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拎著包包,一手拿著烟灰缸与信件,兰皓成走回客厅。
他放下包包,将烟灰缸放在茶几上,弹了下烟灰,然后摊开信,很快的浏览一遍。
“留学……”
兰皓成将信折好,放进信封,指尖抚过信封上那出自他的手的校徽。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早在他们第一次约会,张晏飒就约略提过自己的留学梦,也是在那时,他确定自己对她其实是一见钟情,二见定情。
又点了根烟,他仰首吐出白烟,白烟袅袅上升,模糊了他的视线,也让他的思绪回到了他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
兰皓成盯著餐厅墙上的时钟,离他们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五个小时。
他不懂,为什么张晏飒迟到五个小时,他还在等她?
平常迟到的人都是他,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等人等这么久。
也许他只是想证实展览那天的邂逅,对她产生的是错觉。
“兰先生,是否需要先帮你上一些点心?”
“嗯。”兰皓成并不饿,但是需要转移注意力。
不一会儿,侍者将制作精美的点心端到他的面前。
他用巧克力卷心酥造了一座小屋,只差没把巧克力沾酱倒进小屋,让它淹水。
兰皓成暗自下了个决定,若是十分钟后还不见张晏飒的人影,他就不玩了,即使他已经等了五个小时。
倒数十分钟……倒数五分钟……十、九、八、七、六……
这时,一道身影踉踉跄跄的跑进餐厅。
兰皓成微眯起眼,打量著还穿著白袍,白袍上沾有不明颜色的张晏飒。
由于她衣著不整,而且散发出异味,因此侍者将她拦了下来。
她状似焦急的向侍者解释,兰皓成这个位置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但是料想得到她会说些什么话。
他将巧克力卷心酥小屋推倒,起身走向门口。
“那能不能麻烦你帮我找……”
“嘿。”兰皓成出声。
张晏飒看向他,他这才发现她脸上拈了奇怪的东西。
“太好了,你还在……”她松了口气,本来想上前,却因为察觉到自己一身脏,尴尬的撩开头发,“呃……我要出门的时候临时有工作,结果一搞就迟到了,对不起。”
兰皓成面无表情的看著她。
“下次换我请你,向你赔不是,对不起。”张晏飒双手合十,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兰皓成笑了,将西装外套披在她的肩上,掩去她身上的脏乱。
“有人死在家里,过了十天才被发现,我去验尸,但是因为……”她滔滔不绝的解释,“……所以我就被喷得全身都是。”然后她惊觉自己说了什么,赶紧捂住嘴巴,“啊!”
他挑高眉头,“你是做什么的?”
“呃……就是……跟医学有关的……”她谨记表姊的吩咐,不提自己的职业。
当他约她吃饭的时候,本来她不想答应,但是一想到自己收了他那么大的一个礼,就觉得应该要还他人情。可是她对兰皓成,不,该说她对约会吃饭这种事情全然陌生,因此找表姊求救,该说什么话题,表姊都帮她准备好了,她也很乖的背起来,怎么知道……
她不安的动动手,动动脚,闪避他的注视。
“你是法医,对吧?”
张晏飒像看到鬼一样的瞪著他,“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兰皓成微微一笑,“你有开车来吗?”
“嗯。”她点点头。她这副鬼样子,恐怕没有哪个计程车司机敢载。
“那我们走吧!”他的手贴著她的背部,与她站得很近,近到她都可以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
“呃……去哪?”
“吃饭,我饿扁了,你不饿吗?”兰皓成侧著脸看她。
张晏飒因为他靠得太近,感到一阵晕眩,下意识的想离他远一点,因此往旁边移动两步,“我们下次再约,由我请客,好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回家洗澡。”她拉紧他披在她身上的西装外套,“外套脏了,我洗干净之后再还你。”
“嗯,那我等你洗澡,然后一起去吃饭。”
张晏飒被搞胡沫了,“你是怎么回事?”
“嗯?”兰皓成上前一步,缩短与她之间的距离。
“我这样子根本不会有地方肯让我进去吃饭,而且我迟到了五个小时,是五个小时,不是五分钟,你不是应该早就走了吗?”
“如果我早就走了,你又为什么要来?”他反问。
她为之语塞,好一会儿才开口,“因为……呃……那个……”
“因为你怕我真的等你等五个小时,心怀愧疚,又不知道怎么联络我,所以即使你……这样子,还是得来看一下我在不在才安心,是吧?”
张晏飒被他盯得无法动弹,讷讷的说:“你的手机号码……可以给我吗?”
“要手机号码做什么?”兰皓成觉得她的反应很可爱。
“这样我才能约你出来,请你吃饭啊!”
“我们今天就去吃。”等了五个小时,若是没有一点回收,那他何必等?
