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上传来窸窣的声音,把查克由冥思中拉回。他回头一看,是钮汤米踏着暮色朝他走来。“工作人员在休息吃晚饭。马厩里的一切都打点好了。”
查克站起身。“好吧,我去看看。我们今天晚上要来一次预演,从起头的地方开始。”
在马房里,查克把这最后一场床戏的场景检查了一回,包括摄影机与道具的安置是否妥当。在这最后一场戏里,蕊琪跟情夫在马房里幽会。由于她的情夫威胁要把事情告诉她丈夫和女儿,她就预先在马厩里藏了一把枪,打算到时候用枪把情夫吓走。当他硬要和她发生性关系的时候,她就把枪拿出来,两人在争夺枪时都受了伤。按照查克的要求,这一幕戏要充满绝对的性与暴力。
一切无误之后,查克走到外头院子里,工作人员正在那里吃自助餐。汤米看见查克对他点点头,就对大伙儿喊道:“好了,各位,十分钟以后我们就开始。”
汤米派助理去欧唐尼的拖车那里通知开工,一会儿之后,唐尼和蕊琪一起走了出来,后面跟着化妆师。唐尼看起来有一点不安,气色也不大好,但是蕊琪却昂然走过大伙儿面前。孟爱美正在与父亲练习台词,她有着一对跟秀兰邓波儿一样的酒窝,虽然已经十六岁了,看起来却似乎只有十一岁的模样。当蕊琪走过的时候,她正好抬起眼来看到蕊琪。她的脸立刻不悦地板了起来,然后迅即别过头去继续跟她父亲对台词。
查克知道她本来很喜欢蕊琪的,现在态度竟然有如此的转变,一定是出于对他忠心的缘故,这令他一时之间颇受感动。
他伸手去拿一份烤牛肉三明治,突然听见柯蒂娜轻柔而充满同情的声音响起,令他吃了一惊。“查克?”
他转过身,惊讶地蹙起眉头。“你今天晚上在这里做什么?我以为你今天早上就已经到洛杉矶去了。”
蒂娜穿着白短裤和红上衣,金棕色的头发梳成辫子。她看起来很漂亮,也很不安。“我原本是打算去的,可是我听说了昨天晚上在旅馆发生的事情,就决定留下来。”
“为什么?”查克问道。
“有两个理由,”蒂娜说道,极力试图让他明白她是真心的,“一是给你精神上的支持,要是你需要。”
“我不需要,”查克很礼貌地说道,“另外的一个理由呢?”
蒂娜望着他,发现她的口气或许令他觉她是在可怜他。她终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我认为蕊琪是一个傻瓜。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请你让我知道。还有,查克,”她满怀感情地说着,“我--我随时随地愿意跟你一起工作,不论是什么角色都可以。我只希望你知道这一点。”
见他原来深不可测的眼神转换成一丝笑意,她这才发觉自己这话说得仿佛含有相当的野心。
“谢谢你,蒂娜。”他的答覆彬彬有礼,令她更觉得自己傻。“几个月以后我会拍另外一部片子,那时候请你的经纪人打电话给我。”
她看着查克大步走开,羞红了脸而且万分气馁。她颓然靠在一棵树上,望着刚才一直站在查克旁边的汤米。“我真的搞砸了,是不是,汤米?”
“我要说,这可是我看过的你最差的一次表演。”
“他以为我其实只是想要演他的电影。”
“难道不是吗?”
蒂娜怒瞪他一眼,但是汤米却正在看着欧唐尼和蕊琪。一会儿之后,她说道:“那个婊子怎么会喜欢欧唐尼而放着查克不要呢?”
