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醇菜香,满桌的菜肴色香、味美,但席上的人却铁青着一张脸,既不吃菜也不饮酒。
他正忙着拨掉那向他伸来的玉手,和一直贴过来的两具香躯。
邱无欢怎么也想不到金悦霜会将酒席设在满花楼里,还附带花香、花云作陪。
才坐下,她们就嗲声嗲气的对他劝酒劝菜,公子来公子去的,反而不见金悦霜这个主人。
邱无欢起先只是由着她们在他身上磨蹭,冷着脸拒绝她们的服侍,但耐心总有用罄的时候,他的忍受程度也只到花香对他撩高了裙裾,花云将欲夺衣而出的傲人双峰贴上他为止!
「叫她来,不然我立刻走人!金悦霜的待客之道就是把两只花狐丢给我吗?」
酒洒了、菜翻了,被人毫不怜惜的推开,两名花女在听到邱无欢将她们比成了狐后,不约而同的垮下脸。
「既然公子不满意我们姊妹俩的服侍,我们这就离开。」
花云当场掉头离开,而花香毕竟年长了几岁,即使心底不快,仍没忘记自己的身分。
「请公子稍坐一下,花香会将公子的意思带到,请公子再等等。」
留下邱无欢一人,怒火愈烧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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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满花楼,金悦霜就被请到一顶轿子里,与邱无欢分了开,等她下了轿子,已置身于一个古朴的大厅中。
「想见妳一面还得这样大费周章的,我都不知道谁才是妳最亲密的战友了!」说话酸溜溜的是个黑衣挑红纱的妖娆美妇。
「我发了很多次信息要和妳见面,妳却连捎封信也没有,存心把我们撇下是不是?」
黑衣美妇身边站了两排同样衣着亮丽的美人,每个人都双眼灼灼的等着她的回答。
看出这态势不是她三言两语就可以打发的,金悦霜在事先为她准备好的锦垫上坐下。
「我有自己的任务要办,暂时不能与妳们见面,这话我早说过了,是妳们没听进去,要是我因为来见妳们而曝露真正的身分,岂不是要丢了小命?」
悠闲的端起茶轻啜,眼角余光不忘瞧瞧因她这话而吓得花容失色的一票娘子军。
其实,她们并不是真心要为难她,而是因为太疼她了,见她连捎封信也没有,实在气不过,才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吓唬她。
只不过,金悦霜早就摸透她们的心思,仍不慌不忙的。
「那妳这次又带个阴沉沉的男人过来做什么?妳对人家存的是什么心?」
想要她说实话?
放下茶杯,拿起手绢擦拭唇边的水渍,金悦霜徐徐回道:「不这样掩人耳目,我要如何上满花楼来见妳们?一个姑娘家明目张胆的走进男人的乐土,要我怎么自圆其说?不找个男人当我的烟幕弹,难道要我告诉人家,我其实是个人尽可夫的娼妓?」
「这.....」
「我就说这地方不妥嘛!妳看看,这下害死咱们的宝贝霜儿了。」
「当初可是大家都同意的,怎么?这下全怪我了?」
「哎呀!就是,难怪霜儿不敢上门来玩。」
一票娘子军妳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
唯二不动的两人--黑衣美妇与金悦霜,各自喝着茶等待她们争执结束。
「够了!妳们没发现自己又被霜儿耍弄了吗?」
威严的放下茶杯,黑衣美妇喝止快要大打出手的姊妹们,无奈又证赏的看向泰然自若的金悦霜。
「妳的牙齿愈来愈利了,霜儿。咬人不见血!妳果然把自己磨练成一个狡猾的人,连自己的姨娘们也敢戏弄。」
「霜儿不管怎么变,都还是姨娘们的宝贝霜儿。保护自己的生命和安全,霜儿从没忘记这承诺。」
「要是妳敢出事,姨娘们马上把妳给嫁了!」姨娘们不忘再提醒她一次。
「呵,所以霜儿一直不敢忘啊!」
为了不让姨娘们有机会这么做,她在执行任务时可是万般小心哪!
