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数日雍竣都不在府中。
白天他带孔红玉游遍京城近郊,夜晚他还伴她游赏京畿,织心能见到他的时间只有清晨,有时他还一连三日未回,出外畅游。
雍竣难得留在府中,福晋也感到不满,时常跟织心抱怨,越发要她将自己的主子看牢一点,有事便要立即回报。
这天两人难得没有出游,孔红玉在书房,惊叹巴王府藏书之丰。
「天下珍本藏书,可尽收在你巴王府了!若非贝勒爷不吝所爱,今日我还无缘大开眼界!」孔红玉惊叹。
雍竣淡道:「书不过提供阅读,珍本如能刊印才是好事。」
「这些珍本藏书可是无价之宝!」孔红玉不以为然。「就我所知,市面愿捧银子出高价收购的,就有十人!」
他嗤笑。「红玉,你是女子,开口闭口银子,不嫌俗气?」
「谈生意岂会俗气?这是营生的行当!不说银子的,才是矫情!」
闻言,他薄唇勾起一抹笑痕,不置可否。
织心端茶盘进书房来,除了给主子倒茶,还把茶杯端到孔红玉跟前。「孔姑娘请用茶。」她双手奉上。
孔红玉抬头,看到是她数日前刚到王府时见到的婢女,她的眼神就有一丝暧昧。伸手接过茶,她说了声:「谢谢!」
织心福个身,就转身要出去。
「咦,这是什么?」孔红玉瞪着雍竣腰间的香袋,两眼发亮。「这不是绣花香袋吗?你也别这个玩意儿?」
织心才刚转身,就听见这话。
「你把这香袋解下,给我瞧瞧吧!」孔红玉对雍竣说。
忽然见到婢女僵立,她有些怀疑。
「一般香袋而已,你想看什么?」雍竣说。
「怎么会一般呢?我看绣面不一样,挺精致的玩意儿,你快解下,我要瞧瞧!」她说,眼神飘向僵在房门前的婢女。
雍竣也注意到织心。「还有事?」他问。
「没有。」织心摇头。「奴婢退下了。」
孔红玉看着她出去,悠悠问雍竣:「还不给我吗?不过瞧瞧而已。」
他慢条斯理解开银链,拿起香袋。
孔红玉立即伸手取过来细瞧。「这绣得好极了,手法精巧颇有古风,却可看得出是新绣的,这究竟上哪儿找的?」孔红玉出身富裕,已见惯好东西,自己能品评绣品好坏。
「不必上别的地方找,我家便有。」他说。
她眯眼。「什么意思?」
雍竣咧嘴,伸手要取回。
孔红玉退到墙边。「既然你家就有,那么这个香袋就送给我吧!」
「拿来,还我。」他道。
「别这么小气,只是一个香袋而已,我喜欢,你便送我吧!」
「我再说一遍,拿过来。」
「那么,我以一只宜兴紫砂壶,换你这香袋如何?」
他冷敛一笑,不置可否。
「好吧,一袋毛峰雀舌,换你的香袋?」价码越提越高。
「拿过来。」他坐在椅上对她说。
「要不,告诉我这是谁绣的?再绣一只一模一样的给我吧!」
「拿过来。」他还是说。
孔红玉沉眼看了他半晌,然后说:「你待我好,只为我救过你一命,虽伤了手臂,可庆幸并无大碍,既然如此,就拿这香袋来换你那一命,如何?」
她跟他讨人情。
年前他伤了手臂只为打通盐路生意,与私盐贩子动手,孔家虽不管盐,可人脉丰沛,各路私贩多少要看孔家颜面,当时孔家人派出孔红玉出面斡旋,事情终究顺利解决,他是欠孔家一个人情。
「以香袋换我一条命,值得?」他沉眼问。
「我做的不过是顺水人情。再说,即便孔家不出面,凭贝勒爷的名号终究也能摆平茶帮,以香袋换这人情,值得了。」孔红玉说。
她就要定这香袋,原因无他,她猜,这是那婢女给雍竣的东西。
雍竣举杯啜口茶,沉眼说:「既然你讨的是人情,那就给了,不过,银链得还我。」
「好呀!」孔红玉笑颜逐开,她取下银链还给雍竣。
她以为那银链不过是香袋配饰,无关紧要。
他掂掂银链,收回口袋。
孔红玉拿着香袋,立即系在自己腰袋的线扣上。「好看吗?」她问雍竣。
「那是男人的东西。」他淡眼答。
孔红玉噘起嘴。「那又如何?好看便成,况且女子身上有男人的东西,看起来也很威风!」
他不置可否,淡道:「现在不欠你人情了。」
「你想赶我出门吗?」她娇笑。
他撇嘴。「倒也未必,不过你已经离开晋地半年,又至京城游玩近数日,该回晋地见你的父亲了。」
