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厨房,站在敞开的落地窗前,邢志蔷凝视着对面大楼的窗户。黄昏的天空晴朗,飘着淡金色的云,在狭长的天井上。对面窗户始终被百叶窗遮盖着,那是当然,他伤了她的心,而且还是故意的。也不能说他有不得已的苦哀,只能庸俗地说,他这么做都是为她好。其实,柏珈颖去香港的第二天,她两个双胞胎哥哥就找上门了。
他们约他在柔道馆谈判,柏日曜什么话也没多说,就把他狠狠揍了一顿,当然他也有回手,只是不想让自己被打得太惨。说实话,他根本打不过柏曰曜;但真正使他放弃这段感情的主因,还是在柏旭天对他说的一些话后。
更何况,他和柏珈颖又没有爱得死去活来,何必弄到她和家人反目,或两人难分难舍,到最后被迫得分开的地步?爱才开始,还来得及踩煞车。就算会心痛,持续一两周,所有的事都可以慢慢被遗忘。然而他很想她,他还是想她。或许时间过得不够久,才三天而已。他想念她柔润双唇上的绿柠檬香气,他迷恋她肌肤的触感;洗澡的时候,他故意在她大腿内侧舔舐轻咬,留下吻的印记,举止太色情了,她差点吓得要抬脚踢他的脸。
他想念当他说自己脑筋不好,她脸腻在他胸膛里窃笑,然后说:你才不是笨。
他们在床上翻云覆雨,他猛烈冲进她身体里,她美丽的双瞳因深深的情欲而迷蒙氤氲,她指甲陷入他厚实的背肌里,她用饱满的双唇吻他,双腿夹在他的腰侧,他是如此想念高潮时她脸上出现迷醉柔弱的表情。
除了那次她来他家过夜,之前和之后,整个算起,他已经长达好几个月没有和其它女人发生关系了。
这对其它男人来说算不上什么难得的纪录,但对于过往一周经常就换两个女伴的他来说,确实很反常。
他也很珍惜和她的感情,无奈天不从人愿,趁早分开,是对她好,其实对他也好;在一起越久,分开之后需要疗伤止痛的时间就会越长,这种道理就算是白痴也会懂。
想这么多做什么!邢志蔷凝视着对面封闭的窗户,露出往常那种自嘲的微笑,她不会知道——他有多喜欢她那种单纯又认真的个性。算了,不要再想了,去运动吧。
***
星期六的夜晚,柏珈颖刚从警局开车回家,她把车停妥在小区附近的小径边,应该要下车了,她却坐在车内不动。
杀死赖芯瑜的凶手在宜兰的一间旅社被抓了;今天小组在台北市万华一带埋伏也很成功。他们查缉到贩毒集团的某黑道大哥,多天的辛苦算是收到了绩效,她应该有松口气的感觉,但阴郁难过的心情却挥之下去。
工作忙的时候还好,她可以不去思考;一旦安静下来,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就会开始莫名掉泪。
想停,停不下来,也没有大哭的冲动,只是默默掉眼泪而已。
柏珈颖抹掉脸颊上的眼泪,关掉引擎,正要下车,忽然被轻撞了一下。她以为是后方车辆倒车离开时没注意,不小心轻撞她的车,下车察看,只是轻微擦伤,她不想追究(反正对方也开走了),但是,她却意外发现轮胎扁了。
这就奇怪了。柏珈颖一路开车回来都没异状,不过就是多待在车内十五分钟,轮胎却破掉了。难道是在路上被不明物体戳破的?柏珈颖正要蹲下来察看,忽然被人从后方架住脖子,如果不是因为一直心不在焉,她也也不会被轻易架住。
男人一手粗鲁地架住柏珈颖的脖子,另一手拿着枪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柏警宫,妳应该知道我是谁吧?」冷硬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颜况时命令手下在警局的停车场故意先戳破她的轮胎,等地下车察看,再趁机将她掳走。大概小弟戳的洞太小,柏珈颖一路开回家并没有发现异状,他开车尾随她回来.就是想趁她下车突袭她。
一手架住柏珈颖,她镇定之后可以反抓住他手臂,侧身将他摔开,但他拿着枪抵着她,她怎能轻举妄动。
「你想做什么?」寒毛直竖,担心她的警枪被夺。
颜况时脸上有抹冷笑,架在她脖子上的手突然粗暴揪住她绑着马尾的头发。「血债血还。我弟这条命我要妳拿命来赔,双手放在后车厢上。」他冷声命令。
柏珈颖痛得低呼,黑夜的小径静谧无人声,四周没人可以出面制止颜况时,她只能靠自己机敏的反应,一定要想办法趁机反制他。
