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允臣把戚康送上幼儿园的专车后回到公寓里,由于家里还有名尚未起床的“客人”,他已经先通知事务所自己今天会晚点去上班。
他走进厨房打算收拾儿子留下的碗盘。
“早……”身后传来的女性嗓音略微嘶哑。
“妳起来啦,”他转过身子。“还好吧?”
杜采薇凝视了面前这个神清气爽的男人片刻,美眸中闪过一丝遗憾。她一直很欣赏他,却也了解感情的事无法勉强。
人说酒醒之后会忘却醉时所发生的一切,她现在知道那并不是真的,至少,她自己并未醉到那个地步。
“老实说,不怎么好。”她拉了张椅子在餐桌边坐下,抬头给他一个浅笑。“昨晚我拋弃你之后,你是不是有偷敲我的头?”
戚允臣笑了,笑容中有着释然,他知道她已恢复平日的理智。
“要不要吃点什么?”他把一杯刚煮好的咖啡递给她。
“不用了。”她双手握住温热的马克杯,注视着冉冉上升的热气。“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我想我反应过度了。我们甚至还称不上是情侣。”身为一个成熟独立的女性,除了些许不甘和遗憾之外,她知道自己的日子仍会过下去。
“是我理亏在先,我应该早些找妳谈的。”他端了杯咖啡在她对面坐下。
社采薇不语,喝了口香浓的咖啡。
“那位陶小姐对你来说是特别的吧?”她看着他,随即补上:“我知道那不关我的事,就当我好奇心过剩。”
显然没预期到有此一问,戚允臣怔了一下,同时也忆起昨夜她也提过同样的问题,而他避开了。
“老实说,我没有仔细想过这件事。”他坦承道。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陶筱茱好象成了他和儿子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儿子对她的那股盲目喜爱是显而易见的,但他呢?为何明知她的难缠,却仍任由她骑在自己头上?请过不少保母,他可从未纵容过任何人在他的地盘上横行霸道呀!
现在经第三者提出,他开始思索,却仍得不到任何具体的解答。
“她是我所见过最蛮横不讲理的女人。”他脱口说道。
“但你显然并不太介意。”杜采薇从他的语气中判断。
短短一句话又使他发了会儿愣。
“大概习惯了吧……”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陶筱茱的优点还真是不多,缺点倒是一大箩筐,他自认是个好脾气的男人,但她总是有本事激得他肝火大动。
然而,经杜采薇点明,他意外地发现--
对那些缺点,他真的不在乎。
是由于久了就习惯了,还是仅仅针对她的特别包容?
只因为她是陶筱茱……
将他的茫然看在眼里,杜采薇放下手中的杯子,俏脸上多了分了然,但基于局外人的身分,她没再多说。
“我要走了,等你厘清自己的感觉时,好好把握。”她找到自己的皮包,拋下这句话便带着一贯的自信走出门。
餐桌旁的人沉默地望着手中的咖啡,长久以来首次对自己感到迷惘。
☆
戚允臣把车停好,牵着儿子走向餐馆大门。他跟两名好友约好今晚在这家法国餐厅聚餐口
“爸爸,我们怎么不找小猪姊姊一起来?”威康问道。
“康康,筱茱姊姊有她自己的生活,没办法时时刻刻都陪着你,懂吗?”戚允臣试着解释给儿子听。
尽管嘴里这么说,他的心里却感到不甚舒坦。
这几天,那女人简直就像吃错药了,不但放弃他公寓的使用权,不再吃免费的晚餐,就连他故意用话激她,想跟她斗嘴抬杠时,她都一副不痛不痒、爱理不理的模样,一点儿也没有平时那种让人咬牙切齿的反应。
比起往常的粗鲁,他觉得她现在的冷淡更令人难以忍受。
对这些改变,他感到非常、非常不习惯,也有些……怅然若失。
戚康兴奋的叫喊拉回他的神智。
“大干爹!”一进入餐厅,小男孩的注意力马上被窗边座位上的年轻男子转移。
“康康。”单晴川俊雅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一把抱起朝他扑来的小家伙,让小男孩在自己脸上亲了一下。
“等很久了吗?”戚允臣边拉开椅子边问老友。
“我也才刚到。”单晴川让戚康坐在腿上,一手推了推鼻梁上的无框眼镜。
“康宝宝,你偏心喔……”另一阵嗓音在此时加入。“怎么你都没啵小干爹?”
