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桃花处处放。
该是赏心悦目出游的好时日。
但胡府里,却无人有此心思,也不敢有此心思。
谁人不知主人被前夫人扫地出门的消息,更别说主人的十二名妾还休夫,在城东开了家「赏心客栈」,在前夫人的指导下,十二金钗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好得把胡家经营的「悦乎客栈」给比了下去。
主人的心情因为此事还有其它「众多」原因而大大消沉,脾气变得非常差,一差就破口大骂,骂得比以前更大声、更难听。
「那个贱人……」
「老爷,喝吧!」仰叔将胡定宇面前的酒杯斟满酒,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闭嘴,「这是我特地自掏腰包为你买的。」他不敢讲是上「诸位前夫人」所开的客栈打来的酒,否则不被老爷骂到臭头才怪。
他拿起来仰口一干而尽,总算心情好了一点点,「我也不过说错一句话,她犯得着做得这么绝吗?」竟然鞭打他出门,还不准儿子进他胡府的大门,就连后来他要进她店里,她和店里的伙计一见到他就索性关门。
「老爷,喝吧!」仰叔再帮他倒一杯。
他一口见底,「那女人竟然骗我,她会武功耶!她竟然装作普通人嫁给我。哼,骗子。」
「她只是没说而已。」见到老爷瞪他的目光,仰叔急忙再倒酒,「喝吧!今夜来个不醉不睡。」最好睡到明天晚上,到时再灌醉老爷,这样大伙儿的耳根子才能够清静。
「你有去看孩子们吗?」他边喝边问。
「有啊!小少爷们很好。」
「可以带他们回来玩吗?」像以前那样,带回家来陪陪他,偶尔他还可以带他们上街遛达,买东西给他们吃,可是要给他们买玩具时,他们就摇头,说怕给娘发现了。
「夫人……不,我是说李老板不肯。」仰叔急忙改口。
他叹气,「那女人怎么这么固执。」
再固执也没有他固执,仰叔好言劝说:「老爷,这次是你错了,李老板哪是教坏了孩子就不要孩子的人。」
他现在知道了,不过说出口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覆水难收。
「敢情你比我了解她?」他瞪向仰叔,满脑子想的却是她说过的话,她说他一点都不了解她。
「那个女人很喜欢吃鱼,对吧?」
「夫人不能吃鱼,她会过敏。」仰叔急忙纠正。
是哦,他这个丈夫不知道,仰叔这个老总管却晓得。他真的无心吗?他真的如她所说的自私自利?
「三个孩子,你认得出谁是谁吗?」他沉下心来。
仰叔竟然颔首,「比较瘦的是大毛,多话又挑嘴的是二毛,长得胖一点的是贪嘴的三毛。」
是这样吗?可为何在他眼中,三个孩子全都一个样,根本分不出来谁是谁。
他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他把仰叔手上的酒瓶抢了过来,就着瓶口畅快的痛饮。
「老爷,喝慢点,没人跟你抢。」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是吧?」他放下酒瓶,诚恳的问。
仰叔不说话。
「我是个失败的父亲,对吧?」
仰叔还是不吭声。
「我唯一成功的只有做生意而已,仰叔,你说是吧?」
仰叔还是沉默。
胡定宇烦心的揉着眉心,「你从小看我长大,一定知道我的缺点吧?所以,仰叔,拜托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仰叔的反应很是激动的把桌下的酒坛搬到桌上来,把他喝空的酒瓶再次装满。
「仰叔?」
仰叔终于忍不住的老泪纵横,「我看着你长这么大,实在是太高兴你终于有了这样的自觉。」
也就是说,他真的做人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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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定宇偷偷摸摸的靠近茶铺,目的就是不想让李芝芯和她的伙计们看见。
茶铺的生意正好,李芝芯和那两个伙计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到外头张望看他有没有来。
正好给他一个机会对着在店铺前玩的儿子们招手,但他招呀招,招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终于有一个儿子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后跟其它两个儿子咬起耳朵,似乎在商量要不要理他。
这一讨论竟然可以讨论两炷香的时间。
这艳阳天,热呀!
