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总是将自己视为妖魔的徒儿,怎会明白他救了他多少回。「答应师父一件事。」
「师父请说。」
「顺从天书指示,寻找你的贵人。」
「倘若天书不指示?」这种事,总有可能吧。
老者微微一哂,上天既给他如此天赋,绝不可能弃他于不顾。「若此,贵人自会前来与你相会。」他说得肯定。
「如何知晓来者是徒儿的贵人?」
老者银白的眉微微挑起,注视着他的眸已失去往日神采。「届时,攸皇自会明白。」
……
「哎呀,当家夫人驾着马车离家出走了,当家的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坐在这儿发呆?」
突来的话语打断了攸皇远扬的心思。
黑瞳稍移,睨了大剌剌进门的人一眼。「你要我去追?」攸皇替自己倒了杯清茶,品着。
「当家的夫人,理当由当家的去追,别人代劳,成何体统?」二当家君韶安攸皇身旁坐落,接过茶壶也为自己倒了杯茶。
「你在等着看戏?」
「难得当家的是主角,这戏怎可草草了结?」君韶安笑得不怀好意。「大伙儿全等着看后戏呢。」
「大伙若闲着,我可替大伙找事做。」他敛着眸,冷淡依旧。
「这事不劳当家的费心,有我替当家的效劳。」君韶安倏地凑近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不知当家夫人容貌如何?」此乃大伙最关切之事,他当然也是如此。
「与你何干?」
君韶安摸了摸鼻子。他就知晓问当家的这种事肯定会碰一鼻子灰的。但谁教他是众所瞩目的二当家,他不问,谁来问?
「虽说我等无权过问,倘若当家夫人貌似天仙,咱们也脸上有光呀。」这理由是否太过牵强?
「多事!」攸皇啐了一声,仍是未吐露只字片语。
「唉,无端耗了我一颗疗伤圣品云露丹,这用药者的身分、长相我总会特别好奇吧。」君韶安用肘抵了抵攸皇。「我这一点小小的要求,不过分吧?」
「我没见过她容貌。」
「什么?」君韶安愣了下,他「诱拐」老半天所要的绝非如此答案。「她可是你的夫人啊。」
「你信?」攸皇不答反问。
「是不信。」毕竟想成为当家夫人者比比皆是。「但你却与她寸步不离,所以我想她或许会是个意外。」
意外?攸皇的黑瞳闪动。
她,确实是个意外。
意外地出现他面前,拿他当赌注;意外地挨他一掌,取走他的传家宝;意外地被她利用,散尽他千金;意外地与都翠动手,让她一直未愈的伤猛然加重。
奇怪的是,种种意外不但未让他感到厌烦,反而让他觉得有趣。
与她相处,心中便有种未曾有过的期望,似乎在等待着她下一步的惊人之举。
贵人自会前来与你相会。
当年师父说过的话此时再度涌现。他拧眉细思,平静的心湖因这话儿而泛起涟漪。
「再说,当家的不仅公然于大街上和姑娘搂搂抱抱,还任姑娘声声唤您夫君,这种种不寻常的迹象,当家的要我怎么想?」君韶安说得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那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他竟失之交臂?真是……可惜啊!
「随你。」攸皇的回答跟不回答没什么两样。
不过,当时的他为何未将她推开?武功修为极佳的他,又怎会让有伤在身的她轻易搂住?
他性情冷漠,除了君韶安之外,无人敢随意近他身;他也从不随意让他人有近身之机。但素未谋面的她,为何总能一而再、再而三地贴近他?
难不成只因她便是他等待的贵人?
蓦地,他笑了。
惊鸿一瞥的笑柔化了他冷漠的半边脸庞,却稍纵即逝。
若此,她的离开,正是时候。
仰首饮下一杯冷去的茶,不知怎地,今日的茶,带涩。
「当家的。」君韶安唤住欲离开的攸皇。今日当家的神情,透着一丝古怪。
攸皇停驻门口,未回头。
「当家夫人留了封书信。」这当家夫人的称呼,君韶安还真不想改口呢。
「那绝非书信。」攸皇瞄了眼那署名「夫君」的书封,说得毫不犹豫。
既然要不告而别,她便不会留下只字片语。这是他对她的了解,一种说不上来亦无法解释的默契。
「哦?」君韶安愣了下,「那当家的可要猜猜里头是什么?」这样才有乐趣吧。
「猜中的报酬呢?」
君韶安想了想。「当家的嘱咐的『那件事』,我会全权处理。」
「不论猜中或猜不中,你都得处理。」如此报酬,可一点也吸引不了他。
「我会『心甘情愿』地处理。」君韶安说得耍赖。
「心甘情愿吗?」他勾了下唇。虽对他而言并无差别,但若能让君韶安心甘情愿,倒也不坏。「银票,千两。」
是吗?君韶安赶忙开封一观。
「银票一千两?」望着手中银票,君韶安脸上难掩惊讶。还真的让当家的猜中了?世人传他拥有通天之能,莫非为真?