「我会回去见他,不过再等等。」她凝眸对他说:「我还要你陪我几日。」
朝后一靠,他两手一撰,架在椅背上,侧头看孔红玉。「还玩不够?」他漫声问。
见他体魄壮硕,浑身男子气概,英俊脸孔却显得意兴阑珊,她不由得娇嗔:「你不愿陪我?」
「陪,」他咧嘴。「多久都陪!」
这话,惹得孔红玉心花怒放。
她待在书房与他闲聊许多,占了他一下午时间,直到织心进门提醒用膳,才惊觉时光飞快。
踏出书房前,孔红玉有意无意转头问雍竣:「香袋赠我,你舍不舍得?」
织心脸色微变。
她看到原系在雍竣腰上的香袋,已绑在孔红玉的身上。
雍竣望着织心,却对孔红玉说:「你想要,没什么舍不得的。」
听闻他道此话瞬间,织心脸色冷白,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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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织心未到主子屋里侍候,她待在自己的小屋,侧卧床上,蜷缩身子对着墙。
冬儿到小屋看她。
「织心姐,你身子没事吧?」见织心躺床上,她有些担心。
织心没回答也未转身,她静静卧着,双眼一直睁着。
冬儿上前,低声说:「贝勒爷问,你怎么没到屋里侍候,冬儿该怎么回答?」
冬儿等半晌,织心才说:「我身子不舒服。你跟夏儿代我侍候贝勒爷。」
「织心姐,你哪里不舒服?还好吧?」
「没事。」她淡淡说,一直未转过身。
冬儿离开后,织心就这么瞪着墙,一夜没合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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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早起,织心来到主子屋里,照例如常干她的活。
一见她,雍竣问:「昨夜你身子不舒服?」
「是。」她答,眼神未看他。
「好些了?」
「是。」她叠床铺被。
他看了她半晌。「我把香袋送给红玉,你不高兴?」
「香袋奴婢已经送给贝勒爷,贝勒爷想送谁,便送谁。」她说。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臂。「我以为离府之前,咱们已有共识。」
她低头瞪地上石板,没有表情。
「如果不高兴,就对我说实话。」他眯眼。
「奴婢刚才已说过,香袋送给贝勒爷,贝勒爷愿送谁,便送谁。」她轻轻挣开掌握,转身走至水盆前拧干湿巾。
盯着她忙碌的背影,他冷凉道:「年前于江南,我与私盐贩子为争夺盐路起了争执,孔家曾经派人调解,昨日红玉跟我讨这人情,她只要我的香袋。」他说。
她停下,仍背着他。
「我何必对你解释?织心?」他低笑。「若我对你解释,你还不能释怀,那现在我便去跟她把香袋要回来!」话毕,他往外走。
「别这么做!」她追到门前阻止。
「既然你不高兴,我就把东西要回来。」他沉眼说。
「东西已送人,怎能再要回来?」
「大不了,我再欠一个人情。」
她摇头,垂眼咬着唇说:「别要了,奴婢再绣一个香袋给贝勒爷。」
他看着她垂下的眼睫,浓密的睫毛像蝴蝶羽翼般柔软,纤细美好。
他眯眼,伸手拂开她颊畔—绺青丝。「还生气?」嗄声问她。
她再摇头,抬脸看他。「贝勒爷想要什么?祥兽还是麒麟?奴婢绣给您。」
「我要你,」他粗嗄道:「把你的模样绣在香袋上。」
织心愣住。
「你的模样没人能要,只有我要。」他再说。
这话,让织心的心困住了。
她胸口缩紧,锁眉看他。
「怎么?」抬起她的脸,他问:「为什么皱眉?」
「贝勒爷的话,让奴婢承受不起。」
他沉眼看她。
「奴婢就在香袋上,为您绣上祥兽。」她说。
