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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魅绝影 第二章
作者:季翔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又是黄昏时候。厨房内正忙著准备晚膳,不断端出的精致菜肴,很快便摆了满桌。庄园上下,处处可见笑脸盈盈,再也不见前阵子的死气沉沉。今天是堂主夫人康复后第一次与大夥共同进餐,众人莫不使出看家本领,想要好好庆祝一下。

  近来,人人口中谈论的尽是「玉面邪医」,说「他」的医术能让人起死回生,将徘徊于鬼门关前的夫人救回;而其面貌俊美、风采翩翩,连一向眼高于顶的小姐也不禁为之倾心。

  这些年来,众人几曾见过小姐为了任何人亲自下厨?可这五天来,她却每日清晨便开始忙碌地烹调各式点心,还亲自端至绝影面前请其品尝,甚至挖空心思地天天更换菜色。她的心意人人皆知啊!

  只是这厢却苦了绝影。她日日为其纠缠,简直烦不胜烦,只有拉著冷飒四处游玩,夜深人静时分才肯回转。但今晚冷无堰夫妇千交代、万交代要他们回来用餐——若非念在他们是冷飒双亲的份上,她才懒得甩咧!

  此刻,她正闷闷不乐地趴在桌面,忍不住大喊:「烦死了!」

  冷飒一进门,就瞧见她这副模样。他揉开她紧皱的眉头,好笑地问:「怎么了?为什么心情如此恶劣?」

  绝影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偏过头不吭气。

  其实冷飒怎会不明白她的怨气,这几天雨筝殷勤地嘘寒问暖,把她逼得无处可逃,就连他都感到相当厌烦。他晓得她是卖他面子才未爆发出来,但难得见她受挫的神色,所以一直不闻不问。

  「她又做了什么?」扳回绝影的小脑袋,见她仍旧眉头深锁,冷飒也不禁蹙眉。

  「没有!可是你再不把她搞定,我一定会发疯!」绝影肯定地表示。

  「这么严重?!」他轻笑出声。

  「还笑?我不管,你要负责解决,否则我明早就走!」她抡起拳头在他胸瞠用力捶打。

  冷飒赶紧包住这双暴力的拳头,在她耳畔低语:「打死我的话,谁来帮你?」他抱著她离座,「来吧!先去祭祭五脏庙。」

  困扰已然解决,绝影露出睽别已久的笑靥,毫无异议地让他牵著手前往饭厅。

  进了厅堂,早已就座的众人莫不瞠目结舌地瞧著他俩相握的手。两个大男人亲昵地牵手?若非……不,不可能,他们只不过是非常「友爱」罢了!瞧他们俩若无其事地各自落坐,大家撇开心中疑云,开始用餐。

  而冷无堰的妻子孙怡君在瞧见绝影的面容时心下大震,实在不敢相信竟然有人能如此相似……

  「怎么了?身体不适吗?」冷无堰发觉爱妻的不对劲,关心地询问。

  「没……没事,只是讶异于风公子相貌出众,医术高超。」她回过神来,随口胡绉个理由。

  「娘怎么还称呼风贤弟为公子?太过生疏了。」冷峥别有含意地睇妹妹一眼,取笑地说:「依我看来,很快便要改口为贤婿了。」

  绝影闻言,霎时被才刚入口的鸡肉给梗住了,一时喘不过气来;冷飒轻拍她的背脊,向冷峥投去一道冷冷的目光,冷峥不禁打了个寒颤。

  「二哥,你别胡言乱语。」毕竟是女儿家,即使再怎么大方,被人当面道破心事,雨筝也难免红了脸。

  「怎么会是胡言乱语?大家都瞧见你对风贤弟既是嘘寒问暖,又是烹茶煮饭的,看得大哥好不羡慕。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又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不理你们了!」雨筝无限风情地瞟了心上人一眼,带著满脸潮红,朝内室奔去。

  这厢的绝影可是如坐针毡,冷汗涔涔,希冀他们别异想天开教她娶妻。

  冷飒安抚地握著她冰冷的手,虽未发一语,却奇异地除去了她所有的不安。

  「贤侄是否已经婚配?」冷无堰微笑地询问。

  雨筝的心事怎么瞒得过他这个做爹的眼睛?再者,虽然绝影同他那不长进的小儿子一样怪异,总的来说,还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家伙。

