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天齐和王智茵两人就像任意雯的贴身护卫一样,对她的生活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任意雯和母亲通过几次电话,却感觉到和父母已产生了令人畏惧的距离感。他们不敢承认女儿退婚离家的事实,甚至还在亲朋好友间隐瞒这消息。
在校园里,一切如常,最新、最轰动的校园新闻是──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季天齐每天会到任意雯的教室外等她,接她回家。他不怕引人侧目,反正他一直是别人注意的焦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
「喂!季天齐,才刚刚下课就来劫人了!」王智茵不满的抱怨道。
任意雯收拾好书本,充满歉意的看着好朋友智茵说:「我先走了,对不起啊──」
「哼!见色忘友!算了,我有自知之明。喂!季天齐,你可要好好照顾意雯哦!」
季天齐斜了王智茵一个白眼,彷佛在用眼神告诉她,这话说得太多余。
「走吧!」他一把抓过任意雯手上的大提袋,彷佛也在昭告天下,照顾任意雯是他的责任。
任意雯避开所有同学的注目礼,头儿低垂的让他拉着走。
这一个半星期以来,他们已经是形影不离的男女朋友。有时牵手走在街上,他会突然紧握她的手,也会趁她不注意的时候细细地端详她,甚至突然有感而发的给她一个热烈的激吻。偶尔他也会到顶楼的房子来看书,半天都不说一句话,时冷时热的性格,让任意雯的情绪不时随着他高低起伏。
季天齐从来没有留下来和她过夜,他们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亲密行为。最让任意雯介意的是,他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或爱她。
这一天,季天齐语气沉重的打电话给她,说他临时有事,不能来找她。
任意雯想要多询问细节,季天齐在电话中含糊带过。
晚上,王智茵来找她,两人闲聊了两、三个小时,讨论着兼家教和周末打工的事。任意雯不断地看着手表,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还是没接到季天齐的电话。
九点多,王智茵离开后,任意雯决定到酒吧找季天齐。
当她远远地走近,却看见霓虹看板昏昏暗暗地杵在巷中,平日周围都会有许多年轻人出入,但此时却门可罗雀地看不到几个人。
她怎么都猜不出原因,好奇地推开门──
「对不起!今天不营业!」吧台后面传来了季天齐的声音。
「是我……」任意雯回应,在昏暗的室内寻找季天齐的身影。
原来吧台的后面有个小房间,大小只容得下一张书桌和一个高高的铁柜,季天齐正坐在书桌旁整理收据和帐款。
「妳怎么进来的?」他抬头问。
「大门没锁。」她指着前门。
「对了!我刚刚出去,回来忘了锁上了。」说完,他起身走到大门前,用力的压住门把,锁上大门。
「为什么酒吧没有营业?」
「酒吧都是阿海在管,昨天他被抓到警察局去了,我正在想办法筹钱,替他找律师。」季天齐说完,又踱回书桌前,埋头一笔一笔的核对手里的帐款。
「为什么他会被抓去警察局?」意雯惊讶地走到桌前。
季天齐正专注的看着帐簿上面的数字,没有马上回应。须臾,一阵绝望的嘶吼,猛然站起身,走到窗户边,郁郁然仰望窗外幽暗的天空。
「这几天……天天有人来闹场,警察来临检了好几遍。昨天又有人在这里打架,警察来了──在吧台里搜到毒品,阿海当场被抓走,酒吧被迫暂停营业。」
白天他去拘留所看阿海,看见阿海颓丧消瘦的模样,心痛如绞。他和阿海是高中最好的同学,七年来,他们之间有着无法言喻的默契和友情。他保证一定会想办法找最好的律师,尽快地将他保释出来。
「什么?」任意雯按着胸口,不敢置信。
他无奈的一笑。「别太惊讶,还有更糟的呢──」
「还有什么会比这个更糟?天齐,告诉我!」任意雯走上前,和他一起站在窗口边。
他耸了耸肩。「跟妳说,只会让妳担心,我看妳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任意雯仰头凝望着他。「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还不愿意让我知道!天齐,不要再逃避我……」
