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远的四方穹冥以它不变的幽暗复拥凡尘,游离人间的灵魂极易迷失在这浩瀚苍幕中。
无星无月的夜黑暗且稠糊,不实际的玄虚色纳收容着漫游其中的飘荡灵魂。
陡地,一道冷光刺射,她不敢再浮沉于空幻的境池里,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影子也有痛觉?
“留加……”贺青轻声唤道,凄迷的眼眸幽幽转醒,“这是哪里?好暗……”
“折损的灵魂肯回来了?”魔魅的冷光转化成一具实体站在她身旁。
“是你……”悬荡的不安终于沉静下来,贺青合上眼,让疲惫的身心重回幻境休憩。
是银狐难得慈悲还是垂怜她的落魄,他救了她,蛇冢家的恩情她又欠了一笔。
唉,她的命途好像只能让蛇冢人牵着走,无论是朝生或向死,总免不了由蛇冢人来替她决定。
“世上的圣人够多了,不差你一个。”银狐本想拿起床柜上的烟来舒畅情绪,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收回手。他漫不经心地爬梳过微乱黑发,长臂顺势搭向床头枕在脑后,舒适地侧过脸端凝起假寐的伊人。
“什么?”她混沌的脑子摸不着他的话意,才睁开眼便被近在咫尺的一双漂亮眼眸给摄住了心魂,过了半晌,她方才移开视线,环顾四周一圈后,终于才真正清醒过来。
“占用了你的床位,抱歉。”
所有的力气能量彷佛被掏空似的,要她起身爬回自己的房间恐怕她会在半路上就咽下最后一口气,还望他能慈悲为怀暂时收留她一晚。
“有差别吗?要你来暖我的床不正是你与耶比达交换目的的协议。”银狐讥诮道。脑子才一清醒,蠢话又开始冒出口,这女人永远在矛盾中求生存。
“拜托你,说话别如此伤人,我可没有寡廉鲜耻地爬上你大爷的床过。”好痛,胸口有股闷热积压着她的喘息,她停了半晌才再次开口,“对了,刚才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圣人。?”
“就一个连自身都活得虚幻不实的女人而言,你肩上的担子太沉重,想背负圣人的道德恩义、情理天良,也得看本身的能力是否足够。”丧命在自己遵奉二十六年的信仰手中,真是可悲。
“我已经努力让自己活得真实了,别再一味的否定我,行吗?”贺青不悦的回道。突觉有些冷,她想将丝被拉高些,谁知就连这么一个不需太多力气的动作,她都深感软弱无力。
在她放弃的同时,有人好心的伸出援手,银狐替她将丝被拉高。
“谢谢。”她现在一定身处天堂,躺在她身边的是位善良的天使……
“没人要你感谢。”
不,是地狱、炼狱,身旁这家伙是冷酷的魔鬼。
“留加他……我是指阿里,他没事吧?”她担心的问道。虽然留加功夫底子不错,但对方个个勇猛魁梧,他一个人能抵得过对方四掌已是侥幸。
“腿骨脱臼,处理过应该没事。”那家伙不时拖着一条缠满绷带的腿,一跛一跛的跑来这里烦他,能走能叫的应该没啥大碍。
她闻得到他的气息呢!鼻端下隐隐传来他的气味。萦绕着她四面的冷流能稳定思绪,困意悄然升起……
“我困了,晚安。”有他陪着的夜应该可以畅怀安眠吧。
一个发誓这辈子不准再有人用“晚安”两字来敷衍他,那个不知死活的小鬼如此,她也是。
“别睡。”他轻柔敌拍醒她。“睡了整整三天三夜,够了。”
“还有事吗?”贺青觉得再不睡,自己又会忆起什么伤人心怀的事,她不愿在疲累时还得伤神,干脆任由睡意将它们带入梦里化成虚无,只可惜有人并不同意她的逃避。
“突击你的人是谁?”
撑不住的眼睑放弃再与意志力搏斗,舒缓地闭上,语句也开始含糊不清,“谁……是谁?”这床像摇篮一样,很好入梦。
子弹击中的是心脏周围,可不是脑袋,她在装什么迷糊?
