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斗,生死无尤。三更天,城北二里。」
一大早,用着正楷写得整齐的宣纸,就让人用文镇压在了大厅桌上。
崆峒派一张,百越门也是一张。
崆峒派觉得是百越门记恨在心下的战书。
崆峒派的人则是想到了夜里的苦战。
那森森的紫色剑光,让他们想起了一个人,以及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崆峒派的掌门看着纸条的时候,手指有些发颤。
不晓得是因为杀师之仇得报而兴奋,还是因为久远之前的恐惧而害怕。
「不用理他。」这是崆峒派掌门的决定。
「我们找叶大侠主持公道。」这是百越门的掌门想了很久之后的回答。
然而,当他们赶到叶府的时候,古月正在叶府的大厅里,一边哭着,一边说着自己的遭遇。
叶月明本在凝神听着,听到了百越掌门来访的消息之后,目光才一移过去,百越掌门就连忙侧过了自己的脸,认真地假装找怀里的东西。
见到了百越门掌门身上的衣服,古月指着它,久久都说不出话来。
叶月明见到了,就更是怀疑地看着百越掌门了。
「百越掌门有何事相见?」叶月明低声问着。
「凶手!就是他们!」古月却是接着嚷着。
「这个……这位少侠莫非认错了人。」百越掌门呐呐地说着。
「我怎么可能认错!就在三更天,城北二里的地方,这些人要抢我们的货车,杀害了三个保镖跟我们古记的方大掌柜!」古月气急败坏地嚷着。
「唉,这位少侠万万不可血口喷人。」百越掌门连忙说着。
「三更天的时候我们可是好梦正酣。」
「……古少爷,如果还没有证据,不可先下定论。」叶月明低声说着。「这件事我晓得了,你们就先住在我庄里,我一定给你们一个交代就是。」
「……好,就凭您这一句。」古月站了起来。「叶庄主,你们有事情谈,古月先离开了。」
「慢走。」让管家带路,叶月明等到古月走后,才用萧子灵之前觉得很恐怖的平和表情看向了百越掌门。
「百越掌门有事?」本来是有事,但如今叫他如何拿出那张战书?
「……没想到真的发生了……」百越掌门却是如此说着。
「其实这次本就是要来秉告叶大侠一声。就在昨天,遇上了崆峒掌门。您晓得,本门向与崆峒交好,亦有地缘之亲。此次因中原商人积极西进,乱了我们的生计。本门是还无大妨,但是崆峒掌门却像是已然被逼上了墙头,不断邀约本门一同向古记施压……」
想起了崆峒的背信弃义,百越掌门的怒火就更甚了。
不过他说的可都是实话,那天也是崆峒提议,要暗中剪了古记小当家的小命。
「……本门被崆峒逼得也快守不住了,故来向叶大侠求一个解决之道。」
「……门派间自是以和为贵。」叶月明微微笑着。
「年轻人气盛,难免少留了一条后路让人走,这地方我会再与古少爷说,让他斟酌斟酌。可古记向来与丐帮交好,与朝廷亦有一段渊源,靠山不弱,两位掌门务必要多加思量。」
「……哪有什么要思量的,现在只要叶大侠一句话,我们百越门与古记间的恩恩怨怨从此一笔勾消!」百越掌门说得豪迈,然而,却有着狡讦的心思。
如果叶月明同意了,那么就着这句话,日后就算被查出就是当夜的凶手,他也不能再过问。
「……好,就这么说定了。」叶月明依旧笑得平和。
「掌门……」才出得叶府,几个弟子就是低声问着。
刚刚的场面他们自然也是见到了,可真不晓得该要窃喜还是无奈。
「……明的路就别走了,改走暗的。」掌门低声说着。「我们先按兵不动,看崆峒他们怎么做。」
「那战书……」
「假装没收到过。」百越掌门如是说着。
「……好了,别伤心了古月……」看见古月还在伤心,萧子灵连忙就是劝着。