「算妳聪明。」黑衣美妇朝一旁的姊妹们颔首,「处罚减半,别忘了给我查查她又掉了几两肉。」
一群美人早已等着美妇这句话,一个个迫不及待的上前关心她们的宝贝霜儿。
金悦霜一对飞燕点水的细眉皱了起来,投降道:「算了,我喝就是了,我就知道每次叫我来就是要我灌一肚子的补药。姨娘,药补不如食补,食补不如不补 啊!好端端的却老是要我喝药汤,我看我早晚要生病。」
「妳这孩子胡说什么?这话也能乱说吗?」
着金悦霜的细嫩玉臂,一位姨娘嘴里责备着,却又不敢太用力,以免疼她。
喝了黑漆、褐黄、乳白、澄碧各色药汤后,金悦霜再也不肯虐待自己的肚子,之后送来的汤品、粥糜一概推开,再也不愿张口吞下任何一样东西。
黑衣美妇看姊妹们都拿她没辙,开口道:「她不想吃就算了。霜儿,过来让凤姨好好瞧瞧。」
金悦霜依言来到黑衣美妇前,让她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又一逼。
「妳愈来愈好看,也愈来愈像轩姊姊了,就是做起事来一头栽进去的性子像妳爹。凤姨担心妳一个人在外头闯,妳又不肯捎封信回来报平安。妳呀!什么时候才懂得让人放心啊?」她拉过金悦霜,「凤姨问妳一件事,妳可要老实的告诉我,不许敷衍,也不许隐瞒。」
「霜儿遵命。」刻意拉长尾音,金悦霜最怕的就是凤姨了。
刚才那些姨娘们把她宠到骨子里去,只要几句添了蜜的话就可以让她们晕了头,忘了自己想问什么,只有凤姨,不管她的嘴抹了多少蜜,都无法逃过她的询问。
「凤姨头一次看妳盛妆打扮,就连妳说不好走路的罗裙也穿上了,是为了花阁里那个冷面小子吗?」
打小看她到大,每回要她打扮总要费好大一番工夫。
而今,她刻意装扮是为哪桩?
凤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那个让她的宝贝霜儿带进来的男人。
「的确是为了他。」金悦霜一承认,围在她身边的姨娘们不约而同的倒抽一口气。
「霜儿!」
「霜儿,不会吧?」
凤姨示意姊妹们稍安勿躁,拉过金悦霜在自己身边坐下,「说下去,凤姨要知道实情。」
她太明白她这心肝会玩什么把戏了,话故意说一半,让人往错误的方向去想,转一大圈子后才告诉人家不是那回事。
养她到这么大了,要是连她这点小心眼都摸不透,她这姨娘岂不是白做了?
「霜儿的确是为了他没错!霜儿一直惦记着姨娘说的,受人点滴当泉涌以报,为了还人家恩情……」
金悦霜理理衣裳,纵使她不喜欢自己这一身拖地的穿著,但是……「为了让他同意上满花楼来,霜儿也只好顺着他的喜好去做了。」
她也很无奈啊!她几时对人这么顺从过了?要不是他身上有她想要的答案,她才不管他爱来不来,若要感谢他连日来的照顾,她多得是主意。
「妳真的找到他了?」凤姨握着金悦霜的手追问。
「八九不离十了,只是他固执得像头牛,我还没机会接触故事中的男主角。」
所以,她只好先进行另一项工作,人生苦短,不该浪费在摆明了要与她长期抗战的人身上。
「找到就好,妳做事凤姨放心。咱们总算有机会还人家恩情了,只是霜儿,妳该明白有些事玩笑不得,该避则避,别让那张脸带着妳走入地狱。」
凤姨虽然相信金悦霜懂得明哲保身之道,也会看情况办事,不过,百密总有一疏,她不希望她大意失足。
「霜儿明白自己的身分,放心吧!姨娘,霜儿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的头发短少一根的。」
关她的头发什么事了?
「扯到哪儿去了!」凤姨薄责的伸手拍了下金悦霜摇来晃去的腿,「坐要有坐相,晃来晃去的成什么样子!」
「唔……好累哩,姨娘。」
金悦霜打个呵欠,搧搧嘴,伸个懒腰就往凤姨身上靠。
「我用尽心思、牺牲色相的把人带过来,凤姨不想去看看吗?」她可也是一番孝心哪!
