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瑶终于完成第一个目的--提斯得到应有的制裁。
韩笛扬被安置于五星级大饭店,破获大毒枭提斯的案件,他功不可没。
原来他带着珍贵无比的罪证浪迹天涯,当夜他立即振笔疾书,把惊心动魄的「小记者大破国际贩毒组织」伟大冒险经过,大大、深深、长长的绘声绘影描绘一番。
至于李桑瑶是否杀害古横?这读者最关心之事,他却故意避开。
绝非道德使然,绝非良知觉醒,而是他稍一失手,就可能铸下永难磨灭的悔恨,包括他和她。
是的……李桑瑶已是他生命中重要的角色,对不熟识的人,小记者可以随心所欲的描绘他自以为是的事实,只要获得读者青睐,别人生死与他无关。但是李桑瑶不一样,面对挚爱,韩笛扬率性不起来,他宁可把她藏在口袋里,不愿她受到媒体中伤。
何况,谜团未尽解除。
他和国内上千万的观众相同心情,极欲知道李桑瑶到底有没有杀了古横?
他在旅馆顶楼找到李桑瑶,四目交对,激起微妙漩涡……
顶楼上的韩笛扬,可不是患难时的邋遢样子。他向菲国警方勒索上等质料、名家设计、价值不凡的一套真丝西装,完全照他体型剪裁样武出来,更像从巴黎橱窗走下来的男性模特儿。
自然,李桑瑶亦获得同等待遇,不过她可没韩笛扬那么花俏。
她将长发披于脑后,衬出她完美无邪的脸型。她穿了简单的宽松衬衫,一条白色同式长裤,腰间系上粗麻制皮带,展露不堪一握的楚楚纤腰。
她正轻倚栏干观看夜色。
他们总在夜晚不期而遇,然后一齐欣赏月色。
韩笛扬轻轻走到她身边,她衷心希望他不是来找碴的。
「原来妳要我跟来这里,是为了保护罪证,找一个替死鬼守护罪证。」
声音在她耳畔轻响,她颓然叹息,韩笛扬果然是来找碴的。
「由小角色承担大任务,再精明狡猾的提斯也万万想不到,原来罪证在我身上。因为女人若爱上男人,绝不能忍受让他涉入危险,提斯以为妳爱我,罪证更不可能在我身上,他只关心妳和我的关系。很单纯的三角关系,却是妳打赢仗的绝妙骗术。」
他凶狠深沉的眼眸处处逼迫她,她掉开头,望向满天点点闪烁的星空。
黑夜星空,点点闪闪,全是她的伤心。
「我承认刚开始我要你携带证物,证物能藏在你脚下,最安全不过。不过后来我后悔了,不愿你因此受累……」
「是啊,妳心里好后悔,行动依然冷酷无情。」
「已下了决心就不要后悔,我父亲就是因为一点犹豫闪失,而死于敌人枪下。」
他沉默了。
她眼中闪着如星星般的泪水……
夜凉如水,轻风吹拂两人面庞,四周宁静安详,他们总爱挑个好夜吵闹不休。
「古横呢?」他说。
稍得宁静片刻,俗心随之就起,没办法,不能互信的男女,只有不断受折磨。
「你还愿意帮我?」她忍着泪说。
「帮妳遮盖杀人罪嫌?」他话不留情。
她心底叹息。他不说些伤她的话不甘心。
她眉宇间的淡淡忧愁触动他的伤口,他无法不在意她的存在,连她慢些呼吸他都为之起伏难过,更何况让她独自承受罪孽?