「我会帮你讨回公道的。」
「可是我没有证据。」古月哽咽地说着。「只要他们矢口否认,我根本没有证据让叶大侠相信我。」
「不用什么证据啦。」萧子灵低声说着。「反正我也要报仇,顺便帮你一把,省着以后他们又找你麻烦。」
「……可是,古爷说过,跟江湖有关的纷争事,都得找叶庄主的。」古月的眼睛看起来还是与之前一样的直率单纯。
「古月,你这样是会让人欺负的。」萧子灵坐在了他的身旁,连忙说着。
「我们得自己找法子,不能一直靠别人。」
「……可我没有法子。」古月低声说着。「我得问问郑爷,他刚刚捎了飞鸽来,说他过几日就到,让我待在叶府别乱跑。」
……看着他,萧子灵真不晓得该哭还是该笑。
「……好啦,随便你了。反正我就照自己的办法走。」
萧子灵说着。
三更天的城北二里,就连一个人都没来赴约。
萧子灵一直等到了快天明,才气冲冲地走到了崆峒派的据点,一个小小的庭院。
其实,他压根没有想过会有人不管别人的挑战。
可就这样摸黑去杀人,跟强盗杀手又有什么两样?也许,再下一次战书,这次写得过分些?轻轻跃上了墙头,萧子灵决定效法前次的法子。
然而,放眼望去,院中的众人似乎都在梦乡之中。
难以磨灭的记忆在脑海里闪过,那一夜的萧家庄,与如今的场景岂不一般?只是如今,我为刀俎。
若我凭借着绝顶轻功潜入他们房中,谁堪得了我致命一击?今日我在这儿为着该不该报仇而挣扎,可当日他们是如何残杀我们全庄上下。
包括着爹爹……爹爹不曾学过武,而他们可曾留过半分的情面?若非他们辣手,今日娘会死,我会无家可归?举世无亲的感觉他们可曾经历过?他们可晓得我日夜苦练剑法,就是为了今天?紧紧捏着的手,忍不住微微颤着。
想到了怨恨处,想到了今日自己本该有着的一切,那火焰就越烧越盛。
前日古月为了方掌柜的死哭得伤心,而他只不过是他亲如父执辈的一个没有血缘的人。
那日……那日他可是亲眼见到自己双亲横死,八年生活的世界毁于一旦!
「站住!」为了先前的战书,崆峒派本就有人巡夜。
此时见到了站在屋顶上,一动也不动的萧子灵,就是忙不迭地仗剑而来。
萧子灵只是缓缓转过了头,看着来人杀气腾腾。
没错,他还是在犹豫。
犹豫着该走,还是该杀!锵!下意识地抽剑而出,萧子灵挡下了一剑。
「紫棱剑?」来人只是失声惊呼了三字,而萧子灵接下来那顺手的一招,就让来人再也发不出声音。
那是根本不成招式的一招,只是来得既快,又毫无破绽。
顺如行云流水,没有一些滞疑。
来人抱着自己的肚子,瞪着眼睛,缓缓跪了倒,又缓缓向旁倒了去。
萧子灵手上的宝剑,就连一滴点鲜血都没有得沾上。
然而,那人身上的鲜血,却是泉涌而出,染上了大片的屋檐。
当那人的身体跌落之时,只在暗夜之中传来一声骨肉碎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
就是如此的简单,就杀了一个人。
然而,心里的痛,为什么就连一分都减不去?萧子灵望向了那人的尸体,本是没有焦点的视线,却在那一个刹那凝聚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上披着保暖的斗篷,眼睛静静看着那具尸首。
他没有说任何的一句话,可萧子灵的耳旁,却是似乎响起了隆隆的雷鸣。
「果然出事了。」
说话的人是沈云开,他就站在那人的身旁。
缓缓抬起头,那人望向了萧子灵,他还是没有说话,可萧子灵却是宁愿他破口大骂的。
那令人战栗的喜悦,如今却是加着让他根本动弹不得的情绪。
