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总兵府前,永珑贝勒和郑亲王一前一后地从十六人大轿中下来。郑亲王穿着一袭亮纱水蓝的巴图鲁背心,金葱的绣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散发出难以接近的权贵气息;永珑贝勒反而只着了一件藏青黑缎的卧龙袋,腰上斜吊个翠玉黄 ,潇潇洒洒,旁若无人,更显得鹤立鸡群。
众人走到了总兵府的大前厅,永珑贝勒和郑亲王两人坐上了首位,寒暄了几句后,郑亲王就谈到了正题。
“聂大人,听说你抓到的嫌犯迟迟还未作出口供画押,你这总兵平日带兵千万人,怎么,竟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莫可奈何?”郑亲王来意不善地说道。
“是是——回亲王,嫌犯虽是个弱质女子,但意志坚定,表明宁愿一死,也不会透露出任何有关‘黑狼’的消息。小的无法可想,只有等两位大人来发落。”聂大人打揖回道。
“哦,是吗?我倒要看看这一介女流能有多少能耐?传人来!”郑亲王挥了挥手示意。
约莫过了半刻,从大厅前的长廊传来锵锵的声响,就见一行人领着一个长发斜披在左肩、一身素服、满脸倦容的女子走来,手上还套着枷锁,脚上拖着铁链,困难地跨过门槛来到了厅内。
“总兵府军机重地,对付一个弱质女流,还需要这样大费周章、五花大绑的吗?”向来少言的永珑贝勒一开口,聂大人赶忙使了使眼色,侍卫们急忙卸去了品云的铁链和枷锁。
她自从被关进了牢房,已有十来天不见天日,今天总算被押了出来,一心只想尽快了结,好免去凌迟之苦。
可是才来到大厅,就听见了如此熟悉、撼动心魂的声音,她想抬头看,却又害怕迟疑——等到侍卫解开了她身上的锁链后,她缓缓地抬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凝神细看——
她心潮一阵激荡,脑中一片空白,身子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要不是谷天时一个箭步上前搀扶住她,她恐怕早就横躺在大厅里了。
“你还好吗?”谷天时不顾众人非议的眼光,扶着杨品云的手不放,关切的眼神溢于言表。
“哼!这就是你们总兵府对待嫌犯的方法,真慈悲啊……这也难怪,聂大人,难怪你什么口供都逼不出来。”郑亲王冷嘲热讽地说。
郑亲王要使用酷刑!等谷天时想到,已为时太晚。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谷天时激动懊悔的神情上,没有人看到永珑贝勒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他牢牢地握着拳头,手臂上的青筋凸起,指尖狠狠地刺入了掌心,原来永珑心底所忍受的极端痛楚,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品云没有勇气再抬头看永珑贝勒一眼,她俯跪在地,两手止不住地颤抖,连心都要抖散了满地。
不是他!绝不可能是他!眼前人称的贝勒爷怎么可能是傅颜?看来她一定是思念成痴了,她又没有见过傅颜的真面目,虽然贝勒爷和傅颜语调相近、身形相似,连那眼神也是如此的熟悉,但傅颜是和朝廷作对的“黑狼”,怎么可能是堂堂的贝勒爷?品云说服自己,他们绝对是南辕北辙的两个人。
众人还来不及多想,郑亲王开口说道:“来人,夹棍预备!”
“慢着!皇叔,大清律里说道,只有在审理强盗人命及情节重大的案件时,证据已明确,还不吐实的才准夹棍问讯。”永珑贝勒挥手阻止侍卫。
“永珑,我知道你书读得多,可是这办案审问的经验你还是得多向我学学。‘大清律’是有这一条,可是条注上还有一款,那就是说其应夹人犯,如不得实供,可夹一次。再不实供,许再夹问。”郑亲王对永珑贝勒献媚地笑了笑后,又转身说道,“去!预备了。”
值堂的侍卫立刻拿来了一副夹棍,“当”的一声摔在品云面前。
品云打娘胎出生起就没有看过这样的阵仗,她怔怔地失了魂地看着夹棍,全身起了一阵哆嗦。“小姑娘,你可知道这是什么?看你这样细皮嫩肉的,这玩意儿如果夹在你的小腿上,轻则一个月都动不了,重则残废,你可知道?来——告诉我,这‘黑狼’叫什么名字?这‘黑狼’长得又是什么样子?把你听到的、看到的,一字不漏地都说出来,如何?”郑亲王站起身走到品云面前,端起她的脸,紧紧掐住她的双颊,像是在估量货品般细细地审视。
品云努力地想挣脱他,发丝散乱在前额上,却被郑亲王用手拨了开来,他说道:“啧啧啧……这小姑娘长得还真不赖!永珑,你看!咱们在宫里看尽了名媛淑女、大家闺秀,这种小家碧玉你可还没见过吧?”郑亲王满脸笑意地回头看着永珑。
“是可惜了……”永珑怔怔地瞧着品云,不带一丝感情地回应着。
“唉!你说得没错,想到要在这样白嫩出水的小姑娘身上动用酷刑,真是可惜了……”
郑亲王的话未竟,就被永珑贝勒推了开来,他低沉冷峻地说道:“我来!”