刚从洗手间回来的邵朗把干儿子抢过来,佯装正经地掂了掂小男孩的体重。
“你老爸喂的是饲料吗?怎么才几星期没见,你就长这么大?”麦芽色的俊脸上挂着一抹比阳光还耀眼的笑容。
“我喝的是牛奶啦!”小男孩被他逗得格格直笑。
邵朗拉张椅子坐下,把干儿子放置在自己的大腿上。
三个气质相异、各有千秋的男人引起邻座所有女客人频频的注视。
邵朗也毫不吝啬地朝众女回以一笑,对别桌男士们肃杀的目光视若无睹。
戚允臣和单晴川彼此交换了个“又来了”的眼神。
“你怎么像个活动发电厂一样,老是爱到处放电?”戚允臣忍不住发难。
“取悦女性……”
“取悦女性是所有男人的责任与义务。”单晴川温文地接下那句他们都耳熟能详的话。“只不过小邵想取悦的女性范围比别人广了些。”
“真幽默……”邵朗白了他一眼。“单大教授,下次你再想要摆脱女学生的爱慕时,就别想再叫我充当你的爱人同志!”
“他不需要你的帮忙了,经过你上次的胡闹,现在整所大学都以为他是同性恋,就差没公布在校刊上。”戚允臣客观地指出,同时也忆起一件事。“对了,”川,伯母来事务所找过我,要我劝你回去接掌单氏。”
“我也接到了她的电话。”邵朗插嘴道:“单子,你妈也要我传达一样的话。”
“知道了。”单晴川轻摇着酒杯,淡淡地应了一句。
同样的家族戏码近几年来已上演过无数次,三个男人早习以为常。
邵朗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我们只是负责把话带到,免得你妈到时怨我们。”意思意思地遵从一下长辈就好了,不必伤了兄弟感情。
“嗯,我懂。”他不介怀地扬起嘴角。
“小邵,介绍一点好吃的来吧,我跟我儿子快饿扁了。”深知好友心思的戚允臣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我已经叫了几道大厨的招牌前菜,主菜的话,这里的勃艮地炖牛肉和烤鸭胸配野蘑菇都不错。”身为熟客的邵朗倒了杯橙汁给戚康,又替戚允臣斟了一杯十年份的波尔多〔Bordeaux〕红酒。
“老戚不喜欢吃蘑菇。”心细的单晴川提醒道。
“都这把年纪了还不改。”邵朗低头告诫着腿上的干儿子。“康宝宝,千万不要学你爸爸那样偏食喔,小心以后长不大,像小干爹这样什么都吃才会长得又高又帅,也才追得到女朋友,懂吗?”
小男孩受教地点点头。
“爸爸喜欢吃豆腐。”天外突然飞来一句。
戚允臣差点被红酒呛到,在座的另两位男士同时讶异地挑起眉毛,互视了一眼。
“没错,康康最聪明了,豆腐是好东西,又营养又健康。”他伸手急着抱回口无遮拦的儿子。
欲盖弥彰的神情只让邵朗疑心更起,他眼明手快地侧着身把干儿子护在怀中。
“来,告诉小干爹,爸爸都吃谁的豆腐啊?”不得了,正直持重的老戚居然也会调戏妇女,这么耸人听闻的八卦不挖出来怎么对得起自己!
“他吃小猪姊姊嘴巴上的豆腐。”他怎么从来没看过小猪姊姊嘴上有豆腐?八成是都给爸爸吃掉了!
“康康!”戚允臣为时已晚地喝止。
“当心上梁不正下梁歪,老戚。”单晴川闲适斯文地品尝着美酒,只有镜片后的狭长眼眸泄漏了一丝笑意。
“你凶我干儿子干么?”邵朗不悦地瞥了戚允臣一眼。“没关系,康宝宝,大干爹和小干爹都给你靠。”他像捡到钱般又开心地咧开嘴。“来,小宝贝,说说这位‘小猪姊姊’的事情来听吧!爸爸是怎么吃她的豆腐啊?”
戚允臣哀怨地饮尽杯中美酒!认命地准备面临无法避免的逼供和取笑。
☆
这一餐饭轮到戚允臣作东,为了节省时间让儿子早些上床睡觉,他直接来到柜台刷卡,邵朗抱着戚康与单晴川在一旁等候。
“啊……小猪姊姊!”小男孩惊喜地指着远处角落的一张餐桌。
“在哪里?哪一个?”邵朗像狗仔队挖到花边新闻时那般兴奋,迫不及待地想知道最新八卦的女主角是何方神圣。
“短头发坐右边的那一个,她今天好漂亮喔!”
原本以为儿子看错的戚允臣朝远处定眼一看,果然在一张长桌旁找到陶筱茱娇小的身影,同时剑眉也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
在他的印象中,她身上不是绉巴巴的睡衣就是老旧的T恤和牛仔裤,而今天却穿著时髦的贴身短洋装,头发也梳理得整齐有型,脸上似乎还上了点妆,看起来跟平时完全不同。
她这么费心打扮,是为了旁边那个肌肉纠结的男人吗?还有,那个活像只大猩猩的男人坐得也太靠近了一些吧!那么大的一张桌子,他就非得这样黏在她身边吗?
