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句、我一言,两个当事者在最短的时间达成协议。
强盗还东西,受害者既往不咎。
皮夹物归原主,可恶却也可怜的强盗在管墨懒得追究的网开一面下,小心翼翼的爬出臭水沟,扛着变成废铁的大铁马,一拐一拐的朝着夕阳的另一端走去。
临行,仍不忘投给忙着用手机吵架的女英雄一记狠瞪。
没戏看了,围在附近的闲杂人等也逐渐散开,独留两个神情迥异的陌生人大眼瞪小眼。
管墨打量着她,向来无波无浪的瞳中闪着兴味。
高束的马尾乌黑亮丽,如果换了个时空背景,还真有几分女侠的味道,简单到不行的白衬衫跟农夫裤无掩她的清妍丽色,这么个娇嫩嫩的美少女却骑了辆年纪可能比她还要老的脚踏车,尤其……啧,她鼻梁上挂的那副丑眼镜,是从哪家古董店翻出来的?害他忍不住多看一眼。
「看够了没?」
「呵。」
拓跋可掬快气炸了。
呵?他这声呵是什么意思?笑她?
「妳的火气向来就这么旺?」
「对啦,不行吗?」她连口气也很呛。
刚才的事情,她越想越觉得自己傻到佬佬家了,平白做了件吃力不讨好的蠢事,随即又接到表姊张可芳锲而不舍的追踪电话,几天来憋在骨子里的呕气又熊熊冲了上来。
千里迢迢的跑到越南,只需两天,事情应该全都拍板定案才对──能干又俐落的表姊早早就将大小事情全都搞妥,等待她人一到,就可以轻松无比的领队回家,替他们一家在台湾张罗好落脚处,然后,她这个正事没半件、杂事一箩筐的米虫表妹功成身退──没错,计划是这样安排的啦!
结果,等她到了这儿才发觉,计划果真赶不上变化。
表姊夫的公司临时多了笔订单,得交完货才可以脱身,而表姊理所当然的延后了打包整屋子家当的工程,却没人记得告诉她这个领队事情有了新的变化,于是,风尘仆仆赶来当义工的她像个阿呆般被晃点了,不得不被迫多留几天,气得她七窍生烟。
幸好,还不算太白目的表姊看懂了她的咬牙切齿,没硬要她跟他们一家子凑和,在附近整理了间独门独院的小屋子让她「独善其身」。
哼,说好了她勉强待上大半个月,再依原计划一块儿回台湾,但前提是表姊不许动她歪脑筋,就当她人还没到,结果呢?表姊还是千方百计想替她拉皮条……好吧,占且算是好心替她牵红线,但问题在于,她这个当事人从头到尾都不领情呀,表姊她干么一头热?
「卢了整天不嫌烦,还想继续卢……就说了不陪他们回乡拜别亲友、不去做客,竟然不死心……」这种紧迫盯人的疲劳轰炸,她向来最怕。
「这么烦?」
他不插话还好,就当他是个路人甲,不理便罢了,偏他竟在她喃喃自语的时候接话,硬是要在她的喃喃自语中占个角色……下意识的斜睨他一眼,磨磨牙,强忍住心中那股迁怒的冲动。
对啦,还有这男人,他如此轻易就放那强盗走,又算什么?
犯人是她辛苦摆平的,要放要逮,好歹也问她一声吧!
「你就这么放过他?」虽然那背着破铁马的瘦弱背影看在她眼里,还是令人忍不住涌出了小小的同情,但是坏人就是坏人,做了坏事就应该要受到惩罚才是。
更何况,她刚刚那么拚命!
「要不然呢?」
哗,他这是什么话呀?
「你说得还真轻松,什么叫要不然呢?这种人,你不给他当头棒喝,他一定还会再抢别人的啦!」越讲越光火,她猛然将腰杆挺直,似乎打算再骑着同样老扣扣的铁马继续追凶去。
长腿一跨,管墨只穿着黑袜的大脚丫卡住老铁马的前轮。
「你干么?」
「多此一举。」
「嗄?」他这是在讽刺她鸡婆?
