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弘儒与胡关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再望向忻桐,她依旧是一脸惊异,忽然间,这小小走廊上的气氛陡地尴尬起来。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误会?
搞了半天,原来这两个人,在一开始就没弄懂对方的意思。
穆丞要的是后娘,穆弘儒自然想的是娶妻,但同样的话到了忻桐耳中,却成了服侍的婢女,以至于造成如今荒谬的结果。
「民女……民女没有高攀大人的意思啊!民女以为,当个婢女就能永远服侍大人……大人的意思不是这个吗?」忻桐回想自己最近的表现,尤其对于展现厨艺一事还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不由得冷汗直流,羞愧难当。
还有,刚才她在他和胡侍卫长面前都说了什么?没有公主她比较快活?这算不算亵渎皇室?
逼问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搬过去?会不会太猴急了?
还有还有,傻到认为自己需要改名字、沾沾自喜有银钱可拿,这、这……未免也太贪心了,他究竟会怎么想她?
佛祖啊!观世音菩萨啊!她到底丢了多大的脸?
此时此刻,要是有办法把墙撞破一个洞,她肯定会羞愧地大哭逃离。偏偏她并没有,因此只能哭丧着脸,等候发落。
而听到她解释的穆弘儒,则是脸色难看,同样尴尬到想将自己一掌拍死。不过不谙武艺的他同样没这个能耐,求助身旁的胡关还快一些。
他原本以为自己或许玉树临风、气宇轩昂,才让她对他有所倾心,愿意为两人的婚事努力,方才甚至还急匆匆地想要快些成亲,搬到他身边服侍……想不到一切都是误会。
然而,这婚事都和皇上禀报了,能不成亲吗?
赫然听见荒谬的结论,胡关亦是瞠目结舌。大人的心思和忻姑娘方才问的问题一对起来,简直误解得可笑。但他跟在大人身边也好几年了,心知有些事不能再听下去,便急忙告退。
要笑,当然要躲起来笑呀。
穆弘儒怔在原地,和忻桐大眼瞪小眼,好半晌才能恢复冷静。
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全朝廷都知道他要娶一个民女,这亲是结定了。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官派作风,他这时便泱泱大度地展现出来。
沉淀了一会儿,他盯着她的眼,认真地问:「你喜欢我,对吧?」
这个事实他早在偷听……噢,不,是旁听她和穆丞对话时就知道了!忻桐无可辩驳,只得害羞地承认,「……是。」
「那好。」至于自己喜不喜欢她,他虽然还没厘清,可他早下定决心要和她成亲,也认可了她的人格,所以这同样不是问题。「我们非得成亲了,你知道吧?」
忻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别说穆府下人这几天这么忙原来都是在忙婚事,就连隔壁的黄大人也凑了一脚,甚至连皇上都知道了,这门亲当然非结不可。
先是动之以情,接下来,穆弘儒还要说之以理。「你到府里也近个把月了,该知道这里缺个女主人,有你替我管理府上,我会轻松得多。更重要的是,丞儿很喜欢你,我一直对如何教育他感到很头痛,你却总能让他听话,所以我想,也只有你能教好他了。」
他深深望着她。她将会是他未来的妻子,自从前妻亡故后,他原以为自己将孤家寡人一辈子,想不到儿子居然替自己找到了个后娘、替他找到一个终生伴侣。
一股莫名的情生意动,令他执起她的玉手,沉声再一次郑重问道:「所以我们成亲,好吗?」
感受到他的认真,忻桐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下个月十五,记得了。」穆弘儒若有似无地扯动了下唇角,笑意淡到看不大出来,接着便飘然而去。
然而忻桐望着他的背影,心情却十分复杂,在喜悦与不安中,又夹杂了些许失落。这几乎是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可两人必须成亲的原因,他也说得相当明白。
他娶她,就没有一点点是因为喜欢她这个人吗?
六月十五,便是穆弘儒与忻桐的大喜之日。前一日,忻桐搬回了她的小平房,等待隔日穆弘儒来迎娶。
成亲当天,迎娶的队伍不算气派,但该有的锣鼓乐队和大红花轿都没少。府里宾客不多,几乎都是巡抚大人的至亲好友,以及隔壁的黄大人。
皇上或许对这桩婚事很不满,因此,对于这个有力属下的亲事,只简单送了个礼。其他大臣深知皇上心意,也不敢太过热络,怕同时得罪了在皇宫里生闷气的仪安公主,大多也是礼到人不到。
可对一个平民来说,这样就很足够了。
忻桐坐在花轿里,摇摇晃晃地来到穆府,下轿、拜堂都是被媒人婆搀扶着,根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直到送入洞房之后呆坐在喜房里,她才真的感觉到自己出阁了。
原以为自己一个孤女,大概就要孤孤单单一辈子,又或者随便找个男人嫁了,想不到她居然误打误撞嫁给了自己的恩人,甚至是心里最仰慕的男人……思及此,她一颗芳心不免悸动起来,更加坐立不安。
不知等了多久,穆弘儒终于推门进来,还夹带了浓浓的酒气。
她含羞带怯地在盖头下听到他翻翻弄弄好一阵子,才朝着她走过来。
紧张的感受到达了极点,洞房花烛夜要做什么?虽然没有人教她这些,但以往在街头卖包子,街上三教九流,四周摊位上的婆婆妈妈也不是什么知书达礼之辈,说话直接不掩饰,所以男女之事她也多少听了一些。
总之,人之大欲的敦伦之事,需要把衣服脱光,很羞人就是了。
不过穆大人好歹也和前妻生了个孩子,这些事他肯定懂,无论如何他会教她的吧?她能够要求他别让「那事儿」那么羞人吗?