没来由地,他感到恼怒。
“看来像是联谊相亲那一类的聚餐。”单晴川注视着那四男四女的阵仗,不疾不徐地评论道。
“嗯……脸蛋普普,身材还可以。”阅尽群芳的邵朗不吝惜给予专家的意见,却换来戚允臣不悦的一瞥。
“我倒认为她挺有个性的。”从不对女人外观作评价的单晴川竟也破天荒地说出他的看法。“不过我想有人并不想听我们的意见。”
“病才刚好就出来招蜂引蝶,还打扮成那样……”戚允臣口气不善地嘀咕着,丝毫没察觉到换帖兄弟们好笑的目光。
“康宝宝,你的小猪姊姊想交男朋友了。”邵朗面对着干儿子,目光却飘向那浑身酸味而不自知的好友。
“可是爸爸,”戚康伸手扯着父亲的衬衫,初萌芽的忧患意识不加掩饰地显露在小脸上口“小猪姊姊是我们家的,她怎么可以找男朋友?”
“就是啊……”戚允臣不假思索地喃喃应道,视线仍逗留在那一整桌男女上。
邵朗和单晴川有默契地互换了个眼神,为了安全起见,邵朗悄悄退了几步。
“康宝宝,干爹教你玩一个小游戏。”他咬起小男孩的耳朵。“这样小猪姊姊就不会被别人抢走……”
陶筱茱百般无聊地坐在一名肌肉男身旁,身上这件借来的洋装里得她浑身不自在,也不知道青青是从哪个夜市买来的“耸”货,贴身的设计简直让她觉得自己像尊只缠着一层布的木乃伊,不但手脚无法自由活动,而且随时还有原形毕露的危险。
没错,她又一次屈就于免费美食的诱惑,被林青青拉来为她的“联谊”凑数。事实上,这回不需要任何说服,她便爽快地答应了,甚至连青青要她盛装打扮时,她也没像往常一般宁死不屈。
除了美食之外,她还想藉这个机会向自己证实:她,还是原来那个自给自足的陶筱茱,少了那个戚姓男人的干扰,她的日子一样过得逍遥惬意。
这晚吃饭的对象,是几位从某健身俱乐部来的肌肉猛男。
“陶小姐,人家说学画的人都有一股艺术家的气质,今天一见,我才知道原来果真没错。”身旁的肌肉男甲谄媚地发表评论,两只小眼睛还不时逗留在她的胸前。
“你太过奖了。”陶筱茱敷衍地牵扯一下嘴角,暗地里忍不住猛翻白眼,这个男人该去让医生检查一下眼睛了,顺便把那刺鼻的古龙水换一换。
那个姓戚的说话才不会像这个不知姓啥名啥的男人这么让人反冑,而且他身上从来不会有像杀虫剂一样那么难闻的味道……
耶?停!停!停!她没事去想那个姓戚的男人干么?!人家搞不好现在正跟女友在某处花前月下、你侬我侬呢!
赶紧将那张悄悄浮现脑海的脸庞抹掉,她努力地把注意力集中在印满向日葵的桌布上,甚至开始数起花瓣。
“怎么样?这几位健美先生的臀部比妳那房东的还赞吧?”坐在她另一侧的青青这时低声问道。
“是啊……记得替我恭喜他们,顺便一人颁一面奖章。”陶筱茱意兴阑珊地应道,心里只希望焦糖布了快快上桌,吃完就可以走人了。
稍早在大伙人入座前,她便已一一打量过这些台产阿诺史瓦辛格的后侧。凭良心说,几个猛男的臀部的确不差,一个比一个还孔武有力,只不过,除此之外,她并没有什么特殊感觉。
这个实验结果加深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想到青青那篇笑死人的歪理,她更是觉得毛骨悚然。
不过她很快地提醒自己,她对房东臀部的观感已经不再重要,有了那位杜大美人,谁还会来理她这平凡人种的看法?
所幸让人唾液泛滥的乳黄色焦糖布了在这时送达,将她从恼人的杂念中拯救出来,也稍微鼓舞了她低落的士气。
呆坐了一个晚上,不为其它,为的就只是这道曾上过电视,比没见过的那座艾菲尔铁塔还令她向往的甜点。
带着比基督徒进入耶路撒冷朝圣时更高的崇敬,她慎重地拿起小汤匙,却在听到一声童稚的叫唤时顿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