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后来听别人说,那场露天音乐会相当成功。但芮秋思潮起伏紊乱,几乎什么也没
听进。
一席三百元的座位坐满衣着光鲜的爱乐者时,她仍在为强尼的话全身燥热。在莫扎
特和萧邦的乐曲中,她不由得想象和贺强尼上床的景象。她好不容易才遏止自己不要胡
思乱想那令人睑红的画面,但依然脸红心跳。不管贺强尼多性感,她是从不会纯为肉体
饥渴而和人上床的。她这种年纪的女人想到男人总会联想到婚姻和儿女,而贺强尼在这
方面的合格性显然是零。
虽然她一直相信他没有杀人,但事实就如她母亲所说,他是有罪之身。这个烙印永
远不会消失,而且镇上的人对他的“有罪”也永远不会改观,除非元凶现身,但又极不
可能。强尼被逮捕以后,她曾苦苦思索到底真凶是谁,却怎么也想不出有哪个人会做出
这么残暴的事来。只有推想安玛丽是被正巧经过的凶手杀死,凶手则可能是专对年轻女
孩下手的精神异常者、连续杀人犯。
在平静的泰勒镇这几乎是不大可能的。
她回他信的时候是在回她记忆中那个贺强尼的信。记忆中的他是少数跟她一样对书
本、对诗有兴趣的人,虽然他一直想隐藏这个倾向。喜欢阅读和诗都是他们那伙人视为
娘娘腔的事。青少年时期的他只有将这份喜好当成秘密。偶尔她正好看到他没和那群哥
儿们在一起,她都会跟他谈文论诗,再谈论彼此对政治、宗教、个性等的看法。看着他
谈得眉飞色舞,她知道这一面的他是绝少人知道的。
他的聪慧敏感当时就很吸引她,彷佛他平夙桀骜不驯的面具下潜藏着一颗别人看不
见的心。当时她便认为她也许可以带领他跳脱贫寒卑劣的出生给他的限制。后来她则是
希望能救他挣出艰厄的命运。
但希望往往都不能实现。他的野性是以前她常常责备他的,到后来竟成了他定罪的
要素,因为当时根本没什么证据。唯一的一件事实便是承认他是在安玛丽死前最后看到
她的人。那天晚上,玛丽不顾父母的反对溜出来会他,他承认了,甚至也承认他们在停
放车道上玛丽父亲的车子后座做爱。强尼说差不多凌晨两点,他看着女孩走向她家后门,
但还没看她走进去,他便骑摩托车离开了。
隔天早上玛丽便被发现陈尸在她家一哩外的路旁水沟中,尸体上血痕斑斑,覆着忍
冬花的花朵。
强尼一再发誓他没杀她,但没人相信他。镇上的人是绝不会相信他的。
她不会跟他上床的,不管这想起来有多刺激。就算他没杀人,但她大他五岁,又是
他的老师,全镇的人会为之哗然的。
她母亲可能宁愿死掉算了。
“你今晚很安静。”劳勃一手圈着她的背说,与她并肩走在俱乐部的湖边。前面有
几对男女也跟他们一样,在月色星光中散步。晚风习习,湖上映着月影,人心应该宁静
才是。芮秋决心不去想贺强尼的事,于是更靠紧劳勃。
“大概累了吧!”
“可以回我家——休息一下。”
她知道他在指什么,然而此刻地一点也不想。风中依稀回荡着强尼的话“跟我睡”,
她不觉微微一颤。
“冷了?”