“那四个日本人,你认识吗?”银狐索性打开床头壁灯,晕黄的光线映照出一朵清艳芙蓉。
什么日本人!她不……日本人?!蛇冢,老太爷?!一幕幕的画面开始浮现脑海,散了她满脑的浊重睡意。
她赫然睁亮恐惧的杏眼,紧窒的喉头干涩地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看着面前高深莫测的男人,晶莹的泪水无声无息地夺眶而出。
贺青忽然觉自己失态,“对不起。”她想拭泪却力不从心。
银狐哼出悒烦的冷息,认命地接下他打心坎不屑到极点的拭泪工作。
“你在害怕。怕谁?”这女人无畏无惧,天不怕地不怕的气魄他是见识过的。能气定神闲面对狂如猛兽的狂神与之争辩古月的去留,她根本是过了头的勇敢……而今,浮现在她眼底的骇异怯色又是怎么回事?
“他知道了……他不会承认我们的,怎么办?”她连承诺都还来不及达成啊!她能躲得过老太爷的格杀令吗?生病的夫人等得了她带回银狐吗?
“‘他’是谁?”
“一个极力否定蛇冢凌皓存在的近百岁老人,他也是造成我们偏离原本命运轨道的幕后黑手。”贺青语气幽幽的说。
“这就是你背负二十六年恩德情义所换来的结果?啧。”银狐扬着嘲讽的唇角,微摇着头为她惋惜。
银狐的发梢因摇晃而扫过她玉雕的面容,如同他的讽刺一样刺痛她已然碎裂的心。
人世变幻始终是毫无常理可言,难以预测又闪躲不了它的瞬息万变,这种转化莫测的人生路,一个不小心走错了,也来不及反悔了。
而她走的却是条别人擅自替她安排的命途,何以她连反悔的余地也没有,还得认命的将生死交由他人操纵,去留任人摆布?
这绝非是她选择的人生啊!
不想泪水再次决堤,贺青索性合上眼,将一池不甘的激流紧锁在飘雪的心湖中。
“说话。我想听听你心底的声音。”他更想目睹他的影子宣泄愤怒的模样,满心期待她眼波中被执念簇拥成形、始终刺碍着他的炫亮星芒碎成千万片。
他会耐心地等待影子被嗔怨同化,同化得像他。不再自诩是救世天使,他是恶魔,怎能容得下天使般的影子。
他喜欢这道暗影像他。像他一样,背弃过去。
“放过我吧!”她痛苦的睁开泪光莹莹的沾水眼睫,“我没有力气再与任何外力周旋对抗了,让我保留最后一点尊严好吗?”跟前两泓彷若急欲将她吞没的蓝色深潭根本不会将她自翻复的船中救出,倘若她再次不小心失足了,只会被卷进他设下的急涡里,坠入更难自拔的深渊。
她似乎想得太美了,银狐是救了她一命,但并不表示他冷硬的心防肯为她卸下,方才她差点有了不该萌生的错觉。
银狐永远不可能为她卸下心防,永远不!她该有这份认知才对。
蛊魅的澄晕光氲将披散着一头黑发的银狐笼罩在诡邪里,贺青畏颤地转开螓首,不愿再与骇人心骨的阴森冷光抗衡。
将她的闪避收纳眼底,银狐讪讪地嗤笑起来。
她真的快不行了。倘若再由他逗弄下去,这个女人恐怕真的活不过今晚,那可不行,她可是他预备收归所有的影子。
银狐嘴角含着一抹似笑非笑的诡意,瞥犹在自我悲怜的女人一眼,便开始调节方才释放得太过于猛烈的激狂波满,野兽派的野蛮欲念重薪被压抑回心防内。
“喂。”
“嗯!”这多愁善感的女人又是哪根筋不对劲!