「他没胆了。」
「没胆?什么意思?」
「被妳吓破胆了。」
贸贸然听他冷谑的打趣……是打趣吧?他看起来要笑不笑,实在很难拿捏他究竟是嘲是劝,但,不碍她的眼就是了。
「他瞪妳时都在憋气,妳没发觉?」
「少来!」
「短时间内,他大概连上街也会怕了。」
「这……」想想,他说的倒也是实话。
杏眸圆睁,心情仍有些忿忿难平的拓跋可掬直视着他,这个脸廓方圆却难掩粗犷之气的男人遇抢后竟还能一派悠哉,语气也很轻松,彷佛方才被抢的人不是他……再想到自己追匪的强悍行径,她的嘴张张阖阖,半晌,气焰稍平,又傻呼呼的楞笑出声。
「他真的被我吓到了?」
「对。」
「我真恰。」
「是有几分辣味。」
「没想到怒气腾腾真的会让一个人转了性呢!」原来,这句话还真是没说错。
「听说是有几分助力。」
「所以说呢,我应该是具有足够的泼妇潜能。」
「这潜能似乎已被开发。」
「你这是在暗指我像个泼妇?」听他左一句、右一言,在在都附和着她的自嘲,嘴角微抿,她有些不是滋味了。
自嘲嘛,就是自个儿嘀嘀咕咕、乐活一下,寻自己开心无妨,可是,他这算什么?
「是有那么几分神似。」
闻言,寥寥无几的好心情又从拓跋可掬心中陡然下滑。
「我说这位『逆桑』,你也未免诚实得太过头了吧?!」她只不过是顺口一句,没想到他还真是大白目哩!
「是妳太悍了。」
嗄,他还来?
「听不得实话?」
对,没错,这么伤人的实话,哪个女人听得入耳呀?
怒眉怒眼地瞪着他,听他近似风凉却简洁扼要的丢出评论,拓跋可掬脸微红、气轻喘,沉默的瞅着他。
他在说话、在笑,气氛应该是融浴的,偏偏,那张笑脸让人一瞧就觉得冷,尤其再听他毫不留情的批她下手太重,更让她觉得那阵寒凛简直透进骨子里去了。
他的意思是,她用力踢人在前、赶尽杀绝在后?一点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善念都没有?有没有搞错,她是在救他、是在帮他耶?!
「这是本性?」
「本性?!」
「遇到有人落难,救难女英雄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了?」
女英雄?她?
呿,平时她才没这个熊心豹子胆,也没这种闲情逸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傻蛋才会干的蠢事,可不符合她拓跋可掬向来「独善其身」的天性,说穿了,她今天会这么神勇,全都是因为被表姊硬赶鸭子上架的不良企图给惹毛了,存心找人出出气罢了。
「唉,算了。」跟个不知感激的陌生人多说无益,总之,是她自己蠢到见义勇为,怨不得别人讥讽。
「谢谢。」
怔了几秒,她脱口讶问。
「你刚刚说什么?」
「我欠妳一次。」
「一次什么?」
「道谢。」
不会吧?!前一秒钟还讥讽她,下一秒钟就跟她说谢谢?
夸张的用双脚将铁马往后退一步,张大嘴,心情忽然大好的她正打算戏谑他几句……等等,她干么要这么快就一笑泯恩仇?刚刚他还糗她糗得不亦乐呼哩!哼,也不想想,是他赚到了耶,流落外乡遭抢,也会有贵人挺身相救……再等一等,既然她是他的贵人,那凭什么她要白白浪费精力帮他追盗?
他以为他长得帅,就可以处处逢源?!
「既然你自己承认欠我一次,那,你报不报答我?」谁叫他惹恼她在先,活该现在得被她予取予求。
呃,要怎么刁他才好……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一个大胆至极的念头迅速浮上脑海,久久不退。
不知怎地,表姊在她耳边念了好几年的嘲弄像道魔咒,竟在此刻猛然生了效,虽然一样是中文嘛也通,可是,管他是来自对岸或者是台湾同胞,也不管他是潘安再世或是个王二麻子,牙一咬、心一横,她赌上了这口气。
不懂变通、不知玩乐、妳呀,注定是老处女的命……
是吗?表姊的嘴向来毒辣,但不能否认,听了这么多年,她几乎要信以为真了。反正,再过一、两天就离开这里,就算她真做了了不得的「坏勾当」又怎样?到时谁还知道她是谁呀?她又不是柯林顿或是露恩斯基,至于他嘛,她就不相信世界真有那么小,一夜过后还可能再遇到他。
好,就这么决定!
