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墨走得很洒脱,完全将吃干抹净就走人的意境表达得淋漓尽致,他也没存心诓她,开车越过两条街,心不在焉的提早出席了下一摊,只不过,有件事是他胡诌的──
他并没有携伴参加。
人,相当成功的脱身了,只可惜心没带上,仍留在拓跋可掬那副欲言又止的委屈神态中。
她想说什么?
她要说什么?
对流连在身边的莺莺燕燕完全视若无睹,管墨放任自己沉浸在借酒浇愁的意愿里,红酒、白酒、各类酒品,一杯又一杯的喝入喉,却完全尝不出香醇的酒气滋味,一心全系在她身上。
何时,挥剑斩情丝对他来说,竟这么滞碍难行?
微醺的意识并未掩主太多的烦躁,反倒让他情绪更趋纷扰,跟派对主人打过招呼,他决定打道回府,就算无法入眠,也胜过挤在这里跟人大眼瞪小眼,更烦。
「管墨。」
「怎么妳也在?」他微讶。
「这种热闹的场合,怎么可以缺了我?」
「说的也是。」不以为意的打哈哈,他不动声色的避开李佩珊倚过来的柔软娇躯。
「看到我,你真的很惊讶?」
「怎会。」该死,泊车小弟死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么久都还没将车开来?
「别睁眼说瞎话了,管墨,看到我,你真的很惊讶,对吧?」含酸带怨,李佩珊再度靠近他,却不再尝试碰触他。「我想问你,你的眼睛究竟长到哪儿去了?今晚我在你面前晃到脚快断了,你连一眼都没瞧我。」
「我没注意到。」
「是吗?」她笑得苦涩。
别人或许会忽略,可她绝不会看走眼,管墨这些日子的表现几乎可以跟失魂落魄搭上线,怎么,他是被人甩了?如果真如她所料,那可真算得上是天大的新闻了。
曾败在他手下的她瞧出了端倪,怎能不刨根究底?这辈子,只有她李佩珊甩人的份,哪容得下被人甩?
即使他是管墨,尤其他是管墨,败在他手里,她极不甘心!
「我还有事……」
「有事?哈,你一直都有事,我早见怪不怪了,反正你是贵人多忘事嘛……」见泊车小弟将他的凌志开过来,她忽然要求。「送我一程?」
管墨起了犹豫。
「就凭我们之前的关系,让你花这点汽油钱,不过份吧?」见他太过明显的不情不愿,她也有些毛了。
睨视已隐约透着天明色彩的夜空,管墨也不拖泥带水,只求速战速决的将她送回家,然后自个儿回家好好睡上一觉,待神清气爽后,不再逃避的直接找可掬将事情摊开来讲清楚。
这种优柔寡断的性子太不适合他了!
「管墨?」
「上车吧。」
「我来开车。」
车让她开?
「干么,你又不是不曾坐过我的车,女人开车像我这么猛却又这么稳的,很少见。这是你曾说过的,忘了?」伸手,她不由分说的抢走泊车小弟递过来的车钥匙。
就算不清楚她肚子里打什么主意,可是,她霸住驾驶座的举动让管墨微微傻眼,也有些无可奈何。
女人呀,若蛮横起来,简直不可理论。
「还不上车?」
心思扰烦的他没想太多,依言上了车,习惯性的系上安全带,眼角却不自觉的瞥向她。
「看什么?」
「妳的安全带。」
「怎样?」
「系好它。」
「我都不怕死了,你替我担心什么?」
闻言,他微微拧起眉峰,想说些什么却又忍住了。
轻声哼着冷笑,李佩珊不含糊,脚下油门紧踩,静夜里,刺耳的「吱──」声随之扬起,开了一段路,车速忽强忽弱,猛地再度疾踩油门,又一声「吱──」,车身飞奔出去,几乎像是要驭风而行。
「适可而止。」他语带保留的点她,神情逐渐凝重。
「你怕?」
「哼。」
「你也落海了吧!」
落海?
李佩珊这莫名其妙的形容词,他听不懂。
「她是谁?」
「……」原来她指的是这个。
见他沉默,她反而狂笑不止。
「真没想到,你管墨也会有马前失蹄的时候!」
「Fanny。」
「叫我呀?不错嘛,你没忘了我叫什么名字。」
「妳喝多少酒了?」
「是喝了不少啦,可是没有你灌得多,哈。」
听她呛得很High,再见她握着方向盘却笑得花枝乱颤,管墨的头皮微微发麻,下意识的绷紧神经,不动声色的想诱导她将车子停向路边。
该死,她喝了酒,说不定也嗑了药,他怎会没注意到?