“你想,我们会不会又是……同年同月同日死!?”她惴惴不安地等着他的回答,缄默的空间里却只听得到她心跳匆促的奏鸣声。
直到她失望地想放弃得到答案时,身旁终于传来一道不冷不热的低沉语音。
“不会。”凝暗的深夜果真危险,容易让人心不定……还有反常,但愿身旁的影子能自觉点,别再企图扰乱他平静无波的荒凉世界。
“是吗?”模糊的水雾淹没了杏眸,她蹙起柳眉强忍着不让它们滑落。“可是看来下回我是非死不可了。”虚浅的轻笑无奈的逸出口。
已然降了温的银狐又被莫名地撩拨出满怀的骚乱。
“不会再有第二次幸运蒙你搭救了。”说完,贺青便合上眼,但晶莹的泪还是抵不住心湖中的酸涩,静静落入他怀里。
无声无息的伊人,悄悄摄取独有的气氲,渴盼能被他的冷光寒风包拥入眠。
--不再会有第二次幸运蒙你搭救了。
这句话好像嵌入银狐的心坎上,成为一道明显易见的心痕。
◇◇◇◇◇◇
“那些家伙究竟在搞什么鬼?”耶比达忿忿的说,“什么死人特使还有那特种部队,以及那个女人!这些人像鬼魑一样在堡里游来荡去,不晓得在进行什么鬼勾当,把这几枚不定时炸弹留在堡里,谁知道会搞出些什么乱子来。”
“格司先生的行踪难测,尤其他根本不带任何助手完全单独行动,一整支特种部队就这么被冷落在堡里确实不怎么妥当,容易滋生乱事。对了,将军,那个女人可曾回报任何消息?”阿法汗探询问道。
“还不都是那些屁话!早知如此,当初也犯不着采用你的鬼提议,我看这女人根本是在敷衍我,她只不过是想利用我们去达成她的目的而已,留她毫无用处。”
说完,耶比达站起身在书房里踱着步,愈想愈气,“啪”的一声,突然用力一掌拍在书桌上。
“他们当我是没长眼睛的笨蛋吗?一堆人把萨尔其堡当成什么了,那个该死的特使竟敢在我地盘上光明正大的调查起我的背景,还由不得我生气撵人,另外还得附赠个企图不明的女人随侍左右!去他的,我还真慷慨哩!提供一幢豪宅来供应一干人在暗地里拆我台!滚!叫他们明天一个个给我滚蛋!”一张昂贵的皮椅当场使被怒火中烧的将军大人踹倒在地。
“再忍几天吧,将军。等俄罗斯那批核子武器顺利入境后,您就再也不必受这些窝囊气了,届时,整个中东全是您一个人的天下了。”阿法汗向来知道什么话最能舒坦将军的火爆脾气。
中听的话用来安抚躁怒之人效果极佳,果然,耶比达终于压下满心的怒气。
“对了,阿法汗,那批军购黑款确定没问题吧?”无论如何,他绝不容许任何差错将他的帝国梦击垮。
阿法汗嘿英两声,“将军,再怎么来历不明的混浊黑点,只要经过无数次的漂白后,都会变得像处女一样纯然圣洁,这一点,经过多年来的合作,您应该深信不疑才对,何况这笔黑款可是帮你买通四国油田供应区的大功臣哪。”
“总理不会临时改变主意让那瘟神干掉我吧?”说来说去,耶比达最担心的还是项上人头的问题。
“数笔军用公款全在您名下,油田也被您控制着,还有数不清的机要密件全握在您手中,这些都是您的保命符,安心吧!再不然,也还有一群恐怖分子供您差遣,总理又能把您怎样?”
“但难道就任由那些心怀鬼胎的人在我背后捣蛋?我只要一看到他们就没来由的怒火攻心。想个办法,不然就先弄走那群特种部队,堂堂的将军府邸被政府禁卫军驻守着,想到就教人犯疙瘩。”耶比达不悦道。碍眼的家伙愈少愈好,省得心中老是忐忑不安。
“是,属下会尽力办妥。”
“等我事成后,首先把那个瘟神和那女人一并轰出伊拉克,今生今世,他们别想再踏进中东大门一步。”耶比达恨道。他说得出便做得到,管他对方是M盟还是美国政府,统统给他哪边凉快哪送去。
◇◇◇◇◇◇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筛下无数个亮艳的光点,徐暖和风迎面扑来,一股謦香气息弥漫着整座秘密花园。
“阿里,你说今天的鱼儿都到哪去了呢?钓了老半天连一尾鱼影子也没瞧见。”阿斯克特双手托腮对着波光潋滟的湖面萌声抱怨着。
留加不理会他无聊的问话,迳自晒着太阳、伸伸懒腰。
阿斯克特顶顶坐在大石上猛打呵欠的留加,“喂,阿里,怎么办?青姊姊还是不开心呢。”
“我说老板,不如收拾行李,咱们回死城吧。在现在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还是保住性命要紧……喂,老板,你有没有听啊?”留加朝迳自往湖中丢石头的主子喊着,但她只顾着制造更多的连漪无暇理会他的话。
“有。”这湖像极了她的心,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涟漪是她的心情,乱啊。
她云淡风清地扫了伙伴一眼,“不是什么事情都能用一走了之来解决。如果你想,就先回去吧,独守阵营的阿福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唉,主子宁死也不愿去盔弃甲,身为仆人的他还有胆先溜吗?别瞧扁他了,他可是相当忠心的。
“那你想怎么办?”留加长手捞出一瓶啤酒,用牙齿咬开瓶盖便畅饮了起来。
“听天由命,不是我想怎么办就能怎么办。”如果天命能顺她意,还用得着落得如此凄苦吗?“喂,赏口凉饮喝喝吧。”
“喏。”另一瓶玻璃罐顺着抛物线落入贺青手里。
“谢啦!”
