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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比翼 第三章
作者:杜默雨
  杜美满还是很忙,忙着功课,忙着社团,忙着班上活动,更忙着充当同学朋友的爱情顾问──虽然她仍未谈过恋爱。

  匆匆来到大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堂期未考,交了卷子,她坐在位子上发呆。

  窗外天空阴郁,绿色的树衬着灰色的天,飘飘摇摇的,让人看了直打颤。

  好快,都大三了,同学们开始为前途打算,一个个好像变成熟了。在感情方面,有人分手,有人却兜拢了;像陈志明和魏婉君成天拌嘴,终于吵出感情,甜甜蜜蜜地手牵手走在一起;而当初痴恋学长的谢淑琴,在和学长交往一年多后,痛哭流涕地送学长去当兵,不到三个月,竟然兵变,另结"新欢"。

  唉!问世间情是何物?爱情顾问毕竟是局外人,她无法抓到那份最微妙的心理变化。

  "杜美满,你还不回家?有什么风景可以看?"

  简世豪在她身边空位坐了下来,也顺着她的角度歪头去看外面的大树。

  "简世豪?我不记得你修中会啊?怎么在这里?"她惊喜地喊着。

  "我在隔壁考社心,走过来看你在这儿,想说好久不见了。"

  "真是好久不见了。你就是选这些奇奇怪怪的课,社会心理学、西洋艺术史、英诗选、音乐慨论,呵,一点也不像国贸系的学生,大家几乎都碰不着面。"

  "你选了中级会计、公司法、国际经济学,已经开始准备高考了?"

  "是啊……咦?你怎么知道我选这些课?"杜美满一愣,这才记起刚开学碰面时,他们似乎谈起彼此的选课,没想到他还记在心里。

  她不也记得他的选修课?一想到此,她抬起头,两个人同时会心一笑。

  "简世豪,其实你最重要的功课就是到S大修爱情学分了。"她掩不住好奇心要问:"你和洪若薇到底进展得怎样?你们交往有一段时间了吧?"

  "还好,大家还是朋友,偶尔出去吃个饭,听音乐会,聊聊天。"

  "喂!你不要跟我说,你还没牵过她的小手吧?"

  简世豪的神色有些黯淡,"她,很难捉摸,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可以聊巴洛克音乐,聊艺术电影,聊莎士比亚,聊梵谷,就是聊不到她自己。"

  "你们聊那些话题的时候,你多多少少也可以了解她呀。"

  "她说的都是书上的或是别人的看法,她没有自己的看法……应该不是这么说,她隐藏了自己的想法。"简世豪望向窗外的灰蓝天空,似笑非笑,"她像海里的维娜斯女神,远远的,很美,可望而不可即。"

  他变忧郁了,杜美满突然有个冲动,很想叫他不要爱得这么辛苦了。

  "简世豪,也许你不够体贴,她觉得你还不够好。"

  简世豪神情落寞,"她兼了好多音乐班和家教的钢琴课,几乎每天教,很忙,只要她上课,我一定接送,本来向我爸妈借车,最近我爸乾脆买部TerTcel给我。"

  杜美满心里有些奇异的酸涩滋味,唉!为什么就没男生对她这么好啊?

  "哇,你有车了?!既然她愿意让尔接送,就表示她喜欢你。"

  "可是她昨天跟我说,她同学有摩托车可以载她,叫我不用送了。"

  "她同学?男的?"

  "女的,也一起教音乐班。"

  "还好。她一定是不想让你来回奔波,怕你累着了。"杜美满安慰着他,又问:"她们念音乐系的,大多家庭环境很好,她何必这么拚命教钢琴赚钱?"

  "她说要存出国念书的学费。"简世豪眼里重新燃起光采,"我也要出国。"

  "你决定了?要念什么?国际企业?财务管理?"

  "我看她打算申请哪间学校,我再决定。"

  "简世豪,不能这样啦!美国每间大学的研究方向都不一样,你总得确定你想念的领域,这才好申请学校,不可能她念的学校正好有符合你的课程吧?"

  "只要是MBA,差别不大。"

  "万一她去巴黎还是维也纳,你要去念什么?"

