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秋天,陕甘大旱,黄河流域水患,数以万计的百姓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但是史书上记载,流民所到之处,各镇县州府没有不从粮仓拿出粮食赈济灾民的,百姓也设粥棚施粥,大一些的州府甚至还有能力收容灾民,给他们栖身之所,真正跋涉到京城的灾民人数已经不多。
该记头功的,便是奉献上粮种的宝卧桥。
对宝卧桥而言,人生最简单的愿望掘八非就是吃点好吃的,想有一个人陪着她继续未来的路,不管前途繁花似锦,抑或是平凡如路旁野草都好。
因此她就算成了县主,生活也没什么改变,顾孩子、指挥家务,田事都交给专人管理,偶尔兴致一来下下厨,最让她开心的是她与陆玦的感情越发浓稠,谁也看不出来两人已经育有一子,早就不是那新婚燕尔的夫妻了。
这一日,宝卧桥坐着宽敞的马车从梓生住的胡同里出来。
她跑这一趟的原因是梓生成亲了,迎娶的娘子也是生意人出身的家庭,她除了送上贺礼,也给新娘子添了妆,一整套珍宝阁最贵的宝石头面。
她会送上这么贵重的礼物不说是看在陆玦力抗金人那一年,梓生替她往边关运送粮草、药材,而且不收分毫费用,还有就是两家的情谊,这才是最重要的。
送粮草送药材的事,也使得大珖朝大军对抗外敌伤亡的人数创下新低,宝卧桥也有特别来致谢的意思,另外还想跟他商量买铺子。
其实买铺子的事她并没有要这么快提上日程,现在的她身边还有个小包子,她想给孩子完整的童年,不希望孩子在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找不到娘亲,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扮演好妈妈的角色,其他都是次要的。
倒是铺子这件事,沈大夫日前派人递口信给她,说想来京城发展,他想把千金堂的分店开到京城来,托她有空时替他打听有没有临街的铺面要租、买都可以,因为他相信只要有宝卧桥在的地方,他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梓生告诉宝卧桥要找合眼缘的铺子在京里不容易,到底这里的商店家都是老字号,起码都有着百年的历史,要地段好,价钱又合理的铺子,难得一见。
宝卧桥也不给梓生压力,尤其又是他的大喜之日,她说自己也是受人之托,要是他方便就帮忙问一下。
返家途中,马车路过朱雀大街的天桥,却听到一阵极其凄厉的哭泣声,空气中还飘散着 一个女子的哀求和挣扎声,听起来十分可怜。
宝卧桥原来不想管这种闲事,张勺勺的前车之监未远,她要是伸手管闲事,别又自讨一顿烦。
只是那女声她越听越觉得耳熟,忍不住掀开车帘子,马车行经,她看见了一个身穿青色短襦的少妇几乎是疯狂的和两个粗壮的汉子在抢夺一个婴儿,那婴儿因为这样的拉扯也啼哭不已。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只要你们放我们母子离开,我可以把身上所有的银 钱都给你……求求你,别弄伤了我的孩儿!」
那流氓粗臂一顶,粗暴的把苦苦哀求的少妇推了出去,她一个瘦弱女子哪站得住脚,重心一下不稳,摔倒在地,可她连哀声痛也不曾,又去掰那流氓的手,徒劳无功的想把孩子抢回来。
围观的人一圈又一圈,却没有半个人想去管这闲事。
「哎哟,这廖家造的孽喔,好好的一个丫头叫他搞大肚子,糟蹋了清白,这会儿还当街抢孩子,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就这么乱来,就等着天收他吧!」路人絮絮叨叨。
「这是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了,这世道,一个弱女子可怜啊……」