  「我们能否私下聊聊?」看出绝影的局促不安,亦由于某种因素,冷夫人转开丈婿的问题。

  岂知冷飒毫不领情,傲然地说:「绝影今生今世都不会娶妻。」

  「为什么?」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她是我的。」他占有地搂著她的纤腰。

  只是众人不知此「她」非彼「他」,均变了脸色死盯著他俩,希望这只是一句戏言。

  绝影在心底笑翻了天,知道这不过是冷飒所出的计谋罢了;他如此傲,一可推诿,一则「报答」他们平日的「厚爱」——向雨筝通风报信,害他俩四处而逃。哈哈!瞧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的矬样,真是过瘾极了!她更加配合地放松筋骨,依偎在冷飒的胸前。

  「你……别开玩笑了!」

  「这一定是噩梦!对,等我一觉醒来,会发现什么事也没发生!」

  「如果只是推托之词,我还可以忍受。收回你刚才的话!」

  呀,好像玩得太过火了!见情况不对,绝影急欲坐起身解释,无奈挣脱不了冷飒收紧的臂膀。她正要开口说明,却因接下来的话而作罢。

  「该死的你!堂堂男子汉好好的女人不去爱,竟然看上一个大男人?!你怎么对得起冷家的列祖列宗?」冷无堰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

  「就是啊!不管他长得再如何俊美,可终究是个男的,你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冷竣苦口婆心地劝导,希望弟弟能打消这个念头。

  「二哥知道你打小即被郬藜怪老强掳为徒,一定是他灌输你这般荒诞不经的坏念头,加上终日处於深山之中,只能受这佞人的引诱,无法明了女子的似水柔情,才会犯下大错。」冷峥鄙夷地指著绝影绝美的脸蛋,彷似一切都是「他」的错。「这么著吧,二哥今晚就带你上百花楼去瞧一瞧何谓女人,等你明了这当中滋味后,一定会上瘾的!」说著,就要上前拉开两人。

  冷飒揽著绝影一个回身闪开,轻描淡写地道:「我是认真的。」

  「孽子!你若不了断这段孽缘,我就和你断绝父子关系!」

  「什么孽子、孽子的,哪这么严重?听了真是刺耳。有何不满冲著我来就罢了,不要侮辱我师伯,他可没对不住你们。就算我与冷飒两情相悦,也并未触犯国法。敢问各位,这大唐可有哪条法令规定男人不得相爱?」绝影说得激动,「何况爱情本无道理,谁管你是男是女、是贵是贱?一旦爱上了便义无反顾、难以自拔。这又有何错?你们凭什么大放厥词?」

  「就凭我们是他的家人!」

  「家人?」绝影重哼一声,「家人很了不得吗?家人就能当他是块泥,任意揉搓?他可是个人,是个懂得分辨是非善恶,具有自己意志思想的人!」

  「你这身世不明的狂徒哪里懂得家族荣誉的重要性,竟敢在此大言不惭?快别笑掉人家的大牙!」冷峥对绝影的话嗤之以鼻。

  绝影听闻此言,浑身一颤。冷飒低声地哄著她,黝黑的眼眸由于怒气,更显深沉可怕。他阴郁地抬起头来,「道歉!」

  「住口!」冷夫人看见小儿子的表情,心知不好,喝令二儿子赶快赔不是。

  「为什么要道歉?我说的是实话。况且是他错在先!」

  「你连娘的话都不听?不管如何,绝影也是娘的救命恩人,这么狠毒的话你也说得出口?枉费我平日费尽心力教导你们!」

  屈于母威,冷峥心有不甘地向绝影道歉。

  「好了!你们各自回房,不准再闹事。我要和风贤侄谈谈。」冷夫人将冷无堰父子三人赶出厅堂,拉著绝影对她微微一笑,「来,伯母有话问你。」

  见泠飒毫无松手之意,冷夫人瞟他一眼,「连我这个做娘的都信不过?放心,娘不会伤他一根寒毛的。」

  见儿子还考虑半天,似乎认真地评监她这话的可信度,冷夫人微扬的嘴角逐渐僵硬、抖动。她这个娘做得还真是失败,儿子竟然怀疑她的人格!天哪!真理何在?