终于,儿子们一起来到他面前,戒备的看着他。
「胡老爷好。」
又喊胡老爷,明明知道他是他们的爹。
「好。」他装笑招呼,蹲下身子与他们平视,小心翼翼的开口:「你们的娘还在生我的气吗?」
三个人立刻很用力的点头。
他们的反应快得让他心伤,「你们可不可以帮我去跟你们的娘说,叫她不要再生气了?」
「我们最近很乖。」三个孩子很骄傲的说。
他哪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要你们叫她不要再生我的气。」
「怎么叫?」孩子们眼巴巴的望着他。「她是娘耶!这样没礼貌。」
「这个……」他皱着眉头思索,「你们……可不可以跟你们的娘说,说你们很想见我?」
三个孩子竟然立刻摇头。
「娘会伤心。」
「娘会哭。」
真是伤人呀!他也会伤心,也会暗自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他挫败的叹气,「难道我们父子四个要这样偷偷摸摸一辈子吗?」
「胡老爷为什么不去跟娘说你想她?」
他哪有想?
还有,他不敢……其实他不是不敢,而是不会讲这种恶心话。
「对呀!请娘原谅你就好了。」
「娘的人很好,她一定会原谅你。」
问题是他说不出口,如果是吵架的话,他绝对会滔滔不绝,但陪罪……唉!无能为力。
「叫声爹听听。」他只好转而求其次。
三个孩子马上摇头。
「娘不许。」
儿子们倒很听话,可就是不听他的话。唉!算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交到他们的手上。
「娘说不能拿你的东西。」孩子们立即缩回手。
「以后也不能吃你的东西。」另一个补充道。
他们的话让他的心更沉重了,只好转个方式,老实说:「这是给你们娘的,不是给你们的,所以你们可以收下来,然后交给她,跟她说这东西很适合她。」这是他花了许多时间挑的呢!希望她会喜欢。
孩子们总算是接了下来,但还是很疑惑,「为什么你不直接拿给娘?」
「因为你们的娘还在生爹的气。」他叹了口气。
「谁教你这么笨。I
此话直接剌进他的心坎,这儿子也太毒了。
「你是二毛?」他猜,因为这个儿子发言最多。
孩子们睁大了眼珠子,「你认得出我们?」
他苦笑摇头,「爹会继续努力,现在告诉爹,你们的娘喜欢吃红烧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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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得空踏出店门找儿子,就看见他们竟对着大树讲话,不,应该是对躲在树后面的人说话。
不错嘛!还敢上门来,表示真的在忏悔?
「大毛、二毛、三毛还不快给我回来?」李芝芯拉开嗓门呼唤。
儿子们闻言立即向她跑去,跑到她跟前时,大毛立即献上锦盒,「娘,胡老爷给娘的。」
「他说这东西很适合妳。」二毛补充。
什么东西?
她很好奇的接过来打开,里头竟是一枝白玉鸾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透出温馨的光亡,衬得那上头精刻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出自名匠之手。她是很喜欢,但是……
心一窒,她盖上锦盒,瞧着他在远处冲着她笑,还讨好般的挥挥手。
他以为这样就能弭乎他所犯下的错?
她把锦盒放进二毛手上,「拿去还他,跟他说『我不配,与其送我白玉,不如送我杏花,最好是红色的。』,然后就马上给我回来。」
可二毛却不明白,「娘不是最讨厌红色的吗?」
「你可以问他,为什么老拿出墙的红杏花给我?快去。」她催促着,然后便拉着大毛、三毛走进店里,随即对两个伙计吩咐:「关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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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老板,我送货来啦!」
李芝芯从账本里抬头,竟瞧见柜台前站了个男人,提了一篮水梨。她是爱吃水梨没错,可是……
「我没买。」也不打算买。
「我知道,这是胡老爷买给妳的,拜托妳收下吧,我有一家老小要养。」
彷佛退货会要了他的命似的。
「知道了。」她不想为难人,但也不想这么光明正大的收下,「就搁在店外头的地上吧!」谁想要谁就拿去。
所以她就在店门外贴了告示--爱用者请自取。
这样他就不会再为她自行订货了吧!
可她错了。
「热腾腾的红烧猪蹄来啰!」饭馆里的伙计冲着铁青着脸的李芝芯笑了笑,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垂涎的小鬼。
「是胡老爷订的?」她说,可这是答案,不是问题。
「对啰!这蹄可是烫过、炸过,卤了一天一夜的上等美食,保证妳吃了赞不绝口。」
他真是大有进步呀!竟知道她爱吃红烧猪蹄,敢情开窍了?