闲言犹在耳边,那少妇披头散发,两行黑乎乎的泪痕就挂在脸颊上,那模样叫宝卧桥双手掐住了窗口,果断的吩咐牛富去瞧个究竟。
是的,那个以前曾替陆玦给她送信的娃娃脸,如今成了她的随身护卫。
牛富很快就回来,说法和方才的路人差不多。
宝卧桥让马车靠边,下了车。
「夫人?」小宽不赞成的喊。
宝卧桥竖起一手,「是我认识的旧人。」
小宽噤声了,寸步不离的和牛富与另外一个随护,立即跟上宝卧桥的脚步。
除了牛富,这青年也同样是陆玦在京中时的旧部属。
自从上回张勺勺闯进陆府,又把夫人的脸给抓伤了,大爷生气的要把所有人都发卖,是是夫人说情才免去了罪责,但是每个服侍的人从此提高警觉,绝不敢再让夫人有任何的差池不妥。
牛富分开人群,由着宝卧桥来到已经哭到声音嘶哑、全身瘫在地上的少妇身边。
「住手!」她看见那流氓正要举脚踹向少妇,她大声喝斥。
那少妇凄楚的看了过来,却在看清楚宝卧桥的脸以后,本来狼狈不堪,已经绝望无神的眼忽然慢慢瞠大了,她颤抖着,嘴里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姑娘。」
「什么鬼姑娘!」一脸凶恶的流氓投过眼神,先声夺人。「别没事找事,我们处理的足家务,没关系的人给老子滚远一点!」
宝卧桥也不跟这种人罗唆。「牛富,把孩子带回来,毫发无伤!」
「是!」牛富一个轻巧的飞身,三两下就把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流氓打得趴在地上。那少妇已经在小宽的扶持下站了起来,裸露在外面的肌肤清晰可见都是瘀青和伤痕。
「姑娘……」少妇含着眼泪,她认出来了,这位天仙般的夫人是她以前服侍的姑娘。没错,她就是以前宝卧桥在宝家时对她不离不弃的丫头,含翠。
「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我们等下聊。」宝卧桥见她这副模样,拿出帕子替含翠轻轻擦了脸,给她安心的微笑。
含翠的眼泪一下就迸发出来,她很用力的掐住手心,才能压抑自己心里的激动和无以名状的情绪。
孩子毫发无伤的回到了含翠的怀里,像是知道回到母亲怀抱,渐渐止了啼哭,含翠喜极而泣,又给宝卧桥跪了下去。
「呸,哪来的臭女人,你可知道我们是谁家的人,说出我家老爷的名号就够你吃不了兜着走!」流氓打手还在叫嚣。
「牛富,我不想听那张臭嘴喷粪!」难得霸气侧漏的宝卧桥最讨厌这种狐假虎威的小人了。
简单得很,牛富一指点了两人的穴道,两人都成了哑巴。
「夫人,可要将这两人交给官府处置?」
「敢欺负我的人,送去官府的时候别忘记给他俩安个重一点的罪名,让他们吃点苦头!」宝卧桥看也不看这两个打手一眼。
光天化日的,她居然敢当着这么多眼睛吩咐下面的人好生处罚这两个打手,不说老百姓都傻了眼,那些个围观的士子等都有些微词。
宝卧桥凛然一笑,指着含翠。「你们这些堂堂男子汉,见女子在街衢上被人欺凌却无动于衷,你们之中只要随便一个出来说句话,她会是这副惨况吗?既然你们刚才都闭着嘴,那么就继续保持,什么话都不要说。」
「啧,这女人也太霸道了,到底是谁家的妇人也不管一管?」
「是沐阳县主啊,你管?有那胆子吗?」
「什么,沐阳县主?」声音里有着不自觉的肃然起敬。
这下,那些个自诩读书人、清白良民的群众一个个都安静了。毕竟沐阳县主这个封号是怎么来的,沐阳县主这个人又替大珖朝做了什么,他们没有不清楚的。
牛富领着手下把人捆起来,一事不劳二主送往衙门去了。
宝卧桥也不理会这些人,领先进了几步之外的一家茶楼。
茶楼的雅间隐约可听见优雅的琴声,更显得此处宁静雅致。
宝卧桥让小宽去买一些婴儿可以吃的乳制品,又请小二去打了水,让含翠好好洗把脸,并叫了一桌子的吃食。
「孩子睡着了?」宝卧桥问道。含翠始终抱着她的孩子,神情慈爱,看得出来很是疼爱。
