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头一回发生了。几年相处,她怎会猜不到他可能受了伤。她站在他身前,面色冷,眼神更冷。他坐在床沿,任由她褪去他身上白衫,解开血染纱布。他左肩上被人砍了一刀,伤可见骨,虽然伤口处理过,但处理得不妥善,血流不止。
她瞪着伤口,面色略白,手指冰冷,“我去请太医。”
“不用,本王就是不想惊动后宫,才不想让你知道。”罗璟皱着眉头,别过脸,刻意忽视她的贴近,但仍然难以不闻到她身上一股淡雅的味道。
他紧握着拳,克制抱她的冲动,只是他这一用力,血又大量冒了出来。她立刻按住他,瞪着他难看又别扭的脸色,隐约看透了他,不禁脸热,别开眼去,“……药箱呢?”
“那儿。”他指着房间角落,被小六匆匆搁置的盒子。
她把药箱拿过来,帮他清理伤口,重新上药。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别处,不曾看她一眼。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在南乔院有人打架,刀无眼,不小心砍中本王。只是如此,此事不必给太妃知道。”
她总要问个明白的,他不如自己先说了。
又是南乔院……一块纱布重重按在他伤口上!
“呜……”罗璟忽然一个吃疼,肩膀缩了一下。
“抱歉,不小心。”她面冷口气更冷。
分明是故意的!罗璟恼恨地瞪她一眼,这才看见她脸色白,眼眶湿……
“你、你怎么了?”不曾见她这副神态,他惊慌弹起,把她看得更仔细!她真的哭了!
她紧紧咬牙忍着情绪,冷眼瞪他一句话都不肯说。光看着她,他的心就疼,伸手想摸她,又怕碰了她,再也克制不住,两手贴在身侧,紧紧握拳。
“……到底怎么了,我哪儿惹你了?”他努力回想,有哪一句话说得她不悦,但她就算不高兴,也从来不曾落泪……吓得他胆战心惊,都不知如何回应。
“坐下。”
她哭了,口气倒不小。罗璟浓眉深锁,却还是乖乖坐下来。
她帮他把伤口包扎好,眼泪终于滴落在白布上。
他始终忧心地望着她,终于忍不住伸手触摸她的脸,哪知手指一触湿热眼泪,立刻给烫得抽手,顿时心跳猛烈,全身都像火烧般疼痛!
“你、你出去,快出去吧!”他想抱她,想吻她,强烈的渴望几乎吞噬他强忍多时的理智,他就快崩溃了!
她默默拉起他的手来,手指一根、一根的扳开,“放松,一会儿又流血了。”
肩膀的疼,哪比得上他强忍的痛苦,她不应该碰他,她再不出去,他!他忽然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她……她这是做什么?她坐在他腿上,一手轻搭在他没受伤的肩膀上,低着脸儿淡淡说:“你想抱我,就抱吧。”
他脑袋一片空白,张口诧异,瞠眸惊疑,搞不清是他重伤后产生幻觉,抑或是她……突然生了什么病!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性情大变?
莫非她又是受了何人威胁!母妃?
“总管,你若有苦衷可直对本王说……不需如此。”他声音紧绷,控制着不让自己碰她。
她沉默良久,才深长叹一口气,决定把话说开来。
“太妃都告诉我了。”她抬起头来,凤眼凝望他,“你发现我是宋宛儿,又从太妃那里得知我抗旨不婚,诈死当总管换取自由身,你不气我、不恼我,反而为我保密,要让我离开。”
罗璟半晌张口无言,神色窘迫难堪,暗恼母妃多嘴!
“……谁说我不恼你,我正是恼你、气你,不希罕你!你想走就走,本王要什么女人没有!”他满脸涨红,怒气冲冲。
她坐在他腿上,感觉他全身僵硬,血脉愤张。
她看着他凝视了好一会儿,忽然冷冷道:“我倒忘了,你喜欢有打扮,妩媚娇柔的美人。的确,凭你的人才和身份,可挑尽天下美人,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欲起身,他本能圈住她的腰,气怒的辩解:“我几时说过这些话!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了,你看我挑过……你最后一句说什么?”
自作多情……她说“自作多情”?心跳忽然加速,他不敢眨眼,怔怔凝望她。
“王爷,我现在问你,如果我恢复宋宛儿身份,你还要我这个妻子吗?”面皮略红,凤眼啾他,语气不自在。
只看他整个人傻了,如惊雷劈下,一响劈开迟钝的脑袋,和她心灵交会,终于看见她和他是一样的心情!