「我没有!我从来没有想要逃避妳……」
「你有!这一、两天,我看得出来你心事重重,可是你在我面前,总是装作一副太平无事的样子。你细心的照顾我,我很感激,真的!可是,你的心却从来没有让我走进去过!天齐,不要再逃避我了!」她把累积在心中的想法一次地爆发出来,眼里闪着泪光,她很快地挥手抹去,不想用女人的娇柔懦弱来打动他。
「意雯,我不想逃避妳,我只是克制自己不想……」不想爱上妳。话已经到了唇边,他还是硬生生的吞了回去,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爱」。
「是什么?告诉我!你一直这么照顾我,为什么不能让我为你分担呢?我爱你,我爱你啊!」任意雯投入了他的怀里,窗口吹进来的风凉沁心底,他挡在风口处,紧紧地揽住她。
「妳真的爱我吗?」他的语气带了些怀疑,因为女人总是看上他的外表,她们的爱,在他的眼底总是肤浅、不够真实。
她沈默,他也明白。
任意雯是不同的,她为了他背离父母、解除婚约,甚至全心的奉献自己;而最大的不同是──四年来,他的眼底只有她一个人。
许久,他封闭的心慢慢敞开了一些隙缝,他终于开口:「四年前,我把酒吧买下来,让阿海全权管理。我只不过在周末时来帮忙,需要钱的时候,就叫阿海提钱给我。前三年,生意还不错,周末只要我来,酒吧时常都是客满的。没想到这一年多,花费增加,酒吧一直都在亏损,阿海对帐务不太拿手,只是一直挖东补西的来平衡帐目……」
他沈吟了一会儿,感到头像石头一样沉重。「我花了两个晚上,才计算出亏损的数字。」
「多少?」任意雯轻声地问。
「乐团的酬劳,还有未付的酒钱,洗手间的装修、电器音响的增购维修费用,加上几天前被破坏了不少设备,不多,大概一百多万吧!」
「什么?这么多──你要去哪里拿这么多钱?」任意雯不禁替他担忧起来,她想了想,慎重其事的说:「天齐,我可以回家向我爸妈借,他们一定有的!」
他出神的看着她担忧关切的脸,感动得无法移开目光。二十多年来,他早养成了孤独的习惯,从没有谁这样打动过他。
她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女人。就因为她是第一个让他重视的女人,所以他总是强迫自己在亲密的最后关头停止,他尊重她,想要给她更多的时间来了解彼此,适应彼此。
任意雯看季天齐半天不说话,急切的又说:「真的没有关系,我爸爸如果不答应,我妈妈心比较软,我先偷偷地问她,她会答应我的,你不要担心,我们可以一起度过难关。第一要无把阿海保出来,替他请个好律师……」
季天齐苦笑。「好了,我不要妳回去向妳父母借钱,我也不要妳帮我,我什么都不要。」
「难道你也不要我的爱……」
「不要谈什么爱不爱的!酒吧的事情和爱情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心里还是隐隐地排拒着爱情,什么样的爱才不会受伤害?什么样的爱才能够永远?四年前的阴影还埋在心底,他对爱产生了质疑,甚至不愿去面对或理解。
「那什么才和爱情有关系呢?天齐,难道……要我办到你提出的三个条件,才是你要的爱情吗?」她屏息的等待回应。
「意雯……」季天齐沈吟片刻,清了清喉咙说:「我一直没有把妳当作其他的女人。」
「我知道,我怀疑你是不是以为我做不到?」任意雯鼓起勇气将积压心中许久的话说出。
季天齐走到吧台里面,随手拿起一瓶矿泉水,咕噜噜的往喉中直灌。今夜他不想喝酒,因为他必须保持清醒。
他重重地放下水瓶,凝重的看着她说:「对!就因为妳做不到,我才会对妳比其他女人认真。」
「可是……我得到你的认真,还是不够……」
「对我来说已经很够了!」
「不……不是只有这样。」
「意雯……」他欲言又止,深怕自己控制不住而做出伤害她的事情。
她看他说不出话来,只有苦笑一声说:「天齐,可以再调一杯彩虹酒给我吗?」
他凝望着她,二话不说回头挑起几瓶酒,开始调酒。
不久,他将酒杯推向任意雯,一层又一层不同颜色的酒层层迭迭的装在窄小的酒杯里。
最后,他燃起了一道火焰,火破坏了酒里的层次重量,液体开始穿流转动,他用柠檬盖住了酒上的火焰后,说:「等热度退了再喝,妳可以慢慢品尝每一层酒,也可以一饮而尽。」
等待了一会儿,她选择一层一层的品尝。