「我只要你。」他沉下声。
织心别开脸,避开他的眼。「奴婢只是婢女,婢女的模样,不该绣在贝勒爷的香袋上。」
他阴柔低笑。 「还是生气了。」捏住她的脸,迫她看他。「你就这么固执,执意不肯原谅我?」
「奴婢不敢生气。」不能避开,她便退至一旁,淡道:「三日后,奴婢就会把香袋绣好。」
他淡眼问:「要怎样才能让你高兴?」
「贝勒爷是主子,不必理会奴婢高不高兴。」她平声说。
他瞪着她,半晌后冷下眼。「既然怎么做都不能让你高兴,就随你便。」他寒声道。
织心脸色一白,低头说:「奴婢去问厨房,早膳是否已准备好。」
雍竣不置可否。
沉着眼,他无动于衷,看她走出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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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孔红玉特意留在王府,未与雍竣出游。
挟人情以为胁,她知雍竣不会为一只香袋就冷了人情,更知他应酬她,为的是商道茶路。他有心私揽京城茶路,欲令其畅通无阻,即需孔家支持,这事她明明知情,故要他整日陪在自己身边,不畏府中凉言闲语,她要雍竣的目光须臾不离自己。
孔红玉待在府内,这偌大王府几进屋子数座园子她几乎走遍,除了福晋的院子及下人们的小屋——虽则,她倒挺有兴趣参观那婢女织心的屋子。
「你对她似乎很特别?」巴王府后园内,孔红玉问雍竣。
「她?」他挑眉。
「就是你的婢女,那名叫织心的女子。」
「会吗?」他淡答,冷眸阴沉。
「可我听府内其他丫头说,织心不但读书且画画,你也顺她。」
「那又如何?」
「读者画画不是丫鬟的本行,让一个丫头读书画画,妥当吗?再说,若非主子允可,她能如此恣意而为吗?」她试探他。
雍竣邪淡一笑,慢条斯理答:「正如你言,让一个丫头读书画画,是主子允可。我高兴便可视而不见,放任一奴婢的性情,若是哪天惹我不悦,就收回恩典,一项也不允。」
听到此,孔红玉嗤笑。「您是爷,理该当然,可那丫头生得花容月貌,艳若桃李,她不像个丫鬟,却像勾栏院里的花魁,她的美貌让生为女子的我都要嫉妒。」她眯眼,徐问:「美色当前,又是自己的贴身婢女,贝勒爷难道不动心吗?」
雍竣冷眸无色,笑颜沉冷。「就因是婢女,还贴身,想要便可得,何必动心?」
这话,让孔红玉寒到了心坎底。
多无情!
人道男子俊美无俦,必定天生薄幸。可越是如此,却越教女人痴心,为世间这样薄情男子,爱得深沉、爱得狂。
「贝勒爷真是无情!」她啐道,复接下说:「可我不信,这样的美人在贝勒爷眼中,当真毫无轻重,只是丫头?」有意无意,孔红玉斜觑问他。
孔红玉不否认,她有妒心,所以要探个分明。
自第一眼见到雍竣,她便迷上他狂放气质,看似无情,有时却又温存体贴撩酥人心!莫道他家大业大,还是当朝权贵之后,这样的男子还要往何处去觅?孔家在商道上名传遐迩,她孔红玉若要寻郎君,只愿委身雍竣贝勒。
「不是丫头,还能是什么?」他冷眸低敛。
孔红玉犹豫心疑,她仍有不信。
正想着要如何开口,再行打探,忽然见到她介意的那名丫头正朝此处而来,似在寻找她的主子。
孔红玉挑眉,娇笑着对雍竣道:「贝勒爷,您的『丫头』来找您了。」
雍竣淡眼,连笑容也无。
「贝勒爷,福晋请您到四喜斋。」四喜斋是福晋的院子,福晋要绿荷到雍竣屋里找人,找不到人,便要织心去寻。
然雍竣似充耳不闻,对织心视而不见。
「贝勒爷,您的丫头在跟您说话呢!」孔红玉出言提醒,她心下觉得有异,可也不说破。
雍竣看孔红玉一眼,才对织心冷淡道:「一会儿我会进四喜斋。」
织心见他说话连一眼也不看自己,她的心忽而微微揪痛,可她脸上没有透露出内心忧喜,仅沉默转身,黯然走开。
这是她招来的,她就要他这么对她的,不是吗?
否则,昨日何需触怒他。
她何苦如此?
