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漆黑,华灯光耀,李昕昕一边哼着歌,踏着轻快的脚步回家,一边在心中计划明天的行程。
明天一早起来就打电话给他!不……还是不要,明天就打电话找他,显得太过刻意了,再忍耐两天吧!
约他到什么地方好呢?餐厅?公园?游乐场?
满怀兴奋地在心中计划着,粗心大意的李昕昕完全没有留意到四周的空气异常寂静紧绷。
欢欢喜喜地走到居住的大厦附近,抬头看见站在路灯下的男人,李昕昕登时变了脸色。「又是你?你来干什么?」
一看见她出现,男人立刻向她扑来。「昕昕,昕昕……我爱妳,我想得很清楚了,我不可以没有妳,妳再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了。」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我要与你分手!」李昕昕忙不迭退后数步,避开男人的接近。「我求求你,别再纠缠不清,即使你再苦缠下去,我也不会爱上你!我求你,别再浪费时间!」
「妳移情别恋,妳……妳……不可以!我爱妳!我爱妳呀!」男人神色凶恶地仰天大叫,接着,跪在地上,抱着李昕昕的脚,泪流满面地哀求道:「别离开我……呜呜……昕昕,昕昕……我不可以没有妳……呜呜呜……」
看着他如痴如狂的样子,李昕昕更感厌恶,被他紧紧抓着的左脚被泪水鼻涕黏得一塌糊涂,她终于忍不住抬起腿,狠狠地将他踢开,同时厉声说:「我坦白告诉你,我讨厌你!我从来没有爱过你,一切只不过是你一厢情愿,别再自作多情了!」
男人护着自己的头,狼狈地向后跌,却在听到李昕昕的话后,立刻从地上跳起来,瞪着李昕昕,用力摇头。
「不是!不是!妳本来是爱我的,我知道……是那个男孩,是他令妳变心了!」
「随便你说什么!」李昕昕受不了地翻一翻白眼。「总之,别再妄想我们会复合!拜托你!没有镜子,至少也找盆水照一照你的样子!三十多岁的丑八怪,老处男,谁会爱上你!」
抛下狠话,男人的脸色瞬间死灰一片,李昕昕不屑白了他一眼,正打算离开,忽地发觉气温寒冷起来。
阵阵寒风从身边擦过,李昕昕怕冷地瑟缩着身子,伸手抱肩,心想:夏天的晚上怎会如此寒冷?该不会是市政府的气温调节装置故障了吧?纳闷不已,抬头看向身前的男人,却见他也在簌簌发抖,但是……似乎不是因为冷……
觉得异常的李昕昕皱起眉头,开始仔细观察前面的男人,见他垂着头,浑身颤抖的同时,身上响起「砰呖啪啦」的骨骼响声,他身上的肌肉正不断贲张,直至衬衣破裂,钮扣迸散四周。
「啊!」飞散的钮扣擦过脸颊,李昕昕吓得退后两步,颤颤抖抖地问。「喂!你……你没有事吧?」
男人缓缓抬起头,街上的灯光倏然熄灭,在无尽的黑暗之中,只能依靠天幕上点点微弱星光照出男人的脸孔。
「啊啊啊啊啊--啊!」李昕昕惊慌地尖叫起来,拔腿就跑;谁料双脚发软,只跑了半步,便跌跪到地上去。
在黑暗之中,传出阴森的「赫赫、赫赫」的骇人笑声。看不清的巨大黑影,抓起已经昏厥过去的少女身躯,潜入黑暗之中。当街上的灯回复光明,一切痕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糟了!」
街上的灯光同时熄灭的那一刻,在对面马路的如来已着急地打开车门,打算冲出去救李昕昕。
「等等!」北冥浩天飞快地按下控制器,将车门锁起来,阻止他下车。
「她有危险!」如来猛然回头,瞪大眼睛看着一脸悠闲的北冥浩天。
北冥浩天微笑着说:「不用急,再等一会儿。」
