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小白菜长得好漂亮,看起来很好吃。下次我们要换种什么?菠菜或红萝卜?把它偷偷包进水饺里,小朋友们就会乖乖吃掉了。」
「我们等得到那些蔬菜收成吗?」姑姑望着外头青翠白菜,感慨地想到「来日无多」的租期,最近出去问过几处地点,租金都超过他们负荷,看来是要忍痛结束经营了。在那之前还得想想要把园里的孩子转介到哪所幼儿园比较适合……
「当然等得到!我不是说过租约的事交给我,姑姑你只要负责顾好那些青菜,多做些好吃的东西给我们吃就行了。一她抱着姑姑撒娇,看到姑姑头上白头发好像变多了,现在又巴不得立刻跑去和那个男人注册结婚。
「你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还敢这样打包票。」
「谁说我没有……」
「你见到那个地主了?」
「这个嘛……天机不可泄漏,总之我一定会处理好这件事,姑姑和姑丈就稍安勿躁,等我的好消息吧。」她语带保留,因为担心家人会极力反对这桩仓促的婚事,对她和段培元的「爱情故事」起疑,所以一直不敢在家人面前泄漏半点口风,想来想去还是等到事成定局后向大家公布比较妥当。
到了明天,事情就可以圆满解决,直接来个「双喜临门」。
隔日下午三点,江春穗准时到达晶云饭店,在秘书的带领下来到段培元的办公室,聆听律师为她讲解面前的几份文件及协议书内容。其中包括离婚后的财产分配,以及双方对那块土地的租赁权责、搬迁补助协定。
段培元果真大方的给予她对于那块土地的所有要求,让现有的住户、商家全都能无偿延长一年租约,并且在搬家时获得一笔额外的补偿金。虽然金额有限,但对于大家的搬迁也不无小补,算是相当仁慈的地主了。
「江小姐对这些内容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吗?」律师看她迟迟未有动作。
「没有,写得很清楚,不过……」她对段培元招招手,要他坐过来一点,方便咬耳朵。
「这个赡养费的部分……」
一间位于市区的四十坪华厦,一辆进口名车,三百万现金,不合另外补贴幼儿园的搬迁费用一百万,这样她还嫌少?
段培元的脑子先行判断,耳朵听到的却是……
「会不会太多了?其实你只要补贴我们一点搬迁费用就行了,而且我们也还没决定要搬去哪里,所以不一定需要这一百万。」房子、车子、银子,搞得好像她真的在卖身一样。
尽管是以自己的婚姻作交换,但江春穗宁愿当作是在帮这男人对父母尽孝,陪他演场戏,两方互蒙其利,顺便造福邻居。若是收下这种「天价酬劳」,她的良心会过意不去。
他微瞇起眼,长眸里存着一丝难以理解的怀疑。
这女人疯了吗?居然嫌他给她太多赡养费!之前不是还在强调失婚对一个女人的杀伤力,现在多给她一些保障还不好……
「给你就收下,你以为依你的条件很好找对象吗?」他有些恼火她的不知好歹,再次反常地和一个女人赌气,故意说些口是心非的话来讥她。
别人看她的条件是好或坏,他无从得知。但此时在他眼里,她是亮丽的、顺眼的、单纯的、生起气来也不会惹人厌,反而占据他目光的……他想结婚的女人。
段培元从不做亏本生意,此刻却希望被她多占点便宜,就怕她不够贪心自私。反常纪录再添一笔。
「我再难找对象也不用前夫来替我操这个心。」她杏眼圆睁,不甘示弱地回呛,还没结婚就想跟他离婚了。
气死了!早知道她应该再狮子大开口,跟他要间百坪豪宅……
等等,一百坪的房子要多少管理费、水电费、房屋税?她好像缴不起……
哎呀!不管了啦。
她抓起那几份文件,振笔疾书,像个赶时间作答的考生,在上头填入各项个人资料,几乎不经大脑思考。
然而来到「结婚人」这一栏,她的笔尖忽然顿下,看着旁边段培元签好的苍劲字迹,心里突然挤进千头万绪,久久下不了笔。
这一刻,她才有种真正要「卖掉」自己的感觉,把名字写在另一个男人旁边,他们之间却没有爱情……
「还不签名?」待会儿还得到户政机关办登记,这女人突然发什么呆。
「喔。」她握紧笔杆,一笔一画地「画押」,内心五味杂陈,挥不散那团纠结的情绪。
「叫你带的东西呢?」
「这里。」在他的催促下,她神智蒙蒙地交出证件,然后跟着他到户政事务所,又是一连串填资料、签名……
没错吧?
可以吧?
这么做是对的吧?
办理结婚手续的过程中,江春穗的脑子持续处于恍惚状态,时不时冒出一些质疑,又反反覆覆地说服自己没有做错,这不是冲动……
人再度上了车,她还有点「不清醒」地问他:「现在要去哪儿?」
「送你回去。」
「回去?现在就要回家呀……」她喃喃低叹,一脸不太想回家的表情。
「还是你想跟我去饭店?」他扬唇轻笑,修长眸中带有一丝促狭,却使那张俊挺好看的脸孔添上一股邪魅,诱惑却不轻浮。
「我才不想。」妖孽!他那种表情是想勾引谁呀。
她别过脸,不承认自己的心跳快几拍,也不理背后那阵低沉的笑声……
嗟,这男人是以惹恼她为乐是不是?
