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亲王府.奕秋苑数日后。
冷泠水汭,拍击池间石头,传出韵律有致的波声,女眷们嘻嘻笑笑的游戏声,不时自林间似银铃般悦耳地传来。
“快,快点,叫她再爬高一点,我要那边的那朵花!”淳亲王府的格格们,兴奋地甩著手中绢帕,扯尖嗓门在地上又跳又叫。
“喂,听见了没有?格格要你爬高!”小丫鬟狐假虎威地吼著。
“哗,好漂亮,辛苦你了。现在……现在……我要你左边树上那一串小果子,你跳过去,快点跳,快点跳!”
“哈哈……好厉害!翻到另一棵树了!”
“好喔!换我玩了,我要……我要你在树梢上空翻三圈!对对,就是这样……哇哇,好好玩,哈哈!”
林园一角不断发出赞叹及喝采。慕玄退朝回府,一身官服走在游廊中,乍听见几个妹子顽皮的叫嚣声,不禁欣然地笑了。
“她们几个在玩什么游戏?”
“回贝勒爷,奴才不是很清楚。只大概听说海萍格格带了只山猴来访,说是从外地捡回来,听得懂人话,正玩著呢。”
随侍一旁的仆役,恭恭敬敬地应著。
他笑笑,戏谑地说:“可怜的山猴,迟早被她们几个玩死。”
“不会的,几个格格玩心虽重,但尚知道分寸。”仆役宛转地说道,可才没胆得罪任何一位主子。
“她们若知道分寸,天一定是要下红雨了。”
“这……”仆役语塞。就在此时,林园里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先是格格们惊喘的声音,紧接著便动乱起来。一大群仆人、丫鬟跟在格格们后面仰天奔跑,一边跑还一边叫,她们的山猴似乎逃命去了。
“等等,你要去哪里?跳回来,你回来!海萍,海萍,快点命令她回来,她跑了,快啊!”格格们著急地对著树上叫。
“我命令你下来,你敢再攀过去,小心我打断你的脚……你……岂有此理!敢不听我的话?好,你有种!让我逮住,不抽了你的筋才怪!”
海萍语气冷霜,眼里充满风暴。
“没用的,她头也不回地跑了!你们几个杵在那里干什么?快去追啊!跑了,叫你们好看!”为首的格格甩著青葱指娇纵指责,好心情瞬间跌到谷底,呕毙了。
“喳。”
“喳还不快去?!饭桶!蠢材!”
“喳……喳……”
慕玄看得莞尔不已。
“简直天翻地覆,这群魔女就要掀了淳亲王府。”他握住腹前的朝珠,朝自己院落走去。
※ ※ ※
一根树枝啪地折断落地。
夏姬从树干的叶丛中探出身子,确定眼前这栋阁楼空无一人,才放心跃入三楼房间,稍稍坐在太师椅上喘息。
蹙著眉头,她悻悻然地道:“什么大格格、二格格、三格格、五、六、七、八格格,全是一群王八贵族。”
长得一副娇滴滴的动人模样,却一个比一个没人性,一下要这朵花、一下要那根草,顺便来个凌空翻三转助助兴,压根儿不把她当人看……
噢,难怪岚旭少爷对海萍格格反感,物以类聚,傲慢跋扈的她,交到的朋友全是一个模子印出来,想不令人反感也难……
岚旭少爷……
一想到他,她胸口就一丝痛楚。“唔,不想了!喝茶!”
她提起桌边一壶茶,先倒一杯润润喉先。可茶才一入口,一阵呕心感猛地要迸喉而出:
“呕──”她想吐。
“贝勒爷,你先进房歇息,小的已经命人准备沐浴的热水了。”
糟了!有人来了!
夏姬两眼大瞪,捂住嘴角,在房中东窜西跑,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海萍格格希望留下来用晚膳,特地交代小的告诉贝勒爷一声。”
啊!门开了!