李佩珊像是没听到他轻柔却坚定的劝哄,单手操控着方向盘,动作熟捻地替自己点了根烟,吞云吐雾起来,细瞇的眼神直盯着前方。
「我对你真的很用心,你知道吗?」
静默,管墨无言以对。
正因为一夜过后,察觉到她输不起,他才当机立断与她撇清关系,就是不想好胜心极强的她陷入迷思中。
「为什么连我也留不住你?」
「因为我没心。」一语双关,希冀能唤醒她的理智。
「我愿意用加倍的心来对你呀!」
「这不是重点。」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重点?」
「我对妳没心。」听她说得忿忿不满,管墨也不敷衍。
一句坦白的拒绝,霎时将她震得哑口无言。
「别浪费精神在我身上,也别做傻事。」
「认识你以后,我所做的每件事都很傻,你现在说这些,不觉得太迟也太矫情了?」若没借着酒意跟嗑了药的神胆,向来自视极高的她,根本就不可能把话说得这么明。
将她带着涩味的自嘲听进耳,管墨霎时浮起不祥的预感,再见她冷不防地将方向盘一扭,立时神情一凛,他展臂拨开她的手,大喝。
「妳这是做什么?」
「我可以跟你做对同命鸳鸯了!」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奋力挣脱开他的箝制,使劲扳回导正的方向盘,昂贵的凌志大车车头一转,笔直冲撞向方形坚固的桥橔。
撞击力过于强大,虽然安全气囊承接了大半的冲击,可是,仍止不住两副身躯前抛的力量,昏过去之前,管墨心中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老天爷,千千万万别让可掬知道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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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的社会新闻头条,管墨的名字赫然在目。
可是,慈悲满怀的老天爷也算是帮了他半个忙,迟至近午时分,拓跋可掬在公司附近用餐时,才看到了这则新闻。
他撞车了?!
「可掬,怎么了?」一块儿用餐的女同事见她脸色蓦然刷白,也慌了。
完全听不见同事的声音,她紧盯着电视萤幕,眼神随新闻的内容而逐渐发怔,胃在绞痛,迟迟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他还好,没生命危险,但因为撞击力太大而有轻微脑震荡,得住院观察个几天,而车上另一位伤者比他更幸运,身上只有擦撞瘀伤,不碍事──这人,是李佩珊,他的旧情人!
「妳到底怎么了?可掬,妳别吓我呀!」眼睛发直,呼吸也停了,活像是撞邪一样,她看了就毛骨悚然。
吓?
心中惨笑,拓跋可掬胀麻的脑子总算凝聚大半神魂,正想回句话,却不料纠紧的胃痛攀延到肚腹,只一眨眼,肚腹漫起了剧烈的刺痛,她倏地弓起腰,身子直打哆嗦,冷汗像是从骨子里泼出来似,疾涌而上。
见状,女同事当机立断,仓惶的视线机敏的瞟见恰巧自落地窗外经过的熟人,她冲出去喊住他,拦了辆车,两人七手八脚的将她送进医院。
眼、脑,一层薄薄的红雾浅浅聚拢,逐渐占据了她的神智,就要晕死过去的前几秒,她听到女同事一声惊呼──
天啊!流血了──
流血?
当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疾窜而上,她挣扎着想起身却浑身无力,几个急促的喘息,冷凛的黑幕已完全罩了上来……
再睁开眼,黑幕转成淡淡的嫩彩,和煦的阳光斜洒进屋,拓跋可掬茫然直视着天花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虚软的神智也乏力追索,直到僵楞的眼角捕捉到杵在门口窸窣低语的两道身影,其中一个是──五哥!
「流产?!」愕瞪着医生,拓跋斯五没能立即回过神来。
见多了这种意外却不算惊喜的场面,头发花白的老医生也不以为意,再任他瞪个几秒,和声缓语的继续讲述病人的情形。
「五哥?」
听到病房中的低唤,拓跋斯五眼神一整,跟老医生再匆匆交换几句,随即跨着大步走近床畔。
「五哥?」真是他!
