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尴尬!
被发窘的男孩踢飞的扁平石片,在湖面击出两朵涟漪後没入湖底。
「你讨厌关系变成这样,是吗?」明日香低声下气问。
大雅摇头,嘟著嘴,「不是啦……是……」该说的,这几天很多人都陆续跟他说了,可他还是觉得惊怪。
无法相信他唤作「智哥哥」和「姊姊」的这两人,原来是他的亲生父母。
「还是在气我跟爷爷奶奶瞒你?」
站在两人不远处的关智咳声示意。
不喜欢她用哄奶娃的纵溺态度,对待一个半大人的男孩。
拾起小小绿眸偷腼,大雅在她鼓励的眼神示意下,嚷出心里话,「你们每个人都知道,就只有我被蒙在鼓里,颛叔叔他们……」一想到那些佣人冲著他喊小少爷的样子,一股不自在浑身窜起。「我不能再喊你姊姊,也不能喊智哥哥,连柏木我也得改口……还要改名,我、我不习惯啦……」
「也不是每个人都知道全部,我也是学园祭那天才知道柏木是你的……」
关智不悦地打断她的话,「小绿,别跟著大雅瞎搅和,可以吗?」大雅那分明是在吵糖吃的口吻,瞧她认真的,啧。
明日香又靠近大雅一些,在他耳边小声地问:「柏木她,有好点了吗?」
「有好一些了,不过就是不理人。」
「有没有人陪著她?」
大雅为难地点了点头,「是有啦,不过多半都定想跟她打听,理事长打她耳光的原因。」无聊人士一堆就是了。
「我只是轻轻甩了她一下。」粗蛮的男人再次为自己的行为辩驳。
明日香直起身,转向关智,以极淡邈口吻应道:「我知道你尽力忍下了,不过就是因为太在意小优,所以才会管控不住动手。很欣慰『我』是你唯一不会出手教训的人……」
闻言,大雅以为关智对他的扭扭捏捏非常生气,下一个被甩巴掌的人是他,小小绿眸一骇,登时瞠大两倍,他连忙急切保证,「请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想我可以改变心态,能自然唤您们爸爸和妈妈的。」
大绿眸闪过一丝笑意,关智抿紧两唇将它压下。
「大雅,我们要的不是一个遥遥无期的未来。」还是她了解大雅,顺手抽了件事,就将大雅误导。不是存心恐吓,却达到相同效果。
突然将主控权丢给他,大雅搔著鼻头,不知道期限该决定多久才好。
明日香侧身向大雅,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悄悄竖起两根手指,又俏俏放下。
大雅瞄见她的手在动,可是她的手指被袖口遮去大部分。
小绿眸眯紧,大雅陷入疑团。
明日香又不著痕迹地重复刚才的动作。
母子俩一来一往的递送,关智全瞧见了,只是懒得出声阻止。
「想好了没?」
不可能是两天,也不可能太久,那应该是……大雅大声喊,「两个礼拜。」
明日香身体一僵,接著抚额呻吟。
早知道她就不出手相助,让大雅继续「卢」下去,拖过一时是一时。
关智忍俊不住大笑,爽快买单。「好,就给你两个礼拜。」
他急欲索求的确切日期,也是明日香入籍当他妻的那一天。这一点,在一同前来面对大雅前,他们就先以口头约定了。相较於他的积极,她却显得意兴阑珊。
「不、不对吗?」自认为应该是正确答案,怎么却换来两种回然不同的反应,大雅傻眼无措。
「没事的话先进去,奶奶和乾爹他们在玄金室等你。」关智长臂一横,阻止她扑去掐死大雅。
不对吗?大雅在踏进室内前,不确定地回头看向湖边。
只见他新出炉的年轻小爸紧环著他的年轻小妈,不让她挣出他的怀抱。
年轻小妈的脸上有些气恼,嘴巴不知在念什么的喃动不停。
年轻小爸那张笑脸,比刚才他回答两个礼拜来时还要来得明亮,趁年轻小妈不注意,吻了她的香唇,大肆享用起来。
真是够狠的一招,不枉洞子叔叔私下昵唤他为「狼」——
那两个人唇搅在一起的时间,看得他都开始担心起两人会不会缺氧,正想跑过去提醒,年轻小爸终於放开年轻小妈的香唇。
两脚急踩煞车的大雅抚胸庆幸,还好他没莽撞。
脸红通通的年轻小妈往年轻小爸胸口上捶了一记,年轻小爸得意大笑的嘴都快咧到耳际了,想必年轻小爸达到他的目的了。
真好!温润的水气冲人大雅的眼眶,在泪盈满眶前,他抬起手背草率刷抹了两下後,两脚转向,欣愉地奔入室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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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关智停下脚步,板起睑硬声打断她的话。「少来,说好了的,别想反悔。」
