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晰进了铺子后才发觉里头不大,加上陈设的商品真是不少,乍看之下稍嫌拥挤了点。
那一排排陈列在橱窗里面的进口糖果、巧克力,以及一罐罐造型特殊的棉花糖似乎都在召唤著他,宣告著它们有多么的美味可口,角落还有著本土制的零食蜜饯,甚至古早味的七彩糖球。
至于在靠近柜台边的角落里,则是摆放著一层层叠高、上面贴著「糖心小铺”商标的糖果竹篮,那是专门设计来供人送礼用的。
铺子小虽小,但当那些五颜六色的糖果被嵌灯打上了光,还真是宛如一个七彩缤纷的童话糖果王国。
尚晰伸出手,难掩好奇地打开一个马桶造型的瓦楞纸盒,顿时看见一颗颗粪便造型的软糖在对他呵呵笑,里头还设定了开盒的音乐,一长串叮叮咚咚的“少女的祈祷”,朝他迎面送过来。
很是惊讶!
他必须承认,按他原先的想法,只不过是个糖果小铺罢了,能有什么吸引力在这寸上寸金的台北高级地段生存下去?且还得让客人愿意回锅,三不五时常来光顾?
虽然惊讶,虽然暗生佩服,但尚晰却不许自己显露出来,他再次提醒自己,这些只是在在地证明了那对乔家姊妹花,对于人心的掌控,果然挺有一套本事的。
晚上十点钟对个夜猫族来说还早,却是对学生有点晚了,但他还是在店里看见了四、五个穿著学校制服,笑闹著正在选购礼盒的女学生,以及三三两两的上班族女郎,店铺虽小,却看得出生意很好。
尚晰将视线调往柜台。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似是被他开门时的风铃声敲醒,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抬头对他微笑的老妇人,以及一只仰躺在柜台上打呼噜,像煞了一条波斯地毯的大花猫。
看起来,在老奶奶和大花猫的事情上乔舞并没有撒谎。只是这样的一个念头闪过,尚晰竟然忍不住要松口气了。
他走进铺里时响起的清脆风铃声,除了老妇人,也同样引起了铺里其他人的注意。
女学生们和上班族女郎一致地望向他,接著全都换上了“惊艳”的眼神,女学生是明著直直地笑瞧著他,至于那几名上班族女郎则只敢用眼角偷瞄,然后从包包里掏出粉饼快速补妆。
哎呀!忘了穿上新一季的香奈儿套装来买糖了!但……
唉!谁会想得到,在晚上十点多的这间糖果小铺里,竟会不小心地进来个大帅哥的?
对于来自于旁人的目光,尚晰照例是视而不见的,他只是试图在铺里的有限空间里寻找,但他失望了,没有她,没有他的小红帽。
就在此时,一个背对著他,之前一直蹲在礼盒堆里找货的人影霍然站起,对著那群女学生摇摇头,说店里目前没有她们想要的那款礼盒,但建议她们可以试试另一种新款的,而且优惠更多。
在乍然见著那娇小的背影时,尚晰的心漏跳了一拍。
因为那抹身影和乔舞有几分相似,却在听见对方的嗓音后,他再度失望了。那声音其实并不难听的,优雅、微冷、清脆,但他怀念的是那把薄嗔含笑,娇滴滴的甜嗓。
虽然不是乔舞,但他猜得出那是她姊姊,“糖心小铺”的负责人,他还记得乔舞曾经告诉过他,说她的姊姊叫乔霓,大她六岁,和他同年。
既然找到了关系人,尚晰也就不急了,他放下心在小铺里闲晃著,直至见到店里的其他客人都走光,他才状似优闲,实则心跳加速地走到那将长发用鲨鱼夹在头顶上固定,戴著一副黑框眼镜,穿著一袭吊带式的牛仔工作服,虽然和乔舞是一对姊妹,却和她的明媚娇俏丝毫不像的乔霓面前,直接地问出口。
“我找乔舞。”
正在低头点货的头立刻抬高,那双透过黑框眼镜直视著他的眼睛给人的感觉,是冰冷且难以接近的。
“你死了心吧,我不会让你再有机会接近她的。”
尚晰蹙起眉,难得发现了自己的魅力,在个女人身上丝毫不起半点效用。
“为什么?”他问了。
乔霓想了想,放下手上的糖,走到柜台里面拿出一本杂志,毫不客气地扔往他脸上。
尚晰及时伸手接住,定睛一看,是上一期的八卦周刊,那本以克莉斯汀和智琳在GUCCI派对上,为他大打出手而被拍到照片,拿来作为封面的八卦周刊。
除了那张照片外,标题也很耸动,叫做“名模和空姐大打出手!就为了争夺一个号称‘女性杀手’的‘内衣王国王子’?”