「我听到了,喊这么多声,妳是想换奖品呀?呵,多休息,什么事都别急。」
滚在舌尖的话没问出口,五哥的神情让她明了了一切,鼻一酸,眼泪滴滴滑落惨白的脸颊。
「别哭了,妳是想多打几天点滴呀?」轻叹着笑,他抽了几张面纸扔到她脸上。「没力气擦就给我盖着这张丑脸,女人家呀,无论长得再怎么倾国倾城,只要一掉泪,简直比七月半的好兄弟还要丑上十倍。」
心知肚明五哥是存心逗她开心,她任由面纸盖脸,半晌,很艰辛的抬臂轻举,毫不意外沉重的臂膀被一双大手给窝心捧住,彷佛想将她无法承受的痛楚给完全揽过己身。
轻轻摩搓着微带冷意的纤细手臂,拓跋斯五也不多话──要他说上几句感性的话,是件比登天还难的事,即使可掬是妹妹,恶心话照样难以启齿。
「五哥,你什么时候到的?」
「两个小时前。」
「这么快?」
「妳那同事真是神通广大,竟能在第一时间就连络上我,口口声声说妳中邪了,要我快点回台湾。」
勉强勾唇,拓跋可掬笑得心酸,下意识回握住那厚实的大掌,胸口一阵翻腾的情绪,顿时,她使劲全力勾缠住兄长的手,紧紧不放。
「可掬?怎么又哭了?」
她无语,却止不住彷佛断线珍珠般的泪水。
风尘仆仆赶回台湾的五哥,大概万万没料到等着他的,是这么不堪的事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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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车后的第三天,管墨才悠悠醒醒。
「管先生?」
滞眸瞪着俯身观察他的谢宛愉,不解她的脸色为何如此凝重,却又有着如释重负的喜悦……管墨的脑子在几秒后恢复功用,也立即捉到了重点。
「我上了新闻?」
「是。」还播了好几轮呢!可是看他懊恼的模样,她很善解人意的没再追加后面那一句。
这么说来,可掬绝对知道了!
闭上眼,他深深的吸足气,一把扯开身上的薄被,顾不得衣衫不整就要起身。
谢宛愉吓了一跳,来不及阻止,只能眼巴巴的见他硬ㄍㄧㄥ着,即使是跌跌坐坐也不放弃,好不容易终于站稳了,他立即挥开她搀扶的手。
「妳回去吧,谢谢妳。」
「嗄?」谢宛愉微怔。
于公于私,她背负着全公司的祝祷与衷心的企盼,守在病房等老板睁开眼,倒没想到人才刚醒,还不知道是回光返照,还是真醒了呢!脑袋被敲了个大血包的老板就躺不住了。
「我有事。」
「想上哪儿?我送你吧。」了解他的脾气,她不持反对意见,也懒得多嘴提醒他,他身上血迹斑斑,看起来还满令人震慑的。
管墨也不啰唆,撑着颗像棉花般无重力感觉的脑袋,脚步虚浮,彷佛月球漫步,上了车,报上地址,两人来到拓跋可掬的住处,却扑了个空。
她不在?!
陪着他站了几分钟,见他白了脸,像要晕过去,更像是陷入了恍惚中,谢宛愉清了清喉咙,正犹豫该不该开口问他接下来想上哪儿,倏地有条影子靠近。
「你们要上楼?」
扫了静默的管墨一眼,谢宛愉摇头。
拎著名贵柏金包的时尚女人也不多话,见他们很识相地让到一旁,便径自开了大门走进去,喀一声,将门关妥,经过那一排信箱时,顺便取走其中一户的邮件。
咦?
眼尖的谢宛愉瞧到了端倪,追了两步,将鼻尖顶在玻璃门上,轻拍着阖上的大门。
时尚女人回头瞧她,一脸的警戒与疑惑。
「请问,妳住六楼?」她大声喊问。刚刚管先生按的门铃,不正好就是六楼?
六楼?
她的询问不但留住了时尚女人的脚步,也拉回了管墨神游的心魂,只手撑在那片强化玻璃上,他急得也跟着问。
「可掬在吗?」
「你找可掬?」拉开大门,张可芳探索的目光有着熠亮的好奇与审视。「有什么事吗?」这家伙看起来还满称头的,她确定自己不认识他,可是,为何总觉得他很眼熟呀?
「我要见她。」没亲眼看到她,他心难安。
「你找她有什么事?」
「可掬呢?」没回答她的问题,他一径追问。
「她不在。」张可芳答得倒也干脆。
「不在?」
「对,她是不在家,还怀疑呀?你们应该按过门铃,没人应门,对吧?」
一个软钉子听进管墨耳里,令他微微气结。
就是没人应门,又瞧她拿了六楼的邮件,才会喊住她的,这位大婶是在寻他开心不成?!
「你找可掬到底有什么事?」
管墨还是不答,但心中一丝细微的牵动,却揪出了骨子里的沁凉冷意。「她出事了?」
「赫!你怎么知道?」
她真的出事了?!
「她在哪里?」慌了,他的嗓门不自觉的拔高。
见这男人的白脸刷成铁青,张可芳犹豫着,飞快的再打量他几眼──上上下下无一幸免,包括他脚下那双没挂Mark却看得出价值不菲的大鞋子,都没逃过她锐利的电眼,心里琢磨外加揣测,终于,在他几乎要咆哮的前一秒,她做了决定。
「国泰医院,你自个儿去翻出她来。」这男人,应该就是将可掬搞得这般狼狈的男主角了吧?