他张眼望她,嘴巴一张一合,半天说不出话来,眼眶却慢慢湿红,惊喜得猛点头,嘴角咧开了。
她浅浅笑了,似乎对他的表情很满意,这才依偎在他怀里。
他真是傻,她都敢抗旨了,若对他没有感情,恐怕十把刀架在她脖子上,她也不会主动靠近他……他缓缓收紧手臂,真真实实把她抱在怀中了,是真真实实的……
“放开我吧,你肩上还有伤。”她轻轻推了他想起身。
“再让我抱一会儿。”他声音哑,心情悬浮半空,深怕这只是一个梦,他怕一放手,梦醒了,看见她站在面前,仍然是“冷总管”
再抱一会儿……仿佛常在耳边盘旋的一句话,伴着她几个月来的孤枕难眠,她终于也能体会他的心情。她点点头,虽然担心他的伤,却也无法拒绝。
“少怀……你是我的少怀,我的宛儿吧?”他颤抖着手碰触她的身子,抚摸着她的背,紧紧拥着她。
她抬眼凝望他热泪夺眶,神情扭曲,才发现他真心爱她,却要放开她,他是付出多大的勇气才下了决心,如今对他来说是失而复得,他的心情……一下子把她的心也熨烫得暖热。
她两手捧住他的脸,主动贴上他的唇,在他的嘴里轻吐话语:“……我诈死之后,没想到你连我牌位都娶过门。这些年来,你怕‘宛儿’孤单寂寞,每日到宛芳园陪她说话,绞尽脑汁买‘宛儿’会喜欢的东西,你对‘宛儿’的好,我都看得见……又怎能不感动。”
“但那都不是你要的……”发现她就是宋宛儿,他才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他一相情愿。
“你的心意最重要。”
“宛儿……”他抖颤的唇轻轻吸吮着她,慢慢加深了吻,最后锁抱着她,把她吻得几乎窒息,都不肯放开她。
“……放手吧,你伤口不痛吗?”她轻喘着气,面色红,很不习惯。
他抱着她猛摇头,“我以为失去了你,再也不能抱你。这点痛算什么?不能抱你才是穿心痛……我看过你的伤口了,连背后的疤都还在,我……我亏欠你的,永远都还不清。”
“……这就是缘分吧,没有这一箭,我跟你永远也不会走在一起。”
“宛儿……我父皇对你做了如此过分的事,你不怨不恨吗?”
“曾经怨恨,但……”她轻抚他的脸庞,看着他说:“你让我忙得连憎恨的时间都没有,等我回过神来……好像除了你,我什么也不想了。”他又俯下身来,吻了她好一会儿,仍然抱着她不肯放。她知道他伤口一定疼得厉害,人也有些昏沉了,仍强撑着意志保持清醒,实在不忍心,“我陪你睡会儿吧?”
他这才点点头,松开她,肯在床上躺下来。
她爬上床,躺在他身侧。
“宛儿……宛儿……”他一直看着她,轻轻喊她的名,紧握她的手,直到睡着。
她怕他发烧,等他睡着后,才起身开药方。
她手拿笔,顿了一下,想起先皇的话来……眼不能读医书,手不能开药单,若有违例,就令你恢复身份,即刻与璟充成亲!
当时她不识罗璟,更不识皇族生活,她连“养在深闺”的小姐生活都无法过,违背父亲期待,为了全心钻研医理,她离家出走,和三儒四处行医,四海行走,她已经过惯了自在无束,海阔天空的日子。她一心只盼几年的束缚能够换回她过去的生活,所以最初她兢兢业业,谨遵旨意,不敢有违。到了后来,她成为总管,住进晋亲王府,和罗璟朝夕相处……她不知何时起,想起先皇那句话,已经不再诚惶诚惧,深受困扰。
她忽然想起凤紫鸳重伤时,她提笔写药单毫不迟疑,虽是为凤紫鸳不得不,但当时也不觉笔重……
也许她的心早已默默有了他的位置,她却不曾察觉。
她把药单开好,交给贾小六,让他去拿药!贾小六看着药单,久久才抬起头来,从腰间掏出令牌。
“宋宛儿跪下接旨!”
她望着贾小六,满脸惊讶,没想到他- 唉!罢了。
“奉先皇遗旨,圣上口谕,冷总管未能守住承诺,即日起恢复宋宛儿身份,与晋亲王罗璟择日成婚!”
即日恢复?冷少怀跪在地上,深深揽眉。
一室漆黑,枕边冷……
“呜……”他从床上爬起来,顿时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醒了?”一个声音起,霎时满室生光,他微眯起眼,看着点燃烛光的人,半晌没有出声。
他坐在床上,一手按着手臂,神色恍惚,看着她一脸不确定的犹豫。她走过来,伸手贴上他的额头。一脸的汗,幸好没有发烧……
“……总管……”他拉下她的手,狐疑看着她,心跳慢慢加快,他小心迟疑地说:“我好像做了一场梦,你……你在梦里……”
“那不是梦。”她见丫鬟端药上来,抽手接过药,让丫鬟下去。“先喝药吧。”
她把药吹凉,拿汤匙喂他喝。他仍然一脸迷惘犹豫,黑沉沉的目光始终盯着她,默默张口喝药。她忽然浅浅一笑,“你还没清醒吗?”四目相对,她神色暖,凤眼柔,他黑眸渐渐生光,神情逐亮!
“宛儿!”他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拉过她来。
“小心,别把药打翻了。”她跌坐在床上,被他一手抱住,仍然护着药。幸好剩下半碗,没洒出来。“先把药喝完吧。”
他满心喜悦,发现不是梦,她真的承认了她是宋宛儿,她也真问了他,还要不要她这个妻子……
“我喝、我喝!”他顿时眼眶湿,笑着点点头。
她坐在他身边,喂他喝药,看他又哭又笑,她却板起脸来。
“听到你误会我跟三儒的关系,我本来不想理你,看看你什么时候脑袋才能想清楚。结果你一会儿牡丹院,一会儿南乔院,喝酒买醉,也不肯带侍卫……就算身边没有侍卫,凭你的机灵,能轻易被人砍伤吗?你这么不爱惜自己,我实在生气!”
“你……你跟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他至今仍然不清楚,脑袋里听不进她一大段的训斥,只想问这句。
她瞪着他,“我与三儒虽无血缘、但我视他为亲舅,他亦是我学医师父,我想跟随他,纯是一份尊崇心理,别无想法。”
“既然是舅舅,你唤他三儒,唤得!未免亲……热。”他拨开了她的手,打翻了一坛醋,苦药都变酸药了。
“三儒不喜欢我称他舅舅,他很年轻。只是从小到大一个习惯的称呼罢了。”
剩下一口药,她还是坚持他喝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