那人缓缓移开了目光,手掌则是轻轻按上了自己的左胸。
不晓得是因为伤口的痛楚,还是心上的痛楚。
「你又何必如此,看得还不够多吗?」沈云开只是淡淡说着。
「强欺弱,本就是武林血淋淋的定律。」
看着那人离去的沉重脚步,萧子灵再也忍不住地跃下了屋檐,赶上了前去扶着他。
在他的胸口,有着一道很深的伤,缠绕着重重的白纱。
「……师父……」萧子灵颤着声音说着。
「徒儿不肖……」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那人却只是把那冰冷的手掌放在了他的发上。
滂沱的大雨下在江南城里,微凉的天气跟湿冷的风。
赵飞英身上披着保暖的毛氅,可握着茶盏的手,一直都是冰冷的。
僵硬的,几乎没有感觉的,仿佛那只是石雕成的、一只有着优美曲线的右手。
他还记得萧子灵,那个年幼的孩子。
眼里那炽热的火焰就与蝶衣一模一样。
可是,蝶衣呢,那是谁与蝶衣的孩子?为了什么他挥着蝶衣的剑?我还记得握着他的手,教他剑招的时候。
我让他学武,却是要他懂得武学的精义。
那是力量与美的结合,不是用来杀人,而是用来控制脱离了轨道的事情。
我在教他学武的时候,竭尽心力地想要告诉他这件事情……就与大师父每日教我佛经一样……可我那时,为了什么总是心不在焉的?我封上了自己的耳朵与眼睛,但大师父轻柔的声音却总是不厌其烦地在我耳边回荡着。
「飞英,心里不要有恨……」
「飞英,仇杀只会让伤口结痂,遗忘却能止痛。若你能原谅,伤口才会消失……」
「萧子灵,心中充满了恨,就没有地方学剑。想要沾上仇人的血,握剑的手就会太紧。」
世道不断循环,学武的人本有一半心中有着仇恨。
我又是为了什么日夜苦练剑法?砰。
强风吹开了本只是轻轻靠上的门,把那冰冷的雨跟风吹进了房里。
然而,却是扫去了那沉滞的空气。
不过,依旧有着刺骨的寒意。
赵飞英本想起身重新关上,然而萧子灵却是已经带上了门。
那脸颊想必已经是冻得发僵,然而他看着自己的眼睛却是如此的温暖。
「萧子灵,你进来,我有事情跟你说。」
这是赵飞英与他说的第二句话,于是萧子灵连忙地走了进来,顺手关上了门。
「师父。」萧子灵站在他的面前,带着僵硬的表情说着。
看来,是不需要自己再多说些什么了。
赵飞英看着他,带着柔和的眼神。
从他的眼神里,他晓得他已然知错。
萧子灵并不曾强辩是为了保护着自己。
在那种场面,他有绝对的能力保护自己而不伤害对方。
「看来,你真的长大了。」赵飞英只是轻轻说着。
「哼,这怎么可能?」御书房中,玄华帝轻蔑地说着。
「那亲王对这些武林人的集会会有兴趣?」
「八成是真的。」一个青年低声说着。「根据北方朝廷的线报,早在月前亲王离开朝廷之前,那亲王对这江南大会就很有兴趣。」
「他会有什么兴趣!……可恶,若是让他晓得……」
「就算晓得又是如何?」那青年朗朗大笑。「只要他回不去,皇上的计划就会如期进行。」
「……他真胆敢只身而来?」玄华帝有些迟疑。
「……有闻那亲王也是个使刀的高手,一般江湖人是会想看看自己在江湖上能占多少份量。」
「……」
「皇上又何必忧心?自始至终,皇上都不需要出面。」那青年说着。「就由我这儿来发落。」
「……好,取得那亲王首级的,无论是谁,万金高爵!」
「遵命!」
「真的吗?骗人的吧!」
「是真的!」怎在离江南城还有一天的路,就算是小路上的茶栈,也都可以传得沸沸扬扬。
旧朝太子的传言才过,更令人兴奋的,却是那北方的獠面亲王也会出现在江南城中!若能擒下那微服南下的亲王,别说是一雪灭国之恨,举兵北上收复中原更是一大易事!