“也许她喜欢被需要的感觉。”汤米答道。“查克不需要任何人,唐尼却什么人都需要。”
“他只是在利用每个人,”蒂娜不屑地纠正他的话,“他就跟吸血鬼一样。等别人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就把对方甩掉。”
“你应该知道的。”汤米说道,伸手揽住她肩膀,安慰似的轻轻捏了她。
“他曾经派我去和他的毒贩碰头,结果害我被抓。我从牢里打电话给他,要他把我保释出来,他竟然生气地把电话挂掉了。后来还是帝国制片公司把我保出来,并把这件事遮掩过去,不过仍要我偿还法律费用。”
“显然他有某处吸引你的地方。”
“我那时候才二十岁,脑子里全是星梦。”她辩解道。“你的借口呢?”
“大概是中年危机吧?”他半开玩笑地说道。见到马房里的灯亮了,他说:“走吧,好戏要上演了。”
蒂娜揽着他的腰,一起朝马房走去。“你该听过‘一报还一报’的说法吧?”
“不错,不过通常都拖得太久了。”
查克回自己的拖车上洗了一把脸,然后准备到马厩去。他看见爱美的父亲在她的拖车前来回踱步子,于是停下来问:“爱美已经在马厩那里了吗?”
“还没有,查克。这几天热得她很不舒服,”孟乔治抱怨着,“她可不可以先待在冷气拖车里,等你需要她的时候,她再过去?”
通常这类要求是不可能得到导演的好脸色的,但是查克对爱美特别心软,只是放缓了口气说道:“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必须参与工作。”
“可是--我去叫她吧。”见到查克的脸色不大对了,乔治赶快改口说道。
通常查克对这些星爸星妈都很瞧不起,可是爱美的父亲不同。爱美还幼小的时候他的妻子就遗弃了他们,有一天他带着脸上有酒窝的爱美在公园里玩,引起一个制片的注意,就请她参加一部电影演出。她父亲为了照顾她,就把白天的工作辞掉了,改上夜班。更重要的是,他把爱美赚的每一分钱都存到为她设立的基金里。他的整个心思都放在爱美身上,而这心思也没有白费,因为爱美始终是一个好孩子,这在好莱坞的童星之间是非常少见的。
查克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一个身影由树丛边出现,欧唐尼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令查克僵在那里。“听着,查克,这场戏本来就已经很难拍了,”欧唐尼说着,一面走到亮处,“我们都是深谙世故的大人了,所以让我们也表现得像大人吧!”他伸出手要和查克握。
查克轻蔑地看看他伸出来的手,然后又抬眼看他。“去你妈的蛋!”
马厩里的气氛紧张而闷热,查克穿过旁观的人群,走到摄影机边,那里有两个监视幕,他可以看见摄影机镜头所拍摄的画面是怎样的。他对汤米点点头,于是大水银灯亮了起来,所有人员就位。
查克对每个人都作了仔细的查询和指示,也详细地对蕊琪和爱美、唐尼等人解说。但是对蕊琪他却用她在戏中的名字称呼,而且在转头对爱美解说时,口气有明显的软化差异。
“开始!”查克终于喊道。
蕊琪走进马房,紧张不安地环视四周,脸上一副恐惧焦虑的神情。她用发颤的声音轻轻唤着情人的名字,一切正如剧本上所需要的一般。当她的情人由旁边藏身之处突然伸出手来的时候,她那声惊呼真是完美之至。
查克站在摄影机旁边,双手抱胸,眯着眼睛看着。当唐尼开始吻蕊琪,而且要把她拉到草堆上时,一切都不对劲了。唐尼看起来既笨拙又放不开。
“停!”查克愤怒地喊道。想到他可能得这样一再看着唐尼与他的妻子亲热,他更是怒火中烧。他走上前,用冰冷而不屑的目光瞪着唐尼。“你这么吻她的样子,就好像一个儿童合唱团的小孩在我房间里做的那样无能。让我们看一点好戏吧,姓欧的。”
