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夏天,江小君十九岁,她已经历过十八个躁热无趣的夏季,但十九岁的这一年不同。
踏入十九岁的这天和昨日是分水岭,这天以后,她的心起了大变化,生活不再平淡。这天她有奇遇,并且,被这奇遇推向与过往截然不同,是热烈缤纷,是光辉眩目的绮丽时光。
此刻的台北犹如在大火炉里,金色阳光热辣辣,景物被暑气蒸得氤氲朦胧。
江小君在钢琴老师家练琴,这是个有着大庭院的一楼住宅。
琴室左侧,落地窗外庭院,蝉攀着老树,激情鸣叫,热烈求偶,渴望交配。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倚在树前吸烟,眼睛打量着落地窗内,被琴身阻挡,只隐约看见着白洋装的少女。
烦,这琴声令他烦躁。奇怪,贝多芬的曲子很热情,她却弹得生硬空洞,听着没感到激情,反觉得沉闷,酷暑也变阴沉。
琴声戛然而止,在老师家工作的欧巴桑,走进琴房,告诉江小君,老师晚点才到。小君推开落地窗,到屋外透气。外头闷热,她一时有些眼花,横在面前是成片金色阳光,伸手挡光,看见树前一个陌生男子,正在吸烟。在他身侧,搁着黄色冲浪板。
陌生的高大暗影,背光而立,烟圈从嘴呵出,白烟雾团团飘升,在江小君眼中,形成一幅神秘的景象。
金色阳光筛落在男子左侧,她看不清楚他的五官,但觉得他的脸型棱角分明,透着刚毅的气息,身材颀长结实,古铜色皮肤,感觉很野性。他气定神闲,沉默地吸烟,不出声,就已成为她眼前最有力量的风景。像被定住似的,小君近乎着迷地打量他。
感觉到她的视线,男子转头,盯着她。小君心跳怦怦,慌慌移开视线,脸颊热烫。
「来学琴的?」黎祖驯弹掉烟灰,懒洋洋地打量眼前这过分苍白的少女。
「你好,我是黎老师的学生,江小君。」她礼貌地自我介绍。
「江小君?真秀气的名字。我是老师的弟弟,黎祖驯。」简单表明身分,他转过头,自顾自地抽烟。
话题戛然而止,她突兀地呆立着,很尴尬,只好随便找话说:「你知道老师几点回来吗?」
黎祖驯回头,问:「妳几点上课?」
「一点。」
看看手表,他说:「都已经两点,妳可以回去了。」
「老师不来了是不是?」
「是啊……」他声音温柔,可是眼色嘲讽。「不用上课,高兴吗?」听她的琴声,也不像是热爱钢琴的。
「老师有跟你说要取消我的课吗?」
他笑了,好整以暇地说:「没有。既然是一点上课,她迟到这么久,妳回去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再等她一下好了。」老师没说,怎么好意思走。
「随便妳。」他耸耸肩,弹熄香烟,扔了烟蒂。
几乎是反射性动作,小君立刻蹲下捡起烟蒂,转身,拿去垃圾桶扔。
他看了笑出来。「不会吧,这么乖?」
「乱丢垃圾不大好。」她也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觑着她。「烟是烟草做的,又不是垃圾。扔在泥土还可以当肥料,扔在垃圾桶反而不环保。」他唬烂,又拿出一根烟点上。
是这样吗?不用扔垃圾桶?小君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还是扔地上好了。」又跑去垃圾桶要捡回烟蒂。
见鬼了!黎祖驯叼着香烟,冷眼旁观,觉得她可笑。
她从垃圾桶搜出所有烟蒂,走过来,蹲下,烟蒂通通放泥土上,还一根根用心排整齐。很细心地又拾起一根树枝,刮起泥土,埋了烟蒂。嗯、埋起来,才美观。
「黛玉葬花,妳葬烟蒂啊?」他哈哈大笑,笑得教小君觉得很糗。