「在酒吧里,没有任何酒保喜欢调这种酒,因为它调制起来非常繁琐。这酒的原名和彩虹一点都扯不上边,它的法文名称叫做Pousse Cafe,翻译成英文就是chaser。」他欣赏着她喝酒的姿态,真希望身边有照相机可以拍下那微醺酡红的脸。
她笑了笑,心有戚戚焉的说:「追逐者?原来这是一杯追逐爱情的酒,很适合我喝,不是吗?」
他也跟着她的笑容牵起了嘴角。
「我们都在追逐爱情,到最后,却被爱情绑住了自己。」任意雯感叹一声,拿起酒杯,一口饮尽了剩下的彩虹酒。
「我可以再要一杯吗?」
这一次,季天齐调了不同的酒,放在任意雯的面前。
她一口饮尽,脸不红气不喘的。她从小就常和父母参加许多餐宴,小酌几杯酒还难不倒她。
「不错!妳的酒量很好。」他满意的看着她。
「我已经通过第一项考验了吗?」
「嗯!」他回答,把桌上的酒杯拿下,走到了水槽前清洗。
任意雯紧握着酒杯,心底正和自己交战。下一步又要如何?难道要她卸下自尊,恳求他和她完成第二项条件?
最后,在季天齐的沈默中,她轻叹了一口气,她爱他,爱得死心塌地,但是她还没有办法为了他放弃自己的尊严。
任意雯离开了高脚椅,转身迈开大步,还没有走到门口,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了回来。
身体一旋,她已经掉入了季天齐的怀抱里。
像坠入了深渊一样,任什么都无法抵挡落地的重力。
「不要走!留下来……」他在她的耳边低语。
她来不及看清楚他的脸,他的唇已经吻上了她的耳垂……颈肩……胸口……
她的眼泪滚落了下来,她可以清清楚楚的体会到他热烈的爱情,但是为什么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口?她的耳边什么都听不到?
季天齐的手来到了她的脸颊,触摸到那温热的泪水,然后,他的嘴唇重重地印上她温软的唇。
他热情如火的动作,已经将她的心和身体全都融化成了一滩任意波动的水,在他的怀中荡漾飘摇──
季天齐一把将她抱起,直往酒吧的地下室而去──
不久,她跌落在软床上,在黑暗中,她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他像夜空的星钻般闪烁的眼睛,灼灼的注视着她。
就在她感到身体一阵凉意的时候,才知道身上的衣物已经被褪下,黑暗中传来衣裤的窸窣声,两片火热的唇无休无止的探索对方,热烈的爱情与欲望猛烈的扑袭而来,他们都沈溺在情欲的海洋中。
任意雯下意识的张开双臂,他引导着她配合他的动作。
一阵刺痛,她咬着牙不愿叫出声来,不愿因此而让他停止,不愿他有任何的理由再排拒迟疑。
「意雯……」爱与性、灵与肉的结合,激发出的火花可以划开所有的黑暗,他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这种战栗和疯狂的快感。
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呻吟,感到身体里有股神奇的力量,将她往空中推去、快速地又降下,又推高……高到她的呼吸渐渐感到困难,快到她的脉搏几乎就要失控……
「天齐……告诉我,告诉我你爱我……」
她什么回答都没有听到,慢慢地陷入了半昏迷状态的呻吟,最后,消耗了仅剩的一点体力,逐渐瘫软在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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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爱,突破了最后的那一道关口,之间的关系变得更为亲密。自从那一天起,季天齐就时常来到顶楼的房子过夜。
但是身体的亲近,并没有让季天齐对爱情产生不同的看法,他发现自己越是在乎任意雯,就越害怕失去的感觉,爱情真是个矛盾的东西,也是最让人无法掌握的。
昨天清晨,季天齐很早就离开,说好隔天早上一定会回来接她一起去上课。
早上,任意雯站在公寓下的街道边等待季天齐。
她看了看表,已经超过五分钟,上课就快来不及了,季天齐从来都不会迟到的,可是这几天为了酒吧和阿海的事,他总是很忙,会不会忙得忘记时间?会不会忙乱中出事了?