韩笛扬不是圣人,他无法做到彰显正义光辉,他是爱情底下的小爬虫,随着蛋糕的方向走一步算一步。
「妳打算什么时候动身到布吉?」
她瞠眼。
「我投降,行了吧。」他无奈的说。
他终于见到她喜上眉梢。
「明天。」
「原来身上这套西装只穿到今夜为止。」
※※※
漫长的旅程已到终点。
他们抵达布吉村。
布吉人又黑又小,但毅力却异于常人,他们竞能在蛮荒的山区开垦生活,而且安居乐业、维护家园到现在,对山外的世代交替、变化漠不关心。
或者他们身负征服恶劣土地的重责,没有多余时间想象太多。
在天然树干上筑成的屋内,他们找到布吉现任巫师,他像孩童般瘦小,却有统治部族的权威。
原始部落相信神话胜过人话。
李桑瑶跪着接近巫师,他们低低切切的说话,韩笛扬则一句都听不懂。
李桑瑶用他们部族的语言和巫师交谈。
「古横呢?他把我害得好惨,难道这是我相信妳的代价?」
「我对不起你。」
「妳引他到这里来,结果他偷去我代表权威的仪杖,我的族人全不相信我的话了,他们认为失去先人遗留下来的神迹会遭天怒,他们虔诚等待布吉死亡,妳要我如何向他们解释?」
「只有神迹再出现一次,再制造一把仪杖,然后我们永远不再打扰你们。」
「仪杖只有一把。」
「被古横毁掉了。」
巫师悲痛的哭泣起来,李桑瑶亦满含眼泪。
「古横呢?」
巫师拾起头,奇怪的是他眼底没有恨,只是无助,就像被强权侵凌的弱小民族,远远避开罪恶才能享受人权。
绝不是强权保护,人才有人权。
「他死了。」她坚定的说。
巫师疑惑的看着李桑瑶。
「我杀了他。」
「妳不该……」
「让我承担所有的罪,你就不要管了,在你们的世界中我是外人,是非善恶的一切批判,就由我身处的世界判决吧。」
巫师无奈的点头,但马上他又有烦恼。
「他们连我都不相信了,又如何会相信妳的话。」
「相信他的话。」她指着身边的韩笛扬。
韩笛扬惊吓之余,顿觉毛骨悚然,不知道他们玩什么把戏。
「他变成古横出现山头,向族人赎完罪后,遭受天谴消失不见,正应验部族传说。然后你爬到山头拾回仪杖,虽不是以前的那把,但是具有同样的权威。」
「神迹……」
「对,神迹。」
最后李桑瑶用巫师能信服的理由向全族保证。
对现代文明世界而言,失去了提斯提炼毒品的秘诀和动机,布吉也将失去利用价值。外人不会再打扰他们,等古横被判死刑,一切都将过去。
※※※
他们被巫师安置在另一棵树干筑起的小内室,韩笛扬心里急得不得了,他急于知道李桑瑶怎么玩把戏。
可是她坐在地上深锁眉心,对于韩笛扬的心急,丝毫不挂心。
「真要我装成古横的样子?万一被族人识破,古横未受正法,我韩笛扬先上西天去了。」他在她周围跳脚。
「对族人来讲,外地人都长得差不多,他们不会刻意找漏洞,不会刻意找别人的麻烦,和山外的世界截然不同。」李桑瑶静静的说。
「妳如何替族人判古横的罪?难不成当场杀了他,等于当场杀了我。」韩笛扬汗如雨下,神情紧张极了。
「你这么不信任我?」她微微抬起眼。
「我不信任妳要做的事,事情结果可能比妳料想的更惨,就因为布吉和我们身处的环境不同,更不能以我们的眼光看他们,也许妳认为是拯救他们,其实是毁了他们。」他心烦气躁的说。
「我必须这么做。」她幽幽的叹息。
他跟着叹气。
「好吧,妳把计策仔仔细细说来,说不定我有意见。」
她眼光迷蒙涣散,心不知飞到哪里去……
韩笛扬急死了,人命关天的重大时刻,她却心不在焉、神情涣散,教他怎么把生命交给她?
「布吉有个传说……」
他差点气昏倒地,她还有心情说故事呢……
「女人若犯了天大的罪孽,只要找个夜晚,有星星、月亮为证的夜晚,当着她男人的面,亲手毁掉罪恶信物,便会得到神的怜悯,神会把她的命运交到男人手上,从此以后,女人的罪被赦免,变成全新的好人。」
心跳随着她平缓的语调加快,他不懂她说什么。
「我相信传说,使我忘掉过去重新开始。」
她的双眼交织着深刻的痛苦,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她到底造了什么孽,让她痛到要杀掉古横,让她愿意受迷信蛊惑而失去自我,她到底身负着什么样的痛苦……
她从背包取出白色假发、白色实验长袍,他认识的伪装道具。
「穿上去,你就是古横了。」
接着,记忆片片段段浮现上来,韩笛扬惊愕万分的注视着她。
恶毒的女人,蛇蝎心肠,杀人罪嫌,他不停的怀疑她,却忽略她所受的苦。
她脱下他的外衣,把长袍罩上去,小心梳着他的发,然后将白头发覆盖他头上。接着又取出化妆品,谨慎的在他脸上画着,每一个动作都虔诚无比。
他继续瞪着她的脸。
李桑瑶是布吉的一个入侵者,接着引来古横,古横偷了巫师的仪杖。
提斯对布吉产生兴趣,因此找上古横,他们进行什么交易,韩笛扬不知道。
古横掌握提斯的罪证,为什么?忠心的仆人不应该对他主人产生怀疑,尤其古横单纯想以实验功成名就,他却偷偷录下提斯交易的经过,又偷取合同?