“女孩子怎么可以这样大口大口喝酒?”自小深受沙文主义教化的阿斯克特瞪大了铜铃眼。
“八股。”
“八股。”
主仆俩齐声嘘叹后又继续大口畅饮。
讨厌!他们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他坏话。“死阿里、臭阿里。”小男孩气愤的萌生出撒泼意念,一把扯下留加的假发权当武器,开始攻击他。
“喂,我又招谁惹稚啦?”留加任由他打去,这种蚊子般的力道对他根本不痛不痒。
被他得意洋洋的嘴脸气红了小脸,阿斯克特深深地吸了口气后放声大吼:“留加是大笨蛋!大混蛋!”
“死小鬼,谁准你用本名骂我的。”留加不悦的瞪着他,士可杀不可辱,这小鬼得寸进尺得让人想痛揍他一顿。
嘿嘿,生气了,就不信你能摆帅多久。“哈!你脸上的黑炭妆花了喔。”留加真正的长相如何呢?阿斯克特好奇死了。
“有吗?”留加焦急地转头询问唯一信得过的大姊头。
“还好,一样乌黑发亮。”她被这两人的举动逗出轻浅的微笑。
“少侮辱人了!”怎么连老板也拿他当笑话?
阿斯克特放下钓竿,跳到留加坐着的大石上,热情地搂着摆张臭脸的留加。“留加,让我看看你原来的样子好不好?”
“想看我玉树临风的面容!就凭你这个小鬼?!哼!门都没有。回去叫你妈把你养大一点再来吧!”啊,糟糕,措辞不当,留加满脸歉意地偷觑猛然停止摇晃他的小男孩。
只见阿斯克特怒目狂侥,墨绿色的眼瞳狠狠地瞪着他。
“告诉过你几次了,我妈死啦!别再拿她来骂我。”
“对……对不起,我一时忘记。这样好不好,回去后我当马给你骑?”留加连忙讨饶,相当明白小孩的幼小心灵有多脆弱。
“用不着同情我,我习惯了,没关系。”阿斯克特才不甩他,酷酷地蹦回自己的石头,拿起钓竿,理也不理一脸错愕的留加。
“笨蛋!”突然出现的玉掌毫不客气的击上留加的后脑勺。
“哎哟,痛死人了!老板,你谋杀弟子啊!”留加摸着后脑勺抱怨道。
贺青移到小男孩身旁,毫不淑女的一屁股落坐。“想念她吗?”
“嗯,她是个很漂亮又很温柔的人。”阿斯克特仔细地回忆着。
“会生出这么个火爆小鬼的黑女人能多温柔漂亮。”留加不满地嘀咕一句。
闻言,阿斯克特气愤的拿起小石子丢向出言不逊的留加。“我妈妈才不是黑女人,她是英国人,很漂亮、很漂亮,不许你说我和我妈的坏话。”真无礼!
“你是混血儿?奇怪,你怎么都没告诉我?”没道理啊!堡内上上下下跟这小子混得最熟的人莫过于他一人,他怎么会不知情呢!
“想知道我的身世?就凭你,大笨蛋一个,哼!”
