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他真的没动怒,仍跪在地上的朝颜,这才敢完全抬起头来,却不由得张大杏眸,瞅着容光焕发的他。
除去大片胡须后,只见他阳刚脸庞上五官深邃冷峻,两道剑眉飞逸,一双黑眸炯亮,束冠的墨发,几绺发丝凌乱垂落,虽已卸下战甲,依然不减飒爽。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瞧清他的容貌,心口不由得怦跳。
严焱也是直到这时,才细细打量眼前生面孔的丫鬟——身着淡青色曲裾、绾着双平髻的她,约莫十六、七岁,一张鹅蛋脸,肤色莹白,五官秀丽细致,比起一般丫鬟,多了一抹娟秀灵气与恬静气质。
“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呃,奴婢朝颜。”她轻声回应,心口无端鼓噪着。
“朝颜……早晨美好的花颜,是个好名字。”严焱不由得复诵她的芳名,喃喃赞道。这还是第一次,他下意识去称赞女子的芳名。
闻言,朝颜心口重重一跳,脸庞一热。没想到,传言性格严肃的大将军,竟会夸赞她的名!
“奴婢……这就替将军上药。”被他一双深眸注目,她心跳紊乱不已,却非先前的害怕胆颤,而是另一种陌生感觉。
她忙起身,欲寻找药箱,但这里并非她经常出入的小姐闺房,完全不清楚东西摆放何处,只能向他询问。
他不在意下巴一丁点刀伤,这对他而言不过像蚊虫叮咬般,交代她取套官袍让他更换,没时间仔细沐浴,简单整理仪容后,随即便要进宫面圣。
这时,出门办事的总管匆匆奔来,诧异主子没让人通报就先独自回府。
总管才要对远征归来的主子,好好嘘寒问暖,却见屋里有一名陌生丫鬟,纳闷她的来历。
朝颜一脸尴尬困窘,向他连连道歉,这才有机会道出她是白府侍候大小姐的丫鬟。她为了替大小姐寻找一只飞走的纸鸢,从白府后院转往将军府的后门进来,未正式通报,非常无礼。
严焱得知真相,完全没责难,还交代总管,若有下人在府里寻获那只纸鸢,再送去白府。
母亲与白夫人为表姊妹,而已逝的父亲与白世叔交情很好,但他与丽儿表妹并没特别亲近,应该说,他不太喜欢丽儿表妹的纠缠。
他甚至对其他女子也无感,却莫名对初见的朝颜,有一抹特别感觉。
朝颜也是初次与严焱亲密接触,她原就对年少英勇、战功彪炳的他景仰尊崇,如今更对他心生一抹异样感受……
午后,日光透进敞开的玻璃窗,微风轻轻拂动白色窗帘……
严焱撑开眼皮,因亮光而瞇了下眼。
他一手抚着仍有些泛疼的额角,再度张眼,望向四周,思绪有些迷惘。
“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去医院?”一道细柔嗓音担心问道。
躺在长沙发上的他,侧首看向一旁女子,倏地一诧。
女子穿着一袭白底蓝花曲裾的古代汉服,长发绾着双平髻,教他一时将她与梦中女子相连结,心口一震。
他记不得梦中女子样貌,但肯定不若眼前的她成熟艳丽,他却不由得联想在一起。
自二十一岁那年,他发生车祸意外撞到头部,因脑震荡住院两日,检查后无碍,但之后,他开始会作怪梦。一再重复且接续性的,关于一对古代恋人相识相恋的梦境。
他像在观看别人的梦,又宛如在看一出古装剧。
他能透析那对古代男女的视角和各自想法,却又彷佛自己身历其境,成为梦中一角,成为那个与他同名的严焱将军……
醒来那霎,他心绪仍被梦境牵扯着,心口无端震荡好半晌,明明是虚幻梦境,却又觉得真实。然而,他记不清梦中名为朝颜的女子样貌,总是仅剩模模糊糊的形象,甚至梦境内容也记忆不全。
当他想认真回想,脑袋便会一阵痛楚,他曾又接受几次脑部检查,并无异常,医师判断应是精神性问题。
“你是……”从梦境完全回过神的他,不由得定睛注视着她。
他并非在意她一张美丽容颜,而是直瞅着她一双幽黑如夜的瞳眸。
那眼神,似曾相识……他内心无端一动。
他记得在昏厥前看过她,那时两人相对站立在那把古匕首的玻璃展示柜两边,但他对她眼神的熟悉感,似乎源于更久远以前……
对了!那把匕首!他霍地自沙发站起身。他很肯定前一刻梦境出现的匕首,与展示的那把汉代古匕首一模一样!他心绪莫名一阵激动。
“我是严总裁的机要秘书。”季曼凝奇怪于他的反应。“先生是总裁的亲戚吗?”她不禁探问他的身分,因同为东方人,且非她认识的商场客人,直接做此猜测。
“我要见严世爵,他人在哪里?”严焱脸一绷,不客气问道。
“喂,怎么又连名带姓喊我?都几岁了,还是学不会礼貌。”
这时,门板适巧被推开,西装笔挺、俊美非凡的男人,踏进贵宾休息室,语带一抹调侃。
不久前,他听说有位男性客人在大厅古物展示处无端昏厥,被季曼凝让人带进这里休息,又听旁人形容那男性样貌,他就知道是谁了,这令他颇讶异,在应付完另一位宾客后,不放心地过来一探究竟。
“没想到你会过来参加我的饭店开幕式,怎么没先告知一声?是特地来给我惊喜?”严世爵笑问。“身体没事吧?”