他抬头,表情没什么大变化,对于这种没啥营养的杂志他向来兴趣不高,就连多花点精神去警告、去反驳,或是提出控诉也不想。
因为只要稍微有点智商的人都应该知道,里面的内容有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来自于记者的想像能力罢了。
但看得出来,眼前这条鲨鱼的智商显然并不高,她高不高他不在意,他比较想知道的是她妹妹的智商如何。
“就因为这个样?”他依旧冷静。
“是呀!”乔霓勾唇冷笑,“就只是‘这个样’?!对于你们这些靠糜烂颓废和绯闻来打发日子的有钱人来说,这个真的是算不得什么的,只可惜……”她抬高下巴,眼神凶猛,像煞了头意图保护自己小狮子的母狮,“我辛辛苦苦拉拔大的妹妹,可不是拿来供人‘杀’著玩耍的。”
尚晰眉头皱得更紧,“所以,是你不许乔舞和我联络的?”
她毫不考虑地点头,“没错!”
“可笑!乔舞已经超过二十岁了,她成年了,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懂得分辨是非,你凭什么剥夺她谈恋爱的权利?”
乔霓冷笑,“凭我是她的亲姊姊,凭我知道她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了,外表看起来还满成熟的,其实却还只是个判断力不足的孩子。”
“你不能单凭一本杂志就定了我的罪!”他抗议。
“尚先生。”乔霓冷哼,“你放心,绝对不会是‘只有’一本的,你如果愿意等,我可以立刻为你堆出一座小山的。”
尚晰咬牙满心不悦,虽然他向来没有跟人解释的习惯,却还是忍不住开口,“对于那些过去的事情我都能够解释,好吧,就算那里头真有几分是事实,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为了乔舞而尝试改变?”
话说出口连他都要惊讶不信了,为了一个女人去尝试改变?为了一棵树而放弃整座森林?他是不是疯了?他是被眼前这女人的不屑给气疯了的吧?
还是说,在潜意识里,他是真的打算要为了乔舞而改变……
果然,不只是他不信,就连乔霓也是。
“笑话!”
乔霓没看向他,迳自走到电源开关旁,啪地一响,关掉了霓虹灯店招。
“你看过哪条狗改得了吃屎的?快走吧,尚先生,我们要提早打烊了,很抱歉,铺子太小,没有你想要的东西,而且,哼!也没打算供应!”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声音,“我要见乔舞!”
“我说过了我们店里头没有,你再来几次也没有,没有就是没有!”
透过镜片,尚晰看见了一双比他还要固执,且绝不退让的眼神。
“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反正上报对于尚先生犹如吃饭上厕所,实是算不得什么的。”
尚晰环视小铺内外,在确定了今晚是不可能见到乔舞后,也只能怏然离去。
“我会再来的!”临走之前他扔下了话。
但即使他这浪荡公子哥向来不太拿工作当正事,毕竟仍是家大公司的老板,靠他养家活口的人可不少,他每天能挤出的时间有限,而耗在“糖心小铺”里的时间,自然也就更加有限了。
他是曾经想过请私家侦探来帮他找乔舞,但他知道在乔霓对他成见如此之深的时候,这样的作法,无疑只会更加深她的反感。
其实他是可以不用在乎乔霓的想法,但他想到了乔舞,知道乔舞绝对不会想见到他与她姊姊交恶,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所以他也只能效法愚公移山的精神,用自己时间和诚意来和那没人性的鲨鱼女缠斗。
他把所有原是拿来和其他女人玩乐的时间,全放进了“糖心小铺”,对于过往糜烂的岁月毫不留恋。
每回他来总会大包小包的采买,反正他帮的是乔舞,更何况公司里多得是不怕蛀牙的女员工,以及有女朋友要安抚的男职员,没人会嫌糖太多。但即便他已成了“糖心小铺”的大客户,每回他来都只有乔家奶奶肯和他说话,乔霓则是将他视作空气,连瞧都懒得瞧上一眼。
他去了几回都没能见到乔舞,再也忍不住地去探了乔奶奶口风,竟得到了乔舞目前人不在台湾的答案,那么,她现在到底是在哪里呢?