从湖畔住大宅北侧花园的沿途,处处可见她亲手栽植的花木。
伟岸的背影渐离渐远,明日香两脚不自觉地追了上去。
「我没有要反悔,只是觉得两个礼拜太仓卒了。」
「我并不觉得。我们只是去公证,了不起宴让几桌亲朋好友,不必像大哥跟阿昊的婚礼排场搞得如此盛大隆重。」
清冷的娃娃脸眼寒、鼻冻,连唇角也结霜,脸上唯一有温度的,只剩下额头那颗腥红小痣。
「公证?」明日香仿佛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般,嘴上重复了几遍後拚命摇头。
她直觉那是不可能,也不会被允许发生的。
「你觉得公证太寒酸?」
她马上否认,「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你别乱下断语好不好。我是要提醒尊驾想清楚,结婚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
清俊脸上荡漾春风得意的笑,冰寒尽褪。
「我不否认赶著结婚的动机,是想尽快地名正言顺照顾你和大雅。」
她用力甩脱开他的手。「我还没到需要别人同情怜悯的地步。」
「我不是同情,你才乱下断语。」拿她的话堵回去。
「要吵架吗?」她作势卷起袖口。
她慢条斯理的动作惹得关智哈哈大笑。「别逗了,凭你温吞的个性,这辈子别想骂赢谁,更别想打赢谁。」
「所以才被尊驾吃得死死的。」她咕哝著。
两人一前一後定了段距离後,关智突然又说:「你不能否认听我的话的结果,多半是好的。」
「再两年好吗?」明日香回以他的,是一句不相干的反间。
阿智长腿跨出一步的距离,她得小跑成三五步才跟得上。爬过一座缓坡,她已气喘吁吁,追上他时才发现,他把她带到了当初她向他告白的地方,她疲软地坐到他身旁,一块他拍得很乾净的石阶上。
「再两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她锁紧的眉头让他心软,原本坚持的态度软化,只要她给出合理的交代。
明日香咬著下唇,低头不语。
关智轻轻摇晃她。「还是因为不喜欢我的态度?嗯?」
她点了点头,缓缓吐实,「你一个人决定让大雅去参加Master,目的是要证实他跟一般小孩无异,结果你是对的。你不要我活在闭塞空间内,所以处心积虑要我走进你的生活圈,我也尽力去配合,但……」结果不太理想,让他每次带她出席时,还得不时分心注意她的情绪起伏。
「你想太多了。」她虽被动,话又少,但还不至於引发侧目及流言。
「我大抵了解你想在乎和的气氛下,透过大雅和小优居中协调,让你真正的家人知道,你不能回到他们身边的难处,同时也让本家知道你虽然找到家人,却不会背弃本家对你的栽培之恩……」
「所以?」她玲珑致密的心思,将他整个计画点出了八成。关智赞许地频频点头。
「如你所说,多半是好的结果。可是,那不能代表你接下来要决定的……也会是个完美的结局。婚姻的变数恁大且复杂,我……」
「停!」关智快语截断她快要成形的担忧。「你说得太抽象了,我没办法理解你现在要表达的是什么,能不能具体一些?」
望著他好整以暇的等待神情,香唇掀了掀,发现挤了老半天,挤不出一个连她自己也觉得合情合理的说词。
「算了,我说不过你。」对於自愿当冤大头的男人,她真的说不过。
他深谙她胡思乱想的习惯,干扰得逞。
小心收藏得意後,关智站起身,单手按放她肩上,目光温柔凝睇她古典细致的五官。「如果没有其他疑虑,那就是达成协议?」
笼罩在他的身影下,她只能臣服。
「不枉费我为了让你缓冲情绪,先把大雅叫进去玄金室正式拜见本家,及一堆我根本也搞不清楚谁是谁的柏木家亲戚。」
「呜?」
「走吧,该换你进去正式拜见本家的人了。」他拉起她,轻轻拍掉她臀上沾染的尘沙。
终於听懂他到底说了什么了。「为什么?那不应该是两个礼拜後的事吗?」明日香两眼慌张地找寻最佳逃遁路线。
关智一把捉起她的手握得牢紧,拉著她走回来时的路。
「只是坐下来喝杯茶罢了,你别把它想得太隆重,就不会害怕了。」
明日香拚命扭转挣扎,却怎么也转不开箝制她的大手。
「说的永远都比唱的还要好听,尊驾习惯大排场……放开我、放开我……」呜,小园丁见不惯大场面啦。
沿途的好风景,两人都无心欣赏,他踏著追星步快速前进,她则是香汗涔涔,仍在为逃离拜见两家人的场面做最後的努力。
渐渐地,偌大的主屋建筑在两人面前显露。