眉心蹙紧,遥遥看着黑闇如潭的对街,如来满心不安;北冥浩天见状,安抚地轻拍他的手背。「师兄向你保证,她暂时死不了。」
「那……好吧!」如来对北冥浩天向来信服,加上他难得出口保证,纵有再多担忧也只得往心底压下去。
看着李昕昕被狰狞的黑影带走,如来蹙起眉心,语带不满地说:「香港的妖魔未免太嚣张了。」
「嚣张的未必只有魔。」北冥浩天笑着应了一句,伸手搂着如来的肩头,一脸从容地问:「我的小如来,你知道人与魔最大的分别是什么吗?」
知道北冥浩天绝不会突然说无关紧要的话,如来以修长的指尖轻轻点着眉心的鲜红泪痣,细细思索后,才回答:「是爱,人拥有爱,而魔没有。」
看着他雪白的脸孔,北冥浩天勾着唇角,笑了起来。「我的小如来,你错了!魔也有爱,而且,魔拥有的爱憎之心,甚至比人更加强烈。」
「魔性残忍,憎之心可能有,爱就……」如来不认同地摇头,发丝流泄着光芒,他选择一个比较含蓄的说法:「似乎有点勉强。」
「魔的残忍,源于不在乎。除了所爱以外,所有人、物,在魔的眼中都没有分别,这点和佛祖说的『众生平等』不是有点像吗?」
谁说魔没有爱?可笑!
可怜他的小如来也被庸俗的想法沾染了。
北冥浩天乌黑深邃的眼睛在如来揉合着纯洁与高贵的脸蛋儿上留驻不离,每次他看着如来,就觉得体内空虚骚动,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把他揉碎了,嵌入体内。北冥浩天想着,俊脸上的笑意更加灿烂。魔的爱不为人所知,其实炽热如火,而且充满占有的欲望。
炯炯地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令如来微感不解,甚至莫名地羞涩起来,乌亮的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两圈后,他红着脸问:「那你觉得人与魔最大的分别是什么?」
叩响指头,没有丝毫迟疑,北冥浩天飞快地回答:「人与魔最大的分别是:魔永远率性而为,而人受着种种束缚、规限。」
「不单是人,天地万物,乃至『神、佛』都要受约束、规限。」如来轻轻抿着唇角,扬起浓密的眼睫,乌亮圆眼凝视北冥浩天永远从容带笑的俊脸。「师兄,这些都是你曾经教过我的『天命』,而天命--不可违。」
「对!天命不可违。」指尖在方向盘上有节奏地轻轻叩动,北冥浩天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说:「魔就是一群超越『天命』,摆脱『天命』的生物。正因为超越,正因为摆脱,所以为世不容,被三界摒弃,被冠上『魔』之名。」言下之意,竟带着为魔抱不平的语气。
他的话似是而非,如来自知一时间难以定下对错,沉默片刻后,问:「你说这些话和刚才李昕昕被捉走有什么关系?」
「有!」北冥浩天斩钉截铁地点点头。「如来,你觉得人与魔最大的分别,就是爱。在你眼中,人的爱是一种美好的东西,对吗?」
微微一笑,如来回答。
「当然!父母对子女无私的慈爱、兄长对弟妹细微的疼爱、丈夫对妻子至死不渝的爱情、朋友对朋友两肋插刀的友爱,全都是人世美好的一部分。」
「慈爱?你的母亲有吗?」冷冷一笑,北冥浩天想也不想,便提出最有力的反驳。
眼中的神采倏忽黯然,洁白的牙齿咬着唇,心中突如其来的刺痛令如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知道自己的话已经把他刺伤,北冥浩天凑近前来,在他耳边轻轻一亲。「抱歉!我的小如来。」