乔家奶奶听了他的问话后,赶紧摇头轻嘘了一声。
她说大孙女交代了不能说的事,就是不能说。
在她的儿子及媳妇一块死于空难时,若非有著这个精明干练、早熟的大孙女在处理事情,她和当时年仅六岁的小舞,两个大小迷糊蛋怕连住的地方都会没有了,因为那笔庞大的保险金及乔家当时还算丰厚的家底,可是引来了不少觊觎的坏人,所以,乔霓是乔家的一家之主,不单指金钱上,更是指精神上的,没人敢违逆她的作法。
为了不想让慈祥的老奶奶为难,尚晰只好放弃了从这条路上再努力的念头。
但不得结果绝不罢手,他硬是和鲨鱼女对上,至于他何以会如此地执拗,他没有深究,只是在心里向自己解释,这就像是他平常遇著了一件棘手的开发案时,就会愈被激发出求胜的欲望,而不太愿意承认是那仅仅相识了一夜的小女人,早已在他心头生根发芽,无论如何也非要再见到她。
半个月过去了,尚晰在“糖心小铺”里的收获,除了那些吃不完的糖外,就是来自于斑斑和乔奶奶的友谊了。
每回他一来,斑斑便会喵呜喵呜地叫唤,而那据说有轻微健忘症的乔家老奶奶,则会重新开始一遍,对尚晰诉说起她年轻时在杭州大学读书的往事。
“哼,当时的我可是大名鼎鼎的校花呢,要不又怎么会有现在的小舞和小霓,你说是不是呀?斑斑。”
大花猫很给面子地喵呜一声,接著乔奶奶便会提提嗓,高唱起了“西子姑娘”。
柳线摇风,晓气清,频频吹送机声。
春光旖旎不胜情,我如小燕,君便似飞鹰。
轻渡关山千万里,一朝际会风云,至高无上是飞行……
──作词:傅清石/作曲:刘雪庵
虽说这首歌他至少已经听老奶奶唱过十遍以上了,但每每在听的时候,他依旧会认真聆赏,适时鼓掌,最后还喊起安可。
这一天,在乔奶奶做完了例行的演唱后,她突然转过身,眯眸瞪著大花猫。
“斑斑!你偷吃糖了厚?瞧瞧这张糖果纸被踩得有多脏!”
大花猫瞪大无辜的猫眼,傻傻地喵呜一声。
“还想否认,上面全是乱七八糟的线条,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会干这种坏事?哪,年轻人,帮老奶奶一个忙,把这糖果纸带出去丢了,省得让我家大孙女看见了斑斑可要遭殃。还有哇,你每天过来,你不嫌累,老太婆我看了都要受不了了,回去吧,回去吧,小霓说得没有错,咱们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啦……”
边说边推蹭,乔奶奶将满脸困惑的尚晰推出店门外,然后在关上门前对他挥挥手,咕哝了几句。
“回去休息吧,年轻人,听老人家的准没错,虽然人人都说我年纪大了,说我犯迷糊了,但我看人的眼光从不会出错,一个愿意听老太婆诉说陈年往事,愿意听十多遍的‘西子姑娘’且还懂得鼓掌的男人,想来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
接著砰地一响,店门当著他的面给甩上了。
尚晰好半天杵在门口没能动作,想不透究竟是哪里惹了老人家不高兴,竟然沦落到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直到他低头回想起老人家的话后,眼神陡地一亮,举高了手上那张“据说”是让斑斑给弄脏的糖果纸。
果不其然,他在上头看见了一个住址,地点在日本。
原来……他心头暖暖地将糖果纸小心地收入口袋,原来那由“糖心小铺”所送出的糖果纸,还真的是一张张的藏宝图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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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晰谨慎地采取行动。
因为他很清楚乔霓那个女人有多么顽固,若让她知道了,肯定会赶在他之前将乔舞藏匿到别处。
于是,他一边不动声色继续上铺里去听乔奶奶唱歌,一边将该办的事情快手快脚全都办妥,临行之前,他还特意交代了几个部属,让他们记得有空多上“糖心小铺”去买糖,然后“故意”透露出他们老板得到欧洲出差两个月的讯息。
接著他就飞到了日本京都,按照地址研判,那是一幢民宅而非饭店,很有可能是乔霓的日本朋友住处。
为免打草惊蛇,尚晰先去找住在日本的死党好友──板本庆太,一个和他同样出身豪门,一块在旧金山攻读博士学位,现任一家跨国传播公司少东的男人。
虽然板本庆太和他一样都有著骗死女人不偿命的风流野性,却因为保密功夫到家,在外的名声还不错,甚至还在“日本妈妈最爱的未来女婿”排行榜里捞了个冠军宝座,一点也不像他那样声名狼藉。
板本庆太或许嘴巴有些毒损,个性有些大男人,但脑子还真的不赖,几通电话后就帮他套出了佳人目前人在何处。
他的小红帽,到金阁寺去赏花了。
对于天底下竟有女人有能耐让死党跨海追过来,板本庆太自是好奇满满,主动提出要求,说要载尚晰到金阁寺。
既有免费司机,尚晰当然不会拒绝,但他也不笨,不会在与乔舞终于能够再次相逢的时候,身边还带了盏五百烛光的大电灯泡,是以当板本庆太的车子刚在停车场停下时,他就开门跳车走人,理都没理身后的声声呼唤。
尚晰先大致在寺内找了一圈,没有结果,于是他走向一处院落,走在两旁有著高耸林木参天,犹如绿色隧道般的林径小道上。
就在他开始担心怕地方太广会错过乔舞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一位身著和服、扎著发辫的娇俏人儿。
果真有缘!