不行,来不及了!夏姬迅速一个转身轻跃,攀上一旁的木柱,蹬脚一踏,身手灵活的飞身上屋架。
可是姿态差了点,此时此刻她是以手紧紧巴住平梁,像只烤乳猪似地挂在半空中,基本上那维持不了多久,她随时会摔下去!
天呀……满嘴的滑腻感,她快呕吐了。
夏姬欲哭无泪地咬住嘴唇,看著两名陌生人姗姗进来──
慕玄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她不肯放弃,前些时候我才挑明羞辱她,几天的时间,老毛病又犯了。”
“海萍格格对您是死心塌地。”仆役熟稔地为他取下朝珠、朝冠,一丝不苟地收放在衣柜中,接著解他朝服的衣扣子。
“女人该认清自己的分量,否则是忝不知耻。”
他的笑容依旧,感性的嘴唇却已扭曲成轻蔑的曲线。
在仆役接过朝服后,几个扛著浴盆及热水的下人们正好鱼贯的进来,不多久便将沐浴的热水准备妥善。
“海萍格格出身名门,人长得标致,跟格格们感情也好,倘若贝勒爷娶了她,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慕玄用眼角扫了他一眼。“你该不会是收了海萍什么好处吧?”
仆役吓得脸色发自,用力掌自己的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行了,我随口说说而已。”慕玄优雅的身影来到屏风旁,解开绸衣的带子准备入浴。
哇……好傲人的体格!
平梁上的夏姬意外地吓岔了气,忍不住好奇京城里的男人是不是都长得特别雄壮威武?
岚旭少爷的体魄就奄说了,现在下方的这名男子……啧啧啧,丝毫不比岚旭少爷逊色!
瞧他那身硬朗结实的肌肉,硕壮有力,不难想像他动起来必定敏捷至极。她能猜测他必定为他这身彪悍的体态下了不少工夫。丰厚的胸肌,由她这个角度看下去,清晰明显、细长的腰和狭窄的臀……可惜他没脱裤子,否则她可以更一览无遗!
“奇怪,今早我明明把灯油加满的,怎么现在少了一大半?”仆役不知何时来到桌案旁,拎著灯油壶探著里头的油液咕哝地说著。
什么?!灯油!呕──
夏姬前一刻“惊艳”的情绪瞬间被反胃的呕心感冲淡,干呕一阵,还来不及出手捂住嘴巴,灯油已经不听使唤地冒出嘴角,滴的一声打在慕玄的额头上,拉出一条长长的油痕。
慕玄怔然,抹下那道油渍,静止了片刻,徐徐抬起眼。
一双优柔邪美的眼眸赫然入目,夏姬脸色惨白,嘴角无意识地张开,登时天降甘霖,唏哩哗啦淋得慕玄满头油。
“贝勒爷!怎么回……”仆役大为震惊,赶过来抬头一望,触目即见一个屁股在半空中晃,血色倏地铁青,刺……刺……“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啊!有刺客!”
仆役在一片惊愕后,立刻没命似地喊叫。
“不不不,我不是刺客,你别喊了!”夏姬著急地在空中挥手想阻止他的大嗓门,蓦地猛然一瞥,才发现她的手放空,眨眨杏仁眼,心头一震。
“啊呀──”惨叫一声,她整个人霎间失去支撑力直坠而下。
眼见自己就要摔得头破血流外带压死人时,突然一记强稳宽阔的张力接住她整个下坠的身子,她真的吓坏了,躯体因惊恐而卷缩起来。
“没事了,姑娘,你可以睁开眼睛。”
当她感觉到自己触碰著一个肉体,一具强壮的胸膛,一双有力的臂弯,再听见对方温柔不嫌多情的嗓音时,她才稍稍的睁开眼帘,然后视线迎上了他!
好英俊的男人,无奈……
灯油破坏了他的美感──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偷看你洗澡!更不是故意要吐得你满头灯油……”被慕玄抱在怀中,一回神她立刻撩高衣袖,七手八脚地为他擦油。“我以为那是茶,可没想到那居然是油,它真令人难以下咽,如果它好喝一点,我就吞下去了,对不起!”