「不要紧。」如来轻轻摇头,调整好心情后,刻意用淡淡的语气说:「对我,她的确少了一份慈爱,但这是有原因的,不能代表世上的所有人,也不能因此说『爱』并不美好。古往今来,多少人为了亲人,为了朋友,甚至为了陌生人,而牺牲自己,贡献一切,这些都印证着『爱』的美好。」
「爱存在于人的身上,这一点我并不否认,但是,在我看来,爱……大多是丑陋的,人为了『爱』不择手段。在战场上,因为爱自己的国家而杀伤敌人;在灾祸中,因为爱自己的子女而漠视更需要救援的他人;在斗争中,为了维护自己的朋友而诬陷别人。」北冥浩天勾着唇角,用起伏动听的声音述说。「如来,人的爱到底是什么,我比你清楚得多。这其中最可怕的就是男女间的『爱情』,太过强烈的爱情令人丑陋,特别是当被情人抛弃、辜负的时候,更会令人疯狂,令人试图挣脱天命的束缚,令人变得接近魔,甚至--变成魔。」
「你的意思是那个男人,因为被抛弃,所以不惜变成魔,前来报复?」如来何等聪明,立刻便明白过来。
「现在还不是,但很快就是了。」北冥浩天勾起唇角一笑,伸手往上指去。
随着他手指的方向,转眼斜盼,只见不远处一栋摩天大厦上,冷电邪光闪现。如来一边注意摩天大厦的情况,一边说:「即使他入魔,也只是受到『魔』的迷惑,错不在他。」
「如来,你已经犯了所有人的通病--将一切的罪推在『魔』身上。」北冥浩天呶呶唇,神色不屑。
如来的语气也开始不平静了,冷冷地道:「错的不是魔,难道是人吗?」
就在他俩争辩的同时,在摩天大厦上方,本来只有点点人造星光的漆黑天幕上,竟然平白翻起一层又一层厚厚卷云,形如漩涡,阴霾森寒。
重重魔气妖光慑人,如来心中一凛,也顾不得身旁的北冥浩天,霍地推开车门,急奔下车。
放眼看去,摩天大厦之顶,妖云积聚更多,黑闇如潭,气氛诡异莫名。
来不及了!如来着急地跺一跺脚尖,雪白的十指利落翻飞,结成密宗手印,脚下金光倏现,形如莲瓣。
「摩诃般若。」口诵佛号的同时,脚下金莲盛放,竟托足而起,修长身影冉冉上升,缠着红丝带的长辫随风飘扬,有如飞仙,凌空而渡,向摩天大厦飞驰而上。
目送如来踏着金光疾驰而去,北冥浩天没有立刻追赶,反而伸手扭开车上的音响,在柔和的音乐声中,托着头,一脸悠然地看着大厦上诡异的情景。
冷电紫雷,魔光冷冷,在他眼中只不过是为单调的夜景添上光采而已。
「我的小如来,就用你的眼睛去看吧!亲眼看看,人与魔其实没有什么分别。」
脚踏莲华法轮,到达摩天大厦天台,即使早有心理准备,入眼的情景依然叫如来大吃一惊。
浓重魔气笼罩整个天台,扯下冷电紫雷,凄冷哀号绕旋无定。而在层层闇黑浓雾中间,若隐若现的应该就是带走李昕昕的男人。
举起右手,虚空一拂,扬起一道清圣灵气,迷蒙魔气浓雾稍散,终于看得清楚的如来忍不住「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男人就站在天台边缘,随着如来的惊呼而缓缓回过头来。只见他的身形膨胀,足足比常人魁梧了五六倍,身上的衣裤早已尽碎,赤裸的肌肤通红欲裂,脸上凹凸不平,竟长着数个形如尖角的肉瘤。
李昕昕就在他怀中,除了神智昏厥外,看上去似乎尚未受到什么大创伤。
见她就如北冥浩天所言,果然平安无事,如来心中一宽。
「先生,请你放开她。」
这时侯,男人才发现有人踏上天台,而且是他非常痛恨的人。
「又是你这个小白脸!」厉声吆喝,男人双眼瞪大如铜铃,颜色通红如血,状甚狰狞。
身负无俦佛力的如来自然不惧,只是神色平静地将话重复一次。
「请你放开她。」
「不放!你别妄想抢走她!我们一辈子也不会分开!」男人的声音近乎嘶吼,配上狰狞的脸孔与神色,就像远古时期未进化的人形野兽。