  "我可以先念一年语言学校,再申请当地的硕士班。"

  "你呀!"杜美满真的不知如何说了,原来简世豪也是标准的浪漫派,像他老爸一样,理想、前途皆可抛。

  "我很傻,是吧?"他倒自己说出来了,眉眼有着自嘲的笑意。

  他仍笑得忧愁,像是冬天里摇摆不定的树叶;在未定的感情路上,走起来总是摸索旁徨,但他却又凭着一股痴狂,义无反顾地向前定。

  她能说什么呢?既然他都肯为爱走天涯,没有"理性"的人是听不进任何理性思考的建议。从好的一方面想,他们两人这么速配,他又如此痴心,洪若薇再怎么矜持,也一定会感受到他的这份心意,将来两人谈上恋爱,快快乐乐地出国念书,不也是好事一桩?

  她决定好好鼓励他,"你不傻,你如果觉得值得,可以一辈子拥有真爱,那就去追求吧。"

  "你的话很有深度。"他注视她。

  他的眼眸认真,好像一夕之间由大男孩变成了男人,她心一跳,脸一热,掩饰性地大笑说:"满满夫人当假的吗?你是我的好哥儿们,我希望你幸福啊。"

  简世豪再一次认真看她。大三了,她那圆圆的脸蛋还是一样稚气,笑声也一样爽朗,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小女孩,依然无忧无虑。

  没谈过恋爱的人,总是比同龄女孩更显纯真吧?她不像若薇那么深沉难解,如果若薇是一泓不见底的深潭,那她就是闪耀阳光的清清小溪。

  与她聊天,心情好像是解开松紧带的口袋,所有的郁闷都飞走了,口袋不再有负担,感觉很愉快、很自在。

  "谢谢你。"他由衷地感谢。

  "拜托!同学不要这么客气。"杜美满夸张地大声说:"以后有什么感情问题,可得找我满满夫人解除疑难,我不收费。"

  简世豪也笑了,"你可以去写本书,解救世间男女,普渡众生。"

  "我还观世音菩萨咧,道行没那么高啦。"她笑着举起右手,手掌心朝向他,大眼水亮水亮的,"来,要幸福喔!"

  啪!他很有默契地与她拍合,笑说:"你也要幸福,赶快交个男明友!"

  "很多人想追我,可惜我都看不上眼。"杜美满笑得很开心,"你下次带她一起参加班上的活动嘛,上回圣诞节夜游,你们没来好可惜,我爸和我可能的未来姊夫两个喝醉酒,疯疯癫癫唱歌,好好玩呢!"

  "我陪她去听弥赛亚音乐会。"

  "喔,就是那个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哈利路亚?"

  "有进步喔,会唱圣乐了?"

  "还难道只有音乐系的会唱?"杜美满忽然觉得这句话酸溜溜的,赶紧转个话题,看看手表,"走吧,去我家吃面。"

  "下次再去。"简世豪也看了手表,神色转为凝重,"若薇下午回南部,我要回家开车,送她去车站。"

  "快去!可别让女孩子等你。"她笑着挥手赶他。

  简世豪走后,她还是坐在位子上,双手撑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右手掌微感温热,刚才他那一拍真用力,好像把他全身的热力传送过来了。

  可她左手依旧冷冰冰的,捂得她左脸也像冰块似地,连带整张脸都凉了。

  唉!这个冬天,真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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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爱情的果实成熟饱满,在秋天散发芬芳。

  杜美妙和方谦义结婚了。

  杜家第一回嫁女儿,杜福气穿上十五年没穿的西装,曾美丽翻出当年结婚时的亮丽旗袍,两夫妻乐得团团转,兴奋地在接待处和亲家聊天。

  杜美满也很高兴,她这姊夫酷酷的,不多话,据说从来不在清醒时候说"我爱你",可是对姊姊温柔体贴极了,姊姊要嫁,他们全家立刻无异议鼓掌通过。

  身为女方总招待,亲戚就推给爸妈负责哈啦,她则打点姊姊的同学和朋友,更重要的,她要招呼今晚的"秘密武器"。

  她跑到饭店布置出来的舞台左前方,那边有五个人,各自拿乐器,正在调音。

  "怎么样?可以吗?"她有点紧张地问。

  胖墩墩的刘怡萍摇着左手的小提琴,笑说:"没问题啦,我们练过十遍以上了,倒是我小提琴比较不行,简世豪,你要cover我喔。"

