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相亲会带孩子来?啊?!」
充满怨气的怒吼有如巨炮轰来,林珍庆幸自己用了免持听筒,否则耳膜遭殃。
她放松眉头,继续敲打键盘。
「满嘴都是亡妻多会管家,对孩子多疼爱,多孝顺父母、友爱兄弟姊妹……这么怀念她,在家抱着她的神主牌睡大觉就好,干嘛来跟我相亲?!既然来了,起码也尊重一下相亲对象,尽扯些他们夫妻间的幸福美满遭天妒是干嘛呀?!当我是生命线,还是存心给我难看?他相亲是给自己找老婆,还是替小孩找妈,或是只想要个不用付钱的管家、欧巴桑、女佣?他有没有搞清楚!」
随着扩音器上方的空气振动得越发厉害,林珍敲打键盘的指头也跟着弹跳如演奏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第三乐章时一般的急速、激动。
这都是为了跟上朗月发飙的说话速度,忠实且完整地记录下她第N次相亲失败经验,却打得她手指快抽筋了!
「为什么每次相亲都是这种货色?」邱朗月彷佛要向苍天要个答案似的悲嚎,但在领悟到不可能要到答案之后,吶喊的声音陡然转为低沉的绝望。「我再也不要相亲了!」
林珍耸耸肩,心里明白,嚷归嚷,但在嫁掉自己前,朗月是不会放弃相亲的。
「上次那个更可恶,一进餐厅就盯着大胸脯的女服务生看……」
这个牢骚听过了,林珍忍不住嘀咕,「妳是气他不瞧妳吧!」
「林珍!」
不理会好友的娇嗔,她继续道:「那次妳也不管寒流来袭,穿了件低胸的洋装赴约,对方却顾着盯看女服务生的大胸脯,根本没把妳放在眼里……」
「林珍!」她提高声音。
「虽然那间餐厅的服务生是出名的男俊女俏,也不能这样……」
「林珍!」
「亏他是大学讲师,妳都忍不住要替被他教过的女学生担心起来……这些我都用过了,妳讲别的吧。」
「林珍!」
女高音怒喝成狮子吼了,林珍哈哈大笑。
「妳很没同情心耶!」朗月忍不住抱怨,咬牙切齿地喊道:「妳最亲、最麻吉、从幼稚园就同班、跟妳结拜兼换帖的好姊妹在诉苦,妳却当成笑话在听,还写进小说里,是不是人呀!」
「哎哟,我是不想暴殄天物。」林珍边回边敲打键盘。
「什么暴殄天物?」朗月气结,「妳嫌我遭遇不够惨,也来落井下石是吗?」
「我没那么可恶好吗?」林珍懒洋洋地回嘴,「谁教妳是我的缪思女神呢?每次都在我脑筋打结时打电话来吐苦水。听了妳的相亲失败史,我的灵感就泉源涌来,妳精采的故事和骂人词汇,字字如蜂针螫人,我要是不用一下,岂不是辜负妳的好意!更对不起我们的交情!嗯嗯……这个应该可以比『台湾龙卷风』更辛辣……」
「妳妳……」朗月气得说不出话来,越来越搞不清楚林珍是在褒她还是贬她了!可是……气归气,就是没办法对林珍发火,只能闷闷不乐地低声咕哝,「算了,谁教我交了妳这号损友,现在也只能自认倒楣了。」
「知道就好。」林珍哈哈一笑,举起右手放到嘴边沉思一两秒,眼光纳闷地投向电话,「既然对死了老婆的没兴趣,干嘛不一开始就把他剔除掉?」
「没人告诉我他是鳏夫呀。」
「知道他是鳏夫,妳会拒绝吗?」
朗月闷了两三秒,才缓缓回答,「我不会因为对方是鳏夫就拒绝,但不能这么差劲!」
「是是……」
「完全没有自知之明!」
「哦?」
「如果他是郭台铭,就算听他讲一千零一夜他老婆有多贤慧,是宇宙无双、天下第一的好老婆,我也甘之如饴!可是那家伙以为自己是谁呀?!孩子不可爱,自己又一张苦瓜脸,房子还在贷款,银行存款没几毛,却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不但不打扮,还一身臭酸味,也敢来跟我相亲?!」她越说越气,「凭他也配叫黎明吗?我……」
「黎明?!」林珍怔住。
「呃……对……」狮子吼瞬间低弱成猫咪呜叫。
「妳不会是因为他叫黎明,才答应相亲的吧?」虽然知道朗月从少女时期就很迷这位影视歌三栖红星,林珍仍是难以置信,一股大笑的冲动直逼咽喉。
「不准笑!」朗月气急败坏的命令,仍阻止不了林珍泉涌而出的笑声。
「哈哈哈……我服了妳……」
「妳还笑,可恶,妳笑够了没?!」
「哇哈哈……好啦……」林珍勉强压抑,但仍有一两声类似打嗝的忍笑声漏出来。
「这有什么好笑的?」朗月生着闷气,「迷黎明的人不只我一个。」
「是是。」林珍口是心非地虚应,心里想着,迷黎明的人或许不少,但只为了对方跟偶像同名便答应相亲的人却只有朗月这种痴狂影迷吧!
