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卧桥把含翠带回梅园,安置在靠近主屋的院子里,让她安心住下,她打算等含翠调理好身子,养好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后,买个小田庄给她,让她能自食其力不靠任何人,不管是自住或是租出去收租都可以。
含翠对于姑娘的安排只有感激涕零的分。
是夜,陆玦难得的休沐日,只是宝卧桥见他眼下一圈黑影,心里一阵心疼。陆玦不客气的把头枕在她的腿上。
「营区很忙?」宝卧桥问道。
陆玦抓着她白嫩嫩的手揉捏着,滑嫩细柔的触感真是叫人舍不得撒手,他享受的闭着眼说道:「东南沿海的倭人与海盗勾结,上岸屠杀百姓,战事已经爆发,陛下的意思是希望我去东南平海患。」
宝卧桥闻言,嘴唇抿起来了。「什么,又要打仗?」
为什么这些外患对大珖朝就是不死心,非要掠夺别人的东西,打个你死我活?
「不用担心,这回九皇子一样跟我一道,有他在,陛下如今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能继承,不会轻易让他涉险的。」陆玦听出她的愤怒,睁开眼,含笑望着她。
他在海上作战的经验可能没有镇守当地的杨宵将军丰富,但是上岸后,杨宵就不是他的对手了。
宝卧桥想起他曾经的丰功伟业、剽悍事迹,想来这场仗对他来说应该不是问题,不然态度也不会这么轻松了,那些倭人和海盗这下可要倒楣了。
「我听说你从外头带回一个人来?」
「嗯,她是我以前在宝家的贴身丫鬟,因为我的缘故被发卖了,境遇坎坷,她从现在的主子家里逃出来,带着孩子,又被主子派出来的打手追打,在街上被我偶遇,我暂时先把她安置在家里,想说等她的伤养好了再送她一座庄子,也算是全当年的主仆之谊。」
「需要我替你做一些善后工作吗?譬如让那恶主子全家都滚出都城?」
「你是我肚子里的虫?我正在想怎么顺利替她去了奴籍,取得良民身分。」
陆玦指着自己的唇,嘴唇勾了起来。「给我一个我能满意的报酬,我让人去办这事。」
这种索吻方式简直……好吧,便宜你了!
如果连眼前的美好都不知道珍惜,又谈什么以后。
她珍惜这个男人,希望这一世都不负他对她的深情,那就够了。
替含翠取得良民身分,对陆玦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而那廖员外许是造孽太多,在赌坊欠了不少债,与人发生争执时子孙根被打烂,他的妻妾们居然一夜之间把他所有的钱财席卷一空,就留他一个人在空宅子里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没几日那些个与他有恩怨的债主找上门,把他打得半残,更是卖了宅子把人赶出去,最后也不知流落到哪里去了。
半个月后,宝卧桥把已经恢复精气神的含翠与孩子,送到一间地契上写了含翠名字的小庄子,算是替宝氏了却这段主仆情谊。
人在前线的陆玦也传来大捷的消息,朝廷放出消息,说倭人和勾结的海盗被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和陆玦坐下来议和。
倭人只提两点要求,一是希望两国能重新通商,二是开放海禁。
战败方居然还敢提要求,陆玦也不客气,跟倭人要了三座城池,那三个城池都是倭人的靠海城市。
要宝卧桥说,三座城,她的男人还真敢说。
开放海禁这种大事,陆玦是不敢作主的,但是在议和时,赵濴点了这个头。他私下告诉陆玦,大珖朝这几年一直在打仗剿匪,国库已经没有什么银子了,他在户部的时候整天听户部尚书喊穷。
「本殿下听你说过,沐阳县主告诉过你,一个国家要强盛就必须先有银子,有银子就不怕战争,大珖朝海禁那么多年,也是时候开放海上贸易了。」
既然赵濴敢点这个头,做下承诺,说服建隆帝的事自然不劳二主,交由他自己去办了。
至于讨要三座城池能做什么用,陆玦索要的三座城池都在栈口,这可是倭人临海的地方。
他解释给赵濴听,「栈口与齐国相邻,齐国又通东岳国。」陆玦低声解释。「将来我们可以将贸易商行设在栈口,并在我国与栈口的对岸城市再设一个商行,最好是在芬港,那里有现成的港口,只需要整修就能用了。」
他记得宝卧桥告诉过他十三行的故事。
宝卧桥说的十三行,指的是清朝时的广州十三行,当时朝廷开放海禁,允许外国人进内陆经商,但是外国人必须经过政府特许的外贸商行交易,经过官府核准的商行会特别设立洋行,清朝光是从这些外国人和商行收的税,就是一笔大数目,更别提开放海禁后的诸多好处了。
一想到未来的大量收益,赵濴的眼睛都亮了。「你这么狡猾,沐阳县主知道吗?」
「你知道就行了。」陆玦低声笑着说。
赵濴目光灼灼。
「可是将来你想找谁负责这件事?」陆玦好奇得很。
赵濴一慌连自称都忘了。「先说好你不能捶我。」
陆玦有不好的预感。「你不会是想……」
「我想沐阳县主应该会很有兴趣。」赵濴勾唇淡淡一笑。
陆玦把钵大的拳头放到赵濴面前,语带恐吓,「你叫谁负责我都没有第二句话,唯独她不行。」他可不想天天回家找不到娘子,还得带着儿子找到商行去,若真是这样,他现在就把这个赵濴给捏死!