一阵汽车呼啸,宝蓝色轿车煞在门外,一名头好壮壮的青年,从车窗探头出来喊。
「黎祖驯,走啦!忠孝东路塞死我了,你来开,快!」
黎祖驯拽起浪板就走,忽想到什么,回头,笑望她。「喂,好学生,要不要去冲浪?」
「啊?」小君呆住。
「去不去?」又问一次。
她不敢。「可是……可是我要上钢琴课,而且……」而且跟你不熟。
「算了,这种天气,妳还是待在冷气房弹钢琴。看妳瘦巴巴的,跟去冲浪搞不好会中暑。」
好友催促。「喂、走了啦~~」
黎祖驯将浪板安到车顶,坐入车内,踩下油门,突然她奔过来。
小君站在车窗旁。「我想去。」她好奇,关于冲浪、关于他这个人,是头一回有冒险的冲动。
「妳要去啊?」黎祖驯的朋友,张天宝问:「浪板呢?会冲浪吗?」
小君摇头。
张天宝瞪祖驯。「×!这时候还想把妹啊?我们是要去练习欸……」准备参加垦丁的冲浪比赛。
黎祖驯对江小君一笑,揶揄道:「小朋友,我随便问问,妳还真的要跟啊?妳还是乖乖等老师回来喔,掰~~」
车子驶远,小君还怔在路旁。他不见了,一阵失落感涌上心头。可恶,被耍了,但为什么不生气?还希望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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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黎珊珊随后赶到,跟音乐协会的朋友,讨论下半年演奏计划,耽误了上课时间。钢琴课结束,她留小君吃点心。欧巴桑准备下午茶,全套英式茶具,黎珊珊拿出一迭资料给小君。
「这些拿回去给妳妈妈看。」
是欧洲几个著名的音乐学院,小君的母亲江天云也是钢琴名家,很用心栽培女儿。江小君被誉为音乐神童,获奖无数,十七岁就能熟背巴赫「平均律」,江天云要女儿放弃保送师大的资格,打算送她出国留学。在江天云跟黎珊珊的计划下,小君现在每天练六小时钢琴,上课,参加音乐比赛,补习德英两国语言,这都为了入学顺利。
生活充实忙碌,但江小君脸上的那对大眼睛,没有少女该有的活力。
将资料收入袋里,小君说:「老师,我今天碰到妳弟弟。」
黎珊珊脸色一变。「黎祖驯?他……有没有骚扰妳?」
骚扰?小君愣住。「没有啊。」
「是吗?」黎珊珊问:「他有跟妳说话吗?」
「只有聊一下。」
「我就知道,除了搭讪女孩子,他还会什么?」她冷笑。「下次看见,别理他。」
「为什么?」
「告诉我,妳对他有什么看法?」黎珊珊目光一凛,盯着小君。
「……」像被看穿心思,小君下意识回避老师的视线。
黎珊珊又问:「是不是觉得他很帅?很酷?有趣?很迷人?」
「我没这样说……」粉脸胀得通红,为什么凶她?老师好反常。
「怎么?被老师说中了?是不是喜欢他啊?」
「我们只聊了一下。」
黎珊珊口气轻蔑地说:「他说他是我弟?不要脸。他不是,那个人是我爸跟外面的女人生的,妳不用理他,下次遇到,把他当隐形人,老师是怕妳被坏人骗,所以提醒妳,离他越远越好。」说完,还恨恨补上一句:「他是败类。」
「可是我觉得他不像啊……」
黎珊珊怒道:「不像?高中跟帮派混差点退学,念三流大学,交的女朋友数都数不清,私生活乱得不得了,还搞过学运,差点毕不了业,他不坏?全天下都好人了。」
小君噤声。在一向安分守己的她听来,黎祖驯活得可真精彩。没想到黎珊珊苦口婆心的一番告诫,竟造成反效果。越禁止小君接近黎祖驯,越说他坏,完蛋,小君对他就有更多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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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染黄沙滩,海鸥半空中盘旋,带咸味的海风,徐徐吹在脸上,听着浪拍沙滩的声响,懒洋洋地非常舒服。冲完浪,他们躺在沙滩上,浪板撇在一旁。