莫非古横是警方的间谍?
李桑瑶无意间发现提斯和古横交谈贩毒事宜,因此联络刑警父亲前往逮捕,然后古横杀了李桑瑶的父亲……
难道提斯一点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
从他对李桑瑶的态度,他似乎不曾怀疑过她,想想,看到父亲惨死的景象,李桑瑶能够捺住性子远观?她恨死古横,却不加罪到提斯身上……
罪魁祸首是提斯,古横充其量不过是个被吓死的考古学家,他可能连枪都拿不稳,射杀李桑瑶之父,必也是失手之间……
李桑瑶和古横到底存在什么深仇大恨?
韩笛扬无法再想下去,因为夜色朦胧罩上大地,星星月亮一起出来了。
布吉族祭典在星月交放的夜空下举行。
巫师坐在他树上神圣的宝位,像极了躺进树神怀抱的使者。
年长族人跪在地上,他们轻敲树皮鼓,震震鼓声撼动天地……
李桑瑶躲在树后屏气观看。
韩笛扬则躲在一座小山头,只等李桑瑶手势而现身。
他惊栗万分的注视山下,毛骨悚然接近星月,这么多人当中,唯独他被抛弃在最亲近星月的山头,倘若李桑瑶玩了遭天怒的把戏,任何一道闪电都会将他劈成两半。
无助时,人类祈求上天援助。
安乐时,人类坚信人定胜天的道理。
背罪时,人类最怕遭天谴,大凡无解的答案,皆归因于天地捉弄人,企图求得心灵平安。
人类小得任自然宰割,又大得可以征服宇宙。
韩笛扬的心情可想而知,他无法改变局势,只有祈祷命运做最友善的安排。
他凝神看着李桑瑶的一举一动,她拾起于,要韩笛扬现身。
韩笛扬从躲避处跃起来,他穿着白长袍,白发在星月下飘扬,每个族人因韩笛扬的出现而变得激愤,鼓声越来越大……
李桑瑶闭上眼,口里念念有词。
逐渐,她默念的声音由弱转大,慢慢弥漫山区,造成缭绕不断的回音,阵阵咒语胜过鼓声,低低的,嗡嗡不绝。族人忍不住停下鼓声,张着恐惧大眼,往陆音方向寻去。
李桑瑶快速跳出来,她轻点每个族人颈部穴道,然后大声宣布命令,韩笛扬不懂她的语言,又看到李桑瑶跳上树,对巫师做了同样的动作。
韩笛扬终于明白了,原来李桑瑶擅长催眠术!
李桑瑶还是个催眠大师引
原来她以前告诉他,她被古横催眠了,事实上会用催眠术蛊惑人类潜意识的人是她……
族人垂下头,巫师张着眼却不能动,李桑瑶急忙招手要韩笛扬脱下白袍和白发,把它们挂在人体大小般的小树上,白袍事前藏有火药,李桑瑶要韩笛扬看她手势牵上引火线。
事情紧急迫于眉梢,容不得韩笛扬有多余的思考,他迅速照办。
李桑瑶解开族人穴道的同时,韩笛扬点上引火线,瞬间白袍炸开,熊熊火焰燃亮山头,族人惊骇万分的看着眼前的景象。
巫师立刻跳下树,往山头飞快奔去。
他用圣水浇熄火焰,韩笛扬躲在树后不敢乱动,然后他们发现奇迹……
令李桑瑶想也想不到的,小树被烧成灰,褪开树皮后,里面竟然出现洁白晶莹的玉杖……
巫师惊喜万分的亮出玉杖,那是布吉传说中的神杖,竟然在这一天出土了。
族人疯狂跪天拜地,他们认为神非但不怪他们,更鼓励他们奋斗下去,将数百年前没收的神杖归还给他们。
李桑瑶惊讶的看着神杖,没想到神杖竟被藏在树里。
布吉原是平地里伊族人,因为祖先失落神杖而被赶到山区,他们曾发誓不找出神杖永不下山,原来神杖被叛徒藏起来,现在他们找到神杖,但是是否会回到平地,可能连神都无法预期……
几百年来,人事变迁,山外景物全非,布吉已经开辟他们心目中的乐园,何必坚持回到山下地狱?或许神杖出现的目的,是要他们在此安居乐业,从此不问山外尘世。
李桑瑶完成她最后目的。
古横在布吉族人面前形销骨毁,他已接受天谴。
李桑瑶告别布吉村,泪水洒遍山区每个角落,她知道她获得重生了。
他们漫步下山,彼此心事重重,冒险故事已经结束。
※※※
次日,她送他到机场,李桑瑶决定放了韩笛扬。
「谢谢你,感谢虽然很做作,但是真的是我肺腑之言。」李桑瑶垂下眼。
韩笛扬来时未带任何东西,回程时却装满李桑瑶的回忆,他真的就要走了……