这些对话宝卧桥自然无从得知,她守着小家,等陆玦和九皇子班师回朝的消息传来,陆府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她了。
上一回她送陆玦上战场,真的是时刻都在担心着陆玦,每天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没消息就是好消息,就希望他能平安归来。
这一回他又奉命出征东南的倭人,世人都说倭人生性狡猾残忍,她每天都得把陆翊抱在怀里睡,才能稍稍止住自己那颗不安的心。
小包子在他娘日夜的教导下,已经会叫爹了,这让宝卧桥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不由得更加希望陆玦早日归来,让他亲耳听听儿子喊他爹的喜悦。
她盯着浣衣娘把陆玦在家常穿的衣服清洗了一遍,又觑着好日头把衣裤、袜子、手巾都晾晒过,整整齐齐的收进衣柜,她甚至和厨娘商量了好几道他爱吃的菜色,等他回来后给他煮一顿好吃的,替他好好接风洗尘。
还有还有,她还有一肚子的话想对他说,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钜细靡遗,她都想问、想说、想知道,他在外的一切又一切。
她反覆想过所有陆玦归来的情况,但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陆玦浑身裹满渗血的绷带,昏迷不醒的躺在担架上被抬回来,跟着他的除了九皇子赵濴,还有许久未见的皇甫去疾。
她被血人般的陆玦给夺去了神魂,根本无心顾及他人。
赵濴虽然已经过了最为悲痛愤怒的时候,但看到乍闻恶耗,整个人瞬间失去神采,近乎全身瘫软趴跪在地上的宝卧桥,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自责。
屋子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到。
「……我们的兵马,在距离京城还有一日路程的荒郊,遇到连续三拨江湖杀手围攻,他们有计划的兵分好几路引开前锋部队,等我们察觉对方的用意已经来不及,那些杀手弓弩齐发,一副就是要置我们于死地。」
「后来我发现,那些人使用的弓弩居然是军器局制造的武器,我策马上前试图跟他们理论,哪里知道对方杀红了眼,阿玦为了救我,身上中了三箭,最可恨的是那些个江湖人在箭银上都喂了毒,那毒,军医说了,无药可救……」
「我知道他身上带有伤药,我把整瓶药都倒光了,可阿玦本来还能睁眼,上药后人却昏迷过去……都怪我大意,那些江湖人要对付的是我,不是陆玦,他成了替罪羔羊。」
他参与过金人大战,知道陆玦随身带着拥有奇效的玉露,可这回不知为什么却失效了,他把陆玦身上所有的药全数倒光后,再加上皇甫去疾施针,以金针刺遍了陆玦周身大穴,这才勉强留住一口气。
施完针的皇甫去疾大汗淋漓,简直像从水里捞起来一样。
皇甫去疾告诉他,那毒霸道又歹毒,乃是以食蛇鹰的肝胆混进乌头草汁里,浸泡七七四十九天炼制出来的毒药,而食蛇鹰和乌头草只有云南才有。
现在暂时留住陆玦一口气,但这口气会留多久,皇甫去疾也不敢保证。
「我不听这个,阿玦胸口还有一丝暖气,他还活着!」宝卧桥冷静果断到近乎冷漠的打断赵濴,可赵濴的话在她脑海中撞击回荡,像一口巨大的钟,敲得她整个人嗡嗡作响,像把刀钻进她脑子里,让她疼得鲜血淋漓。
赵濴的身上也是伤痕累累,不过随便以布带一扎就了事,连伤势都没空处理,为的是想用最快的速度将陆玦送回来,让他们夫妻见上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她心如刀割,痛到干涸的眼眶怎么也挤不出一滴眼泪来。
倾一世温柔,暖一场遇见,难道就只能是这等悲痛的结局?