「只有没见过他的刀的人,才会说得这么轻而易举。」谢卫国缓缓说着。「只要他手上有刀,就没有人近得了他的身。」
谢卫国虽然仿佛是喃喃自语着,可那声音却是一清二楚地传遍了整个茶栈。
时值正午,赶赴江南的人群多在此避暑。
只听得那平稳却是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几个武林人只是微微皱眉就是避开了目光去。
这人选此时此地炫擢着他的内力,不晓得是何居心。
「哼,若真是个赫赫有名的高手,怎就不曾听过?」邻近桌上的男子只是嗤声笑着。
「你不曾听过的人,还是有高手在的。」
谢卫国似乎还是专心地喝着他的茶水,就连目光都不曾转向那人。
「喔?像是谁?」那人已经提高了声音。
「像是我。」谢卫国一语方尽,手上的茶盏就已然出手。
只见那瓷杯以着极缓的速度飞向了那人,那人冷笑一声,就是要伸手接过。
「别……」一个老人本似要制止,然而,却还是叹了一声,起身离开了。
「呜……」只见当那人把瓷杯收入掌中之后,却是抓着那只手掌,满头冒着冷汗。
他的手指蜷曲着,像是紧紧抓着那只杯子,却更像是根本张不开。
他的脸扭曲着,因为着他的手指骨已然被震出了虽说细微,却是疼痛不堪的裂隙!
「阿弥陀佛,施主何必下此毒手。」几个慈眉善目的少林大师几乎是同时低声说着。
「……我是在救他们。」谢卫国只是低声说着。「连我都敌不过,就少来趟江南城这趟浑水。」
闻言,茶栈里登时就是议论纷纷了起来。
其中,几个人看了那牺牲者一眼后,低声叹了气,就是起身离去了。
走上了远离江南城的路。
在武功还不如人的时候,留待十年之后再见分晓。
「不晓得大侠是从何处而来?」其中一个僧人站了起来,合掌问着。
「我是谢卫国。」看着前方的桌面,谢卫国只是低声说着。
「谢帮主!」听得了谢卫国的一句话,茶栈里几乎有三分之二的人都惊得站了起来。
只除了少数没听过他的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你就是力抗胡军,率领丐帮镇住清水镇的丐帮帮主谢卫国!」一个人看着他,就是兴奋地说着。
「不枉我远从千里而来,终于一见帮主风采!」
「既然看过了,就可以回去了。」谢卫国只是继续低声说着。
「继续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存心与我为敌。」
这……那十几人登时面面相觑。
「帮主,本寺已然答应叶大侠之邀,这才前来江南应约。若是帮主担心本寺夺权,帮主大可放心。」
「大师若情愿在江南城中圆寂,我也不便强留。」谢卫国只是缓缓说着。「只像是我先前说的,从现在起,要往江南城走的人,就是我的敌人。」
那几个少林僧似乎为难地互看了一眼,接着就是低声商议了起来。
「……谢帮主!在下不晓得谢帮主何出此言,众人不辞辛劳而来,不正也是共议武林大事?」一个壮汉站了起,恭敬地抱拳说着。
「况且如今山河分裂,正是时候共商收复中原之计。如此大好时机,在下实在不懂谢帮主究竟有何顾忌。」
「我不想再说一次。」谢卫国沉声说着。「要走要留,随你们决定。」
茶栈里的声音更加嘈杂了。
没多久,只见那手骨碎裂的人率先奔出了茶栈,往北方头也不回地跑了去。
再过不到一炷香的时候,这茶栈中十之八九的人都垂着头走了。
只剩下谢卫国,那几个少林僧,还有一个刀客。
「得罪帮主了,少林日后一定登门谢罪。」僧人站了起来,由其中一个慈眉善目的僧人合了掌,低声说着。
僧人也走了,不过是前去江南城的方向。
于是,这茶栈,只剩下谢卫国跟那个刀客。
那刀客一身黑衣,头发却是束着艳红色的发带。
一把系在腰间的刀,红得仿佛是用鲜血铸成的。
「我等着你,已经整整六天了。」谢卫国低声说着。
「我晓得,所有人都在等着我。」那人只是有些傲慢地笑着。
「……大庄主过世了,师兄。」
「……」从那人的脸上,谢卫国见到了一丝的动摇。