如来尽量柔着声音说:「即使你留住她的人又如何?她的心根本不爱你,勉强将她留住,只会令双方都痛苦。」
「谁说她不爱我?她爱我!她爱我!」男人疯狂吼叫,肌肉贲张的双手将李昕昕抱得死紧。
狂嚣大叫之间,散发出的闇黑气息,将附近的魔气都扯过来,尽数集中在他身上。
「人的爱欲渴望皆由因而生,是人一生无法逃避的经历,但若太过执着,只会令自己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眼看他将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如来轻轻蹙起眉心,丰润的唇瓣张开,道出无穷法理。「人生的相见其实就是别离的开始,爱情也是如此,何不将执着放下,让心得以解脱?」
「我不要解脱,我不稀罕解脱!我爱她!我爱她!我第一次和女孩子在一起,我将我的世界整个都给她了,要我放下她,我宁愿死!」男人不停地用力地摇头,头发凌乱散开,令他的神色更添疯狂;片刻后,他又垂下头,对着昏迷不醒的李昕昕一脸深情地说:「昕昕,昕昕……我爱妳!我们一辈子都会在一起,谁也不可以将我们分开!」
男人疯狂地仰天大笑,大张嘴巴将汇聚的魔气自口中吸入体内,转瞬间,他的身形变化更多,双臂上的肌肉一块一块贲起,有如钢铁,十指长而尖锐,前额长出漆黑尖角。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了?」眼见他即将完全魔化,如来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变得更加强壮,充满力量。完美!」男人大吼,在吼声之中,瞪大的双眼倏然变化,眼球完全变成鲜红,血一般的鲜红。
「是更完美,还是更丑恶?」圆润的声音缓缓反问,如来难掩感慨。「我想你已经失去辨别的能力了。」
那双血色的眼睛,就是「魔人」的象征。可怜的男人,即将堕入万劫不复的魔道之中。
「废话!」男人怒不可遏,从口中吐出十数紫色光箭,向如来袭去;如来不慌不忙地错开半步,从容避过,同时,淡淡地说:「你不惜入魔,就只换来这样微不足道的力量吗?」
明亮圆眼内带着同情的光芒看着男人,如来轻抬右手,指头虚空划过,就见千百金光飘缈,在半空汇聚成箭。
「去!」清脆声音一落,光芒破空。男人想退,却发觉双脚早已被两圈金光所锁,甚至无法抬起离地,大感惶恐之际,金箭已经射到身前。
「飕飕飕飕飕!」刺耳的风声不断响起,男人惊愕地瞪大眼看着地上金箭,他没有受伤,因为每一支箭都只堪堪擦过他,落在他的脚边,钉住他的影子,却没有伤他分毫。
察觉到他的震惊,知道恫吓的行动已经奏效,如来负手身后,用温和中带着尊贵威严的声音说:「放开她吧!让我为你洗涤魔气,做回一个普通人。」
「不!不行!我不要做普通人!我现在有什么不好?我知道你想抢走她,你想抢走我的昕昕,不可以!不可以!我绝对不会让你抢走她!」以疯狂吼叫,将恐惧压下,男人猛地高举双手,两道紫电飞闪,带着异样的力量,在他怀中的李昕昕身躯冉冉升起,背对着他悬空直立。
如来清楚看见,男人贲张而黝黑的胸肌开始蠕动,露出内里腥红的血肉,雪白的肋骨向两边渐渐分开,像个张开的血盆大口,想将李昕昕整个儿吞入胸腹之中。
不过顷刻之间,李昕昕的下身已嵌入他的体内;如来见他变本更厉,心知再劝说也是徒然。
「唉!」叹息的同时,如来将双手平举在胸前,修长的十指飞快交结,拇指,食指与中指指腹相抵结印,虽然心中不忍,但是眼看李昕昕危在旦夕,如来一出手就不毫留情。
「兵!兵!兵!兵!兵!」口中接连吐出铿锵真言,五道大金刚轮手印随之而发。
