静,很少像其他观众会随比赛而有情绪起伏或是大声加油;或许,他又是以惯有的哲学家角度分析场上选手的心态了。
虽是如此,她知道他是放松的,纯粹当一个不相关的无名旁观者,自在地享受看球的乐趣。
“吃。”她撕开一包洋芋片。
王明泷作势拿戴着手套的左手去抓,像只螃蟹的大钳子攫了攫,这才换右手去拿。
“干嘛带手套来。”她看他表演完毕,笑说“又不一定接得到球。”
“是看球的基本配备,专业的还要穿球衣、带自制海报来。”
她想,也许在将来,童心末氓的他会带他的孩子来看球,教导他们棒球常识……呵,他的孩子会长什么样呢?是否跟他爹一样很可口?
初夏夜晚,球赛热闹进行,加油团锣鼓喧天,球迷齐声呐喊;他们坐在高处,或吃,或聊,自成一块小天地,好像下面的俗世红尘都不关他们的事了;与他并肩看球,真好啊……
“笑什么?”他转头看她。“最近很爱乱笑哦。”
“才不是……啊!球!球!”她眼睁睁看着一颗球朝他们这个方向飞过来。
“嘿!”他立刻站起,蓄势待发。“来了!喂!小心哪!”她尖叫。
王明泷跳起来接球,却撞到了椅子边缘,忽地失去重心,整个人不偏不倚直接往后跌,坐到了她的大腿上。
“啊呜!你压死我了!”她鬼吼鬼叫,双手乱摇。“你屁股真大!”
他跌到她身上,两脚朝天,一时踏不到地面,找不到支点站起来,身体想使力,又让她痛得哇哇叫。
“小哥,你真矬”双胞胎迅速跑来救人,一人一手将他拉了起来。“哇呼!”傅佩珊也顺势推开他,扳着椅子,喘吁吁地坐直。
“接到了。”王明泷一站定,立刻高举手套,以胜利的姿态展示他手套里的棒球。
旁边几位观众给予他寥落的掌声,他兴致不减,见傅佩珊忙着整理服装仪容兼瞪他一记卫生眼,他心念一动,突然单膝跪下,双手捧起球。
“这颗球献给我的女王。来,笑一个。”
“做什么啦!”她吓死了。
“给你。对不起,不小心压到你,有没有受伤?”
“快起来呀。”
“这颗球是我用生命接来的,意义重大,你不拿,我就不起来。”
“你真会演!”她噗哧一笑,赶快拿起来。
旁边的球迷和双胞胎再度给予稀落的热烈掌声,王明泷以潇洒的姿势站起,两手张开,装模作样地接受欢呼。
“你越来越爱胡闹了,没受伤吧?”待他坐下,她忙问他。
“有一个垫背的,怎会受伤呢。”见她作势拿球扔他,他忙笑说:“恰恰打出来的界外球别丢了,待会儿去堵人要签名。”
“恰恰打出来的?”她好惊讶,拿球端详。“我怎么没看到?”
“小姐,你有一半的时间在偷看我,当然没看到了。”
“谁看你了。你坐我左边,我要往本垒那边看,还嫌你挡着我呢。”
“是哦?”他双手张开比了下。“你的眼睛大概就像变色龙,前面转,后面转,旁边转,到处都看得到它的猎物。”
“你说我是变色龙?”她张牙舞爪的。“我一口将你吃了!”
“过来吃啊。”他勾勾手,以极魅惑的海怪笑容勾引她。
“去!我还不到饥不择食的程度。”她顺手拿起他的棒球手套,站起身伸个懒腰。“啊,我要来练习接杀高飞球了。”
其实呀,她是脸热了。小王子俊美的笑容近在咫尺,白泡泡,幼咪咪,竟让她产生了莫名的少女害羞情怀。唉,她总以为跟他这么熟了,不会再有过去那些受他美色所引起的心跳加速或脸红耳热等生理反应,然而,她的症状非但没消失,反而更加严重了。
她才不想让他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所以干脆起来运动一下手脚,先消耗一些热量,等看完比赛,他们还要去来宝面食吃消夜呢。
从事有益的休闲活动让生活变得充实有趣,她唯一要担心的是,身上的肉也越来越充实了。
* * *
星期一上午,傅佩珊精神抖擞,照样吃麦片看网路。
“佩珊姐,你去看棒球哦?”邱媛媛突然转身问她。
“对啊,你怎么知道?”