  简世豪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装裤,黑皮鞋,与其他四个女生一式的白色丝质上衣和黑绒长裙搭配得宜,既休闲又不失正式,他放下琴弓,打趣地说:"没问题,我拉大声一点就是了。"

  手拿长笛的李倩瑶削着短短的、像男生般的头发,表情极其不屑,低声说着:"毕竟不是念音乐的,拉大声就好听吗?"

  洪若薇低着头,长发半掩面,看了李倩瑶一眼,又看简世豪一眼,没有说话,继续调她大提琴的音。

  刘怡萍赶忙打哈哈:"美满,亏你姊夫想得出来,待会儿美妙姐看到我们现场演奏,她一定感动得哭了。"

  "是呀!"杜美满尽量不去看那支利剑也似的长笛,但闪闪白光还是刺得她眼角发疼,"我姊本想过来看场地,一进饭店就被我姊夫拐到房间去,他要给我姊一个人惊喜,真是多谢你们这群好朋友的帮忙了。"

  李倩瑶冷冷地说:"当初讲好的酬劳别忘了。"

  拉中提琴的女生忙推推她,"我们来沾沾喜气,多热闹,听说新郎的公司有很多未婚男士,说不定可以帮自己制造机会喔。"

  李倩瑶还是一副冷表情,"要认识你自己去认识,我对男生可没兴趣。"

  "倩瑶,别这样。"洪若薇轻声说着,眼里有责备的意思。

  李倩瑶终于安静下来,不说话的时候倒像是一个优雅的长笛女孩,但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只是注视着洪若薇。

  红毯那端跑来一个胖墩墩的高大男生,拎着乐器盒子,喘吁吁地抹汗说:"我来晚了,刚才跑错饭店。"

  "哇!你的多明哥来了。"杜美满看到这个活宝,心情好多了。

  刘怡萍娇嗔地敲打她的"多明哥","就知道你糊涂,谁叫你穿燕尾服来着?别抢了新郎的光采,外套脱下来,领结拿掉,双簧管拿出来,赶快跟我们调音。"

  郭明歌乖乖照办,大家都笑了;洪若薇还是那别似笑非笑的神情,自有她独特的幽静气质,简世豪寻着她的笑意,眼眸里也有了释怀的笑意。

  或许是郭明歌制造的小飓风,稍微吹乱了她光洁黑亮的长发,简世豪倾身向前,以手指帮她理了理发梢,柔声说:"头发乱了,"

  碰!李倩瑶突然站起来,那凶猛的气势让在场的人吓一大跳,她死死盯住简世豪,好像是跟他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洪若薇小心地放好大提琴,走过去拉李倩瑶的手,似是安抚地说:"今天办喜事,别使性子,我们旁边说话去。"

  "没事!没事!"刘怡萍心知肚明,笑着拍拍什美满的肩头,"美满,别担心,今晚我们一定会好好表现,不会砸了S大音乐系的招牌,你去忙你的。"

  杜美满是担心啊,怕怪里怪气的李倩瑶会破坏今晚婚宴的气氛;再看简世豪,他失去了笑意,无意识地翻翻身前的琴谱,连郭明歌跟他说话也没听见。

  刘怡萍附在杜美满耳边说:"美满,真的别担心,倩瑶会听若薇的话;我再带他们练习一遍,大家都很专业,很快就能融入气氛,要对我有信心喔。"她又神秘兮兮地说:"有些事,晚点再跟你说。"

