窜入骨髓的冷意让沉睡中的张晏飒不由自主的往身旁的人去,却扑了个空。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睡著了。
午后虽有阳光,但气温低得吓人,使得她抱著被子把自己包成蛹状。
偌大的双人床上只有她一人,那合该睡在她身边的人并不在。
张晏飒伸手抚过那个空位,摸到一片冰凉,睡意也悄然消失。
掀被下床,她穿著拖鞋,披上披肩,走出卧房。
屋里很安静,冷意让她呼出来的气息在鼻尖凝成白雾,她轻抚著手臂,嗅到客厅里有残留的烟味。
“兰?”她轻声呼唤,没有得到回应。
画室透著灯光,她猜想兰皓成在画室里,于是慢慢走上前,轻轻推开虚掩的门扉,倚在门边,看着那道背对着自己的身影。
兰皓成的手不停的动著,画过后撕掉,一张又一张的图画纸散落脚边,就像白色的海洋将她与他隔开。
“兰?”她再次呼唤他,但没有预期会有回应。
进入作画状态的兰皓成,可以三天三夜对周遭的变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时候即使有小偷进入屋里,他也不会发现,当然不会听到她的声音。
张晏飒放肆的凝视这个占据她的心灵的男人,痴迷的心神因为一张飘到脚边的图画纸而回到现实。
她弯腰,拾起图画纸。
图画纸上画的是一只飞翔在天空的鸽子,翅膀被许多丝线缠绕,变了形,兰皓成的笔触潦草,鸽子一点也不像它原来该有的样子。
她又拾起另一张图画纸,鸽子垂头丧气的待在鸟笼里,身上的丝线就像蜘蛛丝,怎么也摆脱不了。
刚认识的时候,张晏飒曾经听过兰皓成形容他自己是白鸽。图画纸上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她无从判定他画的是不是白鸽,却直觉认为是。
她不敢再看下去,手中的两张图画纸随著指尖松开而飘落地上,视线定在那浑然忘我的男人背影上。
他想分手吗?
因为她管太多,总是帮著表姊逼他工作,所以他厌了?烦了?
她知道他们两个人一开始就不是站在同一个世界,专精的领域不同虽然没有让他们少了交谈的话题,可是随著交往的时日愈来愈久,对他的眷恋愈来愈深,她却很害怕自己成为阻碍他创作的原因之一。
交往两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兰皓成有什么新的创作,他也不会跟她分享他的创作心得,搞到最后,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尤其是兰皓成认为她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不禁思忖、怀疑,自己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时间静静的流逝,就在张晏飒尚未从自我怀疑的泥沼中爬出时,兰皓成先是大叹口气,神情疲累的自那个久留会成瘾的世界退出。
教铅笔染黑的指尖抚按著眉心,他如梦初醒的拾起散落满地的图画纸,每拾起一张,眉头便聚拢一次。
他看著手中那张画得凌乱不堪的鸽子,再看看其余的素描,发现内容全都是鸽子,不禁扬高眉头。
满脑子谜团的他,发现像尊雕像伫立门口的张晏飒。
她脸色惨白,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触动了兰皓成某条难以名状的心弦,他无所适从的皱起眉头,捡起地上所有的图画纸。
“兰?”她轻声呼唤,惶恐的看著他,咬著下唇,想问又不敢问。
“嗯。”兰皓成愈看自己画出来的草图,愈不了解自己作画时到底在想什么。
“你……”画的这些是你真正的心声吗?她问不出口。
“晏飒。”
“嗯?”张晏飒的身子一震,他很少叫她的名字,每次他这么叫她,她都觉得心神在一瞬间被掳获,久久回不了神。
“你想跟我谈的是留学的事吗?”兰皓成看著图画纸上的鸽子,嗓音轻柔的问。
他发现了。她霎时不知如何是好,像个做错事却猜不透大人要怎么处罚的小孩。
兰皓成静默不语,等著她的回应。
她暧昧的点点头,“嗯。学校希望我一个月内做出回覆,下个学期就注册。”
他微微颔首,“你的想法呢?”
“我……我……”
“你希望去吧?”他的心里其实早就有答案了。
张晏飒眨了眨眼,压抑苦涩的烦恼,勉为其难的点头,“嗯。”
兰皓成点点头,表示明白。“要去多久?”
“至少两年到三年。”她的神经紧绷,太阳穴不受控制的发疼。“我没想到今年申请会通过,一直以为不会轮到我,这个领域的专门人才少得可怜,正式的法医才五个人,在别的国家,这行业的人才比台湾多很多,再怎么分配名额,也配不到我吧……可是……”
“为什么会轮不到你?”兰皓成微皱眉头。
“因为比我资深又有经验的人很多,我是同时跟很多人竞争名额,过去没有一次成功过,今年我也只是例行性的提出申请,根本没想到会过,我……”
他愈听,眉头皱得愈紧。
“我并不是一个有才华的人,只是希望能够学更多的知识帮助人,但是这间学校需要的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吧?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录取……”张晏飒搔搔头,“我连我能做些什么都觉得茫然,这样的我去留学真的好吗?”
兰皓成看著她茫然失措的模样,再看看画里的鸽子,终于明白自己不该把她强留在身边,逼得她没有任何躲藏之处,在他手中逐渐丧失自由,丧失所有的自信,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
他想抓紧的是她的情感,并非她所有的人生,他希望她的爱情只对他一人付出,却不希望她的人生因为他有所折损。
现在她不只情感,连人生价值也全依附在他身上了。他从来没想过要她因为他的关系而舍弃任何该获得的东西,她的人生不该是依附在他身上,更不该被他囚禁。如果他没有发现,也许她就会在他的束缚之下死去。
爱之,足以害之。爱她的同时,他也害了她。
兰皓成捂住嘴,这个事实残酷得让他几乎无法承受。
张晏飒仍然无知无觉,倾吐著连她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心声。
“晏飒。”
“咦?嗯?”她忘记自己说到哪儿,瞬间回过神来。
“分手吧!”
“呃?”张晏飒一时之间跟不上他的思绪,愣愣的望着他。
“分手吧!”兰皓成忍不住露出讥诮的笑容,向来清澈的眼眸蒙上一层雾气,看不清他刻划在心版、深切呵护的恋人。“我们分手吧!”
“为……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其实很清楚他有一天会毫不留情的离她而去,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我腻了。”他整理好手中的图画纸,合上素描本,起身走到她的面前,带笑的俊帅面容一如往常那样惑人心神。
他取下她的眼镜,低头亲吻她充满惊惶的眼瞳,在她愕然微张的唇瓣上留下他最后一缕气息。
“再见。”
然后,兰皓成就这么走了。
一如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开始,最后也莫名其妙的结束。
张晏飒就像失去操偶师的傀儡,跌跪在地上,膝盖的痛楚慢慢的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独自品尝失去的酸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