“电视都报出来了。”
“嘎?不会吧?我又没碰到记者嘟麦克风过来访问我。”
“你没收到信?还有重播特写耶。”
“没呀。”她每天一早都会检查员工电子信箱。
“每个人都收到了。”邱媛媛边说边点开附件,开启了影片档。
球员打击出去,球往一垒看台上方飞去,王明泷站起来,伸长手去接,忽地重心不稳跌在后面女生身上;镜头转回球员,投手投出一颗好球,镜头再转回看台,王明泷已经让双胞胎拉起来,不可一世地展示他接到的球,突然一个转身,向那个气呼呼的女生跪下献球,镜头拉近特写,她傅佩珊大小姐接过球,三八兮兮地笑了。
寄信者在最后两人拿着那颗球谈笑的画面停格,以箭头红字标出“王明泷”、“傅佩珊”,还故意在他们头上画出心形图案。
傅佩珊看完后,很冷静地回去坐下,放好杯子,将电脑画面切到资金需求表,拿出计算机。
“你在跟小王子交往哦?”邱媛媛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
“为什么你会和他去看棒球?”
“不只我们,还有他的朋友,我们是一群人。”
“其实,呃,那时候我就知道小王子好像喜欢你。”邱媛媛察言观色。“佩珊姐,我不是八卦啦,我觉得寄影片的人好像想闹得大家都知道……”
“我要忙了。”
“我转信给你?”
“寄过来吧。”应该是一段美好的影像回忆,难得让电视台捕捉到欢乐的片段,却因为她和小王子说不清的“朋友关系”而变得暧昧。
她不再去想,准备开始工作,忽然戚觉背后有一阵阴风,一转头,就看到庄经理站在经理室门口向她招手。
她平静地走进去,庄经理堆着笑容说:“佩珊哪,我跟你说,你什么时候结婚要先告诉我,我一定要找人训练够了,确定他担得起资金科主管的重任,你才可以辞职回家当贵妇。”
“经理你讲到哪里去了!”她大吼:“我、们、只、是、去、看、棒、球!”
“是是是。”庄经理被她震到椅子上,陪笑说:“不错,棒球很好看,想当年我也是爱国球迷,半夜爬起来看威廉波特少棒赛——”
“经理还有事吗?”
“我说呢,年轻人交往,有结果是最好了;如果没有,你也不要难过。他们那种身分的人,难免眼睛长在头顶,现在也许跟你很好,但讲到结婚,还是会选所谓门当户对、年纪相当的对象,你要有个心理准备,到时候才不会受伤;而且你一定要记得,不管遇到任何困难,我永远支持我们佩珊。”
傅佩珊面无表情地听完庄经理的开示。
“经理你早上没洗脸喔,左边眼角有一挖眼屎。”
“吓!”庄经理赶紧打开抽屉,拿出一支手握梳妆镜,扳开眼睛照了照。“哪有?!!我ㄟ乎你气死!我是担心你啊……”
傅佩珊早就走出经理室。她知道同事一定会有耳语,大家想知道的答案她已经告诉媛媛和经理了,没什么就是没什么,将来也不会有什么。
每日例行工作依然忙碌。十点多,业务一处的陈秀玲大驾光临,将一叠文件放到邱媛媛桌上,开始对着空气讲话。
“这年头姊弟恋是没什么啦,女人经济独立,自然可以去找她喜欢的小男人;可是啊,明明是个赚死薪水又没长相的女人,巴着人家不放,摆明了就是想嫁入豪门嘛。”
“陈秀玲你不讲话会死喔!”邱媛媛不跟她客气了。
“你凶什么凶!我又没指名道姓,紧张什么?有人要对号入座吗?”
“这是你今天要开状的文件?你又呴,给我开天星银行!”
