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陵春一见韩天鹤,也不顾邻旁还有夫婿跟长辈在,劈头就问起她何时能喝到韩天鹤的喜酒。
他望着表妹眨了眨眼睛,陵春会意,是要她等会儿再说。
和陵春夫婿杜宜轩见面寒暄过后,韩天鹤指了指门外,俞陵春起身,表兄妹两就在敞厅门外窃窃私语了起来。
韩天鹤提出要求,希望表妹能在自家多住几天。
俞陵春眉尾一扬。“我是可以多住几天,然后呢?你要我帮你什么?”
果真聪明!韩天鹤一笑。“我是希望你用你名义,邀红萼到外边走走看看--当然,我也会同行。”
俞陵春眼睛在他脸上转了两圈,叹。“表哥,不是我爱说你,你也太温吞了。我都嫁到杜家整整一年,你跟红萼竟然还是跟从前一样,半点长进也没有!”
“你以为我不急?”他一脸无奈。
“光急有什么用?”俞陵春嗔。“要拿出实际作为啊。”
他眉一皱,听出她话中有话。“你觉得我该有什么作为?”
“有时我还真分不清楚你是聪明,还是装笨。”未出嫁前,俞陵春就时常语出惊人,成了亲后,她说话非但没收敛,反而更肆无忌惮。“你没听人家说过‘霸王硬上弓’,只要你想办法把红萼‘怎么样’了,她还不乖乖点头嫁你?”
“不行。”韩天鹤一口回绝。他对红萼可说是呵护备至,只要是会惹她伤心让她难受的事,全不在他考量之内。
“死脑筋,活该到现在还没办法把红萼娶进门。”俞陵春嘴里骂道,心里却是服气的。
她听自个儿夫婿说过,很多男人就是败在这个“色”字上,美色当头,什么忠孝节义通通可以忘得一干二净。尤其红萼还是天仙一般的女子,要是一般男人,不七早八早将人吃干抹净才有鬼。
偏偏她这个表哥,一忍忍了七年。
“别一脸哭样,我又没说我不帮。”
他这会儿才绽出笑来。“我就知道表妹你善良体贴、才德兼备、蕙质兰心--”
俞陵春一哼。“你这张嘴,要是在红萼面前也一样溜就好了。”
一语中的。他搔了搔偷,笑得好不腼腆。
俞陵春不再调侃。“好啦,我这就去找红萼叙叙旧情,等我好消息。”
只见她挥了挥帕字,身一扭,大步往花园迈去。
俞陵春一出马,没有谈不拢的事。尤其她深知该怎么治这个相交多年的童年友伴。红萼重情,只消两句想念,再两滴阔别已久的眼泪,马上把红萼收服了。
当天正午,四顶轿子摇摇摆摆前往位在西湖东南岸的“城隍山”,此处不但风景优美,林木葱茏,山上还筑盖了不少名胜古刹。四人一到山脚,立刻见到一群群观湖礼佛的行客,将上下集市挤得水泄不通。
四人信步走进了城隍山脚最有名的饭馆--“皇儿饭”,小二一见,忙开了个雅座给他们。
“诸位大爷小姐,不知今天要用点什么?”
俞陵春有意让韩天鹤表现,特别使了个眼色,要夫婿不要开口。“表哥,这儿你熟,你点。”
韩天鹤笑了笑,很快点了几道招牌菜。“来个一鸡三吃,奶汤鲫鱼,记得那鲫鱼要把斤重的,肉才不显老。再来几个小碟,烫两碗竹叶青--”他朝红萼看了看。“你要不要也喝点?”
怎么可能!红萼瞪他一眼。
韩天鹤受用地笑了。
他就爱看她嗔怒的样子,被她一瞪,比喝了酒还消魂。
“还要几张油酥饼,件儿肉,木榔豆腐。”
“是,小的马上来。”
小二退下,韩天鹤很自然地帮红萼倒起茶水。
“渴了吧?先喝一点。”
瞧韩天鹤眼里只有身旁的红萼,俞陵春故意糗人。“表哥,这可不是我爱说你,同样是从韩家出来,怎么我跟宜轩就没茶可喝?”
捧着茶杯正要喝茶的红萼一听,赶忙把杯子放下。
“逗你的。”俞陵春哈哈一笑。“你喝你喝,我自己有手,我自个儿可以倒茶--”
“你少说两句没人会说你是哑巴。”韩天鹤边嗔,边倒了两杯茶送到表妹跟妹婿面前。“我说宜轩,我家妹子什么都好,就是心直口快,你可得多多担待。”
“一点也不,陵春极好。”长得忠厚温和的杜宜轩望着妻子,眉眼尽是温柔。他一向不爱说话,有个口舌伶俐的妻子,也算是个弥补。
“听见没有?!”俞陵春昂起鼻头。夫婿的眷爱,一向是她的安心与自信。“我说红萼,春姐教你一招,挑夫婿就得挑这种,不管他横看竖看我们,都觉得我们漂亮极好的男人--”
“红萼本来就极好,”韩天鹤抢白。“全身上下没一点能挑剔。”
俞陵春故意反问:“瞧你信誓旦旦,你亲眼见过?”