  "看你的喽!"杜美满相信她的好友,又回头看了简世豪,他正瞧着喁喁细语的洪若薇和李倩瑶,神情既复杂又寂寞,肩头锁上了郁结。

  电光火石之间,杜美满心头大惊,似乎明白怎么一回事了。

  宾客陆续到场,她无暇多作揣测,蹦蹦跳跳,忙着招呼亲朋好友入座,等到时间差不多了,婚宴总管方谦仁比个手势,舞台边的刘怡萍接到讯号,示意大家准备,琴弓拉下去,悠扬的卡农音符飘扬出来,轻轻拨动人家浪漫的心弦。

  会场宾客停止喧哗,个个拿眼直瞧这个小型乐团,又转头期待新人到场。

  新郎新娘来到会场,杜美妙身穿白纱礼服,笑意甜美地挽着方谦义的手臂,还没走到汽球鲜花结成的拱门之前,她听着音乐,"谦义,音乐好好听喔,这间饭店的音响效果真好……啊!这是……"

  公司同事组成的摄影队立刻捕捉新娘的惊喜表情,镁光灯此起彼落,乐音持续温柔环绕,继而新娘泪眼迷蒙,新郎柔情看她,捏捏她的手心,新娘绽开幸福满足的笑容,新郎亦是疼宠地轻搂她的身子,在她耳边细语:"喜欢吗?"

  "呜,喜欢……"

  "姊啊,不要哭呀!"杜美满在旁边等很久了,拿出预备好的纸巾,上前轻柔拭去姊姊眼角的泪珠。

  结婚进行曲的前奏音乐响起,刘怡萍和郭明歌站起身,女高音和男高音齐声唱出华格纳的结婚进行曲,两个花童齐步向前走,天女散花似地撒下玫瑰花瓣,众人屏息以待,欣喜地看着一对新人踏上红毯。

  杜美妙跟着方谦义的脚步,噙着一抹幸福的微笑,慢慢走着红毯,若说早上的公证结婚是庄严承诺的感动,而今晚,又是另一种甜蜜的感动了。

  结婚进行曲结束,他们,他们走到舞台前方,乐团奏起另一段音乐。

  "在中国古老的神话故事里,有一种鸟儿它名字叫比翼。

  若是它们想飞,就必须先找着伴侣,找着伴侣,与它比翼。

  而今我已经寻觅,在荆棘中,在树林子里,

  寻觅到这样伴侣,正如百合花啊,正如苹果树,啊……

  而今我已经寻觅,寻觅到这样伴侣,

  与我比翼,迎向阳光,迎向风雨,迎向更宽润天地。"

  男声与女声和谐相随,有如一对比翼鸟,跟着流畅的管弦乐,迎着微风,迎着朝阳,相偎相依,并肩翱翔在大地之上。

  一曲结束,众宾客纷纷鼓掌,舞台上的灯光大放光芒,将焦点移向已经站在台上的新郎新娘,还有双方的家长。

  主持人开始做介绍,请新郎新娘公司的总经理上台说话。

  演奏告一段落,简世豪坐在原位,握着小提琴和琴弓,认真地听黄总经理以幽默的语气谈这对新人的相识经过;他真真没想到,美妙姐于毕业一年多,就被办公室的主管抢着带回家"珍藏"起来了。

  他望向成熟英挺的新郎,新郎三十五岁,正值男人心智和事业的颠峰,眉宇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自信的光采。而他,大四的男学生,半生不熟,阅历全无,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拥有那张成熟而长大的脸?

  多么渴望有一天,他也能自信成熟地挽着心爱的女子,接受众人的祝福。

  他转头看若薇,或许是拉大提琴的关系,她总是习惯低头,此刻也是低着头,好像在想事情;蓦然,在她姣好的侧脸边,李倩瑶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射过来。

  他心一凛!不愿看那个女人,再将视线转到舞台,看到了站在下边的杜美满。

  她今天穿起漂亮的淑女洋装,烫得鬈曲的头发扎了红色的蝴蝶结,配上那张圆圆的笑脸,就像一个活生生的大洋娃娃。

  他没注意到自己嘴角有了笑,如果她是装了电池会手舞足蹈的洋娃娃,那么,若薇就是冰冷的瓷娃娃--他的笑容渐渐消失──他侦测不到瓷娃娃的温度。

  台上的黄总经理不知说了什么,宾客哄堂大笑,黄总经理讲完话,主持人请双方父母发表感言。

  两个亲家推辞一下,方爸爸身先上卒,抓了麦克风,咳了一声。

  "乡亲们,凡人做任何事情,皆需以国家民族利益为前提……"

  台下不敢作声,无奈地聆听雄壮威武的老师长训话,接下来又听他说:"所以,我们请这对新人努力生产报国,报告完毕。"

  "哈哈哈!"众宾客响起如雷掌声,老长官训得好,训得妙呀!