“我跟天星check过了,额度够,正确数字也报给你们了,还在早上十一点以前给你们亲自送下来,都配合到这种程度了,我只能说,有人好大的特权,我们好害怕喔,一定得乖乖服从才行耶。”
“哎哟,秀玲,你去唱歌仔戏会红。”路过的美莉比出大拇指。“而且是唱哭调仔,像是孝女白琴那一类的。”
“周美莉!你嘴巴放干净一点。还有,我们是国际化的大公司,已经跟你们说过很多次了,叫我们christina都不会?真耸!”
“哭里系虾密?”美莉充分发挥她欧巴桑的战斗精神。“好好的中文名字不叫,念起来好像‘哭你死定啦’。哈哈,你死定啦,我劝你去改个简单的像咪咪呀、来一帽啊、维尼啦好记又好念的英文名字。”
旁听的同事们都笑了,陈秀玲脸孔扭曲,立刻回击:“你又是什么美莉,一点都不美丽!毛孔粗大,皮肤粗糙……哎呀,我都忘了,你正在更年期嘛,荷尔蒙分泌不平衡,难怪个性这么差!”
“陈秀玲。”傅佩珊淡淡地开了口:“你以后也会有更年期,你妈妈应该也到了这个年纪,不要拿这话题伤人。”
“呵!傅代理副科长,想必你的更年期很快就到了,所以这么急着找个男人生小孩。小心喔,不要生下了,人家却不愿意承认哟。”
“秀玲,你没事回去了。”陈桑走过来,轻推陈秀玲离开。
“我们李经理说啊,”陈秀玲边走边放炮:“他家小三舅舅最爱玩了,一下子念哲学,一下子念企管,当然女人也要试试各种口味……”
陈桑押送她出门,大概是念了她一句,总算让她闭嘴。
傅佩珊摒除杂思,继续工作。她只是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就是以伤空小王子为乐?而他又要以多大的定力来忽视这些明嘲暗讽?
换作是她,她的定力其实很薄弱,必须以更忙碌的工作和夸张的谈哲来掩饰她的心情。到了中午,王明泷打电话约她吃晚饭,她拒绝了;他不再多说,两人也没提影片的事。
过了五点半,她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干净,离开公司,果然在五点四十五分接到他的电话;而直到今天,她才发现,他很久以前就不打公司内线,而是打她手机当作私人电话了。
“傅佩珊,去吃饭。”
“今天星期一特别忙,我很累,要赶快回去休息了。”
“那我们去买便当。”
“不用了,我冰箱里还有菜。”
“我下去找你。”
“我已经搭上公车。”
“你这么快下班?”那边声音停顿一下。“你在意什么?”
“我不在意什么,就是累呀。”
“今天谁欺负你了?跟我说。”
“没人欺负我。你以为我在意人家传我们去看棒球的影片哦?才不。我上班忙得要死,哪有心力去理会有的没的。爱说闲话的人让他们去说,就算要跟我抬杠,我也有能力应付。”
“业务一处的人去闹场了?”
“勇哥跟你说的?”
“你为什么要提早走?”他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欸,先生,公司下班时间是五点半,我四十分才离开,这叫提早走?”
“比平常早……”
“偶尔给我正常下班嘛,我是乐在工作,但也不能卖命,你没事也该回家陪爸妈吃晚饭了。”
“那这周末的球赛……”
“我一段时间没回南部,我要回家,票都买好了。”
“我可以跟你去南部玩吗?”
听到那近乎撒娇的哀求声音,她差点心软,但也只能说:“不行啦,我回家很忙的,要去亲戚家,要开小学同学会,要去吃怀念小吃,我没空理你。”
“我跟在你旁边,不吵你的。你去开同学会,我在外面等你。”
“我又不是带小狗,吃东西时丢两块肉给你,开同学会时把你拴在门外……”她突然发现自己叉开始习惯性跟他乱扯,忙拉回话题:“好了,我下车要进捷运站了,里面很吵,不说了。”她不等他说摆摆,立即按掉通话。
是时候了。松木气味终究会逸散而去,在一切都还没开始之前,让她回到从前没有小王子的日子吧。
可是,心揪揪的,眼酸酸的,这种成觉是为了谁呢?