柏珈颖双手放在后车厢上,颜况时立刻抽出她腋下枪袋的警枪插在自己裤腰间,又用力揪住她的头发,她因此头皮痛到快飙出眼泪。
「别给我要花招,惹火老子,我当场杀了妳。」
柏珈颖被他推着走,表面没有抗拒,在暗中默默观察情势。她的手机和皮夹都还在车里,但她短靴里有一把伸缩刀,刀锋很利,她可以趁他不备扭转劣势。
前方岔道边有辆车没熄火正等着颜况时,是他道上小弟坐在驾驶座上,看见颜况时推着柏珈颖走过来,小弟快速伸手将后车门打开。本来想把车开近一点,但颜况时之前嘱咐过他在原地等,不可以下车,也不可以把车开移动。
夜的春风徐徐拂来,和缓舒适,邢志蔷提着运动袋从小径的另一边岔道走近,他刚把车停在小区附近另一条小径上,正要走路回住处。
时间已晚,光线又晕暗,邢志蔷看不清楚前方的两人是谁,只看到有个男人站在女人背后推着女人往一辆后门半开的车走去。邢志蔷当下第一个反应,觉得男人不知道和女人有什么恩怨,似想将女人押上车。
其实,别人的私事邢志蔷不想管,万一他们是夫妻吵架或是情侣闹别扭,他上前干涉也不大好。但是,当他们走近到一盏晕暗的路灯下,邢志蔷发觉女人和柏珈颖有着十分相似的熟悉身影,霎时,他颈背的寒毛都竖直了。
邢志蔷不知道颜况时手上拿枪,反正他当下也没有考虑后果,双脚快如闪电地冲向颜况时,准备撞过去,而颜况时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反射性地回身,瞇眼瞪视邢志蔷,举起手枪就要射击——
柏珈颖见机不可失,反应灵敏地回身,以手肘用力撞颜况时的背部,使他重心不稳,第一枪射偏;他开始恼羞成怒,还想连续射击,柏珈颖凌厉抬腿直接踢飞他的手枪。
原本他打算押走柏珈颖,凌虐羞辱之后杀了她,但他现在气疯了,回身拔出腰间的枪,要给她好看——
邢志蔷冲过来将颜况时扑倒压在地士,他手上的枪也跟着被撞飞;柏珈颖连忙去捡那把枪,等她拿稳枪站起身之后,邢志蔷和颜况时已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柏珈颖举起枪戒备,正要对空鸣枪制止他们,开车的小弟看苗头不对,还在想要倒车落跑还是开车救颜况时,一紧张,就踩到油门,车子加速朝他们三个冲过来——
首当其冲的就是柏珈颖,她听到引擎加速的声音,立刻跳到路边躲避来车。
但在地上扭打成团的两个人就躲避不及了,幸亏邢志蔷反应迅速,他坐在颜况时的身体上,感觉到车子加速冲过来,紧急翻个筋斗跳到路边躲避。
至于被压在地上的颜况时就惨了,他完全来不及起身,眼睁睁看着那白目的小弟紧张到把车开过来撞他,车轮直接压在他的大腿上,直到卡住;小弟惊觉踩煞车,车才停止。
开车小弟把头埋在方向盘上,一脸的羞愧。
颜况时发出痛苦的哀号声,连声叫骂出一连串脏话,顺便还诅咒小弟的祖宗八代。
柏珈颖在一旁都看呆了,隔了好几秒,才警戒地举枪对着车内小弟,要他乖乖下车。至于邢志蔷站好之后,拍掉身上的灰尘,听到颜况时的咒骂,弄清楚开车撞人的小弟和躺在地上的男人是一伙的,已经整个人笑到一个不行。笨死了!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人比他还笨。
柏珈颖拿出腰间的手铐铐在白目小弟的手腕上,冷眼对刑志蔷说:「我的手机不在身上,请你用你的手机报警。」
***
春天,微风吹拂的深夜两点。颜况时在辖区警察的戒护下,在急诊室接受治疗;至于他的白目小弟,则被关进警察局的居留所;柏珈颖和邢志蔷向辖区警察简单做完笔录,就驱车回家了。
由于柏珈颖的车胎破了,去警局她坐警车,回来只好坐邢忘蔷的车。一路上,他们都没有说话,邢志蔷觉得柏珈颖过分安静,眼神甚至有些冷淡疏离。她还在气他,他当然知道,所以也就没特别去找话聊。后来,他们把车停在小区附近的小径边,走路回去的时候.两人甚至一前一后隔了三四步。
邢志蔷送柏珈颖到住处大楼门,看着她踩着水泥阶梯上去,她忽然回头,瞄了一眼他手臂上脏污的擦伤,那是他把颜况时扑倒和躲避车辆撞击时摩擦小径碎石地面造成的轻微擦伤;她看着他的眼睛,表情森冷,几乎不带感情地问:
「你家有医药箱吗?」
「没有。」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消毒药水和碘酒给你。」