  杜福气接过亲家递过来的麦克风,笑嘻嘻地喊道:"大家福气啦!"

  "福气啦!"大家也跟着叫嚷,笑成一团。

  两个亲家活络了气氛,总算讲话完毕,准备上菜,刘怡萍举起琴弓,指示大家开始演奏。

  韩德尔的水上音乐跳跃而出,热热闹闹,好像放了满天的缤纷烟火,连上菜的服务生脚步也变得轻快。

  两首曲子结束,杜美满过来招呼:"谢谢人家帮忙,过来这边吃喜酒湾吧。"

  简世豪站起身,想为洪若薇拿大提琴,她一闪身,背过他,低声说:"谢谢。"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李倩瑶动作更快,她放下自己的长笛,跑到墙边搬琴盒,招呼着:"若薇,小心拿,来,这边放好。"

  简世豪也走过去收拾自己的琴盒,神情落寞。

  "我们去换衣服。"李倩瑶拉着洪若薇的手,拿起背包,耀武扬威地离开。

  "大家坐!"杜美满拍拍简世豪,拉他坐在自己身边,"你在补托福?"

  "嗯。"

  "打算申请哪间学校?"

  "我还要当兵,再说。"

  "对喔,瞧我忘了,你们男生都在准备考预官,你也要好好念喔。"

  "嗯。"

  他始终懒洋洋的,心思不晓得飘到哪儿去,直到洪若薇在他右边坐下来,他才稍微恢复精神,为她舀了一碗鱼翅羹,她有礼地说声谢谢。

  不知是否洪若薇的安抚奏效,李倩瑶不再板着凶恶的脸孔,两个女生愉快地吃菜,不时小声咬耳朵,发出轻轻的笑声。

  刘怡萍和郭明歌忙着吃菜讲笑话,另外有两个男生殷勤地和中提琴女孩说话,桌上气氛倒也活泼,只是简世豪还是神色沉郁。

  吃到中场,新郎新娘敬过酒之后,洪若薇起身说:"我们有事先走了。"

  "我开车送你们。"简世豪马上说。

  "谢谢,不用麻烦,我们搭计程车。"

  "女生搭计程车不保险,我送你们。"

  李倩瑶说话了,"我们有两个女生,怕什么,干嘛要男生保护?"

  洪若薇拉拉她,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背起琴盒,"那我们先走了。"

  简世豪迟疑一会儿,不发一言,也起身离去。

  刘怡萍立刻凑过来,"美满,若薇和倩瑶是一对,简世豪没希望了。"

  虽然杜美满已经猜到大概,但还是十分震骇,她担心地看着消失在楼梯间的简世豪,"怎么会这样?他们不是有一阵子很好?"

  "是啊,上学期常常看到简世豪来我们学校找若薇,若薇也跟他约会,谁知道这学期一开学,若薇和倩瑶就走在一块了。I

  "说不定你们误会了,她们只是很要好的女性朋友。"

  "姐妹淘好成这样?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还手牵手,揽着腰,摸脸摸头发的,太诡异了,再瞧瞧倩瑶看若薇的表情就知道了。"

  "简世豪怎么办?"杜美满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痛苫了,"他对她很用心啊,"

  "你去开导开导他吧。"

  "洪若薇那边没办法说?"

  "其实若薇这女孩子满冷的,要不是我比较活泼,恐怕跟她聊不了几句话。"刘怡萍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我不止一次告诉她,简世豪是个很好的男孩子,她说她知道,唉!知道是知道,你没看她今天对他那么冷淡?"