心里开始揣测一些可怕的想法,她抚抚胸口,暗骂自己胡思乱想。
几分钟后,季天齐从一辆计程车里跳出来──
「天齐,你的车子呢?」任意雯惊讶的问。
他走近,看到任意雯,脸上忧郁的神情霎时换上了一抹温暖的微笑。他耸了耸肩说:「坏了,进厂维修。」
「你是不是怕我等太久,才急着坐计程车来?」
「没错,我的大小姐。」其实他是从车厂来的,刚刚他才卖掉了他的白色小轿车,车子外表虽然看起来破旧,但是性能完善,仍然卖了个好价钱。
「那你以后要出去拍照,不是会很不方便……」任意雯关切的问。
「没关系,以后再说。」
突然,任意雯发现他的背包显得轻薄,显然和他寸步不离的照相机不在背包里面。「你的相机呢?」
「今天没有带出来。喂──同学,妳今天问题好像特别多。」他贵重的全套摄影器材也卖了,他不说,是不想让她有负担。
任意雯掩不住喜孜孜的神情,亲密的勾住他的手说:「天齐,昨天智茵已经替我找到工作了!是周末汽车展示会的接待员,酬劳很好,虽然要穿很清凉的衣服,但是有智茵和我一起壮胆,我一点都不怕!」
他突然板起脸来,不悦的说:「要穿清凉的衣服?意雯,妳并不适合那种工作,智茵不应该带妳去的。」
「没关系,酒吧没有营业,不是很缺钱吗?我还打算晚上兼几个家教,赶快多存一点钱,这样才能很快的保释阿海出来啊!」
「我不要妳这样!我会叫智茵不要把妳带到那种地方工作。阿海和酒吧的事情我有办法,大不了把酒吧卖了,我无所谓。」
「你是无所谓,但是阿海出来后要怎么办?那也是他的酒吧啊!」
「阿海只会调酒,根本不会经营,才会把酒吧的帐搞得乱七八糟的。」
「天齐,你也有错,不能全怪阿海!平日都是阿海一个人在忙,你很少帮忙。你放心,等阿海回来,酒吧重新开张的时候,我可以到酒吧帮忙,目前先赶紧筹钱……」
季天齐打断了她的话。「我说过不要妳管,我更不会让妳打这种工,不行就是不行!」
「你好霸道!」任意雯两手插腰气呼呼的说。
「这不是霸道,是原则问题!我说过要好好照顾妳,我说到就要做到。好了,不要想这些烦人的事情了。快走,我们上课快要迟到了──」
季天齐说完就想招手叫计程车,但马上就被任意雯伸手阻挡。
「不要叫计程车!我们一起坐公车。」
他抿抿嘴,无奈又懊恼的说:「我没有坐过公车。」
「我以前也是,但是我现在学会了。你知道吗?自从离开家以后,我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做很多事情,以前爸妈太过于保护我,以至于我太过于依赖别人。」
「我喜欢妳依赖我。」季天齐握住她的手,忍不住加了把劲。
她热切地望着他。「再说一次,把『依赖我』这三个字拿掉。」
季天齐没有多想地照说一次:「我喜欢妳……」
任意雯开心的拍手笑道:「太好了!再说一次『我爱妳依赖我』,然后再把『依赖我』这三个字拿掉,再说一次……」她得寸进尺的想要故技重施。
他脸上的抑郁倏然消失,在她的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笑说:「小笨蛋!」
「不是!不是!不是这三个字啦!」任意雯气急败坏,他这么固执的不说「爱她」,她真怀疑他是不是故意在捉弄她。
「好吧!既然你这么害羞说不出口,那么以后你要对我说那三个字的时候,就用『小笨蛋』来取代,这样我就懂了!」任意雯无可奈何的说。
「神经,妳在说什么啊!走啦!我们快要迟到了,我答应妳改天一定坐公车。」季天齐想转移话题,伸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两人坐进了计程车,季天齐向司机说出目的地。