唐尼的脸变得通红。“老天,查克,你为什么不能像个大人一样--”
查克不睬他,猛然转身对正向他怒目而视的蕊琪说:“还有你--你应该是浑身火热,不是一副梦想要修指甲的样子。”
接下来的两次都很好,所有的工作人员也都知道,但是每次都是没等到蕊琪拿枪查克就喊停,然后要他们重新再来过。他这么做的部分原因是,逼他们公开表演这类的通奸行为突然使他产生一种快感,但主要还是因为他总觉得这一幕有某方面不对劲。“停!”他喊道,切断了第四次的重拍过程,然后走上前去。
欧唐尼怒气冲冲地从干草堆上爬起来。“你这有虐待狂的狗儿子,刚才拍的根本一点问题也没有!”他吼道,可是查克不理他,决定试试看用昨天想到的一个方式拍摄这一幕。
“闭嘴,听我说,”查克说道,“我们要用一种不同的方式试试看。不管作者是怎么写的,但是如果真由女人开枪的话,她就会失去观众的同情,反而显得她只是在利用情人满足需要,实际上根本无意离开她丈夫了。所以,她必须先受伤,不然他就变成戏里唯一的受害者了,可是这部戏的整个重点就在于他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
查克听见有人发出惊讶和赞同的耳语。他知道自己是对的,他就是凭着这种直觉本能才能赢得奥斯卡奖的。他转身对看来不甚甘愿的唐尼和蕊琪说:“再拍最后一次,我想这次就会成了。你们只要把原先夺枪的结果反过来,让她先受伤就是了。”
“然后呢?”唐尼问道。“我发现伤了她以后怎么办?”
查克想了一下,然后决定道:“让她拿到枪。你不是故意伤她的,可是她不知道。你往后退,可是她拿枪指着你,一面哭着--是为她自己哭,也为你哭。”他又对蕊琪说:“蕊琪,我要你抽噎着,然后闭上眼睛,扣动扳机。”
他退回摄影机旁。“开始!”
这次一定很完美,查克可以感觉出来。他看着唐尼把蕊琪推倒在草堆上,双手和嘴热情得像是要把她吃掉一般,蕊琪想把枪摸出来挡在中间。查克鼓动着:“用力挣扎!”他又补上一句讽刺:“假装他是我!”这策略果然奏效,她奋力扭动捶打唐尼,然后抓住了枪。
查克看着唐尼与蕊琪夺枪,等着下令开枪。到时应该响起空包弹的轻轻爆裂声,以后会再配上真正的枪声音效。然后蕊琪往后倒下,用手抓破藏在肩膀处的假血袋。他算准了时机,喊道:“开枪!”枪声震撼了整个马房,蕊琪的鼻子猛力颤动了一下。
每个人都被这意外大声的枪响吓得僵在那里。蕊琪缓缓由唐尼的怀里滑落到地上,但是她的肩膀上并没有流血的假伤口。
“搞什么--”查克喊道,一面冲上前去。唐尼俯身在看蕊琪,但是查克把他推开。“蕊琪?”查克说着,同时把她身子翻转过来。她的胸部有一个小洞,只有一点点血由其中渗出来。查克叫着要人去找救护车,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这个伤应该不会致命,因为她几乎没流什么血。他狂乱地摸索着她的脉搏,四周的人也乱成一团,男女都在尖叫着拥上前。“退开!”查克喊道。他感觉不出她的脉搏,他开始为她急救。
第二天,所有的演职员工都被警方隔离在旅馆等候接受讯问,而警方拒绝提供查克任何消息。尽管他们的婚姻早已有名无实,查克仍然无法按受蕊琪已死的事实。
那天晚上十点钟的电视新闻,简直像是对查克投了一颗炸弹。新闻里说,验尸的结果显示蕊琪已经有了六个月的身孕。查克跌坐在沙发上,闭紧眼睛,吞咽下心头好苦涩的滋味,感觉自己仿佛处在飓风的中心。蕊琪有了身孕,但不是他的孩子,因为他有好几个月没有跟她一起睡过了。
他只接了费迈特的电话,其他人的一律拒接。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猜想究竟是谁会那么恨蕊琪。两天以后,两个警探来敲他的房门,把他铐上手铐,以涉嫌谋杀范蕊琪的罪名逮捕了他。