她不笨,可却固执,可却骄傲。
即使为还人情,她可以为孔红玉再绣一只香袋,他却不该将她日以继夜为他而制的香袋,轻易给了别人。
她知道她傻,为这点不愿而惹他不快,可她无法漠视他如此轻易随便,将她的心意与心血当做是礼馈赠予人。
就因为她是奴,他是主,主愿舍,奴不能怨。
这上下尊卑的现实刺痛她的心,他要她坦露真实性情,可他却从无一刻忘记她是奴的事实。
如今,他冷情待她。这也好,她得偿所愿,安心做个奴。
「贝勒爷怎么了?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这会儿怎么冷冷淡淡的?好似对您的丫头不满?」织心未走远,孔红玉便开口问。
闻言,他低笑,邪扬的声调不高不低。「一个奴才罢了,岂能挑动主子的心绪?」他淡冷道。
织心僵住,她的脚步仍走着,心窝却刺痛着,视野蓦然模糊……
「可方才红玉问贝勒爷,您让这个『奴才』读书画画,这还不够特别吗?」孔红玉再问,眼神有意无意,瞟过不远处织心背影。
「特别?」雍竣薄唇勾起一抹笑痕,邪肆低笑。「倘若这叫特别,那么我待你如此,你岂不应该以身相许了?」
红玉瞬间红了脸。「贝勒爷,您说话轻浮了!」
两人间暧昧气氛浮动,孔红玉内心抂喜,因雍竣虽则阴沉俊美,待她却从未如此挑情……
非但孔红玉情生意动,雍竣露骨的挑情,纵使未尝男女情事的织心也能心知肚明。
她加快脚步,不愿再听男女调笑,匆匆离开了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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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晋好不容易盼到雍竣,脸上焦急仍形于色。
「额娘。」雍竣跨进四喜斋,见亲娘立于院落前等候,不免意外。
「你怎么现在才到?我等你许久了,跟我进来吧!」福晋转身回屋,后方丫头绿荷亦步亦趋。
「额娘有事?」进屋后,雍竣笑问。
「没事不能找你吗?」福晋怨怪。「那孔姑娘把你都占满了,这些日你尽是陪孔姑娘,把你额娘抛在脑后了!」
「额娘吃孔姑娘醋了?」他似笑非笑。
「你是我怀胎十月所生,我岂会吃那小姑娘的醋!」福晋啐道。
雍竣低笑。
「不过,」福晋话锋一转。「你阿玛就快回府了,他回府若见你带闺女进府,恐怕要大大生气一番。」
「额娘放心,阿玛回府之前,红玉就会离府。」他淡道。
「即便如此,我还要问你意欲何为?」
雍竣挑眉,诡魅一笑。「额娘此话难明。」
「你岂会不懂!」福晋眯眼。「你把一个闺女带回府,莫道府内下人做何感想,要是传出,京城多所王府贝勒,你要你阿玛出门如何酬对?」
他咧嘴。「孩儿竟不知,京城贝勒,还有规矩后生。」
福晋啐一声。「你晓得,我指的,是她汉女身分!」
雍竣鹰隼的眼微眯。「那便如何?」
「满汉不通婚。你平日任情恣意,我都可眼不见为净,就拿你十五岁时要了八岁的织心,额娘也依你,可就这老祖宗规矩你得守着,不得放肆!」
雍竣敛眼沉凝,未置一词。
「如何?」见他不答,福晋逼问。
「织心也是汉女,如此动人美女随侍在侧,额娘不怕我将织心收房?」冷眸一敛,他突然道出此言。
福晋愣住,睁眼问:「你,想将织心收房?」
雍竣咧嘴,邪意一笑。「额娘不允?」
一时间,福晋答不出话。
她眉头紧皱,厘不清此刻矛盾心情。「你真想要织心?」
雍竣淡眼,笑转阴沉。「倘若,我要她,额娘不允?」再问一遍。
福晋噤声,半晌目光直凝她的儿,若有所思。「织心那孩儿是讨我喜爱的,一个水灵玉琢的可人儿,清秀灵透、人间仙骨。如今织心已成年,出落得越发玲珑标致,娇艳绝色,莫怪你要她。」
雍竣不说话,邪魅的眼数人猜不透他心思。
福晋淡眼慢声道:「府中家人,仅收为妾,不足为外人道,王爷未必不允。」
这话,便是福晋允了。
雍竣冷魅的俊颜无色,他不喜不惊,似福晋的允诺与他毫无相干。
「怎么?你不是要她吗?」他淡冷的神色,反而惹起福晋疑惑。
雍竣撇嘴,无声沉笑。「可要,也可不要。」
福晋糊涂了,她向来弄不懂长子诡谲的心思,所以焦虑。「不管你要织心不要,就是不能要那孔姑娘。」福晋警告。
雍竣冷眸含笑,一迳沉默。
福晋低喟。「记着额娘的话,要不,你阿玛第一不饶你。」她没辙,只能抬出王爷,如此叮咛。
不知为何,雍竣虽未当面答应她,可福晋对孔红玉已无芥蒂,她忽然感觉,孔红玉并不是个威胁。然而织心……
较之孔红玉,雍竣对织心,似乎才有真正的兴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