任意雯抿了抿嘴,轻哼一声。他不说没有关系,反正她能体会他的心就够了!她心满意足地斜倚在他的肩膀,享受着有他桐伴的甜蜜滋味。
他回头凝望着她,忍不住伸手抚摸她酡红的脸颊。
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能够忘记过去不愉快的记忆、忘记母亲的死、忘记父亲的伤害。就算眼前有重重的困难,他都要咬着牙关度过。他暗暗发誓,他要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告诉她。
季天齐转开头,像是专注于窗外的景色,却突然用力捏着她的小手,轻声的说:「小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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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财务困难,阿海还在拘留所中等待保释,卖掉了车子和昂贵的摄影器材还是无法凑足费用,季天齐无法可想,只有开口向大哥周转。
他打电话给大哥季天鸿,主动要和大哥见面,依约来到一栋坐落商业区的办公大楼前。
他已经四年没有踏进这里,还记得最后一次他停留的地方,就是母亲坠楼的地点。
早晨的阳光白炽如幻,他抬头突然一阵恍惚,澄澈的眼却映照出他冷漠的心
四年了,此刻重回原地,他没有痛苦,也没有所谓的悲伤,一切好像只是噩梦一场,四年来他浑浑噩噩的走过狂乱梦境边缘,无法转醒──
──十几年前,他的父亲曾经牵着他和大哥的手,站在这大楼前意气风发的举行开幕剪彩仪式,那时母亲满脸幸福笑容地站在他们父子三人的身后。一家人彷佛站在世界的顶端,没有人可以击倒他们。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世界开始动摇了。母亲那幸福的笑脸渐渐在记忆里变得陌生,取而代之的是父母一连串的争吵,母亲的哭泣、埋怨,两人永无休止的痛苦与折磨。不管用再多的时间、再多的金钱,也无法填满父母间越来越遥远的距离。
──他总是在不同场合里看见父亲和不同的女人出入,母亲患了严重的忧郁症,只能用名贵的服饰和珠宝来填补心中的空虚寂寞。他看在眼里却无能为力,一直到发现母亲的遗书,冲到大楼看见母亲就站在顶楼上,他才惊觉一切都已经太晚。
重新站在这熟悉的地方,四年来心中所有的冲突纠葛、爱恨生死全都赤裸裸的潮涌而来。
「哥,我来了。」季天齐在手机里说。
「上来啊!你知道我在哪里,我交代了警卫。」季天鸿站起身,走到办公桌旁的落地窗前往下探寻。
「我不上去,里面的人可能认不出我了。」他悻悻然的说,看着玻璃大门前映出自己的身影,裹足不前。
季天鸿轻笑一声。「怎么会?门口的警卫还是那个王叔叔,电梯前其中一个接待小姐还是爸的老职员。我的办公室还是在五楼,老爸的办公室在十二楼。四年来……这里变得并不多。」
「是啊!变的人是我……只有我……」只有他记得,似乎所有人都遗忘了四年前母亲从顶楼往下跳的悲剧,只有当年亲眼目睹的他,心中留下了难以抹灭的伤痕。
季天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想遇见老爸,你不用担心──他在医院。」
「他怎么了?」季天齐发现自己竟然问得很着急。
「没什么,只是例行的身体检查──天齐,你还是关心老爸的。」
「哼……轮不到我关心他,会照顾他的人多得是,少我一个不会有影响的。」
「别这么说!老爸时常问起你……他希望结婚的时候,你会在场。」