新闻媒体大肆报导着这件案子,所有的证据都对查克不利。他确实恐吓过要杀死蕊琪,案发前他曾独自待在马房一段时间,而且他又不按照剧本安排,临时更动了演出。
他想证明自己早就有更改剧本的念头,但是没有人记得他说过,也找不到他的笔记了。
他像一只关在笼中的老虎,不断在房间里踱着步子,咒骂着命运,骂蕊琪也骂他自己。律师所能为他找到的唯一辩解理由,就是他不会笨到在这么不利的情况下做这种事。
费迈特来看他,但也无言以对,只是陪他玩着扑克牌。律师打电话来,说法院要宣判了,要他到法院去。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迈特。“我已经作了安排,这只是预防万一,你有权处理我的所有财产。不过我想这只是形式,我相信你不会用得着这个的。”
“我也相信。”迈特也同样言不由衷地说道。
这两个男人互视着。两个人的身材与外型都差不多,也都表现出程度相当的虚假信心。查克伸手取外套时,迈特清了清嗓子,勉强说道:“万一......万一我需要用到这个的时候,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查克故作幽默地耸耸肩说:“只要别害我破产就好了。”
一个钟头以后,查克站在律师旁边,法官宣判道:“--犯的是一级谋杀罪......处四十五年徒刑,由德州阿玛瑞尤刑事局执行......不得保释......”
他挺直地站着,任由法警抓住他的手,为他铐上手铐。
一九九三年
“莫小姐,小心!”一个坐轮椅的小男孩尖声警告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正打算转身投篮的茱莉被轮椅的踏脚绊到,结结实实地在球场中央跌个四脚朝天。
“莫小姐!莫小姐!”整个体育馆内顿时响起许多小孩的惊呼声,这些残疾孩子正在上茱莉的课后体育辅导班。他们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撑着支架,此刻都围上前来。“你还好吗,莫小姐?”他们齐声问道。“你有没有受伤,莫小姐?”
“当然受伤了,”茱莉用手肘撑起身子,把落到眼前的头发撩开。“我的自尊心伤得非常、非常厉害。”然后她笑着要爬起身,却赫然发现一双穿着皮鞋、西装裤的腿站在眼前。
“莫小姐!”邓校长喊道,一面怒视着光洁的地板上被磨出许多刮痕。“我看这一点也不像是在打篮球。你们到底在搞什么?”
虽然茱莉现在是在凯顿小学教三年级,但是从十五年前她被怀疑偷钱事件至今,她与邓校长的关系并没有改进多少。她的品德现在固然不再构成问题,但是她对学生经常不按规矩行事。邓校长对此如芒刺在背。她又常常想一些“革新”的怪点子,要是他否决了,她就会转而找其他主面作经济或精神支援,令他很没有面子。像这项残疾学生的辅导活动就是她发起的,现在她又另外发起了一个妇女识字班。意志坚决的她似乎从来不在乎晚上增开教室与设施所带来的许多问题与不便,任凭他怎么说都没有用。
邓校长也相信,她正打算请两天假的事,一定和她为妇女识字班需要的特殊教材有关。她必定是要跑到阿玛瑞尤市去筹钱,因为他知道她曾经说服一个残疾学生的父亲捐钱赞助残疾辅导活动计划,而今又打算劝说对方赞助妇女识字计划了。这种向人“讨钱”的行为最令他羞窘了,也是他最厌恶的事。
一六五公分高的茱莉头发绑成马尾,脸上不施脂粉,整个人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光彩,就是这副模样唬过了邓校长,使他以为她甜美而单纯,当初才会雇用了她,却没想到在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之下竟有着这么顽强不驯的脾气。