胡思乱想之中,忻桐发现盖头下递进一个酒杯,而后是他的声音响起,有些含糊。
「喝下。」
心想这就是所谓的合卺酒,她怯生生地将香唇凑过去,可喝到一半时,他的大手突然一抖,另外一半全洒在她的脸上。
怎么?穆府的习俗是用鼻子喝合卺酒?
忻桐一阵错愕,接着又看到一支喜秤伸进盖头下,她马上忘却方才被泼了一脸酒的事情。
他……这是要揭盖头了吧?
心头窃喜又紧张,她等着他做完这个最后的仪式,出乎意料的是,那支喜秤居然直直地戳向她的脸蛋,虽然只是轻轻一下,也令她傻眼了好一阵子。
「大……大人,你戳到我了。」她有些艰难的开口。
喜秤移动了下,又戳到她鼻头。
「大人,这次戳到鼻子了。」大人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也和她一样紧张?
想到这个可能,忻桐心里好过了些,听到穆弘儒一声道歉,喜秤又在她眼前左右摇晃了好一阵,才终于成功地将盖头掀开。
她长吁口气,还真怕自己在这洞房花烛夜,就因夫君揭盖头揭得不准,她的眼睛就瞎了。
所以,接下来该如何?要脱衣服做那档子羞死人的事了吗?还是……还是她该先服侍他梳洗?
忻桐满腹的惶然不安,在抬起头看到穆弘儒时,全化为脑海里的一堆泥巴。只见她的新婚夫君喝得满脸通红、双目醉意,连拿支喜秤都拿得歪歪斜斜,别说什么洞房花烛夜了,能够走进新房就算很了不起了。
「大人……」想想自己如今叫他大人已不适宜,她呐呐地改口,「夫君,你还好吧?」
「还……还好。」他捧了捧头,直往喜床走去。「我喝多了,想睡……」
瞧他一副东摇西晃的样子,还能撑着最后一抹精神做完这洞房的仪式,她只觉得还真是难为他了。怕他一头撞上床柱,她急忙起身搀扶住他,然而纤弱的她哪里扶得住身材高大的他,一个踉跄就被他扑倒在床上。
从未与男子如此亲近,她羞赧万分地直想起身,但身上那男人居然一个翻身,一手脱掉他自己的喜服扔在一旁。
完全无招架之力的忻桐,紧张颤抖得如寒风中的枯叶,心里直想着:就要开始了吗?她也要学他脱光吗?那档子事究竟该怎么做?
「夫……夫君,忻桐……忻桐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要、要脱衣服吗?然、然后呢……」她也颤着双手开始解盘扣,直到同样羞答答地脱下身上的大红喜服,可剩下里衣时,一只大手突然按住她的。
「不是今晚……不是今晚……洞房花烛……等我们彼此习惯再说……」
他的眼神迷蒙,话声也不清不楚,但语意却十分明白——他,今晚不会和她当真正的夫妻。
忻桐怔了一下,心里有些受伤。「夫君嫌弃忻桐吗?」
「我还没做好准备……你,也还没……何况,我忘不了琴音怎么死的,我有愧于她……」撂下一连串意味不明的话后,他终于昏睡过去,但她的芳心已被他的话撕裂成一片一片。
她知道,琴音就是他的前妻,一位品貌皆优的女子,因为生产而过世。然而他这么说,不就代表着内心仍留恋前妻,以致无法和她洞房?
所以他娶她,真的就只是因为打赌输了,另外加上她能好好替他管理穆府、教导穆丞,这样而已。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的男女之爱。
双眼有些委屈的红了,即使做足心理准备,但听到他酒后吐露这样的真言,还是令忻桐伤心不已。本来她真的只希望能成为他的婢女,终生服侍他,如此便不敢奢求其他,可今日他要她成为他的妻子,她却依旧不能对他的爱情有所企求、有所期待……
自己的丈夫心里永远有另一个女人,而且地位还是无法超越的,这不是很可悲吗?
紧张和激动都沉淀了下来,换上的是缕缕愁思。两个月前,她还是个在榆林巷卖包子的单纯姑娘,两个月后,她却已然尝到爱情的滋味。
很苦,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