  好不容易,冷飒终於放开绝影;冷夫人立刻拉著她急忙往后花园走去,免得儿子临时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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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令人备妥茶具、小菜后,冷夫人便让他们退下了。

  绝影怡然自得地品茗、吃著小菜,等侯对方的问话;岂知冷夫人只是详细端倪她的脸,不发一语。

  经过许久,冷夫人突然淌下雨行清泪,吓了绝影一跳,只能睁大眼,莫名所以地看著她。只见冷夫人取出手绢拭去泪痕,幽幽地开了门,「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找到你了,小谷主。」

  「我不是什么小谷主,我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罢了。」绝影好笑地摇头。

  「不,你一定是少谷主梅影君与风长轩大侠的女儿,你和影君的面容如出一辙;而且鬼岩怪医正是风大哥的好友,由他来抚养你长大成人,更是合情合理。」

  「面貌相似是很普遍的事,我师父教导、扶养我,是因为我们有缘;再者,我是男的,请别侮辱我。」

  冷夫人摇著头,暂时不再逼迫她。「你知道我所中何毒?」

  「赛睡神嘛!幸好我曾听师父提过,否则我也无能为力。」

  「但是解毒需以寒沁萝为药引,你——」

  「本山人自有妙方。」

  「那你可知道我是如何中毒的?」

  「我又不是神仙,如何能知道一切?」绝影不耐的起身,没好气地说:「如果夫人只是为了刁难我,恕我失陪。」

  冷夫人阻拦她的离去,「稍安勿躁。请你听我说一段陈年旧事好吗?」

  不侍绝影回答,冷夫人已自顾自的说了下去。「这毒是梅谷所特有的……」

  梅谷,满山遍野的梅花永远于枝头绽放,无分春夏秋冬。一度,梅谷之名流传于中原武林,引起了许多人的好奇心。想要一探究竟的人不知凡几,但终究是徒劳无功、败兴而归,只知梅谷中人,清一色皆为女子。

  然而正当梅谷名声、势力如日中天时,却于一夕之间完全消声匿迹,令人匪夷所思。江湖上众说纷纭,但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随著时光流逝,世人也慢慢地遗忘了梅谷,这个曾叱咤风云的神秘组织。

  她,孙怡君,一个流落他乡的八岁孤儿,被梅谷中人所救,成为梅谷的一分子,是为「君」字辈。生活在此的,皆是无家可归、无依无靠的妇女幼儿,即使谷内无男子,仍能继续传承下去。

  所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梅谷自然也有一套独特的典章规范。所有居住在此地的民众,不论出身、地位,都是梅谷的人,永远受其保护。在谷主的命令下,所有人皆习得一身好武艺,不仅能自保,也能救人。

  但谷内有两项禁忌绝不可犯——不得泄漏梅谷的秘密,不准与男人有丝毫瓜葛。若是犯了禁忌,仅有唯一下场——杀无赦!格杀令一出,即便是天涯海角,仍是难逃一死。

  梅谷谷主梅苡湖,面貌冷艳绝俗,育有一女梅影君,与怡君同年。谷主向来待人冷漠且性格难以捉摸,对于自己的女儿更是严厉,不允许出现些微的差错。

  尽管如此,影君的性情依然温婉娴淑。怡君身为她的侍从,两人一同学艺一同成长,虽然名为主从,感情却犹如姊妹。

  梅谷中人,凡年满十八即可出外闯荡江湖三年,期间不得泄漏身分,并得定时与谷内联系,时候一到立刻返回,不得有误;往后除了出任务外,终生将无法出谷。

  时光飞逝,转眼之间,影君及怡君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到了可以出谷的时候。两人兴高采烈地辞别谷主和各护法长老们,来到耳闻已久的中原武林。她们俩有如脱缰野马般到处游山玩水,碰到不平之事便拔刀相助,很快地便闯出了名号。