相似的讪弄被砸回自已身上,真是屈辱。
“怪不得你长得这么好看,想必是遗传你母亲吧!”留加问道。瞧耶比达满脸横肉的凶恶模样,幸好阿斯克特没有继承他的长相。
“就因为长得像,老头才讨厌我。”阿斯克特甩着钓竿拍打水面,流泄出十岁大孩子不该有的愤世与落寞。
住在撒尔其堡这殷日子以来,确实不曾见过耶比达与独子相处的情景,蛮头将军只顾着谋权夺利,这孩子根本是被他冷落在一旁,任其自生自灭。留加暗忖。
“他总是指着我母亲的鼻子大骂我是杂种,就因为我长得不像他。前几年,妈的心脏病又发作,睡着后就再也没醒过来,老头又骂我是衰鬼,从丧礼过后,他不曾再见到我,我也不想再看到他。”父子俩就这么彼此交恶,谁也不见谁,不理会谁。
“我恨他!”终了,阿斯克特异常冷静地结论。
原本纷闹的气氛在这段往事的诉白中沉寂下来,主仆俩谁也不好再多表示些什么,清官难断家务事,毕竟在别人的故事里,他们都只是过客,身为旁观者也只能静看,无权多参与。
“我希望那位格司先生真的能逮住他叛变的证据。青姊姊,你说格司先生会成功吗?”阿斯克特精神一振盼望地问。
“或许吧,没有什么事难得倒他。”她揉了揉小男孩柔顺的发丝,“可是如果将军被判了重刑,你怎么办?”
“不知道。”钓鱼似乎已毫无趣味,阿斯克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弄水波。
就这样暗怀心事的三人,望天、望水、望地,个个若有所思。
◇◇◇◇◇◇
还来?!半夜三更的,这小鬼闯他房门似乎闯上了瘾。
刻意轻巧的足音在他听来根本就是多余。
躺在软床上的银狐以手腕遮目养神,决定无视这位小鬼,对于他暗夜潜进的目的,他打算来个不闻不理。
“你睡了吗?”阿期克特坐在床头的地毯上,小头顶卧在床沿,对着蒙黑的空间探问。
甜黏腻人的童稚嗓音在他耳旁嗡哺呢语,银狐依然不动声色,动也不动一下。
“真的睡着了。”遗憾的失望语气又传进他耳膜里。
“怎么今晚睡得那么早?”阿斯克特当下抱怨起银狐的提早入寝。
那个叫留加的小子究竟在鬼混什么?三番两次放任这小鬼来骚扰他。
阿斯克特熟稔地按开床头壁灯,盯着床上假寐的男人,轻叹道:“伤脑筋。”
该伤脑筋的人是他吧。这无理取闹的小鬼到底想做什么?
叫醒他好了。阿斯克特在心中作下决定,不知死活的小指悄悄地朝目标伸去。
“少来烦我。”银狐一翻掌便将他的纤细手腕儿握住。
“放手、放手……好痛喔!”阿斯克特哀叫着。
银狐扔开他的手,恢复原本闭目养神的姿态,“回去睡觉。”低沉清冷的话息更适合催人入梦。
“我也想睡呀,不过得先跟你说些活才行。”
“去找别人听你说,我累了,别烦我。”向来他就不是适合哄骗幼童的男人,那些诱哄的语气他根本无从想像,也说不出口。
“我要说的事只有你知道,所以你先听我说嘛!”阿斯克特竟然强拉下银狐遮目的冰冷铁腕。
“不想听。”低吼完,银狐干脆拿起电话,按下一串号码,催唤那个该死的家伙滚过来带走他的烦人精。
“不要打!”小身子慌张地翻过横躺的银狐,迅速切电话。
“别压着我。”银狐将身上的小鬼拎到他身旁空着的床位上。“说完快滚。”再不听完他的废言废语,今夜他甭想安歇了。
他坐起身,随手捻了根香烟,点了火刁在双唇间,突然纳闷身旁小鬼怎么毫无动静,“说啊。”他催促一声。
端凝出神的阿斯克特这才回到现实。
哇,好酷,好帅喔!这样才算是真正的男人吧!这位格司先生跟他所见过的男人都不一样。仰慕着崇敬的眼,阿斯克特希望将来自己能像他一样的冷悍刚强。
“我家老头什么时候会被判刑!”连他的眼睛都跟别的男人不一样,是蓝色的,很好看。
“你担心?”银狐冷冷的问。白色的呛人烟雾吹拂向看傻眼的阿斯克特。
“咳……咳……咳咳……”要像他一样,那也要学抽这种东西罗!可是很呛鼻呢,眼泪都流出来了。
阿斯克特吸吸鼻子,将烟挥散后才道:“不是担心,只是想知道,我好早些做准备。”
“什么准备?”一问出口,银狐便开始后悔,这似乎不关他的事,只是一时兴起这人小气焰高的小鬼头究竟在算计什么?