侍卫们急忙上前将夹棍套在品云白葱葱的玉腿上,一切就绪后就等永珑贝勒拉动夹棍边的绞绳。
“你招还是不招?”永珑贝勒直视着品云的双眼。他的俊目耀然闪亮,灼灼得像是要将品云彻底地燃烧毁灭。
品云幽幽地望着他,在他深邃的黑瞳中看见了自己,她心底还牢牢地记得曾在竹屋里对傅颜起过的誓,她绝不会背叛他!
也许是菩萨要试探她的决心,所以才会遣来一个和傅颜如此相似的人来对她动刑,看她是不是对傅颜真心。
“你动手吧!”她挺了挺身子,坚定地看着永珑贝勒。这情路她虽走得寂寞,但绝不后悔。今天如果要死,死在一个和傅颜相似的人手下,她也甘心了……
永珑贝勒心一横,将绳子用力一收,品云的身子颤抖着,脸色一阵煞白,殷红的血汩汩地从夹棍里流了出来。
“品云……你招了吧!你招了吧!”谷天时不忍再看下去,冲上前握住了品云的手,不停地在一旁苦苦哀求。
永珑看见这情景,放下夹绳说道:“这小娘儿倒是挺硬气,连聂大人的侍卫都看不惯了。阵前将领有这样的菩萨心肠,如何替咱们大清国卖命沙场?”
“天时,大胆!还不快退下!”聂大人大喝一声,命谷天时退下,随后赶紧解释道,“回贝勒爷,这谷把总是这杨姑娘的同乡故友,两人交谊匪浅,难免会有失态,还请贝勒爷宽谅。”
“交谊匪浅?果真如此,那么聂大人,你的总管侍卫可得要好好地盘查——”郑亲王说道。
“是,小的会的。”聂大人对谷天时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有什么行动了。
“看来她是不会招的。”永珑面无表情地甩开衣摆,回座说道。
“那可不!永珑,你就这么放弃了,可真不像平日的你。这可是皇上派你办的案子,如果查不出来,你要如何向你皇阿玛交代?”郑亲王说道。
只见这器宇轩昂的贝勒爷面露犹豫之色,一语不发。
郑亲王见永珑怔怔地盯着这女嫌犯不放,咧嘴一笑,心里又开始打起其他主意。
他漫步踱到火钳筒边,看着熊熊的炭火烧着,挑了一支通红的火钳,而后转身走到品云面前,说道:“永珑,你看!这红通通的火钳要是烙在这小脸蛋上,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咱们何不来试试看……”
“不……不……不要……”品云心中害怕,忍不住脱口而出。
“怎么?小姑娘就是小姑娘,我就不信你有多硬气!这白嫩嫩的皮肤烙上这热烫烫的火钳,说有多杀风景就有多杀风景,小姑娘,你怕吗?”郑亲王说道。
“你……你杀了我好了,我……我不怕……”她嘴里说不怕,声音却忍不住颤抖。
“皇叔,她什么都不会说的,别白费力气了。”永珑冷冷地说着。
“永珑,这你就不懂了,女孩家是不怕死,可就是怕丑,我可是最清楚的。你看她清秀细致的五官,如果好好打扮起来,可不输皇宫里的美眷宠妃。今儿个她如果能受得了这些酷刑,明天我就派人把她送来我府里,我会私底下用我的法子,再好好地盘问盘问,相信她连祖宗八代都会给我交代得一清二楚。来……说了吧!说了就能少这皮肉之苦了。”
火钳一寸寸地逼近品云,她额头上的青丝已被烫得卷曲起来,一股热气袭来,她害怕得再也睁不开眼,登时昏厥了过去。
“来人!泼水!”郑亲王见她昏了,心中一股失望,遂大叫来人。
待两旁的侍卫拿了桶水正要往杨品云的身上泼时,永珑霍然站起身,额头上的青筋浮起,眼睛像是要冒出火花,他再也忍受不住了:“好了,皇叔!这算什么?咱们堂堂的大清国,不必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动用酷刑吧?难道少了她,总兵府、刑部、六科十五道的督察院全都办不了事了吗?”
“这……永珑,难道你忘了,皇上——”郑亲王一直觉得今天六皇子的言行多有蹊跷,他不过想再试探试探,想不到他的反应竟如此激烈,这到底是为什么?
“别拿皇阿玛来压我,这案子既然是我办的,就由我做主,我自有分寸。今天就到此为止。”永珑喷火的神情压得郑亲王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晌,郑亲王说道:“好吧!来人!明天一早将她押进宫里,我会亲自审问。今天我也累了,永珑,咱们回宫去吧!”
永珑不等郑亲王说完,站起身挥了挥衣袖,伺候的贴身侍卫急忙向前引路,聂大人也疾步向前作揖行礼,恭送永珑贝勒和郑亲王离开总兵府。
郑亲王虽然意犹未尽,但心里头的算盘还是打了又打、拨了又拨。这永珑是皇上最宠爱的皇子,哪一天黄袍加身坐上龙廷也说不定,如果现在得罪了他,将来可真会和自己过不去,现在他又何苦为了这一介微不足道的女流得罪了永珑?反正明儿个在宫里审问,到时他要如何处置这姑娘,就是皇帝老子也插不了手的。郑亲王在心底斟酌了一会儿,只有承认这次算是永珑赢了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