「不用了。」他看了一下手肘,擦伤的伤口沾了很多泥巴和脏血,伤口面积虽大但不深,洗澡冲一下就好。
「随便你。」刷开住处大楼的大门,柏珈颖正要进去,想起了什么,手撑住门,忽又回头。「我有东西要还你。」
她从皮包里拿出银色项链要还给邢志蔷,他没拿,脸色有点难看地盯着她。「已经送妳了,妳不要,就把它丢了。」
「才戴过一次,你可以转送给别的女人。」深邃的双眼出现前所未有的冷漠神情,讥嘲地看着他。「说实话,送我之前,这条项链不会有别的女人已经戴过了吧?」
这句话就说得有点太过分了。他温和迷人的双眼浮现一抹受伤的神情,接着,他故意自嘲地笑了。「都是我不对,但妳也不需要想得这么偏激。」很快地从她手中拿回项链,随意塞进运动上衣的口袋。
「那我应该怎么想?你教我。」柏珈颖目光灼灼慑人地盯着他,眼眸深处隐藏着火气。
她饱满的双唇带着讥诮,美丽的脸庞线条冷硬,一手撑住大门的姿态十分挑衅,整个人紧绷到看起来就像座即将爆发的火山;但即使是这样,邢志蔷还是忍不住想吻她、想碰触她的身体、想把脸埋进她的发间,吻她。
他回视的目光忽然变得温柔深晴,嘴角的微笑却愈变愈苦涩。「我没资格教妳,反正妳值得比我更好的男人来爱妳。」他不这么说,她还不会这么生气!
柏珈颖整个压抑的情绪霎时爆开!这几天,她一直在想她做错了什么,还是她误会他的意思,是她自己表错情吗?他从头到尾都没有要跟她谈「爱」,他只是想上床,结束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你半夜编什么痴心的故事、送我项链,还带我去五星级的餐厅吃晚餐,骗我说你是认真的。你何必那么费事?!你根本就只是想上我而已。」
「不是这样的。」邢志蔷整个人变得僵硬,眼眸中的微笑瞬间消失,异常严肃地瞪着她。
柏珈颖一边说,眼泪一边不争气地掉下来。「反正你想甩掉我,我也不会缠着你,我没有到那么花痴的地步。」
她甩头就要走进大楼里,邢志蔷猛地拽住她的手臂往怀里带,她强烈挣脱,甚至想出拳揍他,但无法拉开他们的距离就无法攻击;邢志蔷用了打橄榄球赛常用的技巧,将她整个人紧紧擒抱住,然后把她压向大楼另一扇关上的玻璃门。
柏珈颖想抬脚踢邢志蔷,但他壮硕挺拔的身躯霸道的紧紧贴覆着她,完全没有让她有施展的空间。
她扭动挣扎了好一下,都不管用,忽然气到哭了出来。
柏珈颖对工作认真,连续两年在市刑大的绩效优等;她对家人认真,一直是妈妈贴心的女儿,也试着做个听话的妹妹,虽然有时候很想反叛两个双胞胎哥哥,但她从来没有真正忤逆过他们;她对每段恋爱都是认真的,或许问题就出在「认真」这两个字,才会每次谈恋爱就乌云罩顶。
她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哭法,也不是默默掉泪,她哭得断断续续,就是觉得自己又委屈又疲倦。
遇到这种事,女生哭一哭发泄情绪就算了。那他呢,他自己也是有苦说不出。她这样一哭,邢志蔷觉得心都被她哭得刺刺痛痛的,脸色也从紧绷僵硬到愈来愈难看。
男人就是这样,如果不在乎妳,妳一哭,他不是手足无措愣在现场,要不就是露出一脸妳很烦人的表情;如果在乎妳,妳一哭,他就会舍不得,彷佛也跟着心碎了。
「平常,我不是那么爱哭的。」柏珈颖用手背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试着收拾紊乱的心情。
「我知道。」邢志蔷忽然叹口气,手掌托住她的下颚,要她抬眼看着他,然后以拇指轻刷她的嘴唇。
当她双眸柔弱易脆地看着他,他的唇落下来,取代他的手指,而她竟然完全没有阻止,还让他吻她,就好像他们在重温心底的迷恋;但这一次他比她还要渴望,他的唇来来回回重重刷过她的双唇,逼她开启,然后野蛮蹂躏似地吻着她。
他们舌头相触,电流在四肢百骸中流窜,她感到自己双褪虚软,脑中一片空白;她的双手不自觉勾住他的脖子,他厚实的胸膛紧密贴覆在她身上,她的感官里充塞着他独特的气味,男性的汗味和麝香味混合在一起。
在他们吻得难分难舍之际,他的左腿悄然置身在她的双腿之间,整个人几乎是紧贴着她;为了要呼吸,他们不得不停下来;胸口狂野的起伏,剧烈的呼吸,喘息地凝视着对方,他们的眼眸深处浮现爱恋的浓厚情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