她惭愧地说,双颊愈来愈发烫。
慕玄被他歉疚通红的模样逗得发笑,露齿笑问:“我接受你的道歉,现在能否请你告诉我,你何以能混进奕秋苑?”
“我陪海萍格格来拜访王府的格格们,可是那些乱七八糟的格格,玩了我一个下午,一下要我爬树,一下要我跳跃,还一直叫我是山猴儿,我很生气、很生气,所以就逃了,逃进了这里……”她不好意思地说,捧著火红的脸颊低头呢喃,继续没神经地任他将自己凌空抱在怀里。
“你就是山猴──”
“什么刺客?是不是我的开心果跑进这里了?”
一阵贵气娇嗔打断慕玄的话。
仆役一见是诸位格格驾到,急忙恭敬地让出一条大路。
“哈!真的在这里!”
“真的?在哪里?我看看……夏姬──”海萍一从格格们的身后站出,立刻瞧见夏姬亲匿地倚躺在慕玄的怀中,一股浓烈的醋意当场直冲脑门。
唉……夏姬心凉了一截,脑袋咚的一声敲进慕玄的胸口。
海萍乍看到,气得快跳脚,她尚未能放肆随意地碰触慕玄贝勒,这贱婢凭什么这样小鸟依人地赖在他赤裸裸的身躯上?
“贱丫头,你还不快给我下去,你是什么身分的人,竟然让尊贵的慕玄贝勒抱住你?”海萍的妒火直冲怒发,巴不得立刻揪下她,先赏她两记耳光。
“喔?你很尊贵吗……”夏姬讶异地抬头,一不小心,来不及调整好适当距离的红唇就刷过他光滑的胸肌,羞得她赶紧双手掩住偷香的小嘴。
丢……丢死人!她简直像在舔吻他的身体!
“是的,在下爵封和硕贝勒。”慕玄斯文而感性地笑了。
“夏姬!”嘶!海萍手中的绢帕,刹那间凛然被撕分两半。
※ ※ ※
岚贝勒府.芙蓉斋
“你可知道慕玄贝勒对我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人?你好大的胆子,敢背著我去勾引他?”海萍冷瞳尖锐地扫向她,目光充满敌意。
“我没有勾引他,一切都是阴错阳差造……”
“住口!”海萍怨毒的抢白。“你这小贱人分明是别具心机,别以为我不知道!”
夏姬嘟嘴。“我才没那闲工夫。如果不是你跟淳亲王府那些格格联合起来整我,好好的凉亭不待,我干么吃饱没事干,在人家的院落里荡来荡去?”
当丫鬟不过才几天,一晓得她有爬树的本领,就拿她当猴耍,谁受得了?
“还敢狡辩!”气煞海萍。“你是我的婢女,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今天不过要你在树上翻几圈,居然耍起脾气来,让我追著你跑,你以为你是谁!”
海萍刻薄的食指,狠狠戳了她脑袋一记。
一阵激疼胀得夏姬闭眼饮痛,痛楚一过,她无辜地说:“不论我是谁,都不是你可以任意耍玩的猴子。做得太过火,小心有报应。”
“你说什么?”她口气中的不服让海萍愤然冷瞪。
“可能遭天打雷劈。”
“可恶!”海萍气势凌厉一喝,火辣辣的一记巴掌就要掴下来。
眼见她挨定了,突如其来一只雷厉的大手伸来,倏地扼止海萍毒辣的火掌。等夏姬缓缓将视线转向来人时,才发现岚旭伟岸的高大身影,无声无息地伫立在她身后,此时此刻正冷冷睐视著海萍。
岚旭少爷?海萍磨起眉头。“放开我,岚旭,以你的辈分并不容许你对我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
岚旭寒著一双犀利眼瞳,松开她的手。“你可以刁难所有你看不顺眼的下人,但唯独她,你不能伤害。”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
“她是我的丫鬟,我爱怎么管教就怎么管教,你管得著吗?”