黎祖驯嘴上叼烟,双手枕在脑后。「浪点超差的,还不如找女人『尬』。」
「本来就是秋冬才有猛浪。」瞟黎祖驯一眼,张天宝问:「这次比赛有把握吗?我这几天超紧张,都睡不着。」每次都是祖驯拿冠军,他总是拿亚军。
「无所谓啦,就玩玩,紧张个屁。」这也失眠?可笑。
「上次要不是故意让你,我他妈的早就把奖杯搬回家。」
「让我?不知道是谁前一晚跟美眉喝茫了。」
「跟你说,我这次绝对不能丢脸,我爸公司组了十人加油小组,要来看我比赛,没拿第一我他妈的糗大。」
黎祖驯瞟他一眼。「这样吧——」他搂住天宝,咧嘴笑。「如果下水的每个都超厉害,我就想办法尬第一。」
「如果都满『鸟』的呢?」
「如果都跟你一样鸟,我就比你更鸟,让你拿第一,怎样?」
「欸欸欸话不是这样说,我没这意思喔。没关系,你尽管冲,大胆地冲!」讲是这样讲啦,但真的挺想拿第一。
「加油小组?」拍拍张天宝微凸的肚,黎祖驯笑着说:「全都女的呴?」这个张天宝,冲浪为了把妹,不过有色无胆,每遇到真正喜欢的,一旦要告白,张天宝就会讲话结巴。
「是啊,全都女的……」张天宝嘿嘿笑。「只有一个男的,不过他是GAY。」
「好啦,兄弟罩你。可以的话,第一名让给你。」
这才是兄弟情哪,张天宝笑得开心哩!「没拿过第一名,真的很想拿一次。」
张天宝家境富裕,财大气粗,崇拜黎祖驯,他觉得黎祖驯是个厉害的角色,他们念同一所大学,同学叫黎祖驯「打工天王」,大家准备考研究所,他老兄热衷打工,上课睡觉,没课就搞消失,以为他是缺钱,大家熟了以后,才知道,这家伙打工不为钱,他打工纯粹打爽的!
喜欢某间餐厅的咖哩饭,就去那里当服务生。喜欢看电影,就跑去应征电影院工读生,看免费电影。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黎祖驯顾电影院,系上同学也一窝蜂到那间电影院杀时间,黎祖驯放水,大家免费看电影。正所谓好人难做,A同学发现这么好康,带妹妹去,B同学后来都带他的马子去,最后大家成群结队去,东窗事发,黎祖驯被解雇,电影院经理告到学校去,教官意思意思送支警告给黎祖驯,本来要记大过,但、念在教官本人也带老婆去看了好几次免费电影,所以……
餐厅啦电影院啦保龄球馆啦钓虾场啦撞球间啦,黎祖驯当时迷上什么,就在那些场所混。大学四年,同学从他身上得到很多好处,每次同学会忆起大学生涯,总忍不住赞叹——因为祖驯,他们大学生活真美丽。
毕业后,同学有的出国留学,有的念研究所,黎祖驯因为荒废课业延毕两年,毕业后立刻入伍,现在他退伍了,张天宝还在修硕士学位。
「喂,退伍了,有什么打算?」张天宝好奇黎祖驯有啥计划,他聪明世故,肯定有个很伟大的计划。
「当个快乐的打工仔喽!」黎祖驯说。
「还打工」
「随便哪里兼个差,以前的唱片行老板一直叫我去,我在考虑。」
「是喔?他有栽培你的计划吗?以后会让你升店长吗?」张天宝不愧是家里做生意的,想得比较多。
「拜托,只是兼差,一天了不起做五小时,栽培什么?又不是做正职。」
「兼差?钱哪够用?」
「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啦!除了唱片行,我还会到金山『老头』那里教冲浪,老头说好了,钱不多,但东西随我用,又可以白吃白喝,他那里有很多上班族的女生想学冲浪,拜托我假日兼差教她们,以后我们不用借浪板了,跟老头拿就好了。」现在,是黎祖驯的冲浪时期。