  但她们终究是貌美如花的妙龄女郎,况且影君更传承其母的姣美容颜,自然引来不少觊觎之徒。尽管二女武艺高强,对驱除这些扰人蝗虫也感到力不从心;她们一个不小心,让对方有机可乘,将她们逼入险境,双双坠落山谷,失去了彼此的踪影。

  怡君在坠落地时不慎撞击到头部,失去了记忆。她被断魂堂堂主冷无堰所救,受其细心呵护,两人进而相知相恋、结婚生子,浑然不知外头的风风雨雨。

  影君则是掉落湍急的河水中,为风长轩捞救上来。当时两人一个急欲探查好友怡君的下落,一个则是有要事待办,因此虽然对彼此存有好感,却仍是就此别过。

  然而「千里姻缘一线牵」,许多次的巧遇,让爱情的种子萌芽、茁壮,两人终究逃不出月老的安排,互诉情衷、私订终身。他们从此浪迹天涯,不仅为了躲避梅谷的追查,也为寻访怡君的下落。所幸皇天不负苦心人,多年之后,终于让她们于一香火鼎盛的庙宇中相见。

  当时怡君已育有三子,且又身怀六甲,影君亦在多年的殷切企盼下有了喜讯。见风长轩待影君柔情似水、呵护倍至,怡君很是欣慰,却发现影君眉宇之间带著淡淡忧愁,原来她早已有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就在她们分手后几天,便听见风氏夫妇遭受袭击,下落不明的消息。在她的央求下,冷无堰派人暗中探听消息,却仍旧一无所获。待雨筝足岁时,一位来自梅谷的姑娘偷偷地代少谷主带话予她,要地提高警戒,足不出户。

  在怡君的苦苦追问下,那位姑娘才悲伤地告诉她,影君被迫服下寒沁萝,两个月前生下一名女婴后血崩而亡,小女娃则承袭了其母的寒毒。风长轩则因日前为保护爱妻而身受重伤,最后迷失于梅谷之中。而在获知影君身故的消息后,他心脉俱裂地尾随爱妻而去。临终时,风长轩恳请她通知其友鬼岩怪医,替他照顾那无缘的女儿……

  冷夫人说完,哀恸得不能自己,伤心故友的遭遇,也为寻到其女而感到欣慰。

  她平抚心绪,继续说道:「十几年来,我从未踏出家门一步。上个月突然心血来潮到庙里上香祈福,便为梅谷之人发现,施了毒手。」她看著绝影,露出了笑容,「幸亏中了毒,否则我永远也不知你的下落。」

  「冷夫人,对于您所提及的过往,在下感到相当感慨惋惜;但很可惜的,在下并非您以为的那个人。」瞧瞧夜空,绝影躬身作揖,「夜深露重,请夫人早些歇息,在下先行回房了。」

  望著她离去的纤细背影,冷夫人无奈地深深叹息。忽然,她心有所觉地转过头,看著黑暗中的人影。

  「你都听到了?」

  除了她那怪里怪气的小儿子,还会有谁?

  「你们一块儿生活了十几年,应该对她了若指掌吧!对于她的性别,应该也不至於分辨不出来。」她自说自话地继续讲下去,「她的肩头上应该有一个艳红的梅花胎记,对吧?」

  虽然是微微一闪,冷夫人仍发觉他眼中的怔忡,「真的有?我就知道!不过你怎么晓得?你不会对人家『怎样』了吧?!」

  冷夫人怀疑地对儿子左瞧右看、上下审视。这孩子虽说冷漠无情,但对绝影似乎情深义重,尤其晚餐时全然占有的认真表情更令人生疑。他会不会一时情不自禁……

  看见娘亲的睑色,冷飒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不悦地出声,「你别胡思乱想!」

  冷夫人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咦,还没有啊?是娘多疑了。」

  真是的,性情古怪就算了,连造就事实都不会。她怎么会生出这种没用的儿子?!