他不耐烦地点着脚尖,等这位麻烦老师把学生打点好,然后才向她解释他突然现身的原因。“你哥哥塔德打电话来。只有我一个在楼上,所以我才接电话。”他带着恼意说道。“他说你母亲要你八点钟回去吃晚饭,还有卡尔愿意把车借给你。他--呃,他提到你要到阿玛瑞尤市去。可是你请假时只说是为了私事。”
“对,去阿玛瑞尤。”茱莉故作无邪地嫣然一笑。
“阿玛瑞尤市有好几百哩远,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才会跑到那里去。”
茱莉没有回答,只是挽起袖子看一下手表。“老天,已经四点半了,我得赶回去洗澡,再回来上这里六点钟的课。”
茱莉开车穿过只有四条大街的凯顿镇。她现在已成了这里的模范镇民,从十一岁起她就小心翼翼地避免闲话,各方面都循规蹈矩,连交通规则都从未违犯过。念大学的时候她住在家里,去年才搬出来,在镇北边租了一个小房子,但也始终谨守清规。除了在凯顿小学教书以外,她还教主日学,参加合唱团以及许多慈善活动。
她常觉得自己幸福无比。她热爱工作,也为自己描画出一幅完美的生活蓝图。只是偶尔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她总是会有一种似乎某方面不大对劲的感觉。她觉得自己替自己建立了一个固定形象,但是不确定下一步要做什么。
一年以前,来了一位新的副牧师郝格雷协助茱莉的父亲工作,那时她才明白了自己早该想到的一件事:她现在需要的是一个丈夫和属于自己的家庭。格雷也作如是想。他们谈到过结婚的事情,但是茱莉希望再等一等,到她确定了再说。现在格雷在佛罗里达有了自己的教区,也依然在等她决定。镇上的人都希望这位年轻英俊的牧师能成为她的丈夫,所以当上个月圣诞节过后格雷离开时未曾在她手上套上订婚戒指,大家都在耳语纷纷。茱莉也认可这位丈夫人选,这是就客观方面而言。只不过有时候--午夜梦回的时候--有某种莫名无解的模糊疑虑会悄悄涌上她心头......
茱莉把车开到她父母门口的时候,塔德的警车已经停在那里了,卡尔的蓝色四轮传动车也停在车道上。他们两人正在谈话,见到她就转身欢迎她,“嗨,老妹!”塔德先拥抱她一下。虽然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每次茱莉见到两位哥哥的时候,都还是忍不住讶然感到他们是那么高大而英俊,也总是为他们对她的关爱而深受感动。
“嗨!”茱莉也回抱他。“你的执法业务如何?”塔德是凯顿镇的副警长,不过他刚拿到法律学位,正在等候律师资格考试的结果。
“生意兴隆,”他开玩笑地说道,“我今天下午给何太太上了一课,教她以后不可以再随便穿越马路。这就是我今天一整天的成绩。”尽管他试着幽默一点,仍掩不住一丝苦嘲的意味,这是从三年前他婚姻失败后就有的情绪。他跟凯顿镇上最有钱人家的女儿结了婚,但是只维持了很短的时间就结束了,这对他造成很大的伤害。
另一方面,卡尔则刚结婚六个月,整个人洋溢着乐天与喜悦。他热烈地拥抱茱莉,说道:“莎拉感冒还没好,所以今天不能来。”
他们的父母除了老了一点之外,并没有什么改变。晚餐也依旧充满温馨的欢笑,大家愉快地分享着彼此的经验。卡尔谈起他的建筑生意,引起不少笑声,因为他正在帮镇长盖一栋华宅。但他雇用的老水电工韩赫曼非常有趣,总是把开关接错地方。
当话题转到茱莉身上时,卡尔问道:“茱莉,这几个星期以来,你一直在回避这件事情。现在你一定要讲清楚:你到底要不要跟格雷结婚?”