「反正……都要怪我妈找的媒婆啦!」朗月索性把责任推给不在现场为自己答辩的人。「我不过二十八岁,有老到只能跟死了老婆、又带着拖油瓶的男人相亲吗?真是差劲!」
「呃……」要加入骂人的行列吗?林珍斟酌了一会儿说:「对方是差劲没错,但不满意妳大可以走人,干嘛还留下来应付,却在事后发牢骚?」
「我看他都那么可怜了……」她嗫嚅地回答。
「所以妳就留下来听他怀念老婆,替他哄小孩?」林珍差点昏倒,但如果朗月没那么做,就不是朗月了!她就是这种心肠软到被人欺到底的烂好人!
「我……」
「妳怎么不干跪好人做到底,嫁给他算了?!」林珍骂道。
「我才不……」
「哼,总算还有点理智!」听到她软趴趴的声音,林珍忍不住怒气上扬,但随即觉得自己的口吻太过冷淡、讽刺,轻叹一声,放柔语气道:「朗月,不是我爱念妳,妳实在是太好讲话了,才会被人欺负。我看……妳干脆把相亲对象的条件一条条列清楚,省得老遇到这种事,事后再跟我抱怨……」
「可是……我以为我妈会跟媒婆说好……」
「拜托,是妳要相亲,又不是妳妈要相亲!」林珍再度觉得自己被好友的软弱打败了。「要妳妈列条件,她大概只会列……男的……」
「妳别乱讲!我妈比我还挑呢!」
「是吗?」林珍不以为然,「就算有挑,也是一开始的时候,邱妈妈坚持要找个比向华伦……」
「林珍!」朗月气恼地扬高声音。
「向华伦又不是什么禁忌,不能提吗?」林珍故意道,「反正在邱妈妈眼里,流浪汉也比向华伦强,妳说她会有多挑呢?」
「林珍!」
「叫魂呀?」虽然听出好友快哭出来了,林珍还是残忍地提醒她,「都快三年了,也够了吧,有必要为那种烂人葬送一生吗?」
「妳不明白……」朗月悲呜道。
「我才明白!」提到那个烂人,林珍便怒火中烧。
朗月这么好,向华伦那烂人居然脚踏两条船,都要跟朗月结婚了才悔婚,理由是另一条船怀了小小船了。
这不仅让和他相恋五年的朗月伤透心,对邱妈妈更是无法承受的奇耻大辱,才会在向、邱两家解除婚约后,逼着朗月一次又一次相亲,好像只要能把女儿嫁出去,便能洗刷这个耻辱似的。
「妳不要老被妳妈牵着鼻子走,婚姻可不能拿来赌气……」
「我要是只为了赌气,早就随便捡个人嫁了……」朗月苦笑。
「朗月……」
「我只是拒绝不了我妈。」
好友声音里的浓浓无奈灼烧着林珍的心,「朗月……」
「我爸妈的婚姻就是因为第三者的介入而破裂。向华伦的悔婚让我妈把天下的男人都恨透了,可在她传统的观念下,女人唯有嫁人才能显出自己的价值,不然就是没人要的……很丢脸……」
「邱妈妈还在为妳爸爸难过呀?」
「嗯。」
「拜托!再难过对方也不会回头,老天爷更不会因此惩罚妳爸和他的外遇。根据我这几年来看到的例子,男人通常都和外遇的对象过得不错呢!原配要是走不出来,只会苦了自己!学学蔡琴吧,人家现在不是过得很有成就吗?」
「我妈要是走得出来,就好了。」朗月的声音充满无力感。
「朗月……」
「还是妳好啦,林妈妈都不会念妳……」
「谁说她都不会念的?」感觉出好友有意转移话题,林珍跟着配合。「之前有我哥做挡箭牌,还能四两拨千斤地挡掉她的唠叨。但去年我哥结婚后,我都快被她念得想离家出走了!」
「这么严重?」朗月有些意外,「可是都没听说妳去相亲。」
「本山人自有妙计封住我妈的嘴。」林珍得意地道。
「妙计?」
「妳想知道,我就好心点教妳吧。」林珍顿了一下,晶灿的黑眸闪过一抹狡黠,「我对我妈说,相亲可以,但必须符合我开出的条件。至于这个条件嘛……嘿嘿,当然是不可能达成的,才能让她知难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