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那位先生……是谁?”
即使他的脑袋很冷静清醒,理智上也一再告诉自己,男同事顺道送女同事回家很正常,一点儿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黎铭远知道自己不该多问,问这种愚蠢的问题显得自己非常小气,可是他忍了再忍,从大楼入口忍着进电梯,忍到贺佳妍拿出钥匙开门,进入她的小房间里,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哦——他是我现在上班广告公司的副总经理,也是我大学美术系的学长。”
贺佳妍回答得光明磊落。“下班的时候,刚好在门口遇到他,我想到家里缺很多日常用品,就麻烦他顺道载我去买。”
回答的同时,她很自然习惯地为他拿了拖鞋,倒了一杯热茶,就像以前在家里面一样,依照‘婆婆妈妈”教导她的,在老公进入家门时给予贴心的服务。
“以后,如果还有缺什么要采购,你可以打电话给我。”
他难得的体贴,令贺佳妍感到颇不习惯。
黎铭远目光对上她,语气极其温柔。“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任何一个交情普通的朋友都乐意帮这个忙,何况是我……”
“呵,这点小事不必麻烦到你啦!你每天工作都那么忙——”
贺佳妍不习惯直视他火炬般炯烈的目光,微微别开脸,移转话题。“刚刚外面雨下得好大,你都淋湿了,我去拿条毛巾给你擦一下。”
她转身走到简单的铁架衣橱里翻找,黎铭远看着她娇小纤柔的背影,想着以前他总是在一天的忙碌之后,期待快快回到家。每当拥抱这小小的身躯入眠,就感觉无比幸福满足……只是,他从没把这满足与感动告诉过她。
在这一刻,黎铭远终于有一点点了悟:过去他说的太少,做得更少,就因为他始终埋头打拼事业,该说的话不说,该做的事情没有做,长期日积月累,才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
“来,毛巾给你。”贺佳妍找来两条毛巾,递给他。“你的头发都淋湿了,赶快擦干,不然会感冒的!”
“佳妍……”接过毛巾,黎铭远表情忧郁地握住她的小手,一下子涌上心口的千言万语,不知该从哪里说。
“赶快擦干啊,有什么话等一下再说——”贺佳妍松开他的手,忙着先把买来的物品—一归位,着黎铭远正擦着身体和头发,问道:“会不会冷啊?要不要去洗个澡舒服些?”
“不用了,擦干就好——”黎铭远拿起热茶暖手,双眸一直不曾从她的身上移开过。
“你怎么突然跑来了?”贺佳妍不解问:“以前你总是忙到连晚饭也没办法准时吃的,怎么今天还有时间往外跑?”
“时间是可以分配的。”黎铭远想到以前总让她一个人吃晚餐,愧疚道:“再说,公司里那么多人,不是每件事都要亲力亲为。”
“呵,没想到你也有放得开的时候。”贺佳妍意有所指道:“以前我还以为你是装电池的,都不会肚子饿。哈,你现在肚子饿吗?要不要煮点东西来吃?”
“不了。你不要忙。我……我想跟你聊聊。”
“聊?”贺佳妍微偏着头,缓缓向他走来。“你今天是来找我聊天的吗?”
“我是来帮你修电灯。”黎铭远柔情的目光瞅住她。“还有……”
‘还有什么?”她追问。
“我……”黎铭远不知该从哪里说,只是看着她,不断叹息。
“怎么了?”贺佳妍不解他的欲言又止,缓缓眨动她卷翘的黑睫,疑问道:“你今天好奇怪耶,说话吞吞吐吐的——”
“是吗?”黎铭远握着她的手,拉着她在他身旁坐下。‘你先坐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啊?说什么?”贺佳妍捱着他一起坐在沙发上,饶是合法夫妻,也同床共枕了三年,突然近距离接触,仍然令她觉得僵硬不自在。“你、你不是来帮我修理电灯的吗?”
“是啊,修电灯……”
黎铭远点头,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含情的眼眸对住她的晶灿。
“除了电灯之外,我们之间应该还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吧?我问你,刚刚那个同事,他知道你已经结婚了吗?”