「愿赌服输。」攸皇离开阁楼时,泼下了这盆冷水。
望着他伟岸的背影,君韶安不自觉地摇头叹息。
今晚,无月无星,无一丝灯火的街上,冷风飕飕。
漆黑的巷道里,叮呖啦、叮呖啦的诡异声响自远处渐渐传来,吵醒了一名七、八岁的稚童。
坐起身,男孩微肿的眼皮还挂着沉沉睡意,困睠的眸一张一合,似睡似醒。
那声响更近了。
揉揉眼,揉揉脸,男孩左右张的头颅似乎在确认着什么。
床旁的娘亲睡得好沉,似乎未让这奇怪的声响吵醒。
小心地从棉被里钻出,男孩下了床,攀上一张矮凳,将窗子开个小缝,趴在窗台上好奇地往外头望。
仔细凝听,那是铁链拖在地上与地上石板互相撞击的声响。然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何来铁链拖地?
眨眨眼,睡意全消的男孩将整个头探出窗外欲瞧个仔细。
起初,那只是三团白白的朦胧影子。
随着影子的靠近,拖地的铁链声震得他耳朵嗡嗡鸣叫,影子也益发清晰。
「福同伯伯!」男孩有些诧异地脱口唤着。他认出了走在最后的那抹身影。
那是巷口卖豆腐的老伯,总是会用剩余的豆渣做出美味的豆渣糕给他姐馋的好心伯伯。
大半夜的,伯伯不睡觉要上那儿?伯伯的手上、脚上又为何铐着铁链?
而走在前头的两人将铁链扯得太急,伯伯有好几回都快绊倒了。
「等等,别扯了,伯伯都快跌跤了!」焦急的男孩忍不住对窗外喊着,这一喊,周遭的氛围瞬间冷凝几分。
「有人看得见咱们呢。」那两人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说话的声音彷如刀石撞击。
「还是个没长毛的小鬼。」另一人的声音则宛如夜莺哭啼。「由你来抹去他的记忆?还是由我来?」
「你去吧,今晚差事之多快把我给累坏了。」
「小鬼这么晚不睡还跑出来搅和……咦?」彷若哭啼的声音讶异地扬起。
「怎么?」
翻阅书册的声音代替了回话,那人取出怀中书册翻得好快。
「抹不得。」他叹了口气。「也抹不去。」
「怎么会?」另一人抢过书册观看。「……是他?」咭咭的笑倏然传开。「没想到今晚会碰上转世投胎后的他,待会儿我可要在阎王面前说一说。」
「走吧,先回去交差要紧,别耽搁了。」
「等等!」见两人要走,男孩更心急了。「你们要带伯伯去哪儿?」
「去哪儿?」两人对望一眼,笑得阴森。「阎王殿。」语毕,三条人影转眼消失无踪。
「等等——」
「攸儿,你在跟谁说话?」床上的妇人翻身坐起,望着男孩的脸色有些发白。
「娘!」男孩跳下矮凳、上了床。「方才有两个人用铁链将福同伯伯拖走了,娘快找人去救伯伯!」
「你可看清那两人的脸?」妇人瞪视着窗外的眼透着惊恐。
「看不太清楚。」男孩摇摇头。「他们的脸上彷佛被白雾笼罩着。」
「那他们可看清了你?」
「孩儿不清楚。」男孩蹙起了俊眉,娘抓痛他了。
「碰碰碰」!突来的敲门声让妇人吓得跳起来。
「攸家媳妇!」门外的声音唤得急切。「攸家媳妇!妳快醒来,福同走了,快来帮帮忙呀!」
福同走了?妇人用着惊惧的眼神望着眼前孩儿,唇直颤。
「我马上就过去。」她回了话,声音抖着。而后她将男孩抱躺于床褥上,用厚重的棉被裹上他。「攸儿,你听好。」
「娘?」男孩疑惑地望着娘,不明白娘脸上的担忧为何。
「答应娘,方才你所见之事绝不能向任何人提起,任何人都不许提!」
「私塾的夫子也不行吗?」他原本还想问问夫子的。
「不行!」妇人加重了语气。「日后若有与今晚相同之事发生,也不许说出来,任何人都不许说,包括娘在内。知道吗?」
「娘也不许说?」他抿起了唇,不明白娘的用意。
「不许!」妇人严厉的口气吓得男孩有些慌了。「快答应娘!」
「孩儿答应娘,从今而后绝不向他人提及今晚或与今晚相似之事。」他立了誓,为了让娘安心。
不舍地,她将他紧拥入怀,眼角的泪水被她偷偷拭去。
「嗯,这才是娘的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