因他进门见严焱已清醒站起身,感觉无大碍,才没第一时间关切他的身体状况。
“我不是为你来的。”严焱神情一凛,对他没好脸色。
“喔,那难不成是为我美丽的机要秘书而来的?”严世爵故意道,看一眼一旁的季曼凝。
季曼凝直接送他一记白眼。她根本不认识这男人好吗?只不过,他们两人似乎关系不寻常?
“那把古匕首卖给我。”严焱开门见山说道。
“什么匕首?”严世爵先是一愣。
“这位先生应该是指大厅展示的那把刚出土不久的汉代匕首。”季曼凝提醒。前一刻,这男人对那把匕首的反应有些奇怪。
“你几时对古物有兴趣?”严世爵朝严焱扬了下眉,一脸兴味。
“别管我有无兴趣,那把匕首卖给我,我会付你相同价钱。”严焱一脸凝重道。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愿意花那天价,买一把古匕首,但他非常渴望亲手握住那把匕首,总觉得那能让他忆起什么重要的事。
“你这是拜托人的态度吗?”严世爵走往他对面沙发,闲适落坐。
“我没拜托你。”严焱闷声澄清。他这辈子不可能拜托他任何事。
“那我为什么要卖你?连好好叫我一声正确称谓也不肯。”严世爵故做无聊地把玩修长的手指,对他的态度显得漫不经心。
“我喊你一声‘小叔叔’,你就会把匕首转卖给我?”严焱冷着脸,声音更低闷问道。
严世爵抬眼看他,俊唇轻扬,“不卖。”
“你——”严焱眉头一拢,更生恼意,手握成拳,转身迈步,悻悻然推开门板,大步离去。
严世爵见他气恼离开,俊唇弯出更明显的笑意。
一旁看着的季曼凝,满脸困惑不解。
“那个人是你侄子?”她忍不住问道。
“如假包换,亲侄子。”严世爵笑说。
“你们看起来同辈,年龄差不多吧?”
“我只虚长他两岁。但辈分上,是他的亲叔叔不假。你也许没看过他的人或照片,但应该知道他的名字——严焱,三个火的‘焱’。”既然巧遇,严世爵不介意向她道明两人关系。
“严焱……”季曼凝思忖这名字,蓦然诧异道:“是那个在美国颇富盛名的华人建筑师严焱!”
先前她因帝都财团欲跨投资兴建饭店,找过一些可能合作的东西方知名建筑师数据,也因而注意到严焱。
只不过,因总裁未将他列入合作人选,她并未深入详细研究他的作品和背景,没想到,他竟是总裁的侄子!
总裁是香港商界大老严海明的么子,只要提到香港严家,华侨界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由严海明一手打下的严家江山——跨国企业万明集团,不仅在香港拥有雄厚财力,在散布世界的海外华人中,对超过半数的华人拥有影响力。
身为香港首富的严家,也跃进全球前十大富豪。
严海明共有三房,膝下有二子五女,三房是在他年近六十才娶、相差二十多岁的妻子,即是严世爵的母亲。
“严焱的父亲严东清是我大哥,是大妈所生的长子,在几年前病逝了。而大哥历经三段婚姻,生下一子三女。严焱的母亲是我大哥第二任妻子,有一半葡萄牙血统的香港明星,在严焱十二岁时与我大哥离异,之后没往来。”严世爵对季曼凝详加解释。
“所以,严焱是严海明的长孙!”季曼凝得知这层关系,颇为讶异。
“阿焱虽未涉足严家事业,但我爸对身为嫡长孙的他一直非常看重,格外疼爱。将来严家产业泰半也会挂在他名下。”严世爵强调。
父亲重视嫡子传承,对长孙,比对他这晚年才得的么儿还宠溺。
“总裁于是对能得到严家半壁江山的侄子,眼红嫉妒?”季曼凝不由得大胆揣测。
“什么?”她这句揣想,教严世爵瞪大眼。他随即朝她摇头叹气,“唉唉,才夸你是我的知音,怎么这会对我误解这么大?以我的才智财富,需要对那小子眼红?”
“但你似乎跟他有嫌隙?”季曼凝莫名有些在意严焱,不由得多打探他们叔侄的问题。
“错。对我有嫌隙的人是他。”严世爵摇了下食指,面露一抹无奈。
“为什么?”
“就为了……”严世爵顿了下,又看一眼季曼凝,径自转了话题,“真难得,你对阿焱有兴趣?”
“嗄?”季曼凝一怔,接着一口否认。“并没有。”
不管严焱的身分身价如何,她都不会对一个与工作无关的男人感兴趣。
“我对那把古匕首比较感兴趣。”她澄清。
在她看到那把汉代匕首实物当下,竟想摸摸那把匕首,而过去她从未对兵器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