「可。」
「可?」
「嗯。」就算惊诧于她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功利与求偿举止,管墨也没绽出半丝不悦。
人都是自私的,她付出行动、继而求以回报,这没有什么不对,他能接受她的汲汲营利。
「嗯什么嗯?这是好还是不好?你好歹也说清楚一点……」
「停。」累不累呀她?每每一开口就是一串话。
她依言停了两秒。
「好还是不好?」执拗的性子一卯起来,就非得要得到他明明白白的首肯,不愿马虎。
不先搞定他,她怎么「放浪形骸」呀?!
「好。」
「这是你的承诺,可别后悔喔!」听到他斩钉截铁的简短应允,她松了口气,又疾凝住气息。
好紧张,好紧张喔!
「我从不做后悔的承诺。」
喝,他是青蛙呀?这么大口气!好,她倒是想看看,有没有可能在实行计划后,将他变成王子。
「那最好,跟我来吧!」
去哪?
眼眉挑起,炯目微讶,管墨还没丢出疑惑,拓跋可掬已经迫不及待地催促起他来了。
「干么?不是欠我一次?」
「我是说过。」
「那你还拖拉什么?」她也不想这么急呼呼的赶鸭子上架,可是若不速战速决,她怕后悔的会是她自己。
哇哈,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嫌他拖泥带水,而且就当着他的面!
虽然不是含着金汤匙出身,但在度过了创业初期的辛苦后,跟着成功而来的就是一些人的另有所求,他早已习惯了,只不过,她至今仍没说出要他怎么报答她,就这么贸贸然的跟着她出生入死,未免也太冒险了点吧?
他不怕冒险,却也不爱冒不必要的险。
「妳需要什么?」他问得随意,心思却很谨慎。
「你。」
「我?」这个答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抢匪腿上的伤及眼中狂怒并非装模作样,他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诓进仙人跳的陷阱里了。
「很意外?」
「相当。」有型的浓眉一挑,他捺着性子再问:「妳要我做什么?」应该是他多思多想,误会了她的意思。
「还有什么?当然是那个喽!」
「哪个?」
「以身相许。」脸红气喘的,她直视着他深凝的眸,再道:「我要你以身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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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相许?
他相信自己没重听、没听错,所以……
「怎么,你还有疑问?」
「妳确定?」
「除非你后悔,不想履行承诺。」纵使心底深处还有着浓浓的不确定与退缩,她偏死鸭子嘴硬,执意要逼他「就范」。
表姊没说错,偶尔她也该变通一下,相逢不如巧遇,就拿这个陌生男人开刀吧!
「妳不认识我。」
「So?」
「妳确定?!」
「那又怎样?」眼神一溜,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起他来。嗯,长相就算没一百分,至少也是九十九分,这第一刀,她不算吃亏。「别告诉我,你这辈子只为某个女人守身?以我对你的第一印象,这一点我很难相信……」她是不认识他,这样更好,省得往后若那么倒楣地再有机会遇到时,她会尴尬死。
似笑非笑,管墨不知该替她的实话鼓鼓掌,还是该替自己游戏人间的外表掬一把自嘲的冷汗。
没错,一夜情对他来说并不陌生,只不过夜路走多了,至今仍幸运地没遇到讨债鬼,也还不曾遇到这种近乎「霸王硬上弓」的索求方式。
以身相许?他管墨?!
「没异议了?那还不走,再蘑菇下去,天都要黑了啦!」硬着头皮、厚着脸皮,她凶巴巴的出声催促着他。
「真要这样报答?」不信她的意图真是这样攸关情色,他再问一次。
「哎呀,啰唆耶你,要我找人做见证不成……不管你了啦,来不来随便你,我可是无所谓喔!」不听他的回应,也不允许自己胆小的撤回要求,长腿一踏,连招呼也没打,她飞快的踩向仍有一段距离的老瓦屋。
沿途,她连头也没回过一次。
若他存心拖拉,甚至半路落跑,那就当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大脓包,骨子里一点冒险犯难的精神都没有,也当是老天爷给的暗示,不允她借机「胡作非为」,然后,就当、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若他有跟上来,那……就、就上吧!
脸上的微笑跃进了难以置信的诧愕,笑瞪着她既潇洒又溜得略显窘迫的背影,管墨抬脚,俐落的踢起地上那双被迫拿来当武器的大鞋,一把攫住、套上脚,目光仍不离逐渐远离的老铁马,脚下已有了动作。
送上嘴的肉,他不见得都会咬上一口,可是她的要求太特殊了,再加上,虽然她一副古董妹的造型,偏他确实动了欲念。
对她,他很有兴趣,也很有「性」致,而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若不尽如她意,岂不显得他一肚子的小里小气?
他管墨可不是这么不上道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