「结婚?谁要结婚?」季天齐愣了愣。
电话里一阵沈默,须臾,站在落地窗前的季天鸿低头看见了多时不见的弟弟,他已经不再是四年前那冲动稚气未脱的高中生了。他长高了,个头越来越壮,那模样越来越俊帅,老爸时常骄傲的说,小儿子天齐最像他年轻时的样子。
季天鸿在电话里轻轻地说:「是的,老爸要结婚了──对象就是四年前那个女人。天齐,四年了,他们等得够久了,原谅他们吧!」
季天齐仰着头望向刺眼的阳光,他的喉头苦涩,胸口突然感到胀痛难忍──
那个女人……父亲出轨的对象,就是母亲的知己好友。
季天齐的父亲是身价几十亿的富商,因为做生意而逢场作戏时有所闻,母亲虽然痛苦,但也无法改变事实,只能忍气吞声的接受。但是,连自己最信任的好友都背叛了她,那最后仅存的信赖都荡然无存的时候,唯一的方法只能用死来做无言的抗议。
突然,他大声的笑出来。「哈哈哈……原来就是要结婚了,才去做身体检查啊!是不是新娘子怕结婚后他无法满足她啊?妈妈在世的时候,有什么难过的事都向这个女人哭诉,如果她嫁给老爸,那她以后要去向谁哭诉?老爸年纪也有一大把了吧!请替我转告他多保重身体,他已经不是以前年轻力壮的时候,可以一次应付那么多女人了。」
「天齐,爸爸变了,他不再像从前那样风流成性,他真的改了很多。回来吧!不要再惩罚他了!」
「你说他会改吗?那种多情好色的本性,除非他……」季天齐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他并不想诅咒父亲,他一点都不想要父亲有任何不幸,他昏昏沉沉的转身想走──
「天齐!天齐!你要去哪里?老爸不在公司,你找我不是有事情吗?上来我们慢慢谈啊!」季天鸿看到了弟弟转身要离开的背影。
季天齐淡淡的说:「我不想上去了。」
「你不是有事情要告诉我?」
「没有什么事,我根本不应该来的,当初是我撂下狠话不回来的……」
季天鸿怕弟弟挂上电话说走就走,急忙说:「天齐,婚礼的细节我会通知你,爸爸需要你的祝福,不要再逃避了!」
季天齐在电话中沈默许久。
「我不是逃避,只是不忍……不忍心去想,妈妈如果在世,她会有怎样的心情。」他语声哽咽。
「妈妈死了,她不在了!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你为什么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知道当年你亲眼看着母亲结束自己的生命,所以才会无法忘记痛苦,可是……活着的人,还是要继续过日子,爸爸是个男人,是个有七情六欲的男人,难道你要他也用死来赎罪吗?难道要这样你才肯原谅他吗?」季天鸿的声调越来越激昂。
「不用,你不用管我的感觉,反正四年前我已经说清楚了,我和季家已经没有任何瓜葛了!」季天齐此刻才发现,他来这里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他无法面对父亲,更无法接受父亲要和背叛母亲的女人结婚。
「不可能!你身体里流的是季家的血,不管你怎么恨爸爸,他永远都是生养你的人,你不可能放得掉、抛得下──」
「算了……大哥,如果时间能够重来,我一定会带妈妈离开爸爸,我一定不会让妈妈死,可是我……当时我还不懂,看着妈妈痛苦,我却无能为力……」
「不是你的错!妈妈的死,不是你的错!回来吧,回来……」
季天齐强忍住泪水,颓然地挂上电话,世界顿时变得无声无息,他两手垂下,漫无目的的走入这苍白的城市,心底裂开的伤口还不断淌出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