“没有。”
“好。”劳勃就着一排茂密的松树树影,将她拉入怀中亲吻。她知道要放松,要圈
着他的脖子。但两年来第一次她觉得不欢迎他的舌头侵入她口中,她本能地想转开脸。
她得提醒自己劳勃就是未来。在泰勒镇这种小地方,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当父亲、当
丈夫的人选了。
“嘿,你们两个爱人,先分开一下,我有个好主意。”
说话的是镇上的牙医韩大卫。大卫与他的妻子苏珊和他们一起赴音乐会。大卫是劳
勃最好的朋友。芮秋喜欢他,也很喜欢苏珊,苏珊是她小学起的好朋友。她知道他们夫
妻一直希望她和劳勃能在一起,这样他们就是两对佳偶了。
“滚开,你难道没看见我们在忙吗?”劳勃打趣道,但芮秋却私心暗喜大卫的打断,
于是从劳勃的怀中挣出,走到在一旁嘻嘻笑的苏珊身旁。
“你有什么好主意?”芮秋问道。
“最近新开了一家叫什么‘飓风’的酒吧,据说既可以听歌,又可以跳舞,又可以
——”
“喝酒!”苏珊像是在说什么无法抗拒的诱惑一样。泰勒镇禁酒,所以酒显得十分
诱人。
“哇!”芮秋半笑苏珊半学她的夸张。
“你要去吗?”劳勃笑着过来握住她的手。她不只第一百次的想,这真是个很好的
人!她是怎样的一个傻子竟不想去抓住他?所谓天造地设只存在于书本上,现实生活中,
大部分的女人都只要一个“够好”的男人就满足了。
“好啊!”起码这二两个小时不用烦恼要不要跟劳勃上床。但也不由得歉咎的发觉
此刻她是一点也不想要。
二十分钟后,车子开到二十一号公路旁的“飓风”(果真叫此名),里面早已人声
嘈杂。泰勒镇几乎没什么夜生活,连最晚场的电影都是到九点为止。
还没进店门,音乐就已震耳欲聋。客人也大声和着,唱的却是不堪入耳的粗俗歌词,
他们四人不觉交换了一眼。
“听起来满粗野的!”大卫满心期盼笑着推开门,劳勃耸耸肩,四人鱼贯而入。
芮秋发现这儿是由汽车修理厂改装的,水泥墙漆成亮红色,未完工的天花板和露出
的电线、水管都涂成深灰,脚下是硬木地板。霓虹灯一闪一闪广告着啤酒和披头的海报。
台上两架钢琴,两个力竭声嘶的歌手和一个穿着像拉拉队的长腿金发女郎正在表演。
他们四人走到靠墙最高的第四层,前三层的客人全都随旋律或歌或舞或叫。第一层
是舞池,里面满满是摇身晃动的人。
劳勃紧握住芮秋的手,像是怕她会在人潮中走失。他们正好经过一桌要离去的客人,
大卫忙占住桌位。
等他们点的酒送来时,劳勃很明显已经有点受不了那震耳欲聋的音乐了。如果乐声
再轻柔一点,芮秋可能会更喜欢,但那个节拍是有传染性的,她发现自己的脚已在跟着
打拍子。大卫边吃爆米花,边喝威士忌和可乐,而苏珊则跟芮秋一样打量在场的人。有
些女的穿着大胆新奇,迷你裙、网状丝袜,上衣缀着闪闪发光的亮片。
“天,你敢想象穿那样子吗?”苏珊指着一个从他们旁边走过的穿皮迷你裙、一头
红得像火的头发的蛇腰女子,大声在芮秋耳边说。苏珊不敢置信的是那人的透明黑上衣,
除了技巧地点缀几颗亮片外,很清楚可以看到她里面什么也没穿。
芮秋摇头,目光跟随着那女人进入舞池忘情的随音乐舞动。她边看着那女子的身体
摆动,注意力却被那人身旁的一对男女吸引住。男的高瘦,女的一头金发,他们躯体缠
动像是煽情的挑动,而不似跳舞。灯光一闪一闪,照到舞池的时间只有几秒而已。
但几秒就够了。芮秋像有人当胸捶了她一拳,她认出那男的是贺强尼,那头跟泰勒
镇格格不入的马尾,那宽肩窄臀的身体她是不会认错的。闪光再照到舞池,她甚至认出
他的舞伴是,克拉克的那个女服务生。
“我上一下洗手间。”芮秋实在坐不下去,无法看贺强尼几乎在那儿跟兰妲做爱,
特别是在她那番想入非非、以及在他那番话后。天,她竟对他的那句话有反应。
她边走向女厕边酸苦的想,贺强尼当然对女人有一套。他在高中时就从来不缺女朋
友,即使是那些家世好、父母不准她们跟他说话的女孩目光也都会随着他转。如果她够
坦白,她不得不承认,她是那些人之中的一个。
洗手间也像走道一样漆成红色,只是厚砖墙堵住了震耳的音乐。她让冷水冲着她的
手一会儿,再捧起水来喝。不知是酒或那份吵杂或是她的情绪,她竟有种欲呕的感觉。
又有人进来了,她擦干手走出去。她要跟他们说她不舒服——如果必须这么说才能
走。
男洗手间就在女洗手间对面,阴暗的甬道中有人走来,她侧身准备让那人走过,但