这个念头刚窜过他脑海,下一瞬间他睁大眼、心跳怦然,却也清楚那压根不是啥缘分不缘分的事,而是因为依她的条件,想在人群中瞧见她其实不难,更遑论是在男人不少的地方。
没错,他的小红帽身旁,按例又飞来了两只苍蝇。
尚晰在离她约一百多公尺外的地方停住脚,瞧见了她正偏首和身边两个搭讪的男人点头微笑。
那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都是西方人,过淡的发色让人想到了北欧民族。
尚晰故意绕了点路,悄悄地由乔舞后方接近,试图听他们的对话,只听见英文里还夹杂著几句日文,说话的气氛远看似乎融洽,但只要靠近一点听,就会听得出答非所问,牛头不对马嘴了。
例如当两个男人用英文问她“小姐几岁”时,她会笑咪咪地用日文回答“是呀!我也觉得金阁寺真的好漂亮!”,又例如当他们改用别脚的日文问她家住何处时,她又会用上简短的英文,“是呀!明天也不会下雨吧。”
原先见她竟能从容自在地和陌生男子交谈,尚晰是有些闷怨的,直到听见她的话后,才渐渐地领悟出来,这似乎正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一种方法,装傻和微笑!
让人就算是搭讪不成,至少也不会恼羞成怒修理她,或是磨到了最后,也只能摇头无奈怅然放弃。
长得太艳不是她的错,苍蝇太多也不一定全是她想要的,是这样子的吗?
不过话虽如此,他还是不得不微恼了。
亏他日夜惦记,甚至千方百计寻来,原还以为会见著一个因思念而消瘦、郁郁寡欢的乔舞,却发现……是他多心了,人家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的。
鸡同鸭讲了一会儿后,那两个男人依旧不肯离开,乔舞索性也懒得笑了,半转身不再搭理他们,迳自伸长小手、微踮起脚尖,将注意力转到枝头上的樱花。
那两个男子见状,自然不愿放过机会,他们立刻采取行动,想要为她摘下花朵好哄佳人欢心,但他们的手都落空了,一只半途杀出来的大掌硬是比他们快了一步,轻轻松松地摘下一朵嫩樱,送进佳人的小手里。
乍然得到了花的乔舞明显愣了愣,随即旋过身困惑地抬眼瞧人。
看见是尚晰,她的表情先是惊讶,然后眸底闪过一丝冷光,接著尚晰早已熟悉的银铃娇笑声轻扬起,她笑嘻嘻地贴近他,并将藕白小手挂在他的臂弯间,向两个缠著她老半天不识相也不肯放弃的外国佬介绍──
“He is my boy friend!”
她先用英文,再用日文坚定地覆述一遍,脸上灿烂的笑容既甜且娇。
眼见名花已有主,没戏可唱了,两个外国佬只得礼貌地同两人点点头,离开了。
听她在人前这么介绍他,尚晰心里却丝毫不觉得骄傲,因为她那太过刺目的笑容,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相当清楚其中的虚假。
她那笑容和那日他送她上计程车后,她将头伸出车外大嚷著说他是她男朋友时的笑容,是不一样的。
她现在的表情让他联想到了在情人节的夜晚,她为了逃出无心引起的动乱,在众人面前与他互搭互唱的那场戏。
果不其然,那两个外国人才刚走开,乔舞就像是怕染上瘟疫一般,无情地将他的手甩脱,甚至转过身背对著他。
对于她瞬间翻脸不认人,尚晰先是一愣,接著在心底暗暗咬牙,恼她的猛然转过身,恼她又再一次为了摆脱别的男人而利用了他。
难道说,这就是他对于她的唯一存在价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