「凤姊姊早要人去伺候了。」
金悦霜闻言,闭上的眼倏然睁开,看着正在理顺她发丝的凤姨,「不会吧?姨娘让谁去陪他了?」
「花香、花云呀!怎么?她们搞不定他吗?」
「要是那么容易,我就不用打扮成这副模样啦!」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到忍无可忍的地步了。
「砰!」门板被人用力推开,重重撞向墙壁再弹回来。
「花云,来!快告诉我,他对妳做了什么好事?」见花云怒气冲冲的冲进来,金悦霜忙问。
「霜儿,别闹了!」拉回兴致勃勃的金悦霜,凤姨指示气怒的花云简单答复就好。
「他推人又洒酒!我从没看过这么令人光火的男人!」
说完,花云像颗火球似的直冲后院,也不管厅里一群人都是在她之上的长辈。
「唉!我该过去了,他要是发起脾气来拂袖而去,要他再来第二次就难了。」
说起邱无欢,金悦霜的额际就隐隐作疼,应付他比应付任何一件事都让她觉得棘手。
「等等,我找茉蕊一同去看他,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凤姨说着就要人去唤茉蕊。
「让她去看看也好,反正他们迟早都要见面的,不过可得俏俏的去,我没把握他看到茉姨后会有什么反应,凤姨不希望霜儿功亏一篑吧?」
她可是努力了好久才有这么点成果,不想轻易毁于一旦。
「霜儿,妳也太多虑了。茉蕊从未见过自己的亲生儿子,就算见了面都不一定喊得出来,他又岂会认得自己的母亲?」
-旁的姨娘们认同的点点头。
母子分离二十年,做娘的只能凭想象揣测自己孩子的容貌,而做孩子的怎可能一眼就认出娘?
「哈!」金悦霜坐正了身子,把玩垂到胸口的一绺发丝,「我看茉姨的样子与年轻时差不了多少,大户人家总少不了描图画影的,就算自家没有,也难保有心人手上没有。霜儿就是防着这点可能坏事。」
画像?对啊!茉蕊要找的人不就是个丹青能手,将看过的人描绘下来,对他而言绝不是难事。
「唉!」人真是不能不认老了,她居然把这事给忘了,凤姨叹了口气,「还是你们年轻人有记性,凤姨我都忘了这回事了。」
金悦霜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花香正好走进大厅,将邱无欢的情形告知金悦霜。
「好吧!我这个主人也不好冷落客人太久。姨娘,霜儿要先过去了。」
「也好,妳快过去吧!」知道那个冷森森的小子就是她们寻找已久的关键者,凤姨的态度立刻转变。
没时间对凤姨的心态小嘲几句,金悦霜现在最要紧的是想想该怎么安抚邱无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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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
桌上的菜肴冷了,酒也倒了,凌乱的搁着。
邱无欢就坐在桌旁,怒气腾腾的等着对她开火!
「听说公子相当不满意服侍的姑娘,把酒洒了她们一身,」金悦霜扶起倾倒的酒瓶,倒了一杯送到他面前,「她们可是满花楼的头牌红花,服侍人的功夫是一流的,只能怪悦霜错估了公子的个性,请公子见谅。」
醇酒、佳肴、美人,是男人喜欢上青楼的原因,温香软玉,呢哝燕声也是男人的最爱,要答谢一个男人,这种安排再好不过了。
但是,显然不是每个男人都喜欢这种方式,至少邱无欢就觉得自己答应金悦霜的邀请是个错误的开始。
跟她走进满花楼是第二个错误,现在还坐在这里等她解释是第三个错误,他如果够聪明,就不该让错误继续发生。
「妳的好意邱某心领了,告辞!」
「公子,悦霜知道自己安排错了,让公子不开心,这次就让悦霜服侍公子,请公子再给悦霜一个机会吧!」
「妳没有错,只是邱某不喜欢青楼送往迎来这一套。」
「那就留下吧!悦霜绝不会再让别人来打扰公子。悦霜向公子保证,除了公子与悦霜之外,公子连其它人声都不会听到。」
金悦霜担保的同时,眼光有意无意的飘向角落,送出一个警告的眼神。
「邱某不爱……」
邱无欢才站起,又被金悦霜拉住,「就当是悦霜求公子,好不好?」连用来跟姨娘们撒娇的功夫都用上了,他要是再不买她的帐,她这端庄的面具可就得卸下,换上夜叉的脸,对他来硬的了。
「妳的花样就到此为止了?不会再有莫名其妙的事?」
真是冤哪!她哪里对他玩花样了?