“她是我带回京的,我当然管得著。”
海萍突然笑了。“是吗?那就请你管管她,别厚颜无耻地向男人投怀送抱,咱们贝勒府可没这等不要脸的婢女!”她眼中的冷光射向夏姬,阴狠的神色埋著深深的警告。
“向男人投怀送抱?”岚旭的眼光通向夏姬。“你向谁投怀送抱?”
“那只是阴错阳差的误会。”夏姬涩涩地说,眼光东飘飘西荡荡,刻意回避他,硬是不肯跟他对上眼。她说过,她的生命中将不再有这个人的存在,既然如此,她就必须学著与他形同陌路。
“我在问你,到底是谁?”
“慕玄贝勒。海萍格格是这么喊他的。”她低头盯自己的软鞋,不看他就是不看他,她坚守原则!
“慕玄?你去招惹他?!”岚旭狂暴的怒火猛地爆发出来,巨掌钳过她的下巴,强逼她直直迎视他喷火的眼眸。“你拒绝作我的侍妾,却去跟慕玄搞七捻三,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慕玄低下的人格在朝野内外是出了名,第一眼见到他的人会被他待人温和、谦谦君子极佳的风范所迷惑,然而深识下去便会发现他心狠手辣的本质。再加上与皇太子胤礽交情甚笃,于是恃宠窃权,加害反对他的人,实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而她这个小王八蛋,竟然傻呼呼地去招惹他?!
突然面对他英气逼人的怒颜,夏姬不禁愣住。
呆了好一晌,她才怒红著脸,赌气地回道:“你……你管我!”
海萍奸邪一笑,眯眼道:“何止搞七捻三,今天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她恐怕就要与慕玄大搞男女关系了!这丫头,在我冲进慕玄的房间时,可是躺在他一丝不挂的胸怀里,纯真甜美得很呢!”
岚旭瞪大了眼。“真有此事?”
“好痛!”下颚的强劲力道,令她快掉出眼泪来了。
海萍冷下脸盯著他掌中的夏姬,讥刺地说:“岚旭,如果她是你的女人,就看紧点,在外头与汉子不清不白事小,就怕带个野种进家门事大!”
“走!”
她恶意攻訏的言辞果真引起岚旭的怒火,肃杀的震吼一声,夏姬根本来不及申辩,就被他粗鲁地拉出花厅。
“你……你你你,要带我去哪里?海萍格格,别让他带我走!海萍格格!”夏姬一边被拖走,一边不知死活地朝海萍叫唤。
海萍岂会再理她,她还恨不得岚旭狠狠鞭她一顿!
※ ※ ※
岚贝勒府.第二重院落
“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你会躺在慕玄一丝不挂的怀里?”
偌大的花厅菱花门一脚给蹦合起来,岚旭两眼燃烧怒火,威胁性地耸立在她跟前,一场秋后算帐即将上演。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爱躺在谁怀里就躺在谁怀里。”夏姬倔强地嘟嚷。
岚旭一拳击在她头侧的墙壁,语调冷硬地说:“我再问你一次,为什么躺在慕玄一丝不挂的怀里?”
夏姬扬起眉毛,皮厚地重复一句。“我说了,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爱躺在谁怀里就躺在谁怀里。”
“你有种再说一遍?”