“噢!”她应道。“呃,我......我们......”全家人都觉得很好笑地望着她,因为她又在试着把碗摆对位置,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自小即是如此。塔德首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红着脸,挤出一个笑容。“我想会吧。某一天。”
饭后,他们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兄妹三人一起离开父母家。在卡尔的蓝车前,塔德说道:“有一道冷锋过来,那边已经开始下雪了。不过还好你开的是卡尔的车子。”
“不会有问题的。”茱莉愉快地说道。不过她心里仍在希望明天不会下雪。
“喂,查克,”一个极小的声音说道,“要是真的跟气象报告说的一样,下雪了怎么办?”在上铺的桑多明探头问道。
查克也正在想着即将成形的逃亡计划主要就是靠他。查克已经透过费迈特转帐,付了一大笔钱给桑安列。“我会应付的。”查克平淡地说道。
“好,等你‘应付’了之后,别忘了你还欠我十块钱。上次我们赌大熊队比赛结果你输了,记得吗?”
“我出去以后会还给你的。”查克说道。十块钱,查克想起他从前如何把十块钱当废纸一样赏给服务生当小费。但是在这个他已经待了五年的牢里,一个人可以为了十块钱而杀人。十块钱,在这里可以买到不少大麻烟和杂志之类的“奢侈品”。
通常查克是不会想从前的,因为那样会使这间窄小的囚笼更难以忍受。但是现在他决心冒死逃亡,就不再顾忌这一点,而且反而会更加强他逃狱的决心。他刻意回想起第一天被关进来时所感觉的愤怒;还有第二天就有一批人来找他麻烦的情形。他们挑衅道:“来吧,大明星,让我们看看你在电影里是怎么打赢别人的。”气得查克立刻向其中块头最大的冲过去。
还好查克并不是绣花枕头,他平常就把体格锻炼得很好,电影里的假打架戏倒也教了他不少招式。这一场架打下来的结果虽是两败俱伤,但是以后倒也没有人敢再惹他了。毕竟他是一个杀人犯,不是什么骗吃骗喝的小混混,这使他赢得了其他囚犯的敬重。
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学聪明,明白最轻松的一条路就是做一个模范囚犯,变成一个服外役的乖乖牌。不过这几年来,他心里从未曾获得一丝平静,他永远也无法接受被囚的事实,无法认命地就这样被关在这里。他学会了玩这种游戏,表面上假装已经适应了,但实际上却恰巧相反。每天早上他一睁眼,内心就开始激战,直到晚上上床睡着为止。他必须趁自己疯掉以前离开这里。
查克的计划很缜密:每个星期三,典狱韦哈迪都要到阿玛瑞尤市开会,查克是他的司机,多明则是采买。今天就是星期三,但是哈迪临时告诉他说会议改成星期五了,所以他得再等两天才能自由,令查克气得咬牙切齿。
外头的一切都由安列打点好了,包括逃跑路费、交通工具和新的身份,其他都得靠查克自己。他最担心的是,一些自己无法预知的事情,譬如天气。但是他没有选择。在他而言,因逃狱不成而被杀死也比老死在狱里好。
“可恶!”多明喊道,他正在看一封家书。“我妹妹吉娜要结婚了,可是我赶不及参加她的婚礼。”多明是个偷车贼,有许多次前科。他跟查克一样,也是一个模范囚犯,不过他只剩下四个星期就要刑满出狱了。
多明对查克忠实得很,因为他也是查克的忠实影迷。他有一个多彩多姿的意大利式大家庭。当他的家人知道他跟查克同房时,都惊佩不已。后来他们发现从来没有人来探视查克,就把查克当成自己亲人一样,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至。查克起先不想跟人打交道,但是终究拒绝不了他们的热情。从多明的父母兄弟姊妹到大大小小的堂亲表亲,每个人都对查克热情无比,给他带吃的、带用的东西来,也向他索取签名。多明的妈妈甚至还给查克寄生日卡并责怪他太瘦了。桑家人对他比自己家人还亲得多。
多明叹一口气,把信收起来。“吉娜问候你,妈妈也问候你。妈妈说你给她的信写得太少,也说你吃得太少。”
查克看看塑胶手表,在狱里只准戴这种东西。他坐起身说道:“移动一下你的尊臀吧,多明,又到了点名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