“说了你也不会僮。”如果老头入了狱,他也不能待在撒尔其堡,或许四处流浪,或许当童工……到时候再打算。“怎么样?总理大臣们何时会办他?”
“快了。”银狐捻熄烟,重新躺回床上,“出去吧,我要休息。”
“快了!是不是在这几天!”阿斯克特识相地下了床,边朝房门走去边问。
“自己想。”银狐关了壁灯,房里又是一片黑暗世界。
门扇经过开合后,房间内归于宁静,陡地一点火光燃起数秒便熄灭,烟味又弥漫了整个房间。
小家伙真是未雨绸缪,案子都还未审,他已经决定日后浪迹天涯,嗯,挺带种的小毛头。
◇◇◇◇◇◇
恍惚中,贺青又飘晃到了这幕景象……
“青的头发又长长了。”蛇冢夫人温柔地梳着小女孩一头柔细发丝。
“还没能像夫人一样,长到可以梳成发髻。”小女孩悒色地婉言。
“别叫我夫人,青。我仍希望你喊我妈妈,我喜欢听小青唤我妈妈。”蛇冢夫人白皙的指掌搭上贺青纤细的肩膀,“都喊六年了,改口也怪别扭的,不是吗?”
“这是流落异乡小哥的权利,我不行。”小女孩低垂着凄楚的小脸,没有勇气看向轻拥着她的美丽夫人。
“胡说。”蛇冢夫人轻柔地抬起垂首胸前的清丽小佳人,然后轻声一叹,“如果凌皓也在,你们两小无猜的在我跟前嬉闹游玩一起成长,一起上学,像对小夫妻一样……该有多好。”
“夫人……”盯凝着蛇冢夫人脸上那抹因幻想而浮现的幸福神色,小回去这才恍然觉查,她不能只做个娇弱的富家千金了,她应该为向来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夫人做些什么,这是她唯—能报答蛇冢家养育她的恩情。
“夫人,小青帮你找回小哥好不好?”小贺青摸了摸右耳上的烙痕才又道:“中午时,师父跟我说了好多事,我什么都了解、都知道,师父还送了回去这个。”她指着自己耳缘上的那尾青蛇。似蓝似青的混色青蛇。
“你叫爸爸做师父?”蛇冢夫人秀眉微皱,“他会很难过的,他告诉你这些只是不想瞒骗你,他希望你活得真实与自知,才不会被家族里知道你身世的人瞧不起。还痛吗?这个刺青有很特别的意义喔!它代表着你是不折不扣的蛇冢人,它能承认你的身分,你父亲要你正大光明的被叔伯们承认。”说完,温柔的蛇冢夫人不禁悲从中来的落下泪来。 不行,她不能姓蛇冢!她是个父母不详的孩子啊,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怎能冠上皇族的血脉族姓呢!她好难过,但没有人知道她的难堪与不安。
“别哭,夫人。贺青答应你,一定帮你带回小哥,一定。”
“谢谢你,谢谢!”蛇冢夫人动容的漾开笑颜。
--谢谢你,小青……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小青,小青,别忘了,我还在等你。
“夫人!”贺青的呓吼刮破了夜的宁静。
又是梦,依然真实。六岁那年的承诺已成为她夜夜紧缠不休的梦,每当夜半醒后,缭绕徘徊不去的都是夫人不悔的哀唤,每每唤出她一身冷汗。
贺青掀开丝被,踱到窗前借由凉风吹醒惊慌的自己。
日本那边的情况不知如何?她不能再踏上那块土地了,当年参与整个事件的人均被监视着,她无法联络上任何人,就算银狐现下点头答应回归宗族,光是老太爷那关他们两人就跨不过。
银狐已经能独当一面,若他真有心想认祖归宗,只要大哥帮忙再联合众人的力量,想扳倒老太爷倒也不无可能,可惜被老太爷提早了一步,他将银狐和她的退路全阻断,连生路也不放过,好惨,连她都被迫走上流亡一途。
而银狐,依旧不愿涉入这场家族之争。
她该怎么办呢?对夫人的承诺她不能背信,但以目前这种内忧外患的情形,她是进退两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