“春姐--”红萼脸皮薄,一听,立刻涨红脸。
一旁的韩天鹤也窘得接不下话。
“瞧你们俩脸红的,好,不逗你们了。”
说到这儿,热菜正好送上,几人闭上嘴吃将起来,直到酒足饭饱,韩天鹤才将思忖了半天的行程说出。
“等会儿我们上了城隍山,先往城隍庙行去,要是回程路上还有力气,在转到一旁的药王庙跟宝成院--宝成院养了几株牡丹,许多名人雅士都曾经歌咏过。”
“很漂亮?”一听有她最拿手的牡丹,红萼眼睛都亮了。
“真要论,是你养的美。”韩天鹤老实说。
红萼嗔他一眼。干嘛,他今天嘴巴抹了蜜,讲话这么甜。
“你们要去赏牡丹可以,”俞陵春突然插嘴。“别把我跟宜轩算在里边。”
韩天鹤开头不解表妹意思,还想她干嘛扫兴;可一看她的表情,他忽然明白了--
她是想制造他跟红萼单独相处的机会。
韩天鹤会意一笑。“没关系,我带红萼过去。宝成院外边有几处茶座,你们可以坐在外边等我们。”
红萼瞧瞧他俩,不知道该不该答应。
虽说她与韩天鹤相识多年,可在身旁没人陪的情况下和他独行,似乎有违爹“男女授受不亲”的交代。
可难得来宝成院,没亲眼一见闻名遐迩的“宝成院牡丹”,她又觉得可惜。
“不要紧的。”俞陵春轻拍拍红萼手背,在她耳边嘀咕:“宝成院就那么一丁点大,又是佛门圣地,我这个表哥纵使胆大包天,也不致会轻举妄为--”
“陵春!”韩天鹤低喝。有时他真要怀疑她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
俞陵春不以为忤,一个劲儿地嘻笑。
四人从“皇儿饭”出来,俞陵春挽着夫婿自顾自往前走,后边的红萼一见两人亲热模样,脚步自然缓了下来。
韩天鹤悄悄跟在她身后,保持大概一步远的距离。
“陵春的话若有得罪你,我替她道歉。”
红萼朝他一睨。“我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春姐,我知道她只是心直口快,但心地却极好。”
“你要能谅解就好。”韩天鹤故意轻拍胸口。“刚才她那肆无忌惮说嘴,我还真怕你会一气走人。”
“我那么凶?”他不满地皱眉。
还说不凶。韩天鹤心里笑着,嘴吧却舍不得揭穿。
他很享受跟她一来一往逗嘴的乐趣,“我是担心你脸皮薄,受不了窘。”
“呿。”她啐一声,忽地看见俞陵春停下来买了一包炸麻花。
俞陵春招手问她要不要,碍于矜持,她直觉摇头,可一旁的韩天鹤却开口要了一包。
“你吃炸麻花?”她很是惊讶。
“帮你要的。”炸得酥脆的麻花极香,隔着外头的竹叶包犹能闻到上头糖浆的甜。“城隍庙颇远,我怕你途中肚子饿了。”
这么体贴?红萼眼睛朝他手里的麻花一瞅,又瞧他一径温柔的眼,心里好像被什么东西天塞得满满,忽然不说话了。
她想起先前跟春姐在花园的对话,她对姑娘家长大就得成亲嫁人的疑惑,总算得到解决。
“不然呢?”陵春反问。“你想一个从小只会刺绣缝衣,洒扫家里的姑娘,长到了十七、八岁,还能做些什么?如果她今天真跟男人一样,从小饱读诗书,也喜欢在外边跟人寒暄应对的,她不想跟男人成亲倒情有可原。但若不是这样,你不觉得,成亲反而是条简单好走的路子?”
她反想自己,虽然打小念了些书,可真论起个性,她很清楚自己不是抛头露脸的料子,加上她脾气太倔,要她做些靠手腕嘴巴营生的工作,铁定胜任不来。不说别人,看韩天鹤就好,论学问,他远不知高自己多少倍,论才干,十多岁就被逼着到钱庄当伙计的他,早不知见过多少大风大浪。她真能做的事,大概就栽培牡丹一桩--可说真话,要她一辈子守着牡丹谁也不理,又不是她甘愿做的事。
“你啊,是吃饱撑着,没事找事胡思乱想。”陵春当时下了这么一段评语。“再说嫁人有什么不好,你要是能找到个疼你爱你的夫婿,比方我表哥,你要想做什么不成--”
当时红萼听到这儿脸就羞红了。韩天鹤喜欢她的事,不单是她自己察觉,有话直说的陵春也帮忙泄了不少底。
她一望走在身旁的韩天鹤,再一看前头甜甜蜜蜜的陵春和其夫婿,忽地觉得脑门有些胀。
她也会有这么一天吗?她仿佛看见自己挽着韩天鹤的手,不顾旁人眼光在大街上溜达的画面--老天。她扇了扇红热的脸颊,啐自己在胡想些什么!
韩天鹤察言观色。“热了?要不要喊他们走慢点,让你休息休息?”
红萼睨他一眼。“你别老盯着我,还有旁的可以看呐。”
她嫌他小题大做。她不过有个小动静,他就急急问了一大堆,腻不腻人?
他忙帮自己辩解,“你不能怪我,要怪就得怪旁的东西没有你好看--”
讨厌,大庭广众说这种话!
“你!”她脸儿羞红地嚷着:“从现在开始不准把头转过来,再被我看见你看我,看我还理不理你。”
这么凶!韩天鹤噘噘嘴吧,可他也知道,气头上的红萼不是好惹的。
“还看。”她气亮了一双眼。
“不看、不看。”韩天鹤赶忙把眼睛别过去。可没半晌,他又故态复萌盯着她秀美的侧脸,是真舍不得将眼移开。
但这回他学乖了,只要红萼稍有转头的迹象,他立刻把眼瞟到其他地方--总而言之不被她逮到就是了。
两个人就这样我看你、你躲我的,慢慢往山顶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