“可是……”
“先回你家换衣服,然后再去吃饭。”
张晏飒又倒退两步,“我……我们好像还没熟到可以……你知道……”
“我可以在楼下等你,如呆你觉得让我等五个小时不过分的话。”兰皓成笑说。
他的话成功的勾起她的愧疚,扭扭捏捏的在原地考虑了大约十分钟,最后才点点头。
“跟我来吧!我的车子停在前面。”
兰皓成的笑容扩大。
张晏飒像是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耀眼光芒,低下头,“你离我远一点,我身上有味道。”
他不置可否的耸肩,依然走在她身边。
她想拉开距离,他就更加靠近她,到最后,她只能放弃。
“那间学校有这么好吗?”兰皓成微皱眉头,忍不住抬手撩开黏在她脸颊上的湿发。
半个小时前,张晏飒火速洗完澡,连头发都没吹干,就急忙拉著他出门吃饭。
时间己经很晚了,离她家最近的只有一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速食店,于是他们两人各点一份套餐,坐在店里边吃边聊。
张晏飒饿坏了,根本不管吃进嘴里的是什么垃圾食物,连兰皓成那份也帮他吃了一半。
“在台湾,想学也没地方学。”她叹口气。“如果要学,我当然想去最好的地方学,学成之后回来,尽自己的一份心力。只是太难进去了,我年年申请年年落空,也不知道哪天才能成行。”
“你没想过要结婚生小孩吗?”兰皓成随意问道。
张晏飒想了想,“我并没有刻意避开这类事情。”
“但是?”他听出她还有话没说。
“但是我没什么机会……”她低下头,玩著可乐杯上的水珠,“我不太擅长跟活人相处……总觉得说错话很尴尬……”
“我有同感。”
张晏飒很讶异的抬头看他,“你?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兰皓成好笑的问。
“因为你长得很好看,而且那么有才华,不用怕说错话,人家也自然会觉得你很好,不是吗?”她直白无伪的说出称赞的话语。
他倒吸一口气。
“我……我说错话了?”她误以为他不高兴。
兰皓成古怪的笑了笑,“你真可爱。”
她莫名其妙的看著他。
“真的是只小白鸽。”他没头没尾的说,手指缠住她一绺发丝,默默品尝此刻因为张晏飒而产生的心动滋味。
“小白鸽……”张晏飒噗哧一笑,“你是大白鸽。”
兰皓成知道她误会了,没有解开误解的意思,只是笑问:“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呢?”
她被他吓到嘴巴大张。
他伸手捏住她两片唇瓣,“小心鸟飞进去。”
张晏飒拍掉他的手,不自在的坐正身子,“你……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兰皓成环顾视除了店员之外,没什么客人的空间。
“呃……我刚刚没吓到你吗?”她偏著头,不解的看著他。
“为什么会被吓到?”他很有求知精神的问。
张晏飒被搞胡涂了,方才她那副尊容,平常人老早就被吓得退避三舍,她的工作就是得接触这些事物,可是兰皓成待在她身边,态度却很平常,好像她与常人无异,这让她感到万分不自在。
“你……你是有事情想问我吗?”
“嗯?”兰皓成对她有满腹疑问,但很肯定没有一个是说得出口的,而且他的疑惑用行动探索比开口问来得有用。
“就是……你可能想用什么题材创作,跟生死有关系的那种……所以想再约我见面聊?”张晏飒想来想去,也只有他可能想要什么创作资料或是源头,才会想再见她。
“我想见你这件事,跟创作没有关系。”纯粹是他喜欢她这个人,想亲近她,想知道她的一切,想跟她多多相处,想用全身去感受她罢了。
“嗄?可是……”她想不到那么远,更摸不清他的意图。“我不懂,为什么你还想见我?”
她是哪里引起了兰皓成的兴趣吗?
“不愿意?”兰皓成嗓音柔和的询问。
张晏飒有如融电,坐立难安,不敢看他,结结巴巴的问:“没……没有,下次……下次要约在哪里?”
“下次就约在你想去的地方。”他摸了摸她的头,乐见她惶然不安的模样。
张晏飒羞涩的笑了笑,“那……图书馆。”
图书馆?兰皓成有些意外的直视她。
“我只知道图书馆……你介意去图书馆吗?还是……还是去别的地方?你……”
兰皓成很开心的颔首,“好。”
她的笑容更加自然。
他笑著与她天南地北的聊,心里己有了一套关于如何诱捕眼前这只尚未有人发现的小白鸽的完整计画。
两年了。
当初的心情至今未变。
张晏飒却在他的呵护下,微妙的转变著。
这样的转变是好还是坏呢?
兰皓成不知道。
“为什么要迟疑,不敢跟我说?”他捻熄烟,低语,“怕我成为你的阻碍?”
这样的疑惑,没有获得解答。
他在客厅待了许久,然后起身走向画室,随手拿起素描本与笔,开始画画,心绪却凌乱得像是纠结成一团的丝线,怎么理也理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