那人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臂,她惊叫了一声,头一抬竟赫然看见贺强尼。
“到这种地方来使你不舒服?”他的语气活似嗤之以鼻。
“显然你不会。”她冷冷答道。
“不会,我觉得相当自在。”他同意道,靠她更近。他左手抓着她的手臂,她从头
到脚一片火热,如果不是他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她根本不会注意到他的右手拿了一罐啤
酒。
“我很惊讶你的男朋友会带你来这种地方。他看起来不像是会放松好好玩一下的
人。”
“如果你能放开我的手,我要回去跟他用我们无趣的方式继续玩。”
“我没说你无趣,我说的是他。至于你,则有无穷的可能性。”他的口吻、他上下
打量她的眼光在在都让她既紧张又生气。
“你可不可以让我走?”她冷冷的问。
他又喝了一口啤酒,摇着头。“除非你跟我跳舞,我一直在注意,你还没跳过一次
舞。”
想到他一直在注意她,芮秋的心好乱,吞咽了一口口水,她摇头。
“谢谢你邀我跳,但不行,我要回我朋友那儿,就如同你也要回你的伴旁边。”
“兰妲是个好女孩,我们是一伙人来的。她一下子没看到我不会怎样。如果你是在
担心你的男朋友,他不会看到的,我们可以在舞池背后阴暗的地方跳。”
说着他手劲一紧已经在拉她走,但芮秋抗拒着。“不行,强尼。”
他停下,耸耸肩,手指跟她的手指交缠,笑着说:“好,那么我只有送你回你朋友
那儿。”
“不!”她害怕地叫道。一想到劳勃和强尼当众冲突她便不禁发颤。
“不?那就跟我跳舞。来嘛,会很好玩的,跳完就让你走,我保证。”他目光闪闪
望着她,半带嘲弄、半带诱惑,芮秋突然觉得自己陷于两难之间,再加上受到诱惑,便
沉默不语。强尼把她的沉默视为默许,已拉着她步上舞池。
芮秋又恼又忧,但也早已被跟他共舞的念头吸引,不觉抬眼往她朋友那桌看去。黑
暗中大多数的人都站着随旋律和唱,她几乎看不到他们的桌子,更不用说看到劳勃了。
“我根本不爱跳舞。”
芮秋见强尼随手将啤酒搁在一张桌上,拖着她进舞池,不觉抗议道。一曲甫毕,舞
台上一个歌者叫道:“你们舞池中的人灯光够暗吗?”
大伙叫了一声“不够”,灯光便转为一点一点红紫的闪光。
“够浪漫了吧?”歌手说着轻轻奏出音乐。强尼一手搭着她的腰,将她拉近。她的
手搭在他肩上,即使穿着高跟鞋,他都高她许多,她不知该对因身高悬殊而产生的脆弱
感感到喜欢或不喜欢。歌者悠悠唱着“当我的宝贝”,强尼开口道:“如果你不喜欢跳
舞,那是因为你还没跟最适合你的男人跳过舞。”
“难道你以为你是那个最适合的人吗?”芮秋讥道。跟他靠得如此近,她根本不能
思考,更不用说谈话了。她并没有紧贴着他,身子只是微微拂着他而已,但她早已意乱
神迷。
“可能。”他低沉沙哑的声音令她不由得抬起头,他正毫不带笑意地俯望着她。那
一秒钟他那深邃的蓝眸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她,接着他便紧紧抱住她,腿贴着她的腿,带
着她随甜蜜火热的旋律舞动。
“当我的,我的小宝贝。”歌手低唱道。
芮秋从未这么跳过舞。他跟着她一起款摆旋转,让她背微微后仰,再将她抱入怀中。
他的腿一直紧贴着她的。起初她还想挣开,但后来干脆放弃,不管他要带她去天堂或地
狱,且让音乐、眼前这个男人,和她的感觉撕去她的理智。她不在乎。
一曲终了,她仍偎在他怀中,他仍环着她的腰、贴着她的腿。及膝的洋装微微撂高,
虽然穿着丝袜,她清楚地感觉他的牛仔裤在磨着她的腿侧。
“知道我的意思吗?”他在她耳际轻声道。主持人不知在说什么,芮秋并没听到,
头顶的灯又开始闪亮。
芮秋骤然回到现实,头从强尼的胸前移开,茫茫然地望着他闪闪的眸子,好一会儿
才注意到他们靠得多亲昵。她猛然抽回手,像是他的肩膀长了牙会咬她一样,她挣离他
怀抱,后退一步,只能呆呆的看着他。在这不似真实的氛围中,他的白衫显得格外的白,
衬得他更显出高瘦挺拔。他的脸有股阳刚的帅气,双目炯炯盯着她,芮秋只觉得她几乎
喘不过气来。
钢琴手奏出另一支歌,周围的一对对男女开始摆动。“我,我得走了。”她不敢看
他的眼。她的局促令他唇角泛起一丝浅笑。
“你可以跑,老师,但你掩藏不了的。”他的声音轻柔,但却充满诱惑与威胁。他
伸手拉她,想再将她拉入怀中。
“不!”