“嗯……”贺佳妍轻轻点头,随即噤声不语。
他带点兴师问罪的语气令她不悦,但是她好像没有立场“阻止’他兴师问罪。
至少,在法律上,他是她合法丈夫,他有立场对她的交友状况提出质疑。
“你……真的还想住在这个昏暗、发潮的小房子里?’他执起她的手靠在脸旁摩挲,刻意放软了声音,柔情问道。
“不然呢?你反悔了?’贺佳妍低下头,怨怼的语气道:“当初是你自己答应我可以搬出来过单身生活的,人家才开始体验当个上班族的乐趣—一”
“佳妍,你到底什么时候才玩够?”黎铭远轻轻握着她的下巴,尖挺的鼻子几乎靠到她粉嫩的唇上。“回家好不好?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佳妍,你一点儿都不担心我吗?一点儿都不想我吗?佳妍……”
他温润柔软的双唇触上她的,低低回荡的吟喃呼唤仿佛一道咒语,随着他魁力的气息不断从她的唇、鼻入侵,终于让她像是被热情太阳融化的冰块般倚靠在他温暖宽阔怀抱中。
“铭远,我……”
她微抬起头,潮湿的眼睛望着他,红润的嘴唇开了又合,许多感觉不知该从何说起。
看着这个共同生活了三年的男人,不可否认他确实是个非常吸引人的、男人中的男人,纵使他平常不苟言笑,可是他有一张五官深邃的性格脸庞,薄薄的嘴唇迷人而性感,她怔怔看着他,不由自主伸出手,轻画他的高耸鼻梁……
“唉……”等不到她的回答,黎铭远深深叹息。
他展臂将她紧紧拥抱怀中,慢慢地,厚实掌心抚过她光洁肩胛、滑过她曲线曼妙的腰身——
分开不算久,对她的思念与渴求涨满胸臆,几乎将他吞没。
黎铭远叹息着吻住她的唇,绵延不绝的思念惜由火热、细碎的亲吻,烙印于她雪白的胸颈,继而延伸到每一寸柔嫩光滑的肌肤。
他的吻既温柔又放肆,激起她一阵阵的低吟幽叹,很快地,他所点起的火焰烧灼彼此,在狂烈的燃烧中融成一体……
终于,在风雨逐渐加大的这个夜晚,小别重逢的他们展开了惊心动魄的一幕。
☆☆☆
贺佳妍把自己泡在充满热水的桧木桶里,此刻,套房的小浴室氤氲着玫瑰的浓郁香气。
她在玫瑰香气中慵懒地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几个小时前发生在双人床上的惊心动魄……
啐,说什么修理电灯?半个灯也没动到——他根本是来修理我的嘛!贺佳妍在心中无声嘟嚷。
她一想起自己和“分居”老公在床上超乎想像的火热缠绵整晚,内心简直羞窘到想要闷进浴桶里死一死算了!
不是说要好好过一阵子快乐单身生活的吗?明明就签了‘分居协议’要各过各的了,怎么就这么禁不起人家随便撩拨一下,咻地便燃起足以燎原一整片原始森林的超级大火?
“完了啦!这下他一定以为我根本是个没男人就活不下去的大骚包,一定不让我再住在外面了……”
贺佳妍羞恼地将整个人埋进热水里,回复理性的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外面已经清醒,并且正为她做早餐的男人——
哎,看来黎铭远真的被教训到了!
她心里琢磨着:以前他几乎不会在意她的感觉,更别说大清早起来给她做早餐了,昨夜里他变得比以前温柔体贴。更知道该怎么讨好她……
他真的变了,他学会把老婆当甜蜜爱人疼宠,不再当她是会走动的家具……可是,她该因为他的改变,终止好不容易才挣来的自由吗?
她在日通的工作才刚刚起步,未来还有很大的挥洒空间呢!思及此,贺佳妍心里又陷入痛苦的交战——
“佳妍,你洗好了没?”黎铭远轻轻敲了敲浴室的门,柔声低唤:“赶快出来啰,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正闷在水里的贺佳妍却动也不想动,憋着气任满缸子的水将她淹没,她喜欢完全放空的这一刻,喜欢这晕晕的、飘飘然的感觉,好像躲在水里面就永远不必去面对恼人的问题——
喀啦!
突然的开门声惊吓了闷在水里的贺佳妍,她猛然从水里窜出,吼道:‘你、你怎么随便开门啦?我还在洗澡耶!”