「二师兄身受重伤,生命垂危。」凝神看着那人的谢卫国,只是缓缓说着。
听到了二师兄的处境,那人还是没有说话。
「从我开始的事情,就由我结束。」谢卫国低声说着。
「难不成你要我束手就擒?」那人只是轻蔑地扬起了嘴角。
「我这成了民族英雄的师弟啊,拿下了我你就更是名扬天下啊。」
「……师兄就在叶府之中,打败我,你就可以前去江南城。」谢卫国低声说着。
「……单打独斗?你没有胜算。」那人微微笑了起来。
「……一对一。」谢卫国低声说着。
「……是啊,师弟,很久没有接过你的长鞭了。」那人只是继续笑着。
「……好!就一对一!两年前那战实在输得我不甘心!」
「……师兄,得罪了!」拍桌而起,在谢卫国身子跃起之时,腰间那黝黑的长鞭就已然趁着那一跃之势,扬长而去。
唰!谢卫国一鞭击碎了刀客身前的大桌,而刀客却已飞身而起。
那有如灵蛇的鞭稍在空中划过了完美的弧线转向击往了刀客,而刀客却早已反身抽出了腰间的刀。
那把艳红红的刀就这样一刀斩在了鞭身,绽出了刺目的光芒。
那精湛的内力让谢卫国手上的长鞭几乎就要脱手而出!今日的场景与两年前恰好相反,如今的刀客体内真气满沛,而谢卫国……唰!划开了空气的长鞭,雷霆万钧的一击,只要捱上一下就会让人头颅破碎。
刀客敏捷的身形在那鞭影中闪避着,却是在等着可能到来的破绽。
唰!又是一个杀着,然而,不再闪避的刀客却是一刀斩了去,那长鞭本是短兵器的死敌,一触及了强力就是卷上了刀身。
然而,那刀客却是无畏地一刀甩了开去。
那强大的内力甚至把谢卫国整个人都扯了过来!长鞭被硬生生地扯离了手,谢卫国的手绽出了鲜血。
然而,就着朝刀客被扯去的身体,谢卫国咬着牙就是击出了一掌。
料到那将是谢卫国倾尽毕生之力的一击,刀客挽起了刀,也是凝神采集了掌力,站稳了脚步硬接下了那一掌。
糟!在两掌相击的瞬间,还没来得及察觉泛在谢卫国嘴边的笑意,刀客就发现了自己击在虚软的一掌之上!以虚击实!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刀客就是舍下了手中的刀,又是一掌击出!这一掌,结结实实地击在了谢卫国的胸口。
谢卫国本已苍白的脸,在远远飞出之时更是褪尽了血色。
刀客收了掌,诧异地看着躺在地上,双目紧闭的谢卫国一会儿后,才拾起了地上的刀,缓缓走向了谢卫国。
「佩……佩服……」从口中溢出了鲜血,谢卫国只是一径儿地笑着。
「……好疼……真的好……疼……哈哈……呵呵……恶……」撑起了身,谢卫国转头就是朝那沙地呕着鲜血。
刀客只是紧紧皱起了眉,将刀抵在了他的颈子上。
「你在搞什么把戏,你就不怕我真的杀了你!」
「……你下不了手的……」谢卫国只是挑衅般地、几乎是带有些疯狂地低声笑着。
「……哈哈……你怎么下得了手,你根本就不可能伤我一分一毫……」
「你!」高高挥起了刀,刀客本似就要斩下。
然而,刀锋到了半空中,却真的再也斩不下去。
在谢卫国低沉,而带着痛楚的轻微喘息声中,刀客放下了刀。
他说得没错,他是看着谢卫国长大的,怎么可能下得了手。
「……呵……我没说错吧……没有人下得了手……没有人……没有人……」听着谢卫国哽咽的声音,刀客只是蹲下了身子。
「卫国,很疼吗?」他低声问着。
谢卫国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紧紧握着手,看着地上哽咽地哭着。
他脸上的泪水一滴滴地落在了沙地上,伴随着从嘴角缓缓流出的鲜血。
刀客只是微微皱了眉。
他本还想要说些什么,然而,此时却已然有人从远方着急地快步奔了来。
那人头上带着黑纱帽,腰间佩着一把有着雪白剑鞘的剑,从那被风扬起的纱帽下,却是带着惊慌的神色。
「谢帮主!」刀客只是沉默地转过了身,缓缓走了开去。
「别走!你!」那人只是怒声喝着。
「留着你的小命救他吧,娃娃。」远去的刀客,只是缓缓说着。
在谢卫国的身旁站了定,那人只是呆愣着。