  冷飒对母亲责怪的眼神深感莫名其妙。撇开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淡然地询问:「梅谷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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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筝侧坐在池边的大石上,月光映得池面波光粼粼,她却无心思观赏,心急地等待贴身婢女小兰的好消息。

  爹娘和兄长们虽早知她倾慕风大哥,却一直未道破,会于今晚提出,必然是准备向他提亲。纵使急欲得知结果,她毕竟无法抛却女人的矜持,只好在闺房前的池塘旁干著急。

  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她迅速地站起来迎上前。

  「结果怎么样?」

  「小姐,我……我……」

  「你什么?干嘛吞吞吐吐的?」

  小兰面有难色,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是突然变哑了吗?他们到底谈得如何?」

  小兰沉默地摇著头,不知小姐是否承受得了事实。

  「他不愿意?」雨筝摇晃著她的手臂,大惊失色地询问:「为什么?难道风大哥嫌弃我长得不够漂亮?还是不够温柔贤慧?」

  这些日子以来,她舍弃骄傲,日日为他亲自下厨,温言暖语地问候,还不足以今他感动?!

  「不,小姐,不关你的事,而是风公子他……他根本就不爱女人!」小兰心一横,大声地说了出来。

  「不爱女人?!你……是说……他……」雨筝脸色骤变,脑中一片空白。

  「他有断袖之癖,只爱男人。」

  雨筝身形微晃,像是无法置信。她甩开小兰扶持的双手,凄厉地仰天大笑。

  想她乃断魂堂堂主的掌上明珠,容貌出众、才艺过人,向来对前来求亲的男子不屑一顾,想不到生平第一次动情,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这教她这自视甚高的人如何抬头挺胸地面对他人同情、讥笑的眼光?

  风绝影,我冷雨筝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小姐,你还好吧?不要吓我呀!」小兰有不好的预感,小姐如此狰狞的面孔,让她打心底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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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人静,远处传来阵阵虫鸣,冷无堰夫妇的厢房内依旧灯影摇曳。

  「无堰,飒儿与风公子的事,你就别再过问了。」

  冷夫人自后园回房,一进门便瞧见她的夫君好整以暇地端坐著,等待她的解释。

  听见她的话,冷无堰只是挑高了眉,静候她的说明。

  「他们之间不是你所想的那个样子。」

  「娘子的意思是,他俩根本不是恋人,只是以此为藉口?」

  「也不能这么说。如果他们真能在一起,不也挺好的?你不觉得他们很相配吗?」她开心地说,完全没注意到丈夫铁青了脸。

  「你说什么?!」冷无堰怒吼一声。如果不是念在她才刚痊愈,他实在很想用力摇醒她那混沌的脑袋。

  「啊!」冷夫人被吓了一跳。她抚著胸口,嘟嘴埋怨,「这么大声想吓死人呀!」

  「吓死?哼!我不先被你气死就要偷笑了。」

  「说这什么话?我又没招惹你,少拿我出气!」

  「谁要你胡言乱语!」

  「我哪有?你休要乱扣罪名。」她杏眼圆睁,不平地控诉。

  敢情她忘了自己所说的话?冷无堰悻悻然地说:「你明知这段孽缘不能见容于世,竟还觉得他们相配?!两个大男人谈情说爱像话吗?这要传了出去,你教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断魂堂的一世英名岂不断送在他的手上?」他越说越生气,「真不晓得你的脑袋在想些什么!」