她绝望的把头转向皇甫去疾,但目光涣散,瞳孔里哪里还看得见别人?
宝卧桥眼里的哀切让皇甫去疾实在不忍卒睹,双手在袖子里捏成青筋突出的拳头。「夫人……」
宝卧桥瞬间明白了一件事,她粗鲁的抹掉红通通却一颗泪珠也掉不出来的眼睛,她的阿玦还有一口气在,她哭什么呢?没出息!
赵濴看宝卧桥木愣愣的样子,神情憔悴得像失去水分的果子,没什么底气的安慰道:「太医马上就会到,先别慌。」
只是太医们过来后,一个头摇得比一个厉害,「下官无能,请另寻能人神医。」
「这些没用的东西!」赵濴动了气。
宝卧桥凄楚的看着陆玦不说话。
府里的下人每个都是通红着眼眶,没人敢发出声音,没有宝卧桥的允许,他们也不敢擅自上前替主子更换寿衣,准备丧葬事宜,气氛沉得让人透不过气。
赵濴实在无颜继续待在这里,他无比愤怒又自责,双眼红肿,眼圈黑青,可见出事后都不曾好好休息过,「嫂子,我保证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给你一个交代,请……节哀。关于陆大哥的身后事,我会让礼部的人过来帮忙,有事嫂子尽管吩咐他们就是,嫂子保重身体才是。」
这些人这么快就放弃了她的夫君?她知道,忘记是件轻松的事,只要不看着、不想着、不记着,不管多深刻的感情,久而久之就忘记了,就像烟花散去后的天。
可她不要,她不要一觉醒来,床上只有孤孤单单的自己,她不要与那原本活生生、有温度、会笑、爱她、疼她、能理解她的男人从此阴阳两隔。
赵濴说到做到,离开后翻身上马,马不停蹄的回到皇宫,强忍着哀痛向建隆帝禀明了陆玦的死讯,并且请求彻查这件事。
建隆帝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这么突然,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只说了句,「你来查。」
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赵濴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有了面对现实的为难,「儿臣年纪小,就算想查个水落石出,也没有那个力量,儿臣,连自己的人手也没有。」
建隆帝双手按着龙案点头道:「你说得有理。」
同在殿中的大臣面面相觑,此时禁军统领躬身出列道:「刺杀皇子一事,兹事体大,臣愿协助调查。」
刑部尚书亦上前道:「护国公乃国之重臣,九皇子殿下更是重中之重,如今有刺客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如此胆大妄为,臣亦愿意为陛下追查幕后真凶。」
建隆帝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转,指向颇为气馁的赵濴,重申方才那句话,「让濴儿彻查此案。」
殿中所有人再次愣住了,心里不免嘀咕,纵使九皇子灭金有功,这回打击倭人也立下功劳,但要不是两回都有个陆玦护着他,哪可能建此不世功劳?
以前他年纪小,又自请守陵远离政治中心,这些权臣们从来没把他放在眼底,觉得他可堪辅佐,加上几个年长的皇子虽然遭贬谪,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再起的机会?
赵濴没有人脉,没有根基,什么都没有,靠他能查出什么东西?再说了,这么好的表现机会,凭什么给他呀?
每个人的小算盘还在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个没完,建隆帝又追加了一句,「大理寺卿告老还乡,这个位置暂时还没有适合的人选,不如濴儿你先暂代大理寺卿一职,大理寺上下还有龙羽卫都随你调遣。」
大殿中的众人,尤其几个和大皇子、二皇子有盘根错节姻亲关系的大臣,脸上表情都很微妙,一开口就让九皇子管大理寺,不会哪天就给了东宫太子这个储君大位吧?
还有龙羽卫是什么,那可是专属于皇帝的暗卫,把暗卫的指挥权交给九皇子,这代表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一群没有站对边的公卿权臣们扼腕不已,现在巴结九皇子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