她挣扎挤开人墙,强尼跟在她后头。虽然她没有回答,但却清楚地感觉他亦步亦趋
跟在身后,她觉得颈背的毛发都倒竖了。
她一言不发,在黑暗中朝他们桌位的方向走。一层一层爬,她只觉得膝盖虚软,胃
像在抽搐。她一手顺着裙摆,心想最好将刚刚那二十分钟整个从脑海抽离。
然而她怎么也不能将之排出脑海。
她忍不住回顾往身后看最后一眼。一闪一闪的灯光下很难认人。若非他那一身白T
恤,她可能找不出他,又或者她的眼睛正如她的身体,可以在千百人中毫无错误的认出
他来。总之,她是看到他了,这么一看却使她的心像沉入谷底。
他又重入舞池,跟兰妲大跳香艳的黏巴达了。
至少她知道自己的处境了。他不知何故半掉头不再跟她。他要她主动来找他。她对
他的感觉虽然一生从未有过,但他对她的感觉却跟对无数别的女人一样;色欲而已。
这就是他使用的字眼,不是吗?可真适合他,她嘲涩地想着。
她收拾起残余的自尊,不再回头直往上走。如果他要的是那个,那么希望他得到他
要的;但他绝不会从她这儿得到。
她几乎绕了大半个酒吧才终于看到他们的桌位。劳勃和大卫在谈着,劳勃皱起了眉,
而苏珊则正要站起来。芮秋往他们走去。
她再也不要去想和强尼跳的那支舞。
“抱歉去了这么久。”她喃喃说着,坐到劳勃身边,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亲吻。
“我们以为你掉进去了。”苏珊笑着说道,又坐了回去。
“苏珊正要去找你,我们都在担心你。”劳勃的口吻像在斥责苏珊的玩笑态度。
“你还好吧?”
芮秋抓住这个机会。“说实话,我觉得像得了什么怪病似的。”病名叫贺强尼。
“我们走了好不好?”
劳勃看看另外两个人,他们也都点头同意。“也好,这儿的音乐对我来说太大声了
点。走吧!”
当她跟着劳勃后走出酒吧时,她没再多瞧舞池一眼,只是紧紧握着劳勃的手。
舞池边嘈杂的暗影中,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贺强尼。他怎么会没感觉到?因为
他一直没往这边看过来。
窄小的空间里塞满了人,虽然“他”的汗一直淌下来,但“他”却觉得一波接一波
的冰冷自心底冒出。久埋心中的怒气像浓雾一样涨满“他”的胸口。
贺强尼又在自讨教训了。
“他”这次一定要他永远不忘掉教训。
那晚子夜两点过不久,强尼的心情大坏。他车声隆隆骑过泰勒镇无人的街巷。万里
无云,在满月的银光下,毋须街灯,他很清楚便可以看到路。再说泰勒镇也没几盏街灯。
这儿是个闭塞落后的小镇,有些老居民执意要它千百年维持原状不变。等他把压了他十
年之久的包袱甩掉,他会头也不回的离开此地,免得被它的老旧陈腐榨干生命。
风吹在脸上、臂上凉凉的,让他感觉很舒服。胯下的摩托车虎虎生风。他多喝了几
瓶啤酒,肚子胀胀的,肉体的需要也解决了,为什么他仍觉得躁动不安?