* * *
他超不爽的。他想去球场乱吼乱叫,可是,傅副科长不陪他去了。
有什么好不爽的呢?大哥顺利当选为王业电子的董事长,二哥接任总经理,同时也“跃升”大姊夫和二姊夫为关系企业的董事长,一切照接班布局走,万事如意,唯一不如意的是他再也约不到他的傅副科长了。
她开始拒绝他的邀约。她不掰理由,就是直接说不去。他想去堵她,怕同事拿她当笑柄;想去她住处找她,又觉得太唐突,也怕她赏他一碗闭门羹;想写伊媚儿,望着荧幕,脑袋立门空白,比写论文还难。
他只是……想跟她在一起。他在王业电子的见习即将在六月底全部结束,接下来他要过去王德机电熟悉业务,好能做一个实至名归的董事长;然后,他要念书,要考试,要关心公司经营,他越来越匀不出时间见她。
他很闷、很恼,此刻坐在来宝面食,吃完牛肉面后,拿出手机,滑了几下,叫出他离开前勇哥起哄拍的资金科全体同仁办公室合照,目光自然胶着在那位笑眯了眼的傅副科长。
“明珑,今天没去看球赛?”
“大嫂。”他抬起头,顺手收起手机,再望向店面前头,果然大哥也来了,正捧了放满小菜的托盘走过来。
“我们可以坐这里吗?”萧若屏抱着一岁大的女儿,微笑问他。
“当然坐这里了。”王明瀚直接将小菜放到桌上。“明泷一个人占了四人座,我们得并桌空出位子,好让宝叔做生意。”
“你们兄弟都一个样!到哪里都要上管理课。”萧若屏笑着拉女儿的手。“咩咩,叫叔叔。”
“斯!斯!”小咩咩圆滚滚,笑呵呵,短短的黑发别着一个可爱的红色小蝴蝶结。
“咩咩给我抱,你们好吃饭。”王明泷主动抱来小侄女。
大家坐妥,王明瀚勾起点菜单,萧若屏则问道:“那个‘小嫂’呢?我以为今天有机会碰到她。”
“你别听双胞胎乱说,我们一起去看棒球而已。”
“女生都跟你出去了,也来到我们的地盘吃饭,还让双胞胎喊小嫂,你把人家当成是像双胞胎这样可有可无的看球伙伴?”
“就是朋友。”
“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吧?”萧若屏笑问。
恋人?王明泷一震。这个他从未想过的名词撞击力道之大,好似所有的感觉汇聚成一股酸甜苦涩惨杂的巨大洪流,重重地冲击他的心坎。
小咩咩正无聊地扯他休闲衬衫的口袋,小胖手在他胸口揉来揉去。
“我们都看到你接球的影片了。”王明瀚点好了餐,笑说:“有人传给明鸿,明鸿又传给我,我以为是求婚影片,替你高兴了一下。”
“我搞笑而已。”王明泷仍保持平淡的语气。
王明瀚和萧若屏对看一眼,不约而同说:“你搞笑?”
“这样也是搞笑。咩咩你看叔叔喔。”王明泷说着就举起咩咩面对面,鼓起双颊,挤了个斗鸡眼给咩咩看。
小咩咩呆呆看了他两秒,大眼瞬间喷泪,扯开嗓门哇哇大哭。
“你这是吓小孩,不是搞笑。”王明瀚赶快抱回小孩,起身走到厨房的透明玻璃前,轻拍宝贝女见。“咩咩乖,不哭不哭,爸爸带你看煮面喔。”
“唉。”王明泷无奈一叹。
“打击到你的信心了。”萧若屏拿着白备的小剪刀,帮咩咩剪碎小菜里的菜叶。“你平常有空就会利用时间读资料,刚才竟然在看照片发呆,一定是人家女生不跟你出来了,对不对?”他垂头丧气,连话都懒得回答了。
萧若屏认识这个聪明小叔三年来,领教过他各种脾气,高傲,强硬,到现在的温和内敛,就是没看过他这般挫败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