  杜美满看得一清二楚,那份冷,冷透了他,也冷到她为好友疼惜的心,

  主桌那边传来笑声,原来新郎三杯酒下肚,原形毕露,开始唱歌。

  "我无力抗拒,特别是夜里,想你到无法呼吸,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大声的告诉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我愿意为你……"

  大家把歌词意思想得歪歪的,笑得更大声,会场气氛沸腾到最高点。

  杜美满一只手撑着下巴,愣愣地听着姊夫的好歌喉,脚下踢到东西,低头一看,啊了一声:"他忘了小提琴。"

  她立刻抡起小提琴盒,朝楼下大厅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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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底的风,微凉,轻柔,吹在简世豪脸上,却是寒彻入骨。

  他不懂,他的情敌竟是一个蛮横刻薄的小女生!

  他也不敢相信,深具女性柔婉气质的若薇竟然是女同志;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九月初,她从南部上来,他久别重逢,真情难耐,加上气氛烘托,在夜色笼罩的校园里,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吻了她。

  她起初有些抗拒,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一分钟后,她大吐特吐,吐出晚餐,吐出酸水,吐到泪流不止。

  从此,天地变色。

  "若薇,若薇!"他赶上了前面两个女孩,拉住她的手臂,焦急地说:"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你告诉我,好吗?"

  洪若薇先以眼示意,止住李倩瑶那张没有遮拦的嘴,再缓缓转头说:"世豪,你没做错什么,我想,该说的都说了。"

  "我还是不明白。"

  "我们不适合。"

  "哪边不适合?你告诉我,我改!"他眼眶发红。

  "很多方面……"她望着他,垂下长长的睫毛,"我对你没感觉。"

  有如一把刀刺在他心上,他痛苦地说:"那你对她有感觉了?"

  "这是我和倩瑶的事。"

  他松开了她的手臂,以几乎绝望的语气说:"若薇,或许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够,我现在大四空堂很多,我有更多的时间陪你,我发誓不碰你,直到你愿意。"

  "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代表什么。"

  "可以的!你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你难过,我可以陪伴你……"

  "不需要。"她截断他的话。

  "若薇……"短短的三个字又刺痛了他,"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面对他的痴缠,洪若薇的眼睛也红了,几句话像是咬牙切齿般地说出来:"你一定要我告诉你,我就是永远不会去爱男人吗?"

  "简世豪,你不要逼若薇,好不好?!"李倩瑶以保护者姿态挡在洪若薇面前。

  简世豪握紧拳头,微微发抖,连声音也是抖动的,"可是……你今晚愿意出来跟我合奏……"

  洪若薇回复冷淡神色,"音乐系学生受邀演奏赚钱是很平常的事,今天是怡萍邀请,她高中同学的姊姊结婚,所以我才来和你们合奏,并不是看在你的同学的姊姊结婚的份上,这点我区分得很清楚。"

  初次的合奏,拉成了终曲;如同初吻,竟是吻别。

  简世豪呆愣原地,拳头慢慢放松,空洞的眼里,只有她的背影。

  一部计程车等在饭店门口,服务生拉开车门,两个女孩相偕离去。

  "简世豪,别站在这边吹风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转过身,迎向一个熟悉的脸儿,那对明眸水亮水亮的,刹那间,他以为冷风止息,黑夜过去,他在山顶看日出。

  杜美满将琴盒交到他手小,语气尽量放柔:"你回家休息。"

  四周还是黑夜,琴盒的重量让他心情沉重,他别过了脸,"我不回家。"

  "你今天累了……"

  "我不累。"

  他是累,但回去空洞的家更累。他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臂,问她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为什么,总是充当爱情顾问的她,能了解他的痛苦吗?她能解答他的疑惑吗?她能帮他追回若薇吗?她能吗?

  天!他此刻是多么渴望好哥儿们的安慰与鼓励,只消她说一句:"还是有希望",他一定立刻振作起来,想尽办法挽回若薇的心。

  "简世豪,你不要开车,我帮你叫计程车。"

  "你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家?!"他不懂,他需要她,她却要他走?

  "我看你走出来了……"杜美满被他的火气吓一跳,他眼睛好红。

  "我又没说要走!你干嘛把琴盒拿出来?!"