他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知道并不会让他好受一些。
他搞的女人不是他要的女人。兰妲是个老友,身材很好,经过这么多年的禁欲,他
并没有拒绝送上门的东西。但兰妲不是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想的是芮秋。葛小姐。老师。他从高中就喜欢她了。如果当年她能看得出那个她
教他英文的小子心中在想什么,一定会呆住。他几乎每堂课、每晚都在想象她裸体的样
子、感觉、声音——她高潮时发出的声音。
年少时的他也只敢幻想,他早认定摘下月亮都比脱掉她的裤子容易。当然首先是年
龄的差距,十六、七、八岁时,五岁的差距就等于半世纪;再就是她是老师,而他只是
她的学生——这就等于绝对禁忌。但在他心中,最大的障碍还是他们的门第之差。芮秋
家有钱,有大房子、好车、好教育,有一个园丁、一个女仆。那对年少的他就代表上流
社会。而他呢?打从有记忆、从出生起,他就知道他家是贫穷的白人垃圾,全镇的人都
看不起他们。别的孩子老是笑他醉酒的父母、褴褛的衣服、骯脏的身体,从不会邀他参
加生日宴会或上他们家。等他稍大到会照顾自己,凶得别人都怕他时,他们都羡慕他的
长相,但那些好家庭出身的好孩子还是都对他退避三舍。所以他一直跟坏孩子混在一起,
也执意要当最坏的一个。
葛芮秋是不会跟他这种人为伍的。
想起年少岁月,他不觉涩涩一笑。那时他满是雄心壮志,高中毕业后要远走他乡,
赚好多好多钱。至于如何赚钱成功,他倒未曾想过。在那时,细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等他发达了,他要衣锦还乡,让那些看扁他和他家人的人俯首称臣,然后他要买回、或
嬴得葛芮秋小姐的芳心。年少骄狂,他从不认为这有何不可能。
但命运自有它磨人之处。十年的岁月就这么给磨掉。现在,他一分钟也不要浪费。
他要去体验这十年中他失掉的一切,要随兴吃喝、工作、阅读、做爱。他的梦变小了,
但仍是梦,而他要以所有一切去追逐这些梦。
其中最重大的一项便是跟葛芮秋上床。如果今晚她贴着他的模样是个征候,那么他
迟早会成功的。
他也许不够好到可以跟她共餐,但他绝对好到可以给她最好的性经验。
摩托车骑入主街,五金店就在眼前,他减缓速度时看到前面停了一辆警车。警车的
车灯熄灭,但他知道一会儿灯就会亮起。他真想呼啸而过,但泰勒镇小的无处可去,就
算他们今天追不上他,明天也知道到哪儿找他。
强尼将车停入停车场,煞住车,但仍坐在车上,一脚支着地。警车中的警察手持一
根金属手电筒朝他走来。他凭经验知道这支手电筒必要的时候可以抽长成为警棍。
那高大的警察走近时,他认出是当年依杀人罪嫌逮捕他时的警长魏警官。那人虽不
是很精明,但倒还公平,至少他不用担心无缘无故被乱打一通。
“你要做什么?”强尼粗声问。
“你可不可以熄掉引擎?”警官挥手指着他的车子,因为车声几乎盖过他的声音。
强尼犹豫了一下便熄掉引擎下车,摘下安全帽,抱在手中,转头面对警长。
“我犯了什么我不知道的罪吗?”
“你喝酒了?”
“也许吧!但我没醉,你要检查尽管来。”
魏警长摇头。“我想你不会那么蠢,虽然我曾弄错过。”
霎时间两个人都不说话,只是对望着。警长的态度怪怪的,几乎是小心翼翼的,这
让习惯于法律无情毒虐的强尼有点毛骨悚然。
“你是有话要告诉我,还只是出来看星星?”
“还满聪明的,”魏警长张开嘴,手电筒轻拍自己的腿。“我有个坏消息。”
“什么坏消息?”
“有个意外。”
“意外?”芮秋。他马上想到芮秋。真蠢!如果芮秋出了什么事,他会是最后被通
知到的。
“嗯,很不好的意外。是你父亲。”
“我父亲?”
“唔。”
强尼觉得像呼吸不过来,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字眼。“死了?”
“嗯,死了。他在离家不远处的铁轨上被火车撞死了。他好象喝醉了,不过我们不
太确定。”
“噢,我的老天。”强尼并不想在警察面前流露感情,但他克制不住。像是一条动
脉活生生地被切断,他觉得好痛好痛。他的老爹,死了。
他紧闭着唇,勉强自己以鼻子深吸一口气。他已学会如何在困境中自持。同时也学
到,只要他还能呼吸,困境总会过去的。
“我实在不想问你,但我们需要人去确认尸体。这只是例行公事,跟是谁无关,但
——”
“可以。”
“我载你去。来吧。”
这是他有生以来首次不是以被捕之身坐警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