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漫,血流成河,怵目惊心的战场,宛如人间炼狱,士兵与战马身首异处,混乱堆砌成一座座骇人的丘陵。
男人单脚跪立在尸首群山间,左手紧握一把长剑,染血战袍不断滲出汩汩鲜血,自手臂沿着手握的剑柄往剑身缓缓淌下,一滴滴落入黄土中。
染血的脸庞,紧拧的剑眉下,一双黑眸定定凝视前方,右手抚着系在左腰侧的匕首,用着仅存最后一口气,喃喃道:“等我……朝颜……无论多久……我一定……一定……回到你身边……”
朝颜满面泪痕,冷汗涔涔地惊醒。
她记起自己在听到严焱战死沙场的死讯时,不由得昏厥过去……
他竟离她远去了……违背了他的誓言……
她的心撕扯着,泪如泉涌,汨汩而流,难以停止。
将军的尸首未被寻获,也许已被埋进黄沙下,士兵只寻到他染血的随身佩剑,被带回将军府,当作他的尸首安葬。
他出征前,她又交还给他的那把匕首,却没能回来将军府。
她见不到他的人,也见不到那象徵两人定情的信物。
从昏迷中清醒后,朝顔陪白丽儿,跪在将军府灵堂前哀伤哭泣。
她太过伤心的模样,令白丽儿感到不寻常。
哭断肠的她,向坐在灵堂旁失去爱子、泪流满腮的严夫人,跪拜叩首,道出惊人的话语。
“求夫人收留朝颜,朝颜己与将军拜过天地,是将军的妻了,朝顔愿一生为将军守寡,尽心尽力代他孝敬夫人……”
她话一出,灵堂前的严夫人和白丽儿,惊骇不已。
“你这个贱婢胡说什么!”白丽儿霍地站起身,抬脚就朝她用力一踹,神情气怒又羞恼。
她跟严焱表哥都由双方长辈订下婚约了,严焱表哥却一直对她爱理不理,若非心仪他多年,她哪可能一再对他厚颜示好。
如今,一听到贴身丫鬟竟瞒着她,跟严焱表哥暗通款曲,甚至在他这次出征前,两人已私订终身,她哪能忍受这么大的屈辱?
严夫人也不能接受这件事。尽管过去,儿子曾向她提及想娶朝颜的念头,但她在盛怒下,态度强硬地否定到底。
她不相信品德操守严谨的儿子,会不顾她的感受,跟白府的一名丫鬟私订终身。
她只当朝颜是痴心妄想而胡诌,不愿一个身分低下卑微的丫鬟,污了爱子的名誉,随即要白丽儿将朝颜带走,从此不准让她再跟进将军府。
白丽儿虽不承认恋慕多年的未婚夫会爱上她的贴身丫鬟,却清楚朝顔的个性,绝不可能在这种事上胡言乱语,凭空杜撰。
就因如此,她不禁对她心生妒意,眼里完全容不下她。
她让人将朝颜卖进青楼,任朝颜如何哭着跪求她,也无动于衷。
她得不到严焱的爱,却被这丫鬟夺去,即使严焱已战亡,她自是不可能跟他的牌位履行婚约,但她仍对朝颜咽不下这口怨气,要朝颜往后的日子生不如死……
季曼凝霍地张眼惊醒,心口紧紧扯痛,眼眶涌起泪液。
她从床上坐起身,心口强烈跳动着,泪水汨汩而流。
梦境里,朝颜的心境与她产生共鸣,她被梦境彻底影响,甚至,不得不认为那是她和他的前世。
她对自己前世的境遇心痛,更因失去他而心死……
她的心难受痛苦,更被一股恐惧笼罩,她又一次担心人在远方的严焱安危。他人还在上海吗?是否打算回美国了?
离开前,他告诉她,只是应袓父要求,陪袓父去参加一场商业宴会,很快就会回纽约找她,不料却爆出他将与翔运集团千金联姻的消息。
他是否因此被绊住了?
她虽表面装淡定,内心却一直等着他跟她联络,等着他回来向她解释说清楚。然而,这两日他连一通电话都没打给她,令她有些心神不宁,加上前一刻的梦境,她心情再度被影响,惶惶难安。
她不想被动等待,决定先拨通电话给他,问清他回美国的确切时间。
才要拿起手机,电话响起,以为是心有灵犀,他刚好拨电话给她,一看来电显示,不免失落。
“总裁大人,一大早有急事?”现在才六点半。
总裁会这么早打给她,通常不为公事,而是有私事请托。而那十之八九,跟他的众多女伴之一有关。
“曼凝,阿钱出车祸了。”手机那头,严世爵声音担忧说道。
闻言,季曼凝心口狠狠一震。
脑中霎时又浮现梦中严焱将军战亡的景象……她莫名胆颤惊惶,身子颤抖起来,拿着手机的手也抖不停。
手机那方,严世爵继续陈述——严焱是在上海要前往机场途中发生车祸,脑部受到撞击,陷入昏迷,在送医后,检查出昏迷指数八分,若再降低,将呈现重度昏迷,情况会很不乐观……
季曼凝感觉脑袋也被重击似的,一阵昏眩,眼前空白一片。
在她快要昏厥时,她一手紧捉着床头柜一角,告诉自己,不能倒下去,她要去见他!