“小姐,你未免洗太久了?我担心你发生什么事?”就在她嘟囔抗议的同时,他已经把一双结实的长腿跨进桧木桶里。
“喂!你做什么?这桶子很小,你不要跟我挤啦!”他但笑不语,温柔扶着她光滑的背,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会酸吗?我发现你这里的筋太紧了,应该好好放松——’
“嗯。”贺佳妍点点头,片刻间已沉醉他温柔的按摩中——奇怪,他什么时候学到这手抓龙的好功夫啊?
结婚三年了,以前从来不知道他还暗杠了这步绝活咧?哼!这男人说穿了就是欠修理嘛!才离开设多久就多会了好几招,那她更应该在外面混久一点,说不定他真的修炼成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的“超神奇老公”呢!
“好啦,该起来了。等一下好好吃顿早餐,就可以精神饱满上班去啰!”
彻底帮她按摩一番之后,黎铭远先起身为她拿了大浴巾包裹她湿淋淋的身体,并且帮她擦干头发,还耐心地帮她吹干。
噢!原来让一个大帅哥在身边温柔“侍浴”,是这么美妙的感觉啊!
坐在摆满丰盛早餐的小餐桌旁,贺佳妍觉得自己简直跟女王没什么两样了。
从来不敢想像黎铭远会这么体贴细心,她还以为他永远是个只知道工作的科学怪人哩!
呵,科学怪人一旦转性还满可爱的呢!
她红扑扑的脸蛋满是笑容,喝着三合一冲泡的即溶咖啡,也觉得是人间美味。
在她开心吃着爱心早餐的同时,黎铭远正专心帮她修理电灯,毕竟这才是他登门造访的原意。
对他而言,修理电灯或水龙头都是轻而易举的小Case,要他放下身段为女人洗手做早餐,才是不容易的大挑战。
他自己从小在一个男尊女卑的传统家庭里长大,家中长辈从小就灌输他男人要做大事,家里的事情交给女人去做就可以了。
然而,当他面临老婆离家的“家变”,他开始反省,或许长辈说的话不一定是对的,于是他尝试改变自己,给佳妍不一样的感受——
当他瞥见佳妍开心又幸福地享用他亲手做的早餐时,黎铭远知道他的改变得到了回报。
但是,一顿早餐就能彻底绑住她的人、她的心吗?黎铭远还是很怀疑……
换好灯泡、修好滴滴答答的水龙头,他的心无法踏实,一直担心着任何可能发生的危险——毕竟,会换灯泡、会修水龙头的男人太多了!
黎铭远收好工具,静静地看着正用餐中的贺佳妍美丽优雅的侧影,他突然有个想法:要尽快终止他们的分居协议,他不想冒险再让她一个人住外面,他要她回到他们的家,好好地做他最亲爱的老婆……
☆☆☆
虹顶联谊会——一
黎铭远约钟若潜在会员制的高级餐厅用晚饭。
风雨那晚,吴俊彦送贺佳妍回家的那一幕一直令他耿耿于怀,三不五时,他脑海总会浮上贺佳妍投入别的男人怀抱的画面……
而一想到这样的画面,黎铭远根本无法静心好好工作,因此他约当初拟定“分居协议”的始作俑者共进晚餐,顺便发泄一肚子的怨气。
“万一,佳妍真的在分居期间跟别的男人有什么‘苟且’,我能怎么办?”
黎铭远放下筷子,英俊的脸庞显得忧心忡仲。
“唉……你不要‘看到黑影就开枪’好不好?说不定人家真的只是顺路送她一程而已,干嘛没事想那么多?吃饭啦!”
“哼!别笑死人了。”黎铭远说得义愤填膺。“你我都是男人,你以男人的思维来想想,如果没别的‘目的’,谁会吃饱了撑着去帮一个女人搬一大堆家用品?
甚至还亦步亦趋跟到了家门口!如果不是我刚好等在那里,还不知道后面有什么精采的呢!”
“反正,最后他总是没有进到屋里面去嘛!”钟若潜一副无关紧要的轻松,帮他斟了酒,又挟了菜,安慰道:“别想那么多,吃啦吃啦!难得有空一起出来吃顿好料的,干嘛尽讲那些秽气?”
“若潜……我签下这个协议书究竟是对还是错?”他迷惘问道。
桌上丰盛的佳肴,激不起黎铭远的食欲,他脑海始终停留着那天晚上目睹别的男人送佳妍回家的画面。
“对不对又如何?你们已经签了,贺佳妍也搬出去,而且好像过得挺开心的,不是吗?”