哼,他要是会开窍,铁树都会变成金树了,一定是向仰叔问来的。
可恶,这是非常不入流的手法,竟拿她的最爱来勾引她。
「退……」「货」字还没说出口,三个孩子便一起打断她的话。
「娘,我想吃。」他们露出一脸嘴馋样,就差没流下口水。
她的心登时软化,孩子们打出生跟着她就没什么机会吃过什么很好的东西,虽然每逢过年或他们的生辰,她会狠下心来多买些肉来添菜,但那也是很基本的白煮肉或卤猪脚而已,他们根本没吃过熬煮得这么精致的佳肴。
「可不可以,娘?」三毛进一步确认。
算了,何必跟那种石头呕气那么久,只会让大家难过,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她就收下了。
她对着那跑堂的人吩咐:「拿到厨房桌上给孩子们吃吧!」
「是的,李老板。」跑堂的欢欢喜喜的要往厨房走。
她低下头来,打算继续刚刚还没算完的帐。
「等等。」三毛突然大声叫道。
跑堂的停下脚步。
李芝芯也讶异的望着三毛,「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吃吗?怎么不跟过去?」
「那娘呢?」三毛问,大毛和二毛也站到她身边。
「娘吃不下,已经很饱了。」她习惯的说。
「娘不吃,我们也不吃。」大毛宣布。
三毛用力点头,「娘,妳不要再为我们饿肚子了。」
热意一下子涌上眼眶,谁说他们坏来着?
那个没眼光的笨男人,他还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样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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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是好孩子。」胡定宇哽咽的听完跑堂的巨细靡遗的描述而感动不已。他真是混帐,竟然在大街上指责她教坏了孩子想不负责任的推给他。
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不坏,还很好,不但好,还很孝顺。
「胡老爷,你好运气,有三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跑堂的直恭喜他。
可胡定宇一点也不感到欣喜,儿子们贴的是她的心,又不是他的。
唉!他忍不住暗自长叹一声。可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谢谢,我想跟你们大厨讨论一下每餐送去的菜色。」
「胡老爷该不会是舍不得李老板太累吧?」跑堂的对他挤眉弄眼。
他愕愣了下,想说不是,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是这样。
「了解,了解。」跑堂的领着他往饭馆后的膳房前进,「大家同是男人嘛!不过还真看不出胡老爷你这么疼老婆。」
他……疼吗?被说得好心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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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近日来拜胡定宇所赐,倒是省了她一大笔伙食费……李芝芯拨动算盘,算着这一个月来的收入及支出。
这个月赚了约莫二百五十两,扫除固定要送回白云山庄还爹所欠下的二百两外,还剩五十两。
这五十雨得供他们母子吃住还有两个伙计的工酬,大约只剩五到十两可以拿来进货……唉!到时如果店里生意太好,必须多叫点货却没钱供货款,也只能赊帐了。
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瞅着微弱摇曳的烛光,她的心被浓浓的愁绪笼罩,父债女还,她从不怨怼,也没打算推诿,只是用这样的速度还下去,只怕……
唉!幽幽叹了口气,抽出压在所有账本下,一本薄薄无注记任何用途的本子,她拿毛笔沾了沾朱墨,在上头写着--元月底,初夏,欲还款二百两,尚欠款一千二百两。
她瞪着那一千二百的数字发呆,强烈的无力感又重重的泛上心头。
合上簿本,压回所有的账册下,她抬头望出窗外?
夜凉如水,凉风徐徐,夜空中,一轮明月亮得把所有星辰的光芒给压了下去。
圆月的光芒是那么透彻清明,彷佛是盏明灯,遥遥照亮她无量前途,或许不是无量,该是难亮吧。
月圆人不圆,又能奈何?
讽刺的是,他与她昔日缔结鸳盟的那夜,也是如今夜这般。月好圆、好亮,他揭开她的喜帖,抬起她娇羞的脸,把酒杯放进她手里,轻柔低语:「娘子,我们来喝交杯酒?」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他的脸如他身后的月一般,发出温柔的光辉,让她执着的相信--这一生,他与她能执手相守。
事实永远是最残酷的,她的执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讽刺。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往事付诸东流。
吹灭了桌上已快燃尽的烛火,她缓缓站起身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在瞬间转为黑暗,再也看不见通明的圆月,再也看不见……
「不。」
她凭着意志力想以双手撑在桌上,奈何,脚竟乏软而瘫了下去。
显然她这次意志不够坚强,身体无法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她唯一的挣扎只能拼却最后的力量转为一个动作--推翻她刚刚坐的椅子。
砰!
寂静夜晚突地传来一声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