一个笑得得意,一个沮丧到没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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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身影怀抱著一只红色大木盒悄然潜入玄金室,无声无息地滑向室内直挺挺端坐的人身旁。
「呵……脸好臭,哟,在不高兴喔?」浓浓幸灾乐祸的戏谑口吻。
以为整室只剩下她一人,突然蹦出的声音,吓到了正闭目休憩的明日香,被榨乾元气的凤眸无力半掀,「答案很明显不是吗?」
从被关智挟持进来到现在,她的坐姿一直保持现在这样。
脸上被迫堆出一朵比一朵还要虚伪的灿烂假笑,以为僵掉的脸在最後一批人被送出终於得以垮卸,麻到没知觉的两腿来不及伸展舒缓,他——这个爱捉弄人的麻烦精又出现了。
有监於上次被整的经验,明日香整顿颓唐精神,积极备战。
她的防范动作让恒藤司忍俊不住地喷出几声大笑。
笑声稍歇,招艳的桃眸对她猛眨,恒藤司讪讪道:「唉,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哟。人家那位桥本圣来可是恨不得能嫁给咱们家的阿智,即使有一丁点的机会也不放过。明明没她的事,硬是跟来插花,看人家父子相认的温馨大戏。唉,回头瞧瞧你的表情,一副嫌到不行的样子,真是伤人心喔,我家的阿智真有那么差吗?」
明日香不客气地瞪著他。
他绝对是故意的,明知女人心窄,故意一再拿桥本圣来刺激她!
「若是拿他和二少相比较的话,他的确逊色多了。」她捣住良心虚伪道。
赞美词令向来受用,又是从这张鲁钝的木嘴里挖出来的,简直可当宝了。
恒藤司乐得一双大眼只剩一条细缝。「你不怕我告诉阿智吗?他可是会忿忿不平的哟。」
「他分辨得出话里的真伪。」明日香累坏,体力渐渐不支,终於溜出实话。
「喔——现在又一国了?」
欠打的尾音淡又长,在她不耐地蹙扭娇眉後才告歇。
「非常感激二少。」她皮笑肉不笑地说。
「哼,小气鬼,让我多得意一下是会少块肉吗?」恒藤司也不礼让地回她一个假笑,将怀中的东西摆上她膝腿。
「本人度量大,不会和你一般见识的,别再臭著睑了,喏,瞧瞧这个。」
明日香低头一看。「这是谁的?」木盒外壳的纹路与色泽已斑驳老旧,诉说著它的年代久远。
「打开来看看。」
明知他的好心犹如涂著糖衣的毒药,她的心仍没用的把持不住,律动加快。
「放你一百二十颗心啦,本人以恒藤家的名誉保证,绝对不是恶作剧。」恒藤司朝木盒努了努嘴後,对她亮出一记缤纷粲笑。
「这是……」心很痒,却不敢真的把它打开。
虽清楚这个二少孩子心性,爱要爱闹,但绝不会将本家的信誉拿来开玩笑,可他突然又是送礼又是陪笑,来不及受宠若惊前,她已经先心惊肉跳了。
恒藤司快语打断她的犹豫,「看了不就知道了?快啦、快啦。」他可是冒著被某人痛殴的危险,将它运离不见天日的暗格,里头有——
从她七岁那年开始,眼光便频紧地追著十岁的阿智跑,因为次数实在太频繁了,而被阿昊蓄意补捉下来的镜头,这张照片辗转落入阿智手里。
还有一对阿智送给她,却被她留下未带走的「太昂贵」熊娃娃。
以及当年她向阿智告白时,阿智捏在手里研读的《春秋》。这些全是两人相爱的见证,阿智当成宝贝小心保存……
呵,没人料想得到被一身清冷气息的男人,竟会是个标准的爱情傻子啊。
全世界大概只有他知道吧!这可不是吹捧自己的。恒藤司心想。
明日香抬眼望了望他。「我想待会再看。」她还是怕。
得意扬扬的他忍不住动起手。「快啦,犹豫什么咧。」再不走,某人就要回到这里。
拗不过同属蛮神一帮的恒藤司,明日香只好乖乖照著他的要求做。
在她将手探进木盒时,他便两脚无声滑向门口,闪身走人。
呵……是猪也该知道闪开喽,又不是存心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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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看清楚他差点撞上的人後,大雅吓了一跳,脸转为潮红,「小、小爸,小妈咪她在找你……」显然对这两个称谓仍不适应。
关智放开他。「别迳顾著跑,眼睛记得摆在前面。」憨腼冒失的个性,他、她都没有,真不知他这点到底像谁?