  "我以为你要走。"

  "我要走,一定会跟你说拜拜,你这么急着赶我走,是不想我这张臭脸破坏你姊姊的婚礼吗?"简世豪愈想愈恼。她不是好朋友吗?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不但不安慰他,还要赶他走?!

  "不是的。"杜美满从来没看过他发脾气,知道他心情坏透了,又接过他的琴盒,好声地说:"你如果不回去,那就进来吃饭,我姊夫在唱歌呢……"

  "我不进去。"他抢回琴盒,"就算多明哥、卡瑞拉斯来了,我也不想听!"

  "简世豪,进来,你别孩子气了。"她拉他的手臂。

  又是一把利箭射向他的心中要害,他用力甩开她,吼道:"反正我就是孩子气,像隔壁家长不大的弟弟,从头到尾,你没把我追若薇当一回事,好像看小男生追班上的漂亮女生一样,是不是?!"

  "简世豪!"他竟然牢牢记住她的无心之语?!还自我胡乱解释?!她有点生气了,"你很会想像耶,你追若薇,我也很关心啊,可是她是同志,你不能强迫她为你改变什么……"

  "为什么不能改变?我爱她,我都肯牺牲一切将就她,她不能了解吗?"

  "好吧,她感动了,但她已经告诉你,她就是不爱男人,你对她再好,只是为难她罢了。"

  "我不会为难她,我可以慢慢等她,等她回心转意……"

  "你如果爱她,就该尊重她的选择,祝福她。"

  "我不会祝福她和那颗酸李子,她和她,不会幸福。"

  他的神色僵硬而决绝,就像一条断裂的弦,执著地停留在琴身上,明明已无法共振出优美的乐章,却顽强地自唱自的音符。

  杜美满为他心急,他一向聪明开朗,不该陷入爱情死胡同,她要帮他啊。

  她拉着他,"我知道你现在不好受,可是你先进来,填饱肚子,有话再说。"

  "我很累,要回去了,拜拜。"他头也不回,直接往前走。

  "你去哪里?"

  "开车子。"

  杜美满立刻跳上前,双手直接扒进他的裤袋,一阵乱搜。

  "你做什么?!"他震惊地无法反应。

  "车钥匙。"她很快扒出一串钥匙。

  "还我!"

  "不还。"她将双手放到背后,神态跟他一样坚定,"你这副德性不能开车会出事的。"

  "不会!"

  "会!"

  "我出事关你什么事?"他直瞪着她,又被撩起火气了,"反正没人在乎我我想什么,我做什么,没有人知道,谁在乎我?谁关心我了?"

  "我在乎!我关心!"她跟着吼回去,不知为什么,视线一片模糊。

  "你……"他满脑子的火焰顿时消散──她在乎他!有人在乎他?!

  若薇从来就不在乎他,就在他以为全世界要弃他而去之时,她在乎他!

  为他流泪的好哥儿们啊!

  "进来吧。"杜美满觉得脸厂莫名其妙的湿热,用手背抹了抹,眨眨眼。

  "我还是回去了。"

  "我陪你回去,你精神不好。"

  "不用了,你还要忙你姊的婚宴。"

  "好吧,有事打电话给我喔。"她轻露笑容,推推他的身子,"走,去搭计秆车,钥匙明天再还你。"

  他被她塞进计程车后座,又顺便帮他说了目的地。

  司机踩动油门,离开饭店的车道;他转头看她,车窗外,她弯下腰,迎着他的视线,微笑跟他挥手说拜拜。

  如果若薇是天上的云,遥不可及,那她就是地上的草,时刻围绕在他身边──他不明白,为何他老是喜欢比较这两个截然不同的女孩子?

  若薇呵!这个曾经消失几分钟的名字,又回来揪痛他的心。

  他双手撑在琴盒上,抱着头,心情再度掩上乌云,下起轰隆隆的雷雨。

  他看不见如茵绿草的芳翠,只是茫茫然地踩过剌痒脚底的草地,思绪在雨中旁徨,一步一泥泞,执意走到那汪难解的深潭前,沉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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