“要我说一千遍、一万遍都没问题!我的事不用你管,我爱躺在谁怀里就躺在谁怀里!”其实她紧张得连声音都在发抖,却仗著一点点傲气,硬是不许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出胆怯。
“你应该很明白,顶撞我的下场多凄惨。”她还来不及反应,即被一双巨掌抓入怀中,狂乱的重吻粗暴地侵略她的唇舌。
“不要……”她言语困难,脸色一下青一下红,奋力地推挤著他压倒性的厚实胸膛。
“你能够躺在其他男人的怀里,却拒绝我的亲近,这算什么道理?别忘了,你自始至终都是我的所有物,我才是你真正的主子!”他吻咬著她的唇,把话自唇缝间,沈冷地送出。
他不悦她去惹慕玄,实际上却满含更多吃味及不平在里头。
见过她太多中性的打扮,从肮脏的小少年到干净怜人的小侍从,清一色都是小男童的打扮,今天是他第一次见她身著女装。
在头两侧各盘一个环状发髻,显得如此秀丽活泼;再搭上一袭中规中矩的鹅黄色裙袍,女装的她是如此可爱迷人,而该死的她没躲在他怀里撒娇讨好,却跑去勾搭慕玄!
圣人都未必忍受得了此等的背叛,何况是他!
“不要……我不是你的侍妾……放开我!”夏姬把脸埋进他颈脖间,两眼泛著一片水光闪躲他的吻,他吻得她的唇好痛,真的好痛!
“说!你到底为什么躺在慕玄的怀中?”他固执著老问题,铁臂紧紧箍住她的腰,随她伏在胸前又捶又叫。
“那是……不小心的,我吊在平梁上,不小心……掉下去,他接住我,所以躺在他怀里。”他的力道何其大,夏姬红著鼻子,纵使有百般不愿,也得弃械投降。
“不穿衣服地接住你?你到底在何种时候闯进他的房间?”
“他快沐浴的时候。”
“你说什么?!”他扣住她的下巴,悍然抬起。“除了我的身体,你还看了他的?”他快气炸了!夏姬拚命摇头,甩开他的钳制,重新将脸藏入目前唯一还算安全的角落──他的襟怀,紧贴著不放,含泪地尖叫道:“我看遍了村里男人的身体,又看过你的,自然会好奇城里其他男人的身体。再说,是他自己要脱给我看,我又没强迫他,怎么可以怪我!”
“原来……”岚旭终于被点通了。“你这个混蛋小色女,我今天非洗干净你这双不安分的眼睛,叫你除了本大爷的,谁都不敢再乱看!”
他火大地放开她的腰,一捧住她的脸颊,就欲以湿润的舌舔洗她的眼。
“你……不要!脏死了!脏死了!岚旭!”夏姬吓得屏住呼吸,乱推乱抓一把,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紧扣的两只铁臂。
“啊,真好听,今天我才发现你这张小嘴喊起我的名字来如此动听悦耳,再喊一遍,嗯。”他突然笑了,看她不安分地闭眼往后倾闪,他索性顺势占据她细白的玉颈。
他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在青楼妓院流连了一整天,旧情人半点不留恋不打紧,更自始至终挂念她、想要她,迫使他情不自禁地到芙蓉斋要人。
该怎么说…似乎,昨晚的那一巴掌打得他怒不可遏,却也深深打进他心坎。
她……牵引起他最柔软的情感……男人,总是舍不得女人楚楚可怜的眼泪,尤其眩然欲泣却强忍住不肯落下的倔强泪雨。
既可怜又无辜,一朵带泪梨花,看了教人念念不忘,除了不忍还是不忍。
害他渴望得要命,多想将她拥进怀中,抚慰她心窝里的小伤口,告诉她其实他对她情难自守,她是何其特别……
他轻忽的动作打散夏姬的意识,她知道他要什么。不看他一眼,她霍地挥开他温热的大掌,宛如惊弓之鸟地逃到圆桌后的一角。
“不行!我不要当你的妓女!”
岚旭吁气,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地说:“我没当你是妓女,只想疼爱你,老天,你折磨我够久了,过来好吗?”
夏姬摇头。“你在骗我!”
怨怼地凝了他一眼,她遂拉开窗户,转身逃逸而去。
“还是老问题。”岚旭烦躁地推按太阳穴。
※ ※ ※
“阿……阿姬,你要拉我上哪去?我……我晚膳还没吃呢!”