  经他这么指责,冷夫人才忆及自己的夫婿并不明了事实,难怪会如此光火。

  她讨好地奉茶捶背,娇柔地说道:「亲爱的夫君,你别生气了嘛!我会这么说,自然有我的道理呀!」

  「快说!你又隐瞒了什么秘密?」回身拉她入怀,他眯眼审视她的表情。

  她顺势环著他的颈项,坐在他的腿上,低声耳语一番。只见冷无堰的表情不断变幻,又是皱眉又是微笑,最后则张大了嘴,讶异非常。

  「蚊子都要飞进去了!」冷夫人好笑地合上他的嘴巴。

  原来如此!不过她伪装得也太好了,害他雌雄莫辨。「飒儿不知情吗?」

  「你当他是呆头鹅啊!连人家身上的胎记都一清二楚,还可能分不清男女吗?」冷夫人莲指轻戳他的额头,媚态横生地睨著他。

  「这怎么可以?还不快选个黄道吉日将她娶进门!」

  「别急,时机未到。事关重大,你可别拆穿她的身分,连竣儿他们都不能说!」她神态严肃地特别声明。

  「那筝儿怎么办?」他忧心忡仲地问。

  「能怎么办?只有教她死心啦!但愿她不要惹出祸端。」

  自己生的女儿,她当然了解。女儿不曾受过挫折,现在於感情路上跌跤,或许会觉得自尊心受损,面子挂不住;就怕她钻牛角尖,由爱生恨,铸成大错。

  「希望如此。」冷无堰心有戚戚焉地附和,心中还有一个疑惑,「既然必须保密,总不能任他们形影不离地继续下去吧!」

  「你拗得过飒儿吗?」见夫君无奈摇头,冷夫人微微一笑,「只能睁只眼闭只眼罗!否则只好暂时与他断绝关系,以俊再相认了。」

  「你真舍得?」这实在是下下策。儿子好不容易才回来,哪有再把他赶出去的道理。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至少这是我们唯一可做的。」

  天下父母心,哪个做爹娘的不疼爱自己的子女?对於冷飒,他们夫妇俩总觉心有愧疚,未能尽到父母之责。自小冷飒便不轻易表露情感,十几年的分离,更加深丁他们之间的无形藩篱,似乎除了彼此身体裏流著相同的血液,再无任何联系。

  厢房里的两人,就这么伴著灯影,黯然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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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断魂堂中总弥漫著一股火药味,众人莫不胆战心惊,小心翼翼行事,深恐一个不小心便会遭到池鱼之殃,死无葬身之地。

  绝影闲来无事,在堂内随意晃荡,对于人们投注于她身上的目光早已见怪不怪。自那天晚上之后,每个人见到她,就像老鼠见到猫似地避之唯恐不及;她私底下觉得怪好笑的,不过也因为如此,她更落得清闲。

  「瞧,他来了!」

  「多可惜啊!长得一表人才的,怎么也不像会有断袖之癖的人啊!」

  「说得也是。他只要随便招个手,要多少的女人没有?真是暴殄天物!」

  「而且小姐又相当喜欢他……这几天小姐根本就足不出户,不晓得有多伤心咧!」

  「是啊!要不是我那晚亲眼看见他和三少爷当众搂抱,打死我也不会相信。」

  「去!两个大男人抱在一块儿,这能看吗?」

  「作孽喔!喜欢男人就算了,偏偏找上咱们三少爷,闹得堂里鸡犬不宁。」

  「三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了,却发生这种事,老天真是无眼!」

  「听说吵得挺凶的,弄不好堂主真的会跟三少爷断绝关系呢。」

  「今儿个早上堂主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啦!如果三少爷再不与他画清界线,就等著在族谱上除名了。」

  「不会吧!堂主真狠得下心?」

  「是真的……」

  又来了,老喜欢在别人背後窃窃私语,听得她耳朵都快生疮了。

  唉!她是不想听,但他们自以为是的窃窃私语,在她耳中,却是声如洪钟——没办法,她的武功可不是白练的。

  绝影巧妙地避开众人耳目,来到後山的林子,慵懒而舒服地躺卧於树荫下,闭目养神,任由思绪飞翔。

  她向来对任何事物缺乏感觉——并非冷漠,只是学不来在乎。她习惯冷眼旁观,因此总与周遭显得格格不入。

  思绪转了两转,她忆及那夜冷夫人的一席话。

  梅谷,好遥远的记忆……本以为今生毋需再提起,谁知仍然避不开往事纠缠。拜人们饶舌的本性所赐,虽当时只是童稚之龄,她对诸事的来龙去脉皆了然於心。好笑的是,众人均受「小孩子不懂事」的主观影响,放胆在她面前直言无讳。

  这几天断魂堂里气氛怪异,充斥著冷飒父子决裂的流言,而她则是那个千人所指的罪魁祸首……想到此,绝影不禁轻笑出声。

  呵,断绝父子关系?该是作戏的成分为多吧!一切不过是为了杜绝悠悠众口。毕竟,断魂堂还是丢不起这个脸。

  一阵衣物摩擦声打扰她的冥思,她倏地坐起,循声望去。

  「风公子,原来你在这里。我找了你好久呢!」小兰拭去脸上的汗滴,微喘著氟。

  「有什么事吗?」见她面色润红,似乎走了好长一段路,想必有什么急事。

  「小姐有事想与你私下商谈。」

  「哦?」绝影扬眉询问。

  冷家小姐不是房门深锁、避不见人吗?想来该是伤心不已,对她恨之入骨才是,怎么突然想找她聊天?