他绝不能又一次违背对她的承诺,离她远去……
季曼凝神情疲累又憔悴,历经长途飞行的煎熬,几经转换交通工具,总算到达上海严焱就医的医院。
回想不久前,她才千里迢迢飞回花莲,赶赴医院见病危的外婆,她心口无比扯痛,眼眶弥漫泪雾,望着VIP病房内,罩着氧气罩、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她匆匆步近病床,泪眼模糊地凝望着他。
怎么会……几日前才陪她一起面对失去至亲的他,竟会发生车祸意外,不醒人事地躺在这里!
他才对她信誓旦旦允诺,希望成为她的家人,永远陪着她,他要好好照顾她,成为她能依靠的避风港……
他怎么会重伤躺在这里?
她难以接受,只希望眼前所见是梦,一场短暂的恶梦。
“焱……你不能骗我……”她声音哽咽颤抖,两串泪滑落脸庞。
她坐在病床旁,拉起他的手,滩开他手掌,在他掌心放一颗圆润的鹅卵石。
她一双柔荑紧紧包覆他的大掌,喃喃叫唤他,“焱,张开眼看我……你答应我,拿这独一无二的鹅卵石,跟你兑换象徵一生一世的钻石,你不能食言……”
那日,他开口向她求婚,她虽认为他的要求太过唐突,却将这颗鹅卵石一直随身带着。而今,她并非急于嫁他,是以此央求他,不能对她背信,恳求他,不能又一次抛下她……
她低下头,亲吻他的额头,一只手心贴着他胸膛,感受他心脏的跳动。
她的泪,一滴滴淌落,滴落他的脸庞。
严焱的右手,轻轻一动,缓缓握住掌心冰凉的鹅卵石。
半晌,他缓缓撑开眼皮,张开眼刹那,怔愕了下。
“曼凝……”他轻声低唤,怀疑眼前的她,是梦。
而他,作了一个非常沉重的梦境,令他无比心痛,更为她心疼不已。
“焱!你醒了?”季曼凝听到隔着氧气罩下,他张嘴低唤,倏地一惊诧。她看向一旁连结的监测仪器,原本不稳定的几个数据,忽然都变正常值了。
“曼凝,真的是你!”严焱一手拉开脸上的氧气面罩,抬起手臂,大掌贴上她脸庞,“别哭,我没事。”她泪涟涟模样,教他非常心疼不舍。
“我就知道,你不会有事……你不会丢下我……”她捉住他贴在脸庞的大掌,两串泪珠仍纷纷坠落。
严焱坐起身,伸手将她拥进怀里,一双臂膀将她紧紧环抱住,声音低哑安慰,“对不起,害你担心……这一世,我绝不会再抛下你。”他向她郑重地保证。
因车祸陷入昏迷,从沉长梦境里醒来,看见她来到他身边,他心情激动不已。
他也害怕失去她……
病房门口这方,白湘昀推开门板,看见里面情景,无比愕然。
她虽高兴严焱总算清醒,却无法接受他竟与另一个女人亲密拥抱,情话绵绵。
她抿抿唇,压抑住内心的妒火,抬手刻意敲两下门板,随即朝病床那方走去。
当季曼凝首次与白湘晦面对面,不由得惊诧。
她的模样,像极了梦中朝颜的主子——白丽儿!
季曼凝感觉她的心情像在洗三温暖,又彷佛在坐云霄飞车。
不久前,她才从害怕失去他的极度惊恐中脱离,因他顺利清醒而感动宽慰,不料之后就看见情敌出现。
再之后,是他的袓父进来病房探视,不久,病房内气氛就变得一阵紧绷。
在主治医师确认他的状况无大碍后,他匆匆就决定出院,甚至带着她来住饭店,且隔日就要跟她一起返回纽约。
“我想,你还是跟你爷爷好好谈谈……”季曼凝心情沉重说道。
她回想起在病房的情景——当严海明随同主治医师和医疗团队要进病房,替昏迷的他再做检查,意外看见她的出现。
严焱毫不在意白湘昀在场,直接向袓父介绍她,还言明她才是他想娶的对象。
年近九旬,白发长眉,身着长袍马褂的严家大家长严海明,神色威严地刻意打量她几眼。
他随即又面对坐在病床的严焱,神色自若道:“你能顺利清醒,我就放心了。先跟我一起回香港,你好好休息几日,确实调养好身体。至于你跟白小姐的订婚宴,我打算就选在下个月中举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