「不会有花样了,公子尽管放心吧!悦霜这就要人把这些菜重新换过。」她端起酒壶,「这酒,公子既然不用,也撤了吧!悦霜再要人换壶茶上来。」立即命人去办。
他想起她曾醉言醉语的说过自己的酒量不差,想必喜好杯中物,又为何要撤酒?
「妳的酒量不是不错吗?为什么要撤酒?」
「哦!」金悦霜坐了下来,看着来人将菜一盘一样的换过,执起刚送上的雪瓷白壶,倒了两杯茶。「悦霜讨厌酒,如非必要我也不想喝,正好公子也不喝,又何必留着碍眼?」
嗯,这茶真香!还是上品的白毫,姨娘们果然了解她。
金悦霜的话让邱无欢不由感到好奇,讨厌酒又天天喝酒?
「为什么?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喝?」不知不觉的,邱无欢将心头的疑问问了出口。
「公子问得好!悦霜也常常这么问自己,为何那么多人拿酒当水喝?这世上除了酒以外,就没有其它东西可喝吗?偏偏酒楼又一家一家的开,酒一坛一坛的酿,竹叶青、女儿红、绍兴、太白、茅台、高梁,就连补身也用药酒参茸,跌打时也是用红花泡酒。公子,你明白原因吗?」
金悦霜一连串的酒名听得邱无欢一愣一愣的,不明白她说这些酒名的原因。
她呵呵一笑,抿唇正色道:「悦霜也不明白,所以悦霜偏要讨厌酒!悦霜就不相信没有酒会使人生无味。」
嗄?!邱无欢这下真的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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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蕊,妳快瞧瞧是不是?霜儿说是八九不离十了。」
在金悦霜和邱无欢的隔壁,一间华丽的房间里,姬茉蕊在姨娘们的鼓励下,微抖的手贴到墙上,怀着期待又紧张的心情,将眼睛凑上墙上的小洞。
「是不是他?茉蕊。」围绕在姬茉蕊身边的姨娘们比她还紧张,好象她们才是故事的主角。
姬茉蕊没有说话,视线停留在邱无欢脸上,再也克制不了内心的激动。
「呜呜……」姬茉蕊面向墙壁的身子微微颤抖,声音也哽咽了。
凤姨将她的身子转过来时,她的双眼已盈满泪水。
「是他吗?」
姬茉蕊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是就好!是就好!」凤姨也陪着掉泪,一手拍着姬茉蕊,一手为自己抹去眼泪。
「太好了!终于找着了!」旁观的姨娘们也都跟着红了眼,一群女人哭成一团。
「那孩子长这么大了,妳怎么认得出来?」凤姨问。
阔别二十年,连抱都没有抱过,姬茉蕊如何确认他就是自己的儿子?
「因、因为……」姬茉蕊抽抽噎噎的,「他说女人不可以相信,所以要我们的孩子再、再也不相信任何……女人。」
他们的孩子的确照做了,再也不给女人好脸色看,也排斥女人的接近,一切都是她造的孽啊!
姬茉蕊抓着手绢,再看向洞里一再推拒金悦霜所有好意的邱无欢。
那是她的孩子啊!不会错的,那对眼眸冷冰冰的,与当时的他如出一辙,那满含怨恨、不信任的眼光一直萦绕在她的心中。 这么多年了,她一直无法忘怀。
「妳放心吧!茉蕊,我相信霜儿会有办法的,那孩子一向古灵精怪,我们做不到的,她一定做得到的。放心的交给霜儿吧!」
姬茉蕊点点头,吸吸鼻子,如今也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金悦霜身上了。