是啊,就连谢帮主都不敌的人,他又挡得下他吗?对了!谢帮主!那人连忙单膝跪在了地上,着急地检视着谢卫国身上的伤。
他伤得真不轻,胸口……肋骨似乎也断了几根……
「谢帮主?谢帮主?你醒醒,醒醒啊!」那人着急地唤着。
然而,已然闭上了眼睛的谢卫国,却没有再张开眼。
「所以,十三师弟此时确实到了江南城。」
看着让大夫诊疗着的谢卫国,本只是沉默站着的沈云开,突然低声说着。
「……十三师叔怎会下这么重的手?」萧子灵看着气若游丝的谢卫国,难过地说着。
「……是我不该让师弟落单。」沉默了一会儿,沈云开却是如此说着。
早晓得谢师叔态度有异,我怎不早些发觉呢?萧子灵暗自悔恨着。
「……江南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事八成已经再也掩盖不下……」说到了一半,因为莫名的疲累而揉了揉自己眉间的沈云开,在微微闭了一会儿双眼后,接着继续说着。
「不管如何,后日的武林会上,一定有人问起。你们什么都不要说,问起了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他一定会在会场出现,不过我不晓得他会在什么地方。绝对不要再落单,若是见到十三师弟,只管跟我说就好,你们谁都不要出手。」
萧子灵与华清江只是点了点头。
「……尤其是你,清江。」沈云开说着。「等后日一早,先离开江南城,事情过了再回来。」
「……您那儿人手够吗?」华清江低声说着。
「连同我总共八人,我想他逃不掉。」沈云开低声说着。
「怕只怕朝廷来搅局。」
「……像是?」
「前几日那玄华帝就让人来暗示,他当日将会出席江南会。照理说,朝廷对这种江湖势力的集会都不会很高兴。」
「……是那事吗?」华清江低声说着。
「……嗯,玄华帝以前跟江湖的门派关系一向极好。」沈云开说着。「萧家庄那事,更是因此而起。」
「……因什么而起?」萧子灵提高了声音。
「玄武死了,玄华帝不就可以即位?」沈云开只是缓缓说着。
「遇上你们,是玄武帝的福气,不过却是你们的梦魇。」
「……我会要他宁愿从来没有出生过。」萧子灵转身而去。
「你去哪儿?」沈云开问着。
「去杀了玄华!」萧子灵低声喊着。
「就凭你?」沈云开笑着。
「我一人就能自由出入玄华王府,取他项上人头本是易事。」
「如今他是唯一正统帝位的继承人,又找着了当朝太子,正待收复中原大好河山。这样的人如果被你杀了,你以为山庄日后能得安宁?」
「我不会被发现的。」
「你已经被发现了,崆峒派的事没有我压得下来?」萧子灵无言了。
「……先收了十三师弟,再收玄华王。既定的顺序变动不得。」沈云开说着。「一次灭了中原的两个势力,就等着胡人入侵、中原生灵涂炭。反正你已经等了十年,差得了这十月?」
「……真的只要十个月?」
「是。」沈云开说着。
送谢卫国回来的,本就是千里迢迢而来的唐忆情。
本来只是一直沉默站在角落的他,却是低下了头,嘴角噙着笑意。
在那之后,他答应过他,安顿了一切之后就与他共赴天涯。
到了那时,什么胡汉之争、兄弟阋墙、江湖仇杀,再也与他们无关。
他忘记他的唐门,他也忘记他的山庄,只需过着闲云野鹤的日子,终其一生。
看见了他的笑容,一旁的华清雨只是有些疑惑地看着。
送谢卫国回来的唐忆情,本是着急得双目泛红。
然而此时,却是含着眼泪笑着。
「……好,我等。」萧子灵说着。「只是十个月后,我就要用自己的方法。」
「这就是十三师弟做的好事。」夜里,指着依旧昏迷不醒的谢卫国,沈云开低声说着。「如今你怎么说?」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我没有意见。」赵飞英只是低声说着。「我只有一种感觉,若他真会为我只身而来,又怎会卷入中原之争?」
「他如何能得到北中原,我们并不晓得。」沈云开说着。
「我们只晓得,若真能擒获他,就能晓得很多秘密。很多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被隐瞒着的秘密。」