「是喔~~」张天宝不爽了。「我也常去光顾老头的店,冲浪的技巧也不错啊,怎么不找我去教?」
「唉呀,你家那么有钱,那点薪水,不敢请你去好不好?」
「就算我肯免费教,老头也不会请我去的,你不用安慰我了。」他有自知之明,黎祖驯比他有人缘。
「小妞~~讲话别这么酸好吗?」黎祖驯哈哈笑。
「不准叫我小妞!」张天宝一拳呼上祖驯的肚子,好痛,可恶!这家伙肌肉练得真硬。
看张天宝吃瘪,黎祖驯哈哈笑,戏谑地瞅着他。「大力一点嘛,小妞。」
「嗟!」张天宝打量着黎祖驯——
啊,这家伙太有魅力了,他老兄躺着,打赤膊穿冲浪裤,右腿跨在左膝上,古铜色胸肌腹肌超结实的,他双手盘脑后,悠哉悠哉晃着脚丫,嘴叼着烟。像无所事事的无赖,但那张好性格的脸,很奇怪,给人的感觉却是无害的。好像不管他请你去哪,你都可以放心跟随,他就是有这种魔力!
瞧他露出白牙笑的咧,那满不在乎、浪荡的笑容,连他这男人看了都心动,更甭提女孩子了。像原始动物不受社会价值观束缚,这家伙身上永远洋溢自在的气息,不管做什么,即使是稍微轻浮的举措,或恶意地开开玩笑,都会因为他讲话和举措太自然,不但不让人反感,反而很容易就对他松懈心防。时刻散发轻松的气息,让周遭气氛愉快和平,这大概就是黎祖驯最大的魅力吧!跟他在一起太舒服。
唉,听完黎祖驯的计划,张天宝难掩失望。「本来还想问你要不要到我爸的公司上班……」都帮他乔好位置了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穿西装打领带,每天按时打卡上下班,矬死了。」
「可是我不会亏待你的,你数学好,人缘好,朋友多,你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子,难道你不想有一份正经的工作?」
「把妹跟冲浪就是正经的工作,很多男的做得要死,那么成功,最大的动力,还不就为了把妹容易。」
「是喔~~」张天宝不死心,又怂恿:「那要不要搬来跟我住?我家房间很多。」跟这家伙住,一定超有趣。而且祖驯和亲人关系恶劣,搬来住他家舒服多了。
「不用,住别人家超鸟的,住久了,以后跟你说话口气都变了,变窝囊。」黎祖驯拒绝。
「拜托,我不像你家人会给你脸色看。」
「我已经在找房子。」
「想住哪?没钱的话在台北很难找到好房子。」
「随便啦。」他不在乎地。「再不行,可以去住2503。」
「不行!」张天宝跳起来。「拜托,那里不能住!」
「为什么不能住?」
「住哪都好,就2503我反对,你要去住那里,我以后都不去找你,我是绝对绝对不会踏进那里一步的。」
祖驯嗤一声,骂:「没用的家伙。」
张天宝很激动。「你讲给别人听,问他们那地方能不能住,能的话我头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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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音断断续续,掺杂着严厉的斥责声,从大厦十二楼传出——
「不对,重来!」
「拍子乱了,再来~~」
「没看见这里的拍号吗?为什么还这样弹」
江天云严厉地指正女儿的弹奏技巧。
自从老公外遇离婚,她就把所有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对小君特别严格。