散发着金光的有形手印直轰而去,男人无法挡格,惨叫数声,整个人被打得飞退而去。
乘此良机,如来飞快跃前,一手抄起悬空的李昕昕,急速飞退;男人见李昕昕将被夺走,疯狂地嘶叫起来。
「嗷嗷--呜吼--!」
与此同时,无数赤红紫黑的触手突然从他背后冒出来,如拥有生命的虫类般袭向跃上半空的如来。如来猝不及防,左足被触手缠住,失衡跌下,被他抱住的李昕昕四肢同时被触手卷起,扯离他的怀中。
「啊!」如来伸手欲救,双手双足却同时被触手缠住。垂头看去,看见那些触手的蠕动如千万虫子,而且还渗着黏液在自己身上纠缠爬行,他不由得浑身毛骨悚然起来。
就在稍稍失神间,触手已经向他的颈部勒去。如来蹙起眉,刚要运起力量破解困局,耳边倏忽响起一阵急速的破风声,眼前寒光四闪,头昏眼花之际,他只觉浑身一松,被迅捷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睁眼看去,丑陋的触手已经变成地上一块块更加丑陋的肉片,如来不用回头已经知道是谁救了他。
没有道谢或寒喧,如来飞快地从他怀中挣脱,向天台边缘跑去--眼前最重要的就是救回再次落入男人手中的李昕昕。
「我的小如来,别急!」北冥浩天眼捷手快地拉住他的手,并慢条斯理地从口袋拿出手帕。「啧啧!脸都脏了,师兄帮你抹干净。」
「不用了!」如来不耐地挣扎数下,只觉他的手仿如铁铸,怎么也挣脱不了,只得叫道:「师兄!快放手!」
着急地向男人看去,只见他双手抱着李昕昕站在天台边缘,破开的胸膛没有合上,可以看见体内跳动的脏腑有数处凹陷,形成手印痕迹,浑身血肉模糊。
闇黑魔气仿如一层薄膜,覆盖在他身上,为他修补伤口,不过,如来打出的手印之中,蕴含着佛门清圣之力,在他魔化的丑陋身躯上隐约发光,加上触手被斩落,令他痛苦不已地扭动哀叫。在痛苦之中,男人双眼通红带杀,狂怒地向两人扑去。
他的脚尖刚动,北冥浩天冷冽的声音已经响起。「想死,就过来!」
不同于冰冷的声音。他拿着手帕,为如来擦去脸上污垢黏液的动作却是温柔而小心翼翼。
北冥浩天的声音一响,空间随之冷冻下来,似结重重冰霜。
乌亮圆眼盼去,只见在北冥浩天一言之间,男人突然浑身剧颤,似乎惊慌得连站也无法站稳,笼罩在他身上的魔气亦跟着瑟缩收敛。
就在魔气退缩的瞬间,如来清楚看到男人背后笼罩的黑影中心,他心中一动,右手双指在身侧旋转数圈,指尖灵光汇聚。
「法眼,开!」随着指头在额前竖划,眉心红痣之上,金光闪动,乌亮双眼,浩瀚星光点点,如来以六道法眼清楚看见男人背后的魔影。
眉心一蹙,如来冷声吆喝:「可恶妖魔!竟敢附身于人身上作恶!快离开这个人,别再纠缠!」难怪男人会突然魔化,果然是受妖魔在背后操纵。
他高声揭穿的同时,在男人背后突然冒出一道修长的黑色影子,而且还会开口说话。「明明是他请我来的,你怎可以说是我纠缠他?而且,我根本没有操纵他,一切都是他自己做的,我只不过站在旁边看热闹而已。」
「妖言惑众!」如来冷冷地哼了一声,雪白的指尖闪烁金芒,虚空画出一个「卍」字,浩瀚佛气,在他身前凝聚不散。
诛魔杀招将发,但是,基于我佛慈悲之心,如来不忘先开口忠告。「我数三声,若不离开,定杀不留。」
「等等!等等!活佛难道就可以不讲理吗?明明是他与我定下契约,求我将力量借给他,助他得到心爱的女人,我只不过是做好心而已。」
「我不会听信你的妖言。」如来摇头,乌亮双目中厉光闪动,右手一紧,已下定诛魔之心。
「不相信?你可以看一看他的右手手心。」
在魔影出现后,就一直木然的男人有如傀儡般举起右手,掌心上一圈妖异紫光闪烁,圈内写满看不明白的奇特文字。
这可以证明什么?