那好,线索给了他,如果他真那么有本事,就当她做了件善事,再替他们拉拉缘份。
她没小看管墨,在赶赴国泰医院的路上,拓跋可掬住的科室及病房号码就已经查出来了。
妇产科?
他的心跳停歇,神情冷凝,千万个疑问在脑海中不断涌起,不愿相信的疑惑挥之不去,最重要的是──可掬呢?她的情况还好吗?
低落的情绪千回百转,直到亲眼瞧见卧躺在病床上,面容憔悴的拓跋可掬,幽幽的一缕气息这才缓缓自他口中叹出。
但,拓跋可掬的反应没他这么压抑。
一看到他,酸涩的眼眶陡然间又染上氤氲,来不及屏息凝神,她猛地旋身侧向病床,张口──
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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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这并不是好方法。」
「你想?」
「对,正是我想。怎么,你有意见?」
瞪着气焰高涨的拓跋斯五,堵人的管墨阴着脸,连肩也没耸一下,沉默地等着听他的打算。
今天可掬就要出院了,再不将她抢到手,这辈子,就真的跟她船过水无痕、无缘也无份了。
「我想,她现在一看到你就吐,姓管的,无论你『想』怎样之前,都别忘了这一点。」措词很尖锐,可是,拓跋斯五的口气很平和。
真的很想拿把杀猪刀直接将他劈成两半,但,不急在这一时,反正,彼此的纠葛看来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摆平,日后有的是机会,他能等。
「你的计划?」无视那双炯目的杀气腾腾,管墨平着声音问。
不顾医生们的反对,脑中仍有血块未清的他执意出院,即使,躺在病床上的她不再对他说话,甚至对他不再闻问;即使,他才知道有个孩子,却也同时失去了孩子。在尝到失去的滋味竟是这般椎心刺骨的难受后,他不再逃避了。
「我要带她走。」
「走?离开台湾?」
「对呀,反正我们在这儿又没半个亲近的人。」
「我不是人?」
「你不算。」言简意赅,轻易地便将管墨的存在打回原点。「可掬她现在的情况不同,表姊又恰巧得出国一段时间,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孤苦无依,没人顾着,我哪能安心呀。」
「有我在!」
「你?」冷笑一声,直接一棒子敲到落水狗身上。「她会搞成这样,不就是因为有你在?」
生平第一次,管墨被呛得无言以对。
「没那本事就别到处放火,喏,这下子火不是烧到自个儿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也懒得管,所以,你别挡着我的路,我还有教人心疼的傻妹子要顾呢。」
「她不用你操心。」
「怪了,她是你的吗?你是什么时候拐她去注册的?上哪儿办理的?怎么没人通知我这个当事者的亲哥哥呢?」
不理拓跋斯五的酸言调侃,管墨寒着神情,冷凛慑人的夹带着暴力意图逼视他。
「没话说了?哼,少拿白眼冻我,可掬没跟你说,甩白眼给她老哥看的人,有什么下场?」
「你不肯放手?」略过他的言语挑衅,管墨没跟他做口舌之争。
毕竟,他有愧在心,而眼前这给了三分颜色便开起染房来的跩家伙,是可掬的家人,唯一的血脉亲人,再怎么过份的冷嘲热讽,他也该全部住肚里吞才是。
对,想到未来与拓跋斯五的关系绝对是剪不断、理还乱,所以,他忍!
「放手?这两个字写来容易,但做起来难呀!我问你,换成是你家妹子,你会轻易放手?」
轻描淡写的驳斥听进管墨耳里,不像是逐客令,反倒像是在指引他一条明路。
罗马,岂是只有一条大道能通?
「你说的对。」他淡然一笑。
这几天,情绪压抑得太快也太紧绷,既然可掬的五哥看起来颇能捱两下子,他又何必再撑着无处发泄的怒火与悲凄呢。
「那……」
轻扫了眼全身像是突然充满劲力的拓跋斯五,管墨扯唇冷笑,动作优雅的取下腕表、解开袖扣,将量身订做的西装外套脱下,精厉的眼眸这才不闪不躲的迎视着那双早已热血澎湃的炽热目光,迎战之意,昭然若揭。
「姓管的家伙,你想来硬的?」
「你会怕?」
「怕?这是什么玩意儿?」
「准备好了吗?」
「哈!」闻言,拓跋斯五大爽。
是他自己送上门来讨皮痛,可不是他挟怨报仇,若不利用机会消消气,他还配当小掬的五哥吗?
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