前夫是指挥家,在业界小有名气,没想到婚后跟别人搞外遇。最可恶的是,外遇对象不过是个在餐厅端盘子的服务生。娘家家境优渥,江天云悍然拒绝前夫对女儿的任何照顾,让他再不能与女儿的生命有任何干系,以报复他的不忠。
女儿弹得真坏,江天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太急躁了,重来。」
见妈妈生气了,小君更紧张了,越弹越糟。门铃响,有人来了,小君暗暗松了口气。
江天云去开门,门外是隔壁杨太太的独生女,杨美美。她穿着露肩背心,超短迷你裤。
「伯母~~我烤了饼干,请妳们吃~~」
打扮真低俗!江天云心里骂了句。「这怎么好意思?太客气了,我们已经吃过晚餐,吃不下了。」
「没关系嘛,可以明天吃啊……小君咧?」杨美美探头往里边望。
「她在练琴。」江天云很冷淡。
「怎么一天到晚都要练琴?我上礼拜找她,她要练琴,星期二找她,她也要练琴,不可以休息一下吗?到底哪一天才不用练琴啊?」
讲话真是没大没小!「下个月小君要参加钢琴比赛,所以要常常练习。」意思是没空。
杨美美了解地点点头,望着她,没要走的意思。
江天云问:「还有事?」
「我找她一下。」说完就往里边闯。
「欸——」拦不住,只好朝里边喊:「小君,美美找妳。」
「美美?」小君从琴房跑出来,兴冲冲地拉住美美的手。「妈,我可以跟美美去房间吗?」
「已经九点,不要聊太晚。」江天云板起面孔。
两个女孩笑闹着,手拉手去房间谈天说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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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小君跟美美讲起下午的奇遇。
美美听得津津有味。「会冲浪欸,酷喔!长得怎样,帅不帅?」
「不错啊,本来以为他真的要找我去冲浪,结果是开玩笑的。」
「如果是真的,妳敢去?像妳老师说的,他那么坏,跟他出去太恐怖了。」
「是啊……」小君躺下,望着天花板。「可是他不像坏人……」
「妳又知道~~」美美也躺下。「听妳说的,我也想认识他,好像是很特别的人。」
「嗯……」小君回忆下午的奇遇。「没想到我会说我要跟,好丢脸。」
「真勇敢,看不出妳这么大胆喔~~」
「不知道欸,那时候真的好想去,那个浪板好漂亮……」
「是因为他很帅吧?妳就失控了。」美美三八兮兮地演起来。「喔~~好帅……喔~~好迷人的眼睛……嗄?冲浪?好~~酷~~啊~~我可以去吗?我可以跟吗?拜托让我去嘛~~」美美陶醉地在床上滚来滚去,揪着胸口。「喔、不行了~~我心跳得好快,啊、我怎么了啊?」
小君被美美逗得笑出眼泪,打她。「没有这样,没这么夸张啦!」
砰!江天云开门,她们立刻坐起,噤声不语。
「九点了,美美,妳再不回家,妳妈会担心妳。」江天云下逐客令。
「我妈知道我在这,她不会担心我啦!」
真不识相!江天云笑问:「对了,美美,听说妳在礼服公司当助理,怎么不继续升学?考不好可以再考啊。」
小君尴尬了。「妈,美美本来就对造型工作有兴趣。」
「对啊,我念书没有小君厉害,我妈说,做人要有一技之长,所以我去跟造型师学化妆。」
「是吗?」江天云轻蔑地:「妳妈不知道学历很重要吗,我们小君本来可以保送师大,不过被我拒绝了,我要申请国外的音乐学院,让她去留学。」
「妈……」妈妈怎么好像在炫耀?小君好尴尬啊!
美美拍手叫好。「好欸,那以后就去国外就可以跟妳们住,赞。」装傻。
江天云面黑黑,这女孩有没有自尊心?