如此说着的沈云开,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师弟。
可赵飞英的脸色并没有丝毫的改变。
「……若是不能生擒?」
「只要他死了,所有的秘密就会被埋葬。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他不在了,北中原就会回到玄武帝的手上,玄华帝的江山也很快就会回到玄武帝的手中。」
「……若我能劝得动他……」
「你是我们能晓得的,他唯一的弱点。我想你也晓得,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头的俗话!」
「……我晓得了。」
「……二师兄已经被送回了张家渡,我想你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沈云开说着。
「有很多事情最能安全存放的地方只有在我心里,你只需要晓得你该晓得的部分。」
「忆情、忆情!」大厅中,绕着唐忆情打转的萧子灵,显得高兴极了。
「你还是来了!」
「是啊,让莫夫人赶来了。」唐忆情微微笑着。「莫夫人看我闲得发慌、一天到头在她面前乱晃,终于还是受不了了。」
「还好你赶到了,后天就是那个什么江南会,你迟个两天就得再等十年。」
「十年以后再来,也不打紧啊。」唐忆情笑着。
「……十年以后只怕是华清雨当家,那时候可还不晓得会出什么事呢。」
萧子灵还是不能忘怀沈云开一直在他面前称赞华清雨的话。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看着华清雨的唐忆情,是真心祝贺着。
可华清雨的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酸楚。
十年后的今日,江南集会上,不晓得他将会与谁同来。
一夜无眠,华清雨推门而出,却正好见到唐忆情披着斗篷低头走出房门。
这么深的夜,他要去哪里?华清雨回头取了长剑,才委随着他而去。
然而,根本没有走到几步,因为在他们院落外相候的男人,已经将唐忆情紧紧拥入了怀中。
夜色中,昏黄的月光下,深情相吻的两人眼里的世界只有彼此。
当那男人搂着唐忆情离开之时,华清雨根本无法动弹。
只是,握着长剑的手,不住地微微颤着。
忌妒,怨恨,不甘心!
他终于晓得唐忆情的新欢是谁!
……然而,那人确是他遥不可及的。
而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却只是走回自己房里,倒头就睡。
因为,是他放的手,是他把唐忆情推到他的怀里。
那男人……如果是那男人,不可能不晓得唐忆情曾经是他的人。
可他却能当众称赞着自己,就好比长辈鼓励后进一样的慈爱目光,是来自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
十年之后他许自己一个盟主的位子,可就算是十年之后,他也比不上他!拔出了唐忆情为他备上的长剑,华清雨奋力一剑挥下,将支撑着舍顶的大梁硬生生的砍断了一半。
接着,他激烈地喘息着,拔出了长剑,收剑入鞘。
他真的回房去了,而且是倒头就睡。
然而,等到了天亮,众人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他没有交代去处,也没有说何时回来,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关系,我晓得他会去哪里。」
在众人担心地面面相觑时,华清江只是露出了一口漂亮的白牙笑着。
「他不会有事的,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