“呵,她开心?”黎铭远挟起一块鸡肉,配着烈酒吞下。“再继续开心下去,恐怕她永远在外面开心,不打算回家了。”
“你开始害怕了?”钟若潜直接了当点出他的心事。“你害怕你们可能会永远分居下去,最后丢了这段婚姻?”
“不该怕吗?”黎铭远眼瞳黝黯,低沉嗓音似被烈酒灼伤,带着沙哑。“佳妍几乎没有出过社会,她挡得住花俏一点的男人对她献殷勤?再说,人总归是人,又不是铁打铜铸,哪有不怕寂寞的?”
在尔虞我诈的商场上打滚多年,说实话他真是没怕过什么,唯独贺佳妍离家这件事,在他心里埋下恐惧,不知万一她哪天铁了心肠不要这段婚姻……
“铭远,要是你真那么在乎她,就想办法感动她,重新把她追回来,好好带她回家,永远不再让她离开。”钟若潜说得很中肯。“你光是想、光操心没用啊,你要有实际的行动才行!难道你坐在这儿想到破头,贺佳妍就会自己跑回家吗?”
“行动是行动了——只是占有她的人,未必得到她的心啊!”黎铭远深意地牵动俊毅嘴角。原本沮丧的神情,因为想到风雨夜里的一番温存而露出幸福微笑——
他微顿了顿,叹气道:“这么多年来,只有她才能激起我最深层的渴望,也只有她才能够真的满足我……”
“啊?”钟若潜停下吃饭动作,睁大眼睛看他。“哇!从一而终的男人呢,你还真是难得一见的痴情汉!”
“我说的都是句句真话,你少在那里‘酸’我了。”黎铭远白了他一眼,举起酒杯。“哎,现在我一天也等不下去了,好想赶快让她再回到我身边。管它签了什么鬼协议,反正她是我老婆,按理她就该履行同居义务,不是吗?!”
“别急别急……”钟若潜为他斟了酒,安抚道:“急躁是会坏事的。我问你,除了‘两岸和平统一’这事不算,你知道天底下最困难的一件事是什么?”
“是什么?你倒是说说看。”黎铭远喝下一口酒,眯起眼,等着他发表“人生哲学”。
“心心相印。”钟若潜举杯向他致意,一字字道:“当律师这几年,看过多少光怪陆离的感情纠纷,我发现所有事情只要感情还在都好解决,天底下最难能可贵的是相爱的男女彼此心心相印,真的能够心心相印的夫妻,哪怕是超级飓风卡翠娜来袭也吹不散——”
“嗯。”黎铭远点点头,若有所感。“我了解你的意思……我若要她回来,必须要追回她的心。”
“是啊!追回她的心。”钟若潜正色下了结论。“听我的话,先忘记你们已经是结婚三年的夫妻这件事。从此时此刻开始,把自己归零,回想你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心中如何悸动,想像你们从来不曾认识,重新认识她、重新追求她,如果她真的再被追到了,那才是真的。”
“重新认识、重新追求——”黎铭远沉吟着。
黎铭远认真反刍好友话中的深刻哲理,仿佛想通了什么,锁紧的两道俊眉终于慢慢放松。
沉默的片刻,手机铃声陡然大响,黎铭远以一贯精简有力的语气,将电话接起。
“你好,我是黎铭远。”
“铭远,你跑哪里去了?”凌卉电话那头气急败坏。“不是约好跟藤原见一面吗?你忘了喔?”
“藤原?”黎铭远冷静想了一下,答道:“哦?我以为你去就可以搞定了,你的日文程度比我好多了。”
“什么?原来你根本没打算来哦?”凌卉扯开嗓门喊道:“你不来也不说,害我一直跟他耗着。现在这个场面我没办法啦!你一定要过来一趟——”
“又怎么了?你不能处理吗?”
黎铭远口气有点不耐烦,他发现自己愈来愈不喜欢和凌卉说话。
总觉得她给人咄咄逼人的压迫感,那种无形中的压力叫他潜意识里就想逃开。
然而,他又不能真的完全躲开,毕竞在公事上,他们必须合作无间才行。
“不行!这场面非你不可!”凌卉非常坚持。“总之,你赶快过来就对了。”
“好,告诉我地址,我马上过去。”拿出笔,黎铭远抄下地址。“你先撑着,我一会儿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