“晚点再吃。”
“哎哎……你走慢点,我快跌倒了!”
夏姬从佣人房里卷走小春子后,便抓住他的手大步朝贝勒府东侧小门钻出府第,直到站在对街街坊的骑楼才放开他。
“好端端的,你拉我出府干什么?”
“小春子,你告诉我,不属于同一个社会阶层的人,是不是就不能成亲,不能结成夫妻?”她眉心挤成一堆,满脸愁伤地问。
小春子听完她的话,开始屏息、喘息,最后转为叹息。
他就知道她跟贝勒爷之间不简单,果然。可怜,少女情怀快成泡影!
“在京城,所谓的婚姻大事,不只是单单娶一门媳妇那么单纯,许多时候还关系到家族、家庭的缔结,政治、门第等利益的权衡。你问我不属于同一个社会阶层的人,是不是就不能成亲?我只能告诉你──很难!”
“所以……我不能对岚旭少爷存有幻想,不论我多想跟他在一起、多想做他的妻子,也不能奢望,因为我是下人,对不对?”
小春子看著她不同于平常的纤弱容颜,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贝勒爷,一名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本来就不是我们一般小老百姓能高攀,你是该看透这一点。”
“既然如此,你说我是不是该逃?逃他逃得远远的,绝不再跟他纠缠不清?”
“那样会是对你最好的。”他心生怜悯地拍拍她的小发髻。“贝勒爷的红粉知己太多了,越纠缠,你就越心碎,不如趁早死心。”
“那你娶我吧!”
“什么?!”小春子大叫一声,急骤地后退一大步,岂料一个不慎,整个人踉跄地跌坐在地。
夏姬迅速地来到他身边,伸出双手,作出恳求的姿态。
“不出此下策,岚旭势必一直视我为他的所有物,对我予取予求。小春子,我不想跟他藕断丝连,不想为了爱他,却必须永远像条小狗,摇尾乞怜地等在他背后,盼望他在想起我时,回过头来亲我、抱我一下,你娶我吧!娶了我,对大家都好!”
如此一来,他不能再对她出手,而她则明哲保身,彻底对他幻灭!
哪里是“大家”?“你你你……冷……冷静点,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不是说娶就娶!”
小春子吓得冷汗淋漓,不断地猛咽口水。
他向皇天借胆,也不敢打她的主意,他还想活命哩!
“可以!可以!如果你愿意,我马上可以跟你拜堂成亲。”她的大眼睛在黑暗中发亮。“我发誓,我一定彻底忘掉岚旭少爷,不存一丝一毫的感情,真的……”
小春子的心狂跳,几乎快迸出来。“拜……拜托,别闹了!”
“我才不是跟你闹,我是说真的,娶我,好不好?”她的脸离他好近,遮住他所有视线,让剩一张赶鸭子上架的不明脸孔,逼得他快窒息。
“不……不可以!”
他惊慌失措,坐在地上不停往后挪。
“为什么?难道你讨厌我?”他退一步,她就追一步。
小春子头摇得像波浪鼓。“不……不……”
“不讨厌,就是喜欢啰!那好办,来,我们先来亲一下,我跟岚旭少爷就是从吻开始的。”她把双手平贴在胸口,摆好最佳的姿势,等他深情地拉她入怀吻她的嘴,就像岚旭少爷对她做的一样……
“你……你……疯了!”
这让小春子大吃一惊,一从地上挣起,立刻像条被踩中狗尾巴的落难狗,三步并作两步惊颤又腿软的跑了。
“小春子!别走啊!小春子!”
夏姬飞快地叫唤他。
偏偏任她叫得再远、再大声,也喊不回他,终于长音变成了短音,短音变成了气音,最后只剩下挫败和失落感围绕在她的四周。
“连你都不肯娶我,我就这么不好吗?”凝聚著灿灿泪光,她不禁心灰意冷地自问。
“我娶你如何?”一具优雅从容的身影缓缓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