「还有其它的肺腑之言?」他问她。
她满含泪水,吸着鼻,然后坚毅果决的摇了摇头。
「没有。」
他歪着头想,她到底保留了秘密……
不过,韩笛扬是个急性子,他守不住的。
「好吧,再见了……」他深深看着她。
「古横。」
李桑瑶吓得血气尽飞,他叫她古横……
「我该称妳李桑瑶小姐,还是古横小姐?」
「李桑瑶。」她说。
他笑了,她呆住的样子让他深具信心。
「妳就是古横,很奇怪,我居然到现在才发觉妳的秘密,妳扮了两次古横,我却以为是别人,八成我近视又加深了。」
她红了脸。
韩笛扬继续发表高论。
「我说了,有不明白的地方请妳指点。妳发现布吉后,没想到提斯手下跟踪上来,也发现这个地方……」
「是我失踪太久,提斯派人找到布吉山来。」她立即纠正他,像专门找他错字的总编辑。
「提斯异想天开要在布吉开创他的毒品世界,所以妳假扮古横,偷走巫师的仪杖,要提斯相信妳是布吉尊重的重要使者,因为妳必须以旁人的角色搜证,保持妳在提斯面前完美的形象。」
「又错了,提斯对我才处处表现完美形象,他绝不会在我面前露出大毒枭的尾巴。」李桑瑶生气说道。
韩笛扬耸耸肩。
「好吧,在妳取得提斯罪状后,立刻要父亲前往逮捕,没想到事迹败露,提斯已设下天罗地网等妳父亲到来,混乱当中,古横竟错杀了妳父亲。」
李桑瑶虽得释怀,但经韩笛扬提起,忍不住悲从中来,不过她看开了许多。
「我原来想假装保护提斯取得他信任,再联合父亲杀了他,没想到父亲一时犹疑,我竟错杀了他……」
「妳无法原谅自己的罪行,李桑瑶所扮演的古横。而后,提斯逃亡了,妳扮演的双重角色处处产生危险,如果提斯怀疑妳的话,很快就会发现这个秘密,所以妳维持古横的角色,在警方帮助之下逃到国内,借着媒体渲染来帮助古横安全,这样提斯就不敢擅自行动。而妳因无法一直变成古横,所以以大学讲师的身分参加古横的研究,方便妳时而变成古横,又变回李桑瑶的样子。」
「为了护住罪证,我也吃了不少苦头。」
「所以等提斯追古横到国内,妳便开始计划,妳让古横消失引起轩然大波,那样就像妳杀了古横,提斯会以为罪证在妳手上,于是妳回菲律宾引他出现。妳又怕我知道秘密坏了大事,因此当我怀疑古横时,妳就假扮他的样子,让我相信李桑瑶和古横是两个人,而我却拚命怀疑妳杀了他。」他颓然叹气。
「那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我坚持李桑瑶和古横是两个人,他杀了我父亲,我要报仇,否则我如何原谅自己杀害亲父的行为……」她饮泣着说。
「其实,妳不必责怪自己,据那时的场面想来,提斯比警方占优势,你父亲可能命丧他血腥之手,还不如丧命于爱女之手。」
她点点头,若不这么想又该怎么办?
他们沉默,除这点之外,以下发生的全是事实。
「那个传说……」
顶上忽然掀起前班飞机起飞的隆隆巨响。
「你说什么?」她没有听到他的话。
「没什么。」
飞机离去后,他们恢复平静。
「你不多留几天?」她垂着眼说。
「我急着回去,向读者说一篇善良女人的故事,和古横无关的。」
他晶亮的眼光闪着闪着,像极了他们一道看过的星星。
「妳呢?」他问。
「我打算回美国。」
「不回国内?」
她点头,眼睛好酸好酸,她瞇着眼看他,韩笛扬好远好远……
「我不喜欢国内的居住空间,不适合教书做学问,车子太多,马路太小,人太忙,还有高楼大厦太高……」她哽咽得说不下去。
机场传来催促旅客上机的声音。
他看着她,她被泪水蒙住,几乎快见不到他了。
他低下头,在她面颊匆匆一吻,她吸口气,胸口已炸成碎片。
「多些时间,让妳、我好好想想也不错。」
他朝她挥了挥手,她看到他顽长的背影穿入人群中,他走了。
她张着口叫不出声。
即使叫出来,也不知是什么言语……
两个世界的人,拥有短暂的爱情,也是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