洗干净脸的含翠有张清秀的脸蛋,但人实在憔悴的不像样,在宝氏的记忆中,这个贴身丫鬟有张圆圆的脸,见人三分笑,对她很忠心,当初她被宝老太太禁足,一关就是一年,生活上都是倚赖含翠照料,后来含翠被宝太太发卖,她却无能为力。
宝卧桥没想到今日会在大街上碰见她,还是那种情境。
「谢谢姑娘替含翠抢回孩子,要是没有姑娘,我跟孩子也不知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她想都不敢想,若回到那个狼虎窝会发生什么事,简直就是噩梦。
她就一条贱命,了不起和他们拼了,可孩子无辜,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被抢回去,心狠手辣的大太太绝对不会允许她的孩子活下去的。
「我那时只晓得你被卖了,这些时日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宝卧桥的声音低缓温和,像是怕惊吓了甜睡中的孩子。
「姑娘已经成亲了?」她一开始就看见宝卧桥的妇人发髻,到这时候才有机会问上一问。
宝卧桥点点头。「老太太本来想让我陪嫁给大姑娘当通房,我不愿,后面的事你也是知道的,你离开没多久,我便嫁到了这里……不过你是怎么到京里来的?」
现在的含翠看起来就是自身难保,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宝卧桥不想增添以前的贴身丫头任何愁绪,轻轻带过。
含翠的神情有些麻木,不用问也能知道自家姑娘嫁得不错。「奴婢被太太卖给人牙后,人牙转手就把奴婢卖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奴婢父亲的男子,他吃喝嫖赌无所不来,有一回赌输了,把奴婢典当给赌坊,然后廖员外,也就是这孩子的父亲,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把当成赌注的奴婢赢了回去。起先,奴婢在廖家过着丫鬟的日子,虽然吃不饱,但饿不着,奴婢心想要是日子就这样过下去,也认了。」
她哽咽出声,这时去替婴儿觅食的小宽已经回来,她小心的准备从含翠手里抱走孩子,让这对过去的主仆能好好说话,含翠犹豫了下,就把孩子交给小宽。
孩子不在身边,含翠一下像是失去什么倚仗,见宝卧桥把一碗糖油耙耙推过来。
「我记得以前你最爱吃这个,每回都会叫街口的许老爹多给你加一匙的糖,他每回看到你都头疼。」
含翠接过来咬了一口,又哭又笑,「这世间也只有姑娘记得奴婢喜欢的吃食了。」
「合口就多吃点,你太瘦了。」宝卧桥的心情也说不上好,还有几分沉重。
含翠一口一口珍惜万分的把一整块糖油耙耙吃完,放下筷子,继续方才被小宽打断的话。
原来她身为丫鬟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一日,廖员外醉醺醺的从外面回来,强迫要了她,之后就发现自己有喜了。
大太太知道这事,把她磋磨得很厉害,然而廖员外根本不理会她的死活,没多久她肚子里的孩子因为饱受责打流掉了,最可恶的是,廖员外没半点怜惜,见她流掉孩子竟然又叫她侍候,她一再被蹂蹒,生不如死,更不幸的是,她又有了身孕,几经艰难,最终生下儿子。
她不想她的儿子在廖家这样的环境长大,也许没等到儿子长大成人,又会像流掉的女儿那般遭到大太太毒手。
这可能性叫她整宿整宿睡不着,想方设法收买看门的婆子逃了出来,只是她的运气从来都没好过,一逃出廖家就被廖员外派出来的打手抓到,要不是宝卧桥出现,她唯一的下场就是被带回廖家,等着她的也不知道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