「喔。」大雅无助低下头,一脚乱踢地面。
「你说你妈咪找我,她人在哪?」送父亲、阿姨他们离开後,他回玄金室找不到明日香,佣人也没说看到她去了哪里。
「花园。」
「北边的?」
大雅抬头用力一点,笑呵呵赞道:「好厉害,没提示就猜到小妈咪在那了。」
「这还用说!」关智顺手甩了颗爆栗在儿子头顶。
他先回房拿了件披肩後,再往北侧花园阔步迈去。
天色渐渐黑沉,夜风透著暮秋的寒意。
从玄金室到那里的距离不算短,挂心她抵抗力变差会受寒,他三步并作两步,用最短的时间到达,一眼就见到坐在花丛间的纤瘦身影。
「嫌感冒好得太快,要再来一次吗?」急冲出口的关心,却成了损人的刺语,他懊恼的将手中的披肩粗鲁地放上明日香的肩头,紧紧包缠。
满眼尽是忧心地落在她冰冷的颊与小手上,没有注意到她将发髻放下,梳成两条长长的发辫,犹如当年向他告白时的模样。
「对不起,我忘了……」急著想告诉他,和他错过的这些年头,她对生命的态度。
他没抬头,惠心将她的手搓暖。「下次道歉前,别忘了多想想後果再行动,我可不想当扯嗓训人的老师。粗蛮的性子已经令你讨厌了,若再多了唠叨,岂不是被你嫌进了太平洋里。」
「不要这么说,我永远不可能会讨厌你,更不可能会嫌弃你。像我这种什么都不会的人,没被你嫌弃就该偷笑了。」
哽咽的声音让关智震了下,迅即抬起脸。「我没怪你,你干么……」视线僵停在她垂落胸前的粗发辫。
沉溺在木盒回忆里,幽幽喃道:「在你来之前,我回想和你错过的这些年头,我对生命的态度很轻忽,放任春来春去,犹如行尸走肉。还记得起的琐碎回忆,就是回东京看爷爷奶奶和大雅……以及偷偷想你……」
她圈住颈项续道:「阿智,我不该将大雅的事瞒你这么久,如果我相信你多一点,就该知道你不是那种一气就是好几年的男人。我应该像小时候那样,用行动表现我爱你的心意,不该为了无谓的矜持而为难你,对不起、对不起……」
暌违的称唤又突然冒出,加上她莫名的感伤、莫名的表白呢喃,在在让关智心生疑云。
绿眸微眯,狐疑地问:「是不是有谁跟你说了什么?」没反应。关智继续往下探求,「还是……有谁拿了什么东西给你看?」
从她脸上细腻的情绪变化,他知道他碰触到了答案的边缘。
明日香陷入犹豫,不知该不该说。二少将他的木盒塞给她後,就溜得不见人影,没跟她说明看完之後,应该将木盒摆回哪里。
「小绿,我希望我们能不要隐瞒对方什么。」
他早晚还是会知道的。唉……垂颈等待他恼火的咆哮,她怯怯招认,「有人给了我一只木盒。」
愕了一下後,关智霍地笑开。「木盒?我本来打算今晚拿给你看的,被人捷足先登了,唉……嗯……」他状似不经意地问:「谁拿给你的?」
俊挺的侧面看起来并不像在生气,明日香俏舒了口气,绽放出雨过天青的欣悦浅笑。
「老天爷拿给我的。」决定包庇一下那位雅贼先生。
没想到她会脱口蹦出挺阿Q的答案,关智扬挑一边眉角,含笑问道:「那位叫恒藤司的老天爷,倒是年纪轻轻就做了老天爷喔?」
「呃?」
圆张的小嘴、瞪得好大的眼,她傻愣住的表情更阿Q。
北侧花园的天野间,回荡起男人的隆隆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