  「小姐,风公子在此!」小兰转身大喊,招手要雨筝快步上前。

  「小兰,你到林外守著,别让人进来。」她才下令,小兰马上尽责地跑得不见人影。

  「风公子,打扰了。」雨筝微微颔首。

  绝影凝神观察她的表情神色,不知她葫芦里卖些什么药。

  「前阵子替你添了不少麻烦,小女子在此向你赔罪。请见谅。」

  「哪里,在下才应该感谢冷姑娘的细心照顾。」

  打太极?绝影不动声色的冷哼一声。

  不是她对冷雨筝存有偏见、而是根据这阵子的观察,冷雨筝并非大恶之徒,只是在长期的养尊处优、受尽宠爱之下,导致她唯我独尊的自私心态,一不如她的意便大发小姐脾气,教人受不了。

  「这几天我想了很多,终於明白感情是勉强下来的,所以现在比较能心平气和地看待此事。」

  「那真是太好了。在下一直心存愧疚,生怕冷姑娘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现在终能放下心中大石。」绝影好笑地发现她眼中出现一抹怒气。

  深吸口气,雨筝强迫自己露出笑容。「风公子如此体贴,可惜小女子福分不够。只是……」

  「冷姑娘但说无妨。」

  「这……或许有些腧矩,我……」

  「在下不会介意。」

  「那么,请恕我直言。」她抬头直视著绝影,「公子对三哥是真心诚意的吗?」

  绝影笑而不语。雨筝强硬地追问:「请务必回答!」

  「这不重要吧?」

  「不重要?!为了此事,大家闹得不可开交,你竟然说它不重要?!」雨筝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失声大叫。

  「这本是冷飒与在下两人的私事,不该由姑娘过问。」

  「但是三哥即将被逐出家门,难道你一点都不会感到过意不去?」

  「那是冷飒的私事,在下无权过问。」

  「你才是罪魁祸首,却置身事外!我真不敢相信,怎会有人如此冷酷无情?!」瞧他依然悠哉,雨筝忿忿不平地骂:「幸好我们无缘,否则你又将如何对待我的一片痴心?」

  「姑娘希望在下怎么做?」绝影无一丝火气地请教。

  「如果你不是真心的,请你立刻离开三哥,莫再与他纠缠不清。倘若真有情意,你更应该体谅他的处境,不要让他成为罪人!」

  「总之,就是要在下与冷飒断绝往来?」

  「不错!」雨筝斩钉截铁地表示。

  「冷飒的意愿呢?」

  「那不重要!据我所知,三哥之所以会与你形影不离,乃是遵奉其师的命令,陪你寻找赤灵果。」

  「所以?」

  「所以你不能这么自私地束缚他!三哥有自己的路要走,你无权要求他为你放弃一切!他好不容易才与家人团聚,你的存在只是徒增困扰,使他无法享受到天伦之乐。更何况三哥还有一个自小订亲的未婚妻,她等了他十几年,我绝不允许你来破坏!」雨筝正气凛然地说。

  其实哪有什么未婚妻,只不过是一个暗恋冷飒的女子罢了;雨筝为强调事情的严重性,才会这么夸大事实。

  绝影有颗玲珑心,自然清楚事实真相。

  「在下明白了。还有吗?」

  瞧对方丝毫不动气,自己倒是先沉不住气,雨筝不禁有些气馁。可为了面子问题,她也只有硬著头皮开口:「小女子言尽于此,请风公子好自为之。对了,爹爹下了最后通牒,期限只有三天。打扰了!」

  「多谢姑娘关心,不送了。」

  绝影潇洒地再度躺卧,以手为枕,感觉轻柔的微风拂过脸庞。树叶沙沙作响,似耳边低语,无休无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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