显然没有,美美拽住小君央求着:「妳会去哪留学?可以去巴黎吗?听说巴黎最浪漫了,妳如果在巴黎,我就可以去那里找妳玩,不然纽约也行,我也好想去纽约看看,还是——」
「晚安,美美,小君要练琴,不能跟妳聊了喔。」江天云直接拉美美出去。
美美被挟持出去,可没一会儿挣脱了又跑回来在小君耳边悄道:「下次再遇见那个人,要跟我说喔!」
「嗯。」小君脸红红,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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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片行落地窗,被夕阳染成橘红色,光线中,细尘飘荡,CD架前,江小君蹲在古典音乐区,戴耳罩,试听CD。
走道前,黎祖驯发现她了。他手抱胸,嘴角抿笑,看她小小身子缩在架前,夕光映红她的脸。大概是为了保护弹琴的双手,她戴着白手套,双手捧着黑色耳机罩,闭眼睛,听得入迷,长睫毛,光中微微翘,浓黑纤密……耽溺在乐声里的江小君,浑不知这着迷的纯真样,有多吸引他。
黎祖驯看了良久,换了个站姿,瞧这小小人儿,垂着肩,缩着身,瘦得白衫松垮垮,黄白格子的百褶裙,因为蹲着,裙襬匍匐在地毯上……这模样,可怜兮兮,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人间蒸发,很需要被呵护。
他挑了一张CD,走向她。
小君正听得入神,忽有人拿CD伸到面前,吓了她一跳。红黄两色CD,封面上写了很不雅的英文字——Never mind the bollocks, heres the Sex Pistols(别理这些浑蛋,我们是性枪合唱团)。抬头,看见来人,她惊得站起,一时慌乱,脚下一滑,他及时握住她手,拉她站好。
又见面了!小君脸红耳热。
黎祖驯摘掉她的耳机,取走她的CD,将性枪合唱团Sex Pistols专辑塞入她手里。
他笑着说:「听这个才屌。」
「性枪」在手,像犯罪。小君脸更红了。「你怎么在这里?」
「我这上班,负责西洋音乐区。」
「喔。」
他瞧瞧她拿的CD。「古典乐?拜托~~闷死。」
小君望着名称粗野的Sex Pistols,问:「这好听吗?」
「正!」
「喔。那……我买回去听。」
「送妳,我有员工价。」
「没关系,我自己买就好了。」
不管她的拒绝,黎祖驯径自走到柜台结帐。
小君追过去,在他背后啰啰嗦嗦地:「真的不用,我自己买就好了,怎么好意思让你买,多少钱?」
付钱,结帐。黎祖驯将CD抛向小君。「拿去!」
「啊?」她来不及反应,还直觉退一大步,躲开CD——
啪!CD重摔在地,CD壳裂了。
黎祖驯看着CD,小君也瞪着CD,柜台同仁们也一致地看着CD。
「嗯~~」黎祖驯抬起头,瞪小君。
「对不起、对不起……」小君忙蹲下,捡起CD。「我不是故意的,谢谢你送我,谢谢。」
他脸色一沉。「怎么搞的」
「对不起。」
「学钢琴的,还这么笨手笨脚,这样都接不住?」
「不要就算了,摔在地上是什么意思?妳知道这乐团多屌吗?这对我来说是大大不敬,妳侮辱他们……」
「因为你突然扔过来,所以……我不是故意的……」她急得眼眶红了。
「不是故意就算了吗?」上前一步,他凶狠道:「喝咖啡!」
「嗄?」
「我要喝咖啡。」
「欸?」
「陪我去。」
「啊?」小君莫名不解。
一旁同事哈哈大笑,他们取笑黎祖驯:「这样也可以把妹喔?」又取笑小君:「喂?妳看不出来他在开玩笑吗?他没生气啦!」
是吗?小君惊恐,望着他。
他笑了。「真好骗,这也可以被吓到,又不是小学生,这么胆小?」
又是开玩笑的小君喘好大口气,驼背,垂肩,一副虚脱样,还很天才地吐了好长一口气,小小声地说:「我怕死了……」
这蠢傻的样子,逗得大家笑。
「走,喝咖啡。」黎祖驯拉了她就走。
「可是……你不是在上班?」
黎祖驯朝伙伴说:「喂,店长要是问,说我拉肚子~~」
「又拉肚子?上次也说拉肚子。」同事们一阵又吹口哨又是亏的。
拉肚子?有这样跷班的吗?小君糊里糊涂被他拉着跑,他的手好大好有力,她心跳怦怦。
真的要跟他去喝咖啡?
不行,老师告诫过要跟他保持距离,她该拒绝却没开口,她该摔开他手,定脚不走,可不由自主地想追随,一颗心紧张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