如来刚要发话,身旁的北冥浩天已点点头。
「的确是契约--人将灵魂卖给妖魔,以换取力量,成为『魔人』的契约书。」
听到他的证实,如来浑圆的肩头不由一震。百多年来,在世界各地作恶的主要就是妖兽与魔人,妖兽就是被魔气感染的动物,而魔人本身却是--人。
人渴求物质,渴求力量,甚至渴望长生不死,种种丑陋的欲望召来妖魔的回应,与妖魔交易,不惜出卖自己的灵魂,永远坠入黑暗的深渊,成为「魔人」。
魔人的力量凌驾于妖兽之上,他们拥有智慧与思考能力,不过,因为他们已经将灵魂卖给黑暗,所以,他们一生都不可以再见日光,只能永远在黑暗中生存,成为闇的眷族。
这个男人竟然自愿成为「魔人」……看着那个被魔气笼罩的男人,如来明亮的眼神不由得复杂起来。
「赫赫、赫赫!」黑影摇晃,传出诡异的笑声。「你看见了吧?是他答应将自己的灵魂卖给我,永远供我驱使。堂堂活佛,总不会将契约视之如无物吧?」
魔影言之凿凿。如来闪烁不定的眼神看着那个大半只脚已经踏入黑暗大门的男人,心中的信念不由得动摇起来。
如果是他自己选择坠入黑暗,又何必救他?既已承诺,自然应该遵守,他有什么立场救他?
洁白的牙齿咬着唇,迷茫之际,身旁的北冥浩天已漫不在乎地挥挥手。
「小如来,算了吧!已经知道是他自愿的,就别多管闲事了。」说完,拉着如来的右腕,转身便走。
「但是……」被他拉着走,如来心中忐忑,不停回头张望。
看着男人已经魔化的丑陋脸孔,再看向在他怀中昏迷不醒的李昕昕,如来动摇的心再次坚定下来。佛的宗旨就是救助痛苦的人,无论对象是什么人都尽力去做,这才是他的本份、他的自我。
「不走!」硬是将手从北冥浩天手中抽回来,足尖动也不动,如来修长的身躯就如一口钉子钉在地上,双眼紧紧瞪着闇黑魔影。「立刻离开他!带着所有魔气远离他。」
「我只是根据契约,做我应该做的事。」魔影颤动,冷冷发笑。
「根本就没有契约。」如来没有再受影响,明亮的眼睛斜睨魔影,以平静的声音说:「因为这个契约一开始就不成立。第一,人的灵魂由天地孕育,死后就要回转轮回,他根本没有资格将灵魂卖给你;第二,人的生命只属于人的本身,你不可以为这个少女决定她的生死去留。」
「嘿!无论如何,他已经得到我的力量,既然受惠,他就应该付出代价。」
「够了!」如来举起右手,用力一挥打断他的话。「任何话也不可能打动我,你想自行离开,或者被我赶走,自己选择吧!」
「女人还给你也可以,但是,这个男人不可以!契约早已成立,他已经成为魔的眷族,他将坠入永恒的黑暗之中,疯狂起舞!」
挑起眉尖,如来冷冷地问。「意思是你不会放过他?」
魔影以嘲弄的声音回答:「一切都是他的意愿,不是我的。」
「那我只有执行我的天职--斩妖除魔。」铿锵的声音一落,如来双眼中光芒熠熠,双掌合上,结指成印,
「一言不合就要杀了?嘿嘿嘿嘿嘿!好狠心的活佛大人,我现在就附在这个男人身上,你想连他也一并杀掉吗?」看着如来结印,魔影毫不畏惧,反而得意非常地险笑起来。「不过,要杀魔人的唯一方法,只有靠现在这个世界上最缺乏的东西--阳光。即使你有呼风唤雨,拨开云雾的大能,在这个被天幕包围的城市,只怕也无法可施。」