不过被他这么一闹,她的精神倒是振作了一些,脑袋里也清出一些思考空间。
老实说,至今她都还没想清楚要怎么跟家人开口解释这件婚事呢。
「拿去。」他忽然丢了个提袋到她腿上。
「这什么?」
「自己打开看不就知道了。」他一副嫌她笨的口吻,双手却不嫌烦地拿出纸袋里的精致小盒,亲自帮她揭晓答案。
哇塞!
一枚亮晶晶的大钻戒华丽登场,那璀璨闪耀的光芒,看得她两眼发直,圆亮的瞳中也缀满星辰,一眨一眨,不敢相信眼前的光景。
「这……是要送给我的?」很「大粒」的钻石,她不晓得几克拉、值多少钱,但却有股莫名的喜悦,在心头浅浅漫开。
虚幻的婚姻……好像隐约有了一点感觉。
「结婚不能连枚戒指都没有吧。」他酷酷地说,神情傲然,沉邃的黑眸却暗自将她的惊喜表情收进眼底,心中浅漾愉悦。
他并不意外昂贵的宝石能讨女人开心,不过女人收到宝石的笑容能讨他欢心,甚至使他得意起自己挑礼物的眼光,这可真是史无前例。而让他也感到惊喜的,莫过于她那双晶灿光润的眼睛……
它们依旧美得出尘,就像她第一次对他解释幼儿园的重要性,以及上回在他父母那儿聊起孩子们的趣事时一样,那么清澈透亮,灵动纯净。
于是他可以确定,她是多单纯地喜爱这枚戒指,如同喜爱班上那些小朋友一样,不是因为它价值不菲,足以跟人炫耀比较。
「婚礼之前别弄丢了。」他没发现,自己的声音里竟含着些许笑意。
「嗯。」她用力点头,表情就像吃到美味食物似的幸福、感动,回头把那枚戒指递到他面前。「帮我戴。」
「为什么?」他忽地一愣,愕然扬眸。过去不是没帮女人戴过首饰,连脱衣服都像呼吸一样自然,可现在面对这女人的要求,他心中居然产生一种微妙的尴尬,有种半裸在街上跑的感觉。
「这是婚戒耶,帮我戴一下嘛。」她用手肘推推他,喜眉笑眼地跟他撒娇,感觉象是玩闹,却又掺着部分真心期待。
她自己也形容不来这种心情,说不定结婚钻戒真有让人产生幸福幻觉的魔力,总之这一刻她就是希望由这个男人亲自为她戴上这枚戒指。
段培元注视着她满脸期待的笑颜。按照原本的个性,他该高傲地把头撇开,送她一句「无聊,不愧是『幼稚』园老师」这类讥讽的话。
然实际上,他的动作又再次跳脱他惯有的行事逻辑,当真接下那枚戒指,隋愿自己「半裸」,也不想破坏那张巧笑倩兮的娇容,在她那双瞳剪水的眸中瞧见失望。
他甚至无暇细想自己这般心情所为何来,就已经接过钻戒,套上她手指,并且下意识等着接受她惊喜的尖叫,兴奋的表情,陶醉的赞叹……
「吼!怎么这样?!」她是叫了,但感觉「有惊无喜」,还挺不满地嘟起嘴,气呼呼地把手伸到他面前。「你看啦,这样怎么戴呀!要买之前应该先问问我的指围嘛。」那枚过大的钻戒歪歪斜斜地挂在她纤细的指间,模样有点狼狈,美感瞬间掉漆。
吓!套在大拇指上居然刚刚好哩……
江春穗比个「赞」的手势,段培元这才叫真正的尴尬,僵着一张准备露出得意之色的俊脸,感觉也有点掉漆……
「送去修改不就好了。」他轻咳一声,故作镇定要取回她指上的戒指,修正这个令他蒙羞的小失误。
「等……等一下。」她缩回手,护住戒指,抬高下巴道。「先让我带回去,这样我家的人才会相信我们真的要结婚。」基于某种不知名的情绪,她不想让他摘下这枚亲手为她戴上的婚戒,宁愿之后再」自行送修」。
「你还没跟他们说?」
「今天就会说了。」她怅然颔首,转着指上的钻戒,不明白自己为何对这个男人有那些想不通的感觉。如果这戒指是别人送的,她也会这样……有点舍不得吗?
「我晚点要出差,不能陪你回去。」他难得向女人说明自己的行踪,误会她怅惘的神情是因为担心家人的反应。直到这一刻,他才觉得自己思虑不周,之前只顾着要让母亲早点见见她,安心地接受治疗,却没想过自己也该趁早抽空到江家登门拜访,免得她一个人回去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情况,会不会被家人责骂?
「没关系啦,你突然跟我一起回去,场面说不定会更混乱。」她不在意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先回去禀明父母也好。虽然家人不知道他是「金主」,但光是地主这个身份就够敏感了,万一拿扫帚把他轰出家门怎么办,她……好像会有一咪咪不忍心耶。
「那我先下车了,再见。」她怕这辆名车引人注目,隔着一小段路就先行下车,快步走回家。眼看家门近在前方,先前的忐忑悄悄回流心房。
车上的男人没多说话,因为表上的时间提醒他飞机是不等人的,必须马上回饭店和秘书会合,处理完最后几件公事,再一起前往机场。
看着从照后镜里逐渐消失的小点,黑瞳中罕见的内疚感也跟着隐没……
江春穗站在自家门口,花点时间稳定三魂七魄,再次给自己加油打气,然后昂首阔步地踏进家门,望着客厅里坐定或正在路过的人、猫、狗,高举起手……
「我有话要说。」
一家子同时转头。不分人、畜皆停下动作,等她发言。
她深吸口气,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秀出手上松挂的婚戒,以清亮、不容错辨的音量宣布……
「我结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