没有因为魔影的话而动摇,如来收定心神,诵念大日如来心咒。
「嗡、啊--枝那枝嘎--嗡、吽。」浩瀚金光随着宏亮的声音自指头开始散发,一团金球缓缓升起,渐渐扩大。
「日轮印?」魔影此时才知不妙,慌忙飞掠逃窜,他的身影虽快,但此时金球已升至半空,散发出万丈光芒。
漆黑天幕倏然光亮,一团金球高悬,耀眼如日,金光熠熠,将整个地区都照亮了。
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推窗声、惊呼声、叫喊声,万家万户惶然又惊喜的声音。「我的小如来,太大手笔吧?」交叠双手,在一旁观看的北冥浩天笑着摇摇头。
如来没有回应,抿着唇,将结印的双手高举过头,金球立时迸发出旭日炽炎,甚至比真正的旭日更加光亮,更带着真正日光不包含的清圣佛气。
「啊啊……」在炽热金光的照耀下,无处可逃的魔影发出痛叫,而抱着李昕昕的男人亦同时凄厉地嘶吼起来。「哦哦!啊……唔啊呀……」
仰天痛叫,身体不断扭曲,血红的眼睛流出两行漆黑的血泪,滑过丑陋的脸颊,滴落在怀中的李昕昕脸上,痛得无法站稳,「砰」地跪到地上。但即使如此,他依然没有松开双手,执着地将昏迷的李昕昕紧紧抱住。
「啊呀……你……你不怕杀了……这个男人?」佛法金光洒照,魔影在地上抽搐挣扎,却不忘以妖言迷惑人心,使人动摇:「你看……你看他……多么痛苦呀!快将日轮印收起来……你会杀死他,你……你不怕犯杀戒吗……你忍心吗?」
「我要杀的是魔,不是人!」
铿锵坚定的声音一响,如来松开双手,向前用力一扯,天上金球倏然化成无数细小光点,如子弹般向黑影射去。
光点尽数击中魔影,剎时发出轰然巨响,飞沙走石之间,魔影发出连串惨叫。「啊啊啊--呀!」之后,化成飞灰,消失得无影无踪。
金芒余晖在空中飞散,眩目而美丽,待光芒完全散尽,天台上再次回复平静。
「你……竟然将……『牠』杀死了,怎么可能?你……到底是谁?」男人身上的痛苦已经平复,血红双眼变回漆黑,身上魔气锐减,正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如来。
「这点不重要。」如来摇摇头,指尖轻轻摸过垂在肩膀的长辫。「我最后一次劝告你,将她放下,再由我为你洗涤身上魔气。」
「不放!我根本不需要你多管闲事!」
执着!如来蹙起眉心,张开唇,自雪白的喉头中流泄出蕴含佛力的声音。「放下吧!你只不过是一时迷惑,所以被魔气感染了。让我为你洗涤魔气,你自然可以得到解脱。」
他的声音圆润如珠,语音虽停,梵音却旋绕不散,如暮鼓晨钟直敲男人脑髓。
在震撼之中,男人呆滞地抬头看去,只见眼前的年轻男子脸孔丰润雪白,如美玉生辉,眉心一点红痣鲜艳,眉宇间隐现无量佛相。
而他身边交叠双手站立,穿着浅蓝色西装的男人则飞扬英俊,渊停岳峙,浑身散发出若有若无,叫人不敢轻慢,甚至令人有屈膝跪拜冲动的皇者气息。
斗大的冷汗自额头滑下,本能令男人忽然间领悟过来--眼前的两个人是他一辈子也无法冒犯的对象。
畏惧、退缩、动摇,加之佛法消磨,男人神色颓然,目不转睛地看着怀中的李昕昕。真的要失去她,放下她?两行眼泪沿着凹凸不平的脸颊源源流下,浑身簌簌颤抖。
看见他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来难掩悲悯之心,当下柔着声音说:「我明白你渴望爱情的心,不过,强烈的渴望反而会为人带来痛苦焦虑,只有舍弃,方能解脱,何况……她并不愿意。」
「她不愿意,她不愿意……」男人呆滞地喃喃自语,指尖抚着李昕昕的脸颊,忽哭忽笑。「呜呜……哈哈……哈……」
「世上尚有很多珍贵的东西,风、云、日、月,甚至叶尖前的一滴露珠,都比虚幻的情爱执着更加珍贵,何必痴愚其中?」
指尖虚空一指,如来以圆润缓和的声音娓娓道来,站在他身旁的北冥浩天却不以为然地呶呶唇角,百无聊赖地打起呵欠来。
随着如来的话,男人的眼神渐渐凝滞而迷茫,但片刻之后,又变得固执。「你根本不知道……她是我第一个爱上的女孩,我爱她,我可以将生命都送给她……世上不会有任何东西……比她更珍贵,放下她,我宁愿和她一起死!」
语末,声音铿锵中带着疯狂,瞬间,本已消退的魔气倏忽炽盛,男人瞪大眼,浑身倏地暴射出鲜红光芒,身体就好像气球一样,开始急速膨胀起来。
糟了!他想拉着李昕昕一起自杀!就在魔气倏盛的那一刻,如来已知不妙,他想也不想,连忙跑前阻止。
才跑前两步,充满魔气的红光就好比一道坚硬的围墙,阻挠他的去路。
即使明知道硬闯可能会令自己受伤,如来还是毅然前冲。
耳边倏然传来一声轻叱。「胡闹!」
声音响起的同时,如来只觉腰肢一紧,是北冥浩天以强大的臂力,搂着他强行后退十数步。
顷刻之间,男人的身躯已经暴胀得像个吹满的氢气球,皮肤紫红欲裂,眼看爆裂在即,如来知道已经来不及结手印救他与李昕昕了。
咬一咬唇,他转身,抱住北冥浩天的肩头。
「师兄,求你!」
压下眉头,北冥浩天刚打算拒绝,却看见如来满目中都是恳求之色,心里不由得一软。
「真是的……」不满地啐了一声,北冥浩天单手抱着他,反转左手,掌心倏忽吐出熠熠蓝光。
光芒闪现的同时,低沉的爆炸声响起。
「怦」的一声,如来亲眼看见男人在爆开,在片刻之间变成无数碎片,紫红带黑的血肉横飞,甚更溅到他的脸颊上。
赤黑的液体黏在如来雪白丰润的肌肤上,份外触目惊心。如来没有伸手挡格,也没有试图去擦,乌亮眼睛呆呆地看着飞溅满地的血肉。
生命可贵,为什么要白白浪费?多少人求生不得,为什么他宁愿死,更要拉着无辜的人一起去死?
一份淡淡的怒意与挫折感从心中升起来,如来本以为自己做了一件好事,结果却令人难堪。沉默地压抑着情感波动之际,早已落入北冥浩天怀中的李昕昕的头扭动几下,稍稍清醒过来,睁开蒙眬双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如来。
「王……王子?」意义不明地呢喃一声后,便再次昏睡过去。
在心中冷哼一声,北冥浩天用没有温度的眼神看着她昏睡的侧脸。但是,当抬头看向正在发呆的如来时,眼神再次温柔下来。
「如来,我们走吧!刚才惊动太大,我想很快就会有人上来了。」
「……嗯!